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城的守将孔楚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他所担忧的并不是并州军攻城,而恰恰是并州军不攻城,他们把武安城得水泄不通,实在不知道意欲何为。马焕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的,这些年以来,每隔几日,他就能听见并州军获胜的消息,而提到并州军,又岂能不提到马焕呢?这马焕早在孔楚的心目中留下了阴狠狡诈的形象。所以,他敢肯定,并州军围而不打,一定是藏着什么惊天阴谋,只是他一时又想不到,未免苦恼不已。
今日早上,他照例吃完早点,缓缓地走出门外,忽见他的一名亲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禀报道:“不好了将军,并州军好像要攻城了!”
孔楚听见这个消息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并州军最终还是要攻城,那便不能使出什么阴谋诡计了,这武安城城墙既高且厚,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攻破的。他立即命人取来他的甲胄穿上,来到城墙上。
登上城楼一看,孔楚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原来对面的并州军大营前一大排的大鼓一字排开,每一面都被敲得“碰碰直响”,而这么多的大鼓声音汇聚起来,就形成了一阵极为喧闹的声音流,震得似乎整个大地都开始颤动一般。也震得城上的守军个个心神不宁。
正在此时,孔楚身边的一名亲兵指着前面道:“将军请看,敌军出动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激反
孔楚顺着那亲兵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怔住。
原来,并州军中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攻城军队,而是一群盾牌兵护着一群弓弩手。以盾牌兵和弓弩手攻城,这可是天下奇闻了。且不说这些兵士本就不适合攻城,就算马焕用他们来攻城,那么云梯什么的都没有,他们难道长了翅膀能飞上这三张多高的城墙?
若是用他们来和城上的守军对射,那就更加不知所谓了,城上的弓弩手可都是居高临下的,而并州军则相反,乃是向上射,这力道如何能比?
尽管孔楚觉得这可能性不大,但还是立即下令道:“弓弩手上前准备,一俟敌军进入射程,立即射箭!”众弓弩手轰然应诺,连忙冲上前去占好位置。
但是,令孔楚疑惑不解的是,尚未进入射程之内,并州军的那些弓弩手和盾牌兵便停了下来。孔楚顿时想到一个问题,冷汗便流了出来:“并州军的弓弩乃是特制的,比一般的弓弩要强劲不少,如此远的距离,一般的弓箭很难射到,但并州的弓弩却可以毫不费力地射到。”
他连忙命令道:“弓弩手,速退!”弓弩兵乃是守城的第一重要兵种,若是弓弩手尽数被射杀,这城也就没有必要再守下去了。敌军甚至可以把全军都肆无忌惮地安在城墙底下,日夜不停地撞门、攻城。如此一来,就算是天底下最坚固的城池,也必将被攻破。
但是,已经晚了,随着城下一声:“射!”并州军的箭矢呼啸着向城上飞来。孔楚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他的弓弩手了,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匍匐着向旁边安全指出爬去。
爬了几步,他发现有点异常,怎么敌军射了如此多的箭,自己这边却连一声惨叫声都没有,敌军的弓弩手再是不济,也当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吧!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众兵士根本就没有趴下,而是一个个捧着一张绢布在看,环顾四周,趴在地上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孔楚心下恼怒不已,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城下的并州军耍了,对方根本意不在攻城而在发射这些绢布上来。
“你们在看什么?”孔楚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说道。
“将军,你快看看,不好了,永年失陷了!还有,那马焕老贼悬赏抓你,说——”一名亲兵地上一张绢布说道。
“说什么——”孔楚一边问道,一边把亲兵手中的绢布一把夺了过来。当他移目往那绢布上望去的时候,脸色顿时大变。原来,这绢布上确实如那亲兵所言,写了永年失陷的消息,还对他孔楚进行了悬赏。若是生擒孔楚献城,可得十五万钱,若是能提孔楚首级献城,可得十万钱;若是开城送并州军入内,可得八万钱。
这样的条件应该说并不算丰厚。但如今永年失陷,不止永年不可能派军来援了,就是邯郸也不可能派军来援了,因为邯郸驻军也不得不防备秦青在永年的军队可能发生的突袭。换言之,武安已然成为了一座孤城!
武安城内的冀州军本来就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了,战意顿挫,此时再向2他们许以好处,他们哪里还能决心杀敌?
正在此时,一名副将忽然跑了过来,孔楚心下一颤,连忙躲到两名亲兵的身后,道:“你做什么?”
那副将一脸的茫然,道:“将军,末将只是想提醒一下将军,敌军开始集结了,似乎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走上前去。他便是这城中除了孔楚以外第一大将,也是武安城里的第一战将冯硕。由于久在军中,他的性子比较粗犷,对于上下尊卑并没有太大的概念。
孔楚连忙大声喝道:“站住,不要过来,你遮没是想把我抓去献城投降吗?”
冯硕顿时立住,眼睛里满是错愕之色,他苦笑一声道:“将军,你想到哪里去了,末将受大王重托,协助将军守城,这些日子以来,在将军的提携之下,一直飞黄腾达。末将对将军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哪敢心存二意,请将军明察!”
孔楚冷笑道:“不对,你一直对我口称信服,实则并不信服,因为本将统兵只能不及你,在军中的威信也不足你,只因本将军乃是孔氏亲贵,你才不得不屈居我下。事实上你早已对我心下不服了,只是嘴上不敢说出来而已。如今你的好机会到了,你取了我的首级,献出武安坚城,那马焕岂有不大喜过望的,那赵平听说也是个很能信用降将之人,他这次三路统兵大将之一的燕彦就是降将出身,焉知你不会成为第二个燕彦?”
冯硕顿时愣在那里,周围的所有兵将也都愣在那里。冯硕只好缓缓后退了数步,道:“将军既然如此说,末将还请将军示下,将军要如何才能相信末将的耿耿忠心!”
孔楚回过头去,指着城外正在集结调动的并州军,道:“这很简单,敌军正在列阵挑战,我给你精兵五千,你若是能出城去把敌军杀退,我就相信你的忠心。不但不会降罪于你反而会替你向大王请功,表你今日所立赫赫功勋。这且不算,本将军还将当着全军的面,亲自向你赔礼道歉。如若不然的话——”
冯硕大惊,连忙跪倒道:“将军,我军兵力不足,单兵战力又比不上敌军,只可坚守,不宜力战啊,将军明鉴!”
孔楚冷冷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出城退敌了?”向左右喝道:“来呀,将这意图不轨之徒拖出去斩首示众!”
左右迟疑一声,并没有动静。
冯硕正要抗辩,一旁的所有将佐都跪了下来,纷纷求情道:“将军,请三思啊!冯硕虽然畏敌怯战,但罪不至死啊!”
孔楚看见冯硕在军中威信如此之高,自己要杀他,竟然惹出如此众多的求情者,心中杀意更加浓烈了。他冷冷地向左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冯硕拖出去斩首示众!”
左右的兵士对视一眼,只好走过去架住冯硕。
冯硕轻轻一挣,左右的兵士不敢阻拦,只好让开。冯硕回过头去,向跪在地上的诸将道:“众位将军,孔恒有眼无珠,一直信重亲贵,对我们这些外姓将领多有防范。竟然派了孔恒这等废物前来坐镇武安要塞。孔楚嫉贤妒能,早已人神共愤了,今日他竟然以欲加之罪想要杀我。
我死不要紧,只是诸位将军就不会唇亡齿寒吗?你们都是随我多年的袍泽,有些甚至是我亲自提拔起来的,他今日杀了我,岂能不对尔等多番防范、掣肘,甚至想法子除掉?你们在冀州,还能继续呆下去吗?
但是,反观并州赵使君,自己神威无敌不说,难得的是任贤用能,对于手下文武官员从不以出身为任用条件。孔楚这厮,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很是,燕彦作为一个降将,却能成为赵使君手下最受信重的大将之一,绝非偶然。
诸位,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脆就如孔楚这厮所愿,将他擒下交给城下的马将军。这样,不仅我军袍泽免于身死,城中百姓也少受荼毒,诸位弃暗投明,又可摆脱庸主,在明主手下;拼杀,诸位定可如鱼得水!”
第四百三十章 无题
众将还来不及回话,早被气得瑟瑟发抖的孔楚这时候终于忘记了恐惧,走上前去指着冯硕的鼻子骂道:“你这反贼,食君禄,不思报效君恩不说,居然还想要谋反,你良心何在?”
冯硕轻蔑地伸出手来轻轻一拍,把孔楚指着他的手指头拍了下去,嘴里轻蔑地笑道:“反贼?在你眼里,谁不是反贼?就说你们孔家的家主孔恒吧,他就不是反贼吗?想当初,丁绍待他不薄,但他又是如何回报丁绍的呢,还不是以卑鄙的手段夺取了人家的根基。
这倒也罢了,丁绍本来就是反贼一个嘛,丁绍以区区一州之地就敢称王,实在是狂妄至极,也该当遭此厄运。
可是,你们孔家的这位家主真是反贼的死性不改。刚刚反了丁家,回过头来又反刘家天子。你知道大汉国祚承继多少年了吗?六百多年啊,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反了的?你也不看看人家赵使君,佣兵五十万,占据了并州、新州两州全境之地还有幽州的大片土地。可谓民富军强,但赵使君却还是毅然上表向天子表示忠心。
可笑啊可笑。你们孔家如此反骨天生,没有自知之明倒也罢了,居然反来斥责别人是反贼,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再说,我所食者,确实是你孔家的俸禄,但我在武安为你孔家训练士卒,抵挡外侵,也没有亏了你孔家的恩典了吧?你孔家不念及我和诸将的好处倒也罢了,居然派你这样一个废物前来掣肘我等。这我尚且能忍。
我所不能容忍者,乃是你动辄以淫威示人,打骂士卒甚至将领。今日甚至要以如此荒诞的罪名置我于死地,你岂不闻以直报怨吗,本将军反了你,错了吗?”
孔楚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只是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你——”转过头去,疯狂地向左右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着点,将这员叛将拖下去斩首示众!”
众兵将不住地相互对视着,用眼神交流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动手。
孔楚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蓦然发现,似乎全军的兵将都是站在冯硕这个反贼这一边的。他仓惶后退,嘴里喃喃地说道:“你们——你们——”
正在此时,忽见一名兵士跑上前来,来到冯硕面前禀报道:“将军,不好了,城下的兵马似乎马上要进攻了!”
冯硕断然下令道:“你立即去把我军的大纛砍了扔下去,以示我军投降的诚意。”
那兵士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声,立即翻身而去。
孔楚更是惶急不已,他没有想到不仅是城上的将领们已经投向了冯硕,就连下层的兵士都已经全然不把他这个主帅放在眼里,直接向冯硕禀报了。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孤家寡人,就连自己的亲兵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都是在看钱财和高官厚禄一般,充满了贪婪。
“好!好!好!”孔楚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缓缓地向后退去,口中说道:“活捉本将军就是十五万,一个死了的本将军就是十万!本将军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袋还算值一点钱财的,竟然有五万钱!”
他身子忽然停住,嘴里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道:“我致死也要让你少拿五万!”忽地一个翻身,就此跳下城楼而去。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回过味来,就听下面隐约传来一声重物坠地之声。
众人纷纷跑上前去一看,却见方才还活生生地站在城楼上喝斥笑骂的孔楚这时候却已然成为了一具一动也不会动的尸体。
冯硕叹了一口气,道:“孔楚啊孔楚,想不到你一辈子都被人看不起,这临死了还能让我刮目相看一回。你可知道,钱我根本不在乎,不要说十万、十五万,就是百万,千万,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有你们孔家不是如此胡乱猜忌,只要你们还能公平对待我等,我根本不会反你,就算他马焕说尽好话都是无用。”
一名裨将在旁边轻声说道:“冯将军,既然咱们要降了,那孔家的人——”
冯硕伸手拦住道:“罢了,孔楚虽然无用,他那个幼子虽然年幼,倒像是比他父亲强上不少,咱们也不宜做那焚琴煮鹤之事!”
那裨将急道:“既然如此,就更加留他不得了,斩草——须除根哪!”
冯硕“呵呵”笑道:“兄弟你莫急,孔家数月之间必将倾覆,这狂澜已倒,大厦已倾,区区一个孺子能有什么作为?再说,我不杀孔家之人也并非出自什么仁慈之心。咱们都是军中出身之人,杀一两孺子妇人有何可犹豫的。只是,从今日开始,咱们就是赵使君的手下了,你站在赵使君的角度想想,这孔家之人是留着好,还是杀了好?”
那裨将有些糊涂地说道:“末将驽钝,请将军明示!”
冯硕笑道:“自然是要留着。这样,孔家的人有了活路,才不会死战。若是今日杀了孔家的这些人,孔家的人以为破城则死,岂有不死命力战的?冀州军的战力虽然远远不及并州军,但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对咱们以后的攻略大大不利啊!所以,今日咱们留下孔家店那个小杂种就是先立下了一个大功,马将军虽然未必出言嘉奖,但心下却是会给我们算上这一份功劳的!”
众将纷纷叹服。
冯硕指着远处的并州军,道:“你们看,马将军的大军已经退去,尔等速去打开城门,准备迎接马将军入城吧!”众将轰然应诺。
并州军大营里。
郑行目瞪口呆地向马焕道:“将军真乃神人也!只这区区三个时辰之内,不费一兵一卒,敌军便发生内讧来降,真是令人佩服啊!只是将军你是如何得知敌军必起内讧的呢?”
马焕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早已探明了敌军的情况。主将孔楚乃是孔恒的族侄,德能都是一般,而其副将冯硕却是一员宿将。这主弱干强,平日里还看不出什么来,到了战时必然生乱,此乃天道。我先以鼓声还有射上去的文书乱其心志,这祸乱之源本就是孔恒自己埋下的,我只是火上添了一点油,火势自然难以控制。”
第四百三十一章 遣将
巍峨的武安城墙上,一杆大纛迎风飘扬,只是这大纛上的字,却已经不是“孔”,而是一个硕大的“马”字。城守府已经成为了马焕的临时指挥部。此时马焕正居中高坐,他的左右两边,一众大将们正神采奕奕地正襟危坐。一人不伤就可拿下武安城,这是事先谁也想不到的,所以大家此时都对前景十分乐观,信心满满。
“诸位!”马焕微微一笑,说道:“此次轻易拿下武安城,既要感谢诸位和老夫一起努力作战,也幸赖深平真英雄识时务,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弃暗投明。在这里,老夫先向深平表示感谢和赞赏。同时,老夫也深信,主公举义兵讨伐不臣之贼,必然是所向披靡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如今,咱们来讨论一下,下一步,咱们应该何去何从!”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说道:“老将军,这还用说吗?此时我军士气正旺,而敌军士气正沮,我军只要杀奔邯郸城下,敌军必然胆寒,哪里还敢和我军争锋!”
众人都不必向那发话之人望去,只听这声音便知此乃是郑行发出的。郑行此人在议事的时候,声音总是最大,而且说话也肆无忌惮。一些别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他会毫不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