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滴泪水落下,掉在窗台上,四碎成珍珠。
“没有可是,你必须帮我!”
“否则,你就是逼我将整个张家拖下水……”
时至今日,张禄的狰狞的嘶吼还在耳边炸响,让柔弱的女子有些接受不能,实在无法想象曾经被自己当做依靠的哥哥,每当自己受欺负就会跳出来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甚至比真正的兄长还要像兄长的哥哥,竟然变成这样。
狰狞,暴虐,看着自己的眼神就犹如要杀人一般。
这还是张进爵吗,那个虽然蛮横却温柔的堂兄?
摇摇头,将伸出窗外的手臂收回来,途中轻轻放手,那一块兰花叶随风而落,飘飘荡荡落在窗外,仿佛割舍掉的情谊一般。
女子往往内心细腻,才女更甚,望着落去的叶子更加伤感,张彤云轻轻咳嗽了一声,急忙用手绢遮住嘴唇,将窗子关上,走到软塌上躺下。
案几上还有画到一半的作品,毛笔胡乱地放在一旁,半晌时间没有动过。
若在外人看来,肯定会大吃一惊,张彤云怎么会如此柔弱,仿佛失掉了主心骨一般……只是谁又能想到,之所以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强大镇定,还不是为盛名所拖累,实际上,她不过是个弱女子。
昨日与张禄对话之后,张彤云无法抉择,虽然说她知道张禄因为某些事情得罪了王凝之,但具体是什么事,没人告诉她……好在往日的习惯在她身上有所表现,既然无法抉择,那干脆去问清楚的好,只是张禄自然不能接触,唯一能接触的,也就只有张玄之了。
与张禄不同,张玄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还记得张玄之听到张彤云的突然问话,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是痛痛地斥责:“不是说让你少与张禄接触吗,他所涉及之事,便是如今整个家族都承担不起……”
“是堂兄找上我的,让我必须帮忙,否则就要把家族拖下水……兄长,具体是何事,为何你们都如此紧张?”
“他找上了你?”张玄之好看的脸上布满阴云,犹如张禄一样的狰狞,“他都说了什么?”
张彤云也不隐瞒,将张禄当初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复杂,无非就是张禄要张彤云帮忙与王凝之谈谈,争取将周有容要回来,否则就要将自己参与的事情联系到吴郡张氏头上,届时必定是向外放出风声……张玄之的脸色更差了。
张彤云或许不知道张禄的话有何意味,他又如何能不清楚。
三者之间,只有张彤云被蒙在鼓里。
两个尽是至亲之人,可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向心力。
“到底涉及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在张彤云的注目下,张玄之犹豫了很久,最终苦涩地笑笑,整个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是周氏,义兴周氏,你可曾听过这个姓氏?”
“周……当初挑衅皇室被灭族的周氏?”张彤云遍读史书,对此只是清楚,听后惊讶不已,眉头蹙起来,“难道嫂……堂兄的那个宠妾,就是周氏之人?”
张玄之点头道:“没错,正是周氏之人,而周氏并非只有她一个,还有一小波周氏残余被张禄保护着,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被王凝之给杀了。”
周氏名字一出,关于司马、周、王等世家的恩怨顿时间跃入张彤云的心中,也终于明白为何王凝之一直要刁难张禄,所谓的丁鹿年被绑架无非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是要把周氏真正的杀光!
杀光!
张彤云打了个冷战,又想起前段时间张禄的动作,惊讶道:“我记得义兴许氏家主许珈(许珍,字珈)之母就是周氏之人,难不成许氏被灭门,就是王凝之动的手?”
“没有证据。”张玄之摇摇头,“不过可能性很大。”
张彤云低下头,第一次直面自己头顶的大山,只感觉北方的泰山也不过如此,全方位无死角地压在自己身上,无力喘息。
良久,她问道:“那我……兄长,我要答应堂兄的请求吗?”
“进爵起初和我商量好了,如果事情不成,他一人承担,不会危及家族,没想到他竟出尔反尔,为了区区一个罪族女人,不惜将整个张家置于危难之中,其心当诛!”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张玄之的目光落到张彤云身上,“如今……只能靠你了,按他说得来吧,尽量不要惹急他,我会暗地里——”
戛然而止。
记忆到了这里,就被兄长赶了出来。
叹了口气,拿起毛笔在未完成的画上勾勒了几笔,瞬间,一池残荷的颓败景象油然而生,颇富写意画精髓。
“兄长未说完的话,应该是要偷偷将他抓住吧……我只不过是个幌子。”张彤云轻声呢喃着,心中却有些杂乱,不知是期盼着张禄被抓到,还是能够逃开。
终究是小时候遮风挡雨的背影呢。
就这样崩塌了。
都怪你,王叔平……
蓦地,少女站起来,拿起外衣披在身上,走出房间,迎着阳光:
“来人,备车,我要去建康。”(。)
第二百零八章 陪睡()
关于琅琊王氏的颓败,不少人是能感受出来的,只是并没有多大关心。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王导还在世时乃是顶峰,现在虽然差点,但在他们眼中,无非就是回到了南渡之前,又有什么不爽快的,再怎么颓败,也照样是顶级的世家门阀,不是谁都可以动弹的。
当然,不关心是不关心,家族仍旧是一个人活动的中心。
那么事关家族后代子弟之事,还是会有不少人在意,其中也有不少想要与谢家的“芝兰玉树”比肩之意,可奈何……名士出了不少,甚至毫不夸张地说,王家放眼望去尽是名士……名士与名士是有差别的,虽然说善清谈者高高在上,看不起务实之人。
但谢家的“芝兰玉树”可都是既有清谈美名,又有务实能力之人,以此类比,王家却不多,说得上来的,无非王彪之,王劭,王珣等人。
王羲之虽然名声很高,但朝政上的影响力却很小——这次却不同了,王逸少次子王叔平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细数最近几个月的成绩,便是老一辈的王劭他们,也不得不感叹,甚至连王彪之都被王凝之的计划说服,答应按照王凝之的规划进行,可想而知,这次的接风宴要办的如何红火。
自家人能来的全来了不说,还要遍请邻舍,生怕旁边的谢家不知道。
你们家“芝兰玉树”挺多是不,没关系,我们家也有,甚至如今看起来,比你们家还要好,什么以数量取胜,我们以质量取胜等等,种种表现不外乎如此。
王凝之所做的就是被这个伯父拉着去喝一杯酒,被那个堂兄拉着敬酒,整个接风宴更像是一顿夸富宴,不过倒真把气势给喝出来了,自家人不说,谢家人却不少都是被小厮搀扶着离开的,显然是喝晕了,没就地撒酒疯已经算好了。
饶是酒量惊人,王凝之也有些难受,肚子里翻江倒海,在喝酒的时候除了一些小菜填补肚子,实际上相当于空腹喝酒,将人送走之后,停在一处花坛前,张开嘴一阵恶心,却死活吐不出来。
宴会已经结束,繁华将去,人群也大多四散而走,只留下奴婢们收拾宴会的残局。
一个小手给自己拍着后背,随后谢道韫将手绢递过来,小声说道:“郎君很难受吗?”
“头晕得厉害,肚子也难受,偏偏还吐不出来。”王凝之摇摇头,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来,歪歪扭扭地半压在妻子身上,“这时候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回房休息休息。”
早在今天早上,供王凝之他们居住的庭院已经收拾了出来,显然颇受重视,地处于整个庄园的中部靠后院的地方,不远处就是王琨的庭院,景色优美,里面原有的布置也不错,抛开一些不需要的,不习惯的家具,随后放进去带过来的,奴婢们清扫干净,收拾妥当,就可以住人进去,至于说细节方面,这个倒不急,以后有时间了一点一点填充即可。
王凝之还算有些清明,所以也没动用小厮,就谢道韫和环儿两个人搀扶着他进了卧室,扯开帷帐,将他放在床上,环儿去打热水,准备给王凝之擦擦身子。
“可惜了,本来还打算今天去拜访桓公,看来只能作罢。”王凝之的清明正在退散,觉得酒劲儿上来了,只是感受到妻子温柔地给自己擦拭额头,话语有些不清了,“好在上任的日子是后日,拜访桓公什么的……”
“好了好了,喝醉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心在床上歇着……”
“我难受!”
“睡一觉就不难受了。”谢道韫哄着他。
“娘子陪我睡。”醉意上头,王凝之整个人晕乎乎地,便是眼前的妻子也不断地变形,顿时又有些寒冷,伸出手抱在妻子的纤腰,将头放在其大腿上,“不然我不睡……”
“我……”
谢道韫觉得好笑,喝醉酒的夫君竟然完全丧失了平日里的镇静成熟,仿佛一个孩子一般,紧紧地往自己身上凑,害怕寒冷,害怕孤单,活脱脱的一个襁褓孩童,心中动容,刚想脱了鞋子上床,房门就被打开,环儿端着一盆温水进来。
“少夫人,外面有人找郎君,说是吴郡张氏的贵女。”
“吴郡张氏?”谢道韫的眸子恢复了清冷,眉毛一挑,“贵女?”
“啊……是,是的。”环儿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知道了。”谢道韫回头看看王凝之,见他还没睡,只是睁着呆滞地目光看着自己,又蓦地一笑,顺了顺夫君的长发,微微用力将他放回枕头上,然后对环儿说道,“我过去看看,你在房里照料郎君,擦好之后,就上床陪着郎君睡觉。”
“睡觉?”环儿脸色一红,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有些手足无措。
谢道韫走到她身边,掐了掐她的脸蛋儿,说道:“虽然年纪小,但总要适应的,不是么?”说完又是嫣然一笑,从房间里走出去,只留下呆愣的环儿。
王凝之还大睁眼睛,只是已经彻底晕了。
谢道韫一离开他就伸着胳膊要去够,看到这里,环儿收起羞涩,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同时将用湿毛巾给他擦脸。
擦完之后,两人互相看着。
大眼瞪小眼。
半晌,王凝之咧嘴道:“我要娘子……”
环儿掩面偷笑——这醉酒的郎君太好笑了。
“少夫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环儿安慰着,同时将王凝之的胳膊往被子里塞,可哪怕王凝之喝醉了,力气也不是小丫头能够拧得过的。
刚想塞进去,王凝之一用力将胳膊挣脱。
“哎呀!”借着惯性,环儿一口气冲进王凝之怀里,撞得小脑袋生疼,只是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有力的臂膊有了动作,一把将她拽进被子里。
“我要娘子!”王凝之哼哼着。
“我不是少夫人,我是环儿……啊,不要亲,呜呜……”
“你就是。”
“我不……呜呜……让我脱了鞋子……”(。)
第二百零九章 攻意十足()
谢道韫不喜张彤云,与恃才傲物不同,仅仅是看不惯。
外人或许会吹捧张彤云才貌双全,比肩令姜,却只是顺应着众多人的夸赞而夸赞,但谢道韫却是知道,最开始将张彤云与自己作比较的,是张彤云的兄长张玄之,张玄之父亲早死,只能借助外公的势力站稳脚步,此人虽有才名,然功利心甚高,才会出现与人交往之中,总会不着痕迹地夸赞自己的妹妹,让兄妹二人都有才名,从而在张家站稳脚步。
从结果看来,这个措施很正确。
然正确是建立在张玄之、张彤云身上的,对于谢道韫来说,不接触还好说,一旦接触了,好脸是不会给的,什么才情,什么容貌,无非就是满嘴花花,只能借着自己的名声向上爬罢了。
所以——
谢道韫安静地坐在主位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手的女郎,张彤云,着实好看,清心玉映,不负他人夸赞。
只是才情……啧,落到这个地步,也谈不上如何高明。
心中这么想着,身为主人,却也不能失了礼数,毕竟代表的可是夫君。脑海里浮现的是王凝之醉酒的样子,谢道韫终于提起了一丝笑意,充满威严冰冷的目光瞬间瓦解,开口问道:“妹妹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张彤云内心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瞳孔中藏着一丝不安,隐在衣袖里的小手轻轻地攥了攥,说道:“来找叔平说些事情,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郎君么……跟人喝了酒,如今正在房中醉着,怕是没办法见你,不过也无妨,有什么事妹妹可以先跟我说,届时我来转告给郎君。”谢道韫面容依旧带着微笑,只是看在张彤云眼里,却仿佛嘲讽一般。
两个被人夸赞名声相当的人,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头,只是张彤云心里是极苦的,她来这里有这不能退缩的任务,却碰到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难道这就是命运?
眼睑低下,张彤云苦笑道:“那好吧,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我堂兄张进爵之事,不知道姐姐听过没有?”
“你担心郎君会害了你堂兄?”谢道韫反问一句,但意思却很明确,表示自己知道。
看到谢道韫知道,张彤云反倒是松了口气,当即说道:“堂兄很悔恨,一路求到我这里,希望我能过来求见一下叔平……不求其他,只希望能够将堂嫂周氏带回去,我知道这点有可能强人所难,但还请姐姐知道,我堂兄可以用性命保证,堂嫂绝对不会去想报仇之事!”
谢道韫心中一动,目光再次落到张彤云脸上,见她神色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凄惨的样子看不出来像是在演戏。
将堂嫂周氏带回去?
带回去?
王凝之并未将此事隐瞒于她,谢道韫自是清楚,周氏残余被覆灭之后,郎君并未将周氏带回来,当时他们的猜测是,周氏可能逃了出去与张禄回合。
可现在……张彤云的意思是说周氏并没有回去,他们认为周氏被绑到了王家。
心中起了波澜,谢道韫却面色不变,反而冷笑道:“琅琊王氏与义兴周氏乃生死仇敌,张氏难道就想凭借你这样一个女郎,就让我郎君将她放了?你们该不会如此天真吧,还是说以为琅琊王氏的人全都是傻子?”
“不是……”张彤云刚想反驳,却被谢道韫凌厉的目光堵住,只是拘束地坐在席子上,看着谢道韫从主座上站起来,缓缓向自己走来。
“或许是我说错了,让我来猜一猜。”谢道韫走到张彤云身边,两人身上不同的幽香掺杂在一起,却并不刺鼻,反而更加让人陶醉,她绕着张彤云走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白嫩修长的手指从其娇柔的脸蛋上划过,“该不会,是美人计吧……又或者说,是才人计?”
才人计?
张彤云的身体骤然一僵,即便是深处弱势,听到涉及女儿家清白的话,她还是瞬间冷下来,皱起眉头:“姐姐,还望慎言!”
谢道韫噙着笑远离张彤云,却浑身上下尽是气场,这点倒与虞南子有几分相似,若王凝之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谢道韫竟然从与虞南子的交锋中学习到这么一招,别的不说,对付张彤云还真的一直处于上风。
“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张彤云咬着嘴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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