章桓早就研究过沁阳城,这座城池要守住,就靠一条护城河。一旦护城河被突破,让并州军形成合围之势,沁阳这座小城城墙又矮又破,根本禁不住强攻。到那时候,人家不会给你来什么围三缺一,而必然是将你四面围住,全数歼灭。原因很简单,赵平手下有太多对战斗如饥似渴的骑兵。而骑兵,不就是用来对付城内向外突围的敌军的吗?
东营则不同,看似无险可守,却有后门,真顶不住攻势了,可以“后撤”。如今的章桓对并州军已经形成了恐惧,“后撤”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对付并州军的第一等良策。当然,谁都不是一生出来就是懦夫的。章桓也不是,他是在战场之上被卢肖活生生地出卖了一次之后,才有了这样的改变的。
如今的章桓在战场之上没有安全感。他总觉得,既然卢肖可以出卖自己,自己的这些手下亲兵又怎么不能做同样的事情呢?一旦战局不利,他们很可能会取了自己的头颅前往对方的大寨沽取前程富贵,这便像用银子沽取酒肉一般简单自然。
一员战将,不论他如何的善战,如何的多谋,只要丧失了对手下兵马的信心,其实也就相当于丧失了作为一个武将,尤其是专崑一方军马的大将的资格。信心对于一个武将的作用,实在不下于他本身的谋略。
正在此时,忽见一员副将急匆匆地跑进来,向章桓道:“将军,不好了,对面的并州军正在集结,似乎要向我营发动攻击了。”
章桓心下一紧,道:“你看见他们向这边冲来了吗?他们这次的进攻目标是沁阳城,怎么会在我们身上多花心力呢?”说到这里,他被自己说服了,遂加了一句:“你一定是搞错了,他们的集结应该是冲着沁阳城的。攻城略地才是他们的目的,我们军中有一半是骑兵,他们想要对我军造成重创的话,也要付出不小代价。我想,赵平乃是当今第一等的大将,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于的事情来吧?”
那副将却摇头道:“末将敢肯定他们绝对是冲着我军来的,因为他们调集的兵马中,包含了不少的骑兵!而且,骑兵排在他们的阵势前列。这沁水滔滔,想要渡河就必须要有渡河之具。他们甚至连最普通的竹筏、小舟等都没有,凭着马儿是不可能过河的!”
章桓听了此言,如坠冰窖,口中喃喃地说道:“不应该啊,咱们在这里好好地安营扎寨,并没有去惹他们,只是一味修筑防御工事,赵平为什么要冲我来呢?”
他有些疑惑地转向那副将道:“你们难道去惹了那个煞星了吗?我不是让你们不要轻易开衅吗?我们这次务必要以稳守为主,不能进攻,甚至进攻的态势都不能露出来——你这样看着本将军作甚?本将军不是怕了他赵平,只是如今实力相差悬殊,我们需要避其锋芒,寻找机会一击致命。若是鲁莽向前冲,勇气倒是可嘉,但效果必然很差,除了白白损耗兵力,本将军想不到有任何的用处——如果,损耗兵力也算是用处的话!”
那副将苦笑道:“将军,实在不是我们开衅。将军的话,其实末将也是十分赞成的,我们一直都在修筑防御工事,根本没有越雷池一步,也不知道赵平那厮为什么会冲着我们来。”
章桓怒道:“待本将军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得知是谁所为之后,本将军定不轻饶!”说着,便要站起身,走出帐去。
那副将连忙心下暗暗鄙视,还敢口口声声自承不害怕赵平,一听赵平大军要攻来了,居然举止失措到这步田地。但章桓毕竟是主将,他也不敢轻易开罪,只好委婉地说道:“将军,末将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先集结大军准备迎战为好,至于查那件事情,等战后再进行也不迟!”
章桓这才清醒了一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说的不错,不错!你立即就去,把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出来!”
那副将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进攻方都已经快要集结完毕了,守御方还没有集结的话,再去集结还来得及吗?说不定你还在集结之中的时候,敌军就冲上来一句而下了。他苦笑着说道:“将军,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了,就等您了!”
章桓这才放心了一些,连忙奔出帐外,就看见本方的军士果然早已准备就绪,心中的安全感稍微强了一点。但也只是稍微强一点而已。他现在几乎不可能完全信任手下的兵将。
他连忙登上中军大帐旁边的瞭望台,往对面一看,果然那件那边旌旗飘飘,无数黑压压的铁骑正在那里静静地肃立。
第四百九十七章 南征河内(5)
章桓眼前的这些骑兵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并州铁骑,更不是并州的重铁骑,这是一支完全由鲜卑人组成的骑兵队。但章桓看见这些兵马,看见那些骑兵身上发出来的杀气,心下顿时又像是雷霆撞击了一下一般,噩梦一般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回想起那一天的一幕幕,回想起本方的一万骑兵在对方三千骑兵的冲击之下,如摧枯拉朽一般向前推进的样子,想起本方的骑兵不断地惨叫落马,而敌人在硬碰硬之后,依旧高速前行,章桓心中就如无数的蚂蚁在撕咬一般,疼痛不已,也害怕不已。
郑行站在大军的前面,踌躇满志。他一向很少有机会单独指挥一场战斗。上次在馆陶,他曾经获得过这样一次机会,但他却差点把那此战斗搞砸,若非秦青在最关键的时刻领军来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再次获得这样一个机会之后,他就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冷静,这一次决不能再重现上一次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他轻轻地提了一下缰绳,胯下的马儿便熟练地在队伍的前列来回走动起来,根本不需要他把握方向。
郑行沉声说道:“诸位,赵王殿下现在把进攻敌营的第一战就给咱们来打,咱们就不能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本将军是很有信心和你们在一起,将对面的敌军东营夷为平地,你们有没有信心?”
郑行声若洪钟,不仅响亮,而且浑厚,全场两万人几乎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过,大王的命令是让我们虚张声势,配合友军的行动,待得时机成熟了再发动最为猛烈的进攻。你们知道怎么做吧?就是狠狠冲上去——然后给我狠狠地砍杀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谁让他们胆敢阻挡我威武大军来着!”
众兵士一听,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点不对,既然赵平的命令是虚张声势,若是杀得太猛了,还叫虚张吗?不过,郑行是主将,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士兵,在战场上自然是要听主将的。
郑行又转向楼云道:“楼将军,鼓声一响,你便领着骑兵兄弟们随我冲锋!”
楼云肃然地应诺一声。
郑行又向步军副将道:“本将军待会要随着骑兵一起冲锋,你领着步卒随后掩杀,知道吗?”
步军副将顿时苦笑起来,道:“将军,您是主将,恐怕还是应当在后面掠阵才是。”
郑行那能不知道作为主将应该在后面统筹指挥,只是这一次的敌军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羸弱,根本不需要什么指挥。若是指挥了半天,却没有捞到亲自上阵的机会,对于郑行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当下,郑行脸上一沉,道:“我是主将还是你是主将,是听你的还是听本将军的!”
那步军副将知道郑行的脾气,他平时虽然总是大大咧咧的,十分的和善,但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来,恐怕除了赵平,这军中就再无人能镇住他了。自己虽然也随着郑行一起征战了好些日子了,但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一样是不会给面子的。他只好点头答应了一声。
郑行见步军副将也答应了,心中暗喜,便对着身边的传令兵道:“立即击鼓,冲锋!”
随即,鼓声响起。
郑行拔出佩剑,向前一指,大喝一声:“随我冲啊!”便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楼云在后面也抽出自己的刀,怪叫一声:“啊荷!啊荷!杀啊!啊荷!”
无数的声音同时响起:“杀啊!啊荷!”
这呐喊之声太过响亮,就连马蹄敲在地面上的声音都被这声音盖过了。郑行越来越是兴奋,也随着这些鲜卑人喊了起来:“啊荷!杀啊!杀啊!啊荷!”他的亲兵最初还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也开始了响应:“杀啊!啊荷!啊荷!”
鲜卑人在面对汉人的时候,总是不免有些自卑的。但是,这一刻他们心中的热情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原因无他,他们的主将郑行也在以他们的方式呐喊,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最好的激励了。主将尚且不歧视鲜卑兄弟,其他人还能歧视,还有资格歧视吗?
鲜卑人也一个个眼中放出狼光,就凭这郑行这几声喊声,他们觉得即使杀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一定要跟随者郑行。
对面瞭望台上的章桓看着对面铁骑滚滚,如潮水一般向这边冲杀过来,所过之处,烟尘被扬起数丈之高,顿时魂飞魄散。就在他身边的将佐打算向他请问如何应敌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撤!全军后撤!”
他旁边的副将连忙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如今后撤恐怕不妥吧,不放一刀一箭,不杀一敌,敌军还没有杀到立即后撤,是要被算作畏敌逃跑的!”
章桓本来性格还算比较和气、温吞的,但这时候不知道那里来的火气,忽然伸出手来,一个巴掌扇在那副将的脸上,道:“你知道什么,畏敌?本将军是畏敌之人吗?你,还有你们没有见识过并州铁骑的厉害,是不知道。想当初,卢肖和手下的一万铁骑在咱们大秦军中也算是一支强军了。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就是这样一支一万人的铁骑,在面对敌军三千人的冲锋的时候,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差点被敌人全歼!你们能想象吗?一万人差点被三千人全歼,而且这一万人还都是精兵!
如今咱们手下这些兵马的素质如何,你们比我清楚,能和当初那一万骑兵相提并论吗?我们的实力不如当初了,而敌军呢?你们看看,对面那些骑兵,没有两万,起码也有一万五,如何应对,如何应对?难道明知道拼不过,也要硬拼吗?你们谁愿意战死,就给本将军出声,本将军就成全他,让他留下来指挥作战,还赋予他所有的指挥权力!谁愿意?”
包括方才出言的那名副将在内,所有人都是鸦雀无声,大家就这样在一种气氛怪异的沉默之中达成了统一意见。
第四百九十八章 南征河内(6)
“咦,敌军这是要做什么?”冲在队伍最前列的郑行有些糊涂了。他实在难以置信,对面的秦军手上有了一座完整的营寨却不据守,而是打开辕门冲了出来!
郑行回过头来看看身边的楼云,却发现也正在向自己往来,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在对方的眸子里看见了惊诧。
只是,如今骑兵已经在高速的冲锋之中,不论对方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不能停下来谋算了,因为前面的只要速度稍缓,就会被对方撞上。一旦掉下马来,在这样的千千万万的马蹄之中,就算你武功再是厉害,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不过,郑行心中除了疑惑之外,更多的是对对方舍长就短的兴奋。他相信,在一支强悍无比的骑兵冲锋之下,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是行不通的。
但随即,郑行却赫然发现敌军的轨迹行通了——对方出了营寨之后,并不向北冲锋,而是调转马头,向东面逃之夭夭。
郑行目瞪口呆,看见这一情形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也都是见过逃兵的,只是这样有完整守御工事,又有足够兵力的大军尚未接战就此逃逸的情况就没见过了。事实上,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只是稍微一愕,郑行立即醒过神来,大声喝道:“快,加速,别让他们都跑了,跑光了就没有咱们的立功机会了,快杀啊!啊荷!”
楼云想的,也正是这一点,他也连忙大声狂喝起来。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章桓一早就准备好了后招,他这个小小的营寨,除了辕门之外,还有另外一扇门。两扇门同时打开,逃心似铁的秦军如潮水一般涌出来,居然慌而不乱,简直是训练有素。只是待得郑行等人快要杀到的时候,逃兵的队伍才开始了一阵骚动。
此时,大部分秦军,尤其是骑兵已经全部逃出去了。只剩下四千多步卒反应太慢被郑行坎堪拦住。
郑行高举佩剑大声喝道:“杀啊!”率先如狼似虎地向敌军冲去。当他来到一个秦军面前准备砍下去的时候,顿时开始了郁闷。原来这厮竟然丝毫不顾形象地丢下武器跪了下来!
郑行虽然喜欢杀敌立功,但面对已经跪下来的敌人,手中的佩剑是无法刺下去的。他连忙又转身准备去刺下一个敌人。但那人学习能力一流,见到见一个丢掉武器跪下就逃得性命,便如法炮制,也丢下武器跪了下来。当郑行挥剑再往前杀的时候,还是遇到同样的状况。
待得郑行郁闷地回头向旁边看的时候,居然发现大家的遭遇竟是如此的类似。几乎每个人手中的兵刃都是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地放下。这简直成为了一个定式,毫无例外。当郑行环视整个战场的时候,赫然发现,地上的秦军居然全部跪着的,更无一个是站着的!
果然,不一会,步卒副将和楼云纷纷围拢过来,向郑行禀报了这次的战果:“无人伤亡,无毙敌,俘敌四千余名,具体数字现在还在清点!”
一场打胜仗,绝对的打胜仗,无一伤亡,却俘虏了四千多敌军,这未必绝后,但至少空前。
只是,面对着这场甚至可以载入史册的打胜仗,郑行却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有些郁闷,多少次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却没有伤到一个人,这种心情简直太糟糕了。而且,这场胜仗最为诡异的地方还在于,一战下来,战场上居然没有留下一滴血,一滴也没有!这样的胜仗有些人会喜欢打,而郑行和身边这些鲜卑人却并不喜欢。
忽然,楼云有些受不了这种郁闷,向郑行道:“将军,敌军主将跑出的时间不长,应该尚未走远。咱们马快,说不定还可以追上,末将请命——”
郑行眼前一亮,狠狠地拍了一下手掌道:“对了!追,我要亲自去追,一定要将他抓来献给大王!”
楼云有些目瞪口呆,只好喃喃地说道:“将军,末将的意思是,末将去追,将军您则还是回去向大王复命为好!”
步卒副将也在旁边劝道:“正是。将军,大王给的军令只是虚张声势攻取敌军东寨。我们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这东营给拿下来了,这本就有些和军令不符了,您更不应该前去追击敌将了。大王那里,说不定还需要将军去攻取其他地方呢!”
郑行摆摆手,道:“尔等休要再劝,我意已决,绝不再作改变。这一次,若不生擒这个该死的敌军的主将,本将军绝不回头!谁让他打仗都不让本将军打个痛快的!”
说完,他又转向正待还要再劝的楼云道:“你若是再劝本将军就会认为你怕本将军的功劳盖过你,想独占此功,本将军不但要去,还要把你单独留下来!”楼云一听,知道郑行是说得到做得到的,顿时便不敢吭声了。
而步军副将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他麾下反正都是步卒,是不可能参与追击的。当下,他又劝道:“将军,三思,请你以大局为重!”
郑行忽然笑了笑,道:“大局为重?”
步军副将看着郑行的脸上笑容有些诡异,心下不免有些发虚,但在原则面前,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郑行忽然脸色一沉,向身边的亲兵道:“来人!这厮不服军令,藐视本将军,给我拿下,绑起来,和俘虏一起交给大王处置!”
郑行的亲兵想也不想,立即轰然答应,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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