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啪的一声脆响,精美的酒器顿时间碎裂,大片酒水溅射,在地面上勾画出一片地图。
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怒气,恶狠狠地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手掌用力抓住桌角,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与愤怒,但最终还是忍下将文书撕碎的冲动,重重地呼吸着,无力地坐在软塌上。
房间里除了他之外,郗超也在,见中年男人怒气逐渐平息,郗超才开口问道:“桓公,可是朝廷又拒绝了北伐的请求?”
“确实如此。”中年人即是桓温,闻言说道,“这道文书,乃是出自司马昱之手,经由太后、谢安石等批准,紧急发布过来,就是为了阻止北伐……如今看来,便是推脱了扬州牧的职位,也得不到支持!”
“难不成桓公前些日子在建康所做之事悉数作罢?朝廷该不会是依旧想要逼咱们,甚至会稽王,两家将要联姻,竟也会不顾亲家情面,甚至亲手书写?”郗超听出了桓温想要表达的意思,显然,他们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换不来朝廷的让步,或者说,某部分苟且偷安者的让步。
如何能不气?
“司马昱,我原本以为两家联姻或许会有个缓和,至少能争取到他的支持,但司马氏终究是司马氏,故作放人,真以为用联姻为幌子来缓和北伐,不会被我怪罪?”桓温淡淡说着,却不等郗超再做附和,就继续说道,“算了,不管那边了,朝廷不允许北伐,咱们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只是该有的警戒依旧要有,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秦、燕两国的洛阳之争持续下去,消耗其国力,才是对咱们最有益之处,不过……”
“不过什么?”
“无论是那王猛,还是慕容恪,亦或是被慕容恪驱逐出去的慕容垂,尽是将帅之才,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说到这里的时候,桓温声音弱了弱,从房外传来走动的声音,让他皱了皱眉,仓促说出个结论,“希望是希望,只是,打不起来了。”
言罢,郗超也露出一丝无奈。
恰在此时,一个将士请进,得到应允之后迅速走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桓温,说道:“王叔平王使君之信。”
桓温接过来,摆摆手让将士推下,将信件取出来,仔细地看着。
这是一封他预料之中的信件,却有着他预料之外的内容。
以至于随着读下去,他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即便是号称其心腹的郗超,也有些糊涂,只是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看完了,随手自然而然的将信件在旁边的香炉中点燃,烧掉。
桓温并未说话,郗超自然不会过多询问,只是见桓温一直在沉思,郗超有些猜不准,只能无奈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去,以免打扰到桓温的思考。
然而就在郗超起身的那一刹那,桓温突然开口说道:“景兴勿走,我问你个事情,说一说你对仲道迎娶司马昱之女余姚公主的看法。”
“仲道与余姚公主联姻?”郗超犹豫片刻,说道,“就目前而言,桓公日渐势大,朝廷应多有防备,以至于桓公行诸事必有阻拦,例如此次北伐,就应该是朝廷有两个担心,其一担心北伐失利,劳民伤财;其二担心北伐成功,桓公威势极盛,成为王敦第二。而一旦联姻,桓公与朝廷之间有了一对新人缓和,有些事情的阻拦应是会少很多……但,我实在未曾预料到,会稽王一边与桓公联姻,一边阻止北伐——”
“所以说,两家联姻,必有好处,只是就目前而言,好处并不明显,反而是朝廷觉得仲道与司马氏绑在一起,即便落了我的面子,也不会受到太大责难……真是打了好主意,谢安石和司马昱在朝中,北伐怕是要搁置很久。”桓温摇摇头,说的是愤恨之话,只是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反而比起方才多有缓和,“那么景兴再与我分析分析,倘若不与司马昱联姻,转而寻求琅琊王氏的支持,你说,这次北伐,能够进行下去?”
郗超应该已经有了这个猜测,当下说道:“可能性很大,即便始兴郡公(王导)之后琅琊王氏有所衰弱,但依旧是大世家之一,若能得到琅琊王氏支持,安石公那边,应该会有所缓和,会稽王和太后那里也会生出忌惮,只是这样一来,桓公就会更受到猜忌了。”
“受些猜忌又如何,生在如今世上,大丈夫定当北伐。”淡淡地回了一句,桓温突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
第二百零三章 狰狞()
王凝之让车架在吴郡边缘位置,也是从会稽到建康官道的必经之路停下。
谢道韫问起来,他直接回一句等人。
看到妻子恍然的模样,他就知道妻子应该是猜出来了,毕竟除了某些实在难以入耳的事情,他一般做些什么事,都会与其商量,这既是一种尊重,又是一种洒脱,在外紧绷着神经处理各种事情的他一直都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很可惜,前世没有,直到这一世,才找到一个如此让他满意的人。
当下趁着无人注意,握住谢道韫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地把玩着,只是心中所想却已然越过了山川,到了赭圻,那里是桓温的驻地。
“不知道信送到了没有。”他喃喃自语,心里有些焦急,会稽王府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将余姚嫁给桓仲道,桓温也有所意动,虽说调查出来的结果是双方正处于纳吉阶段,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这是一个关键的信息,一旦过了这个步骤,成与不成就已经算是定下了。
被任命为扬州牧,但上任的日子却不必着急,之所以这么快过来,无非就是王凝之想要表态,通过走桓温这条线制止此次联姻。
当然,这个建立在自己有能力被桓温赏识的基础上。
谢道韫感受着夫君宽阔的大手,带着些许硬度,有些扎手,却很有安全感,期初大手还不怀好意地把玩着,谁知过了一会儿,夫君走起神来,似乎在想事情。
她没有打扰,只是紧盯着,淡漠的目光里透着丝丝柔情,无论是最初是排斥还是鄙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却都可称为亲密……谢道韫是才女,真要比起来,很多男人都要甘拜下风,何况她素来与王凝之亲近,夫妻之间也没有隐瞒多少秘密,换位思考一番,她大致能猜出来王凝之走神的几个方向原因。
阳光洒下,她看着他,他在发呆。
静谧而温馨,犹如最美的画卷。
终究无法持续,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大量走动的声音,随后,一个护卫敲了敲车厢,将王凝之和谢道韫惊醒。
“二郎,少夫人,许盈延来了!”
“我知道了。”王凝之起身,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说道,“娘子在车上坐着吧,我让环儿也上来,杀人的事,你们还是少沾惹一些为好。”
谢道韫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不反驳,微微一笑:“郎君且去吧。”
外面人并不多,应该是许恒做完事情之后就与一部分人分道扬镳,让那一部分人回王家,他则带着剩下的人跟随王凝之去建康。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不算太多,应该是处理过了。
许恒就站在首位,这个往日的流民帅,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却也并非苍老,反而多了些许彻悟,面对王凝之,语气很平缓:“二郎,山林老宅中的周氏之人,上至周氏残余,下至奴婢一共三十七口,悉数被杀,老宅被一把火烧毁,尸体大多被毁掉,剩下的也已经分不清本来面貌……”
“怎么了?”见许恒犹豫,王凝之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许恒身上,“周氏贵女逃脱了?”
“这个我无法判断,周氏贵女偷跑出去,我派人去追,结果两人都未曾回来……但我们观察过张禄的神色,怒气冲冲,不像是搜寻到周氏贵女的样子。”许恒老老实实地说道,随后半跪在地上,冲着王凝之说道,“这次事是我没做好,但请二郎责罚!”
“你想要我责罚你什么?给你某个官职的事情就如此作罢?胡闹,这哪里是责罚你,这分明是责罚我,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放跑了无非就是再追回来,即便是找不到人,只需要继续向张禄施压即可,想必他不会让自己保护周氏残余的消息走漏出去的……”王凝之摇头说道,随后拍拍许恒的肩膀,“起来吧,若你觉得自责,那就先给你记过,到时候稳定下来了,再责罚你,只是这个时候,要去的是陌生之地,面对陌生之人,还是抱团较好,切莫内讧,明白?”
“呃……明白。”许恒站起来,跟在王凝之身后,“要不要再派人搜一搜?”
“留两个人打探就好,现在赶时间,既然汇合了,就接着上路吧。”
……
……
张彤云从未见过这样落魄模样的张禄。
他们很熟悉。
从小到大,她扮演的是妹妹角色,他则是哥哥角色……但如今,看着哭的稀里哗啦张禄,她实在无法他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吻合,以至于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婢女退出去,关上门,只留下自己和张禄在房间里。
“堂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但你要是一直哭,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彤云是极美的,性子有些柔顺,坐在软塌上,身子端正。
张禄看着她,胡乱地抹了两把泪水,却因为手掌很脏,让脸变成了大花脸,犹如一个丑角儿,听到张彤云这么说,当即说道:“你堂嫂被人抓走了。”
“堂嫂?你的那个……”张彤云疑惑道。
张禄脸上的郁色一闪而过,点头:“是,就是她,我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情理上来讲,你确实要叫她嫂子……她被王凝之抓走了。”
“被抓走了?怎么可能,王叔平难道还会对妇孺动手?”
“他就是个吃人的妖怪!”张禄咬牙切齿道,“堂妹,你帮帮我,帮我将有容从王凝之手中要回来好不好?”
“我怎么要?”听到嫂子被王凝之抓走,张彤云却是有些悲痛,难怪乎张禄变成这样,若换成自己,估计还要更甚,但她还是疑惑,为什么张禄会求到自己这里来,“就算是要和王叔平交涉,也应当是兄长大人去做,或者说家族派人去……”
“子虚堂兄不会管的,家族也不会管的,若让他们知道了,我会被抛弃的……”张禄痛苦地望着张彤云,“我听说在王、刘两家联姻那日,你与王凝之相谈甚欢,想来可以说得上话,你要帮我!”
“可是……”张彤云面露难色,只觉得这么重的担子交给自己,生怕做不好。
“没有可是,你必须帮我!”张禄的声音突然提高,面容变得狰狞,“否则,你就是逼我将整个张家拖下水……”(。)
第二百零四章 乌衣巷(上)()
时间来到晚上,建康。
秦淮河的水缓缓流动,水流声清脆悦耳,与旁边的文德桥相映衬,勾勒出衣服日暮水乡之景。
此情此景,让外人走来,也能心旷神怡地融入进去,化自身为景之一部分,这样一处汇集钟灵毓秀之地,算得上得天独厚,风水宝地,也难怪乎坐落在此的王、谢等世家大族能延绵数百年兴衰,让人兴叹。
前世的王凝之倒也来过此地,配合着秦淮河的景色,走入乌衣巷之中,排除掉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借此谋生的商户,带入到千年兴衰之中,感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落差,实在有些古怪,但现在——
牛车缓缓的行驶过被压得夯实的小路,两边就是民居。
王凝之掀开车帘,借着晚霞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时颇有些感慨,无须全景,仅仅这一隅,就足以让他感受到千年时光的转变,莫名的,竟多了几分伤感。
旁边的谢道韫和环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境的变化,只是无从猜测他为何感伤,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心意,两只手轻轻地牵着,却在缓缓地揉动着,有一些暧昧,却因为白昼向黑夜过渡,从而变得有些凄清,化为安慰。
半晌,谢道韫扯了扯王凝之的衣襟:“郎君,到了。”
在嫁给王凝之之前,谢道韫就生活在乌衣巷,她的父亲去世较早,与谢安的子女住在谢氏庄园里,此时牛车缓缓经过一处庄园,听她这么说,王凝之就明白过来。
想必这就是谢家了吧。
王谢两家比邻,所以谢道韫提醒过后,很快,牛车停下来,传来些许喧闹,王凝之下了车,又搀扶着谢道韫和环儿下来,迎面就看到一群人提着灯笼,一边说着话一边走来,近了,王凝之才听得清楚。
“可是叔平小郎君?”这些人就是王家的奴婢,询问着,在许恒等人的引导下走来。
王凝之点点头:“是我。”
得到答案之后,王家庄园的大门就被打开,奴婢们负责去安置东西,而王凝之、谢道韫则跟着小厮向主家那里走。
夜色笼罩下来,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所以听小厮的意思,只能麻烦王凝之、谢道韫暂住客房,这倒无所谓委屈不委屈,皆是一家人,虽说不是一脉,但不该有的客气自是不需有,否则就生分。
王凝之一边走一边和小厮说着话,谢道韫安静地跟随在他身边略靠后的位置,安静地听着。
既然以后要住在这里,王凝之自然对这里进行了调查。
虽说琅琊王氏在走下坡路,但庞大的家族依旧是事实,王氏子弟数量极多,之所以影响力变弱,是因为很多不喜欢为官,或者并没有进入真正的权力阶层,以至于朝政上的影响力偏弱,如今的朝廷,大体是谢安、司马昱等人把持,太后已经将权力交还给皇帝,可奈何……皇帝沉迷于修仙。
家族庞大,所以不可能所有王氏子弟都住在这里,不少旁支都四散而去,例如王羲之一脉,王彪之一脉等等,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王导一脉。
“若我没有记错,如今家里是玄琛(王琨字)堂兄掌家,是吧?”
从外面看田庄可能会觉得比较小,但进来后才发现挺大的,毕竟是顶级门阀,常驻之地的装饰建设,不容小觑……王凝之已经猜出来现在要去见谁了,王导有六个儿子,其中长子王悦,三子王洽,四子王协都已经去世,还在世有二子王恬,五子王劭,六子王荟,王悦没有子嗣,就将王恬次子王琨过继过去,因此这样一来,王导这一脉,王琨就成了长孙,因为王悦去世,他也已经成年,所以由他掌家(世系表查的我头晕眼花)。
“是的,天色已晚,长辈们不方便见面,就想着小郎君的接风宴摆在明日,今日且先见家主,安排住处,暂歇一晚,其他诸多事项明日再做安排……”小厮解释着,说是小厮,年纪较大,估计是个管事的,王凝之也不多问,一边说着话,他们转到一处庭院前。
“是叔平小郎君。”小厮对着庭院里的婢女说了说,随后冲着王凝之恭了恭身子,比划了个手势,“小郎君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候着。”
婢女将二人引进去,很快,院子里就多了两人,翩翩公子和一贤惠妇人,就是王琨和其妻子陆氏。
四个人寒暄了几句,正值晚餐的时间到了,当下便多上了些饭菜,四人酒酣饭饱之后,两两分开,陆氏拉着谢道韫在院子里说些悄悄话,王琨和王凝之进了书房。
“叔平那日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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