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凝之给自己递过来的茶水,李咏急忙去接过来,顺势喝了两口,放下,对王凝之说道“府君,刚刚传来的消息,说郡内某些县里依旧有道人在传播天谴这种话,名道尚阳真人方才也放出话来,说了类似的言论”
“尚阳?”王凝之想起栖霞观辩论时遇到的上清派道人,撇撇嘴,“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他说了什么?”
“他说乌云密布,妖气纵横,郡守府上方最为凝练,似有不详”
哒哒哒敲敲桌子,王凝之将一封信递给李咏说道“这封信,你交给东部督邮杨鹤延,让他前往王家交给内人谢令姜,至于那些谣言凶兆,不需要理睬,不过还是要交代下去,最好能通知到全郡村落,让农户们做好准备,虽不知真假,防范意识却要有,收拾好必要的财产,不要外出,注意照顾老人孩童速度要快,先从东南部开始。”
李咏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很快又有些犹豫“府君,那些言论传播开来,郡守府上的某些人似乎”
“如今这种情况,且不需要理睬官职大谁听话交给谁办,那些磨磨蹭蹭不肯办事的,你将他们记在心里,届时告诉我,我来惩办他们。”王凝之眯起双眼,“总有些人认为肉身比刀剑还要坚硬,你大可让他们试试,途中若是遇到妖道扰事,不必犹豫,杀了便是,总能杀得他们改口。”
“遵命。”
第八十九章 出鞘(上)()
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之中,孙泰透着缝隙看了一眼孙襄的尸体,胸口的血液早已干涸,变成黑色的固状物,身体僵硬,眼睛已经被人安抚闭上。
于他而言,孙襄只是个旁支亲戚,因为自己的关系,曾经推荐他去王家担任家学先生,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孙襄教学教得好不好,他不清楚,从被王家辞退来看,估摸着不怎么样……但今天孙襄死了,死在王家二郎王叔平的手里。
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巧合,王叔平就是孙襄的克星一般,克他的事业,克他的性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亲属。就此打住,孙泰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他没有多少感伤,这样的亲戚死了,还有很多,若每个人死掉他都要悲伤,开心的时间就太少了,他肩上的任务很重,他有自己的追求,死人算什么。
只是,终究有些遗憾。
孤独的人更加注重朋友,尽管说从一开始他就劝许珍不要去惹王凝之,那是个厉害人物,却不曾想,许珍还是将自己的话抛到脑后。
从人群中走出来,穿过身穿缟素的奴婢群,走到门外,一辆牛车停在那里,他走过去,在牛车外面站定,突然开口“为何不听我的劝告?”
“我害怕他。”里面传来许珍的声音,只是等了半晌,也没见车帘被拉起来,显然里面的人并没有要与孙泰见面的意思,“这几天我睡觉时会做噩梦,有一只巨兽要吃掉我。”
孙泰皱起眉头“是你想多了吧,许氏将许慎抛弃,便意味着没有与王凝之有纠葛之处,他为何要杀你?”
“若仅仅如此,我自不会……我自是会远离他,不会招惹他。”许珍声音带着疲惫,犹有一丝哭腔,“可是,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为何?”
“你与我交好,应该知道我母亲的姓氏吧?”
“周……义兴周氏的周,即便如此,嫁与许氏,那就是许家人,他还能因此怪罪到许氏的头上?”
里面没有回声。
“到底是什么事?”伸出手扯开车帘,孙泰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到这里,起身钻入车厢,盯着里面的许珍,见其正呆滞地坐在角落里,兴许是看到自己进来了,犹豫片刻,突然扑过来。
许珍紧紧地抱着孙泰,脸色苍白,神色不断变化,最终下定决心,凑在孙泰耳边轻声说道“义兴周氏并未绝后,有一批人被我母亲救了出来,隐姓埋名生活着,单纯如此我也不会恐惧,可是,虞南子、许朗新婚那晚,有个刺客将许朗刺杀,对张进爵起了杀心,同时,也差点杀了王凝之的妹妹……这并非巧合,那个刺客就是当初义兴周氏的周乾,因为他,周氏残余的事情被虞南子掌握,你说,以如今虞、王二家的关系,我要将侥幸压在虞南子不会告密之上吗?”
“那就将周氏残余交出去。”
“这不可能!”许珍声音突然提高,推开孙泰,后退了些,靠在角落里,眼睛有些红,“我母亲的遗愿便是让我好好照顾那群人,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将他们交出去。”
“你这是何必?”
“王家如今,并不足惧……并不足惧,只要王凝之死了,我就不用担心,王家人,只有他才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似乎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许珍逐渐平静下来,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或许我和他亦是同类人,呵,说起来,我心中也确实想杀了他。”
“用你的身家性命,压他一个人的性命……不值!若是稍有不慎……”孙泰苦涩地说道,尽管知道许珍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改变,却依旧想说服他。
“稍有不慎,那我们就永别了。”
风吹起,车帘掀开,许珍的笑靥映入外人的眼中,竟真似美人一般
凄美动人。
……
“东部督邮杨鹤延,郎君倒是提起过这个人。”
天阴沉着,黑得下人,以至于庭院里早早就点了灯,即使如此,也很昏暗,年龄小些的婢女一边忙碌一边恐惧地看着天空,好像一不留神,天就塌下来一般。
青娥引导着一群部曲队长进来时,恰好是谢道韫看完信函,将信函烧掉的时候。
谢道韫看了这几个大气也不敢出的队长,轻轻一笑“我到底有何让你们惧怕的,好了,有什么事直接向我报告即可,郎君今日不回来了,郡城那边出了诸多事情。”
“昨晚生了两场大火,是中部督邮黄显以及北部督邮冯玄的家……郡内四处有道人传言,说是二郎触犯上天,将要落下天谴……”陈奇先将诸多大事报告过去,之后站在旁边等待谢道韫问话。
“上虞、余姚以及临海郡那边,飓风可曾吹来,与这边相比有何不同?”
负责上述区域的人互相商讨了一番,由一人说道“临海那边风更大,而且下起了雨,上虞、余姚与这边却相差不大。”
谢道韫点点头,看了这群人一眼,说道“郎君说了三件事,第一,这几天可能会有飓风来袭,所以减少出行第二,通知韩子文,让他带着那一支部曲前往义兴,具体地点我稍后说第三,道人们传播不利于郎君的言论,虽无伤大雅,终究不妥,黑七儿,还请栖霞观的诸位多多帮忙,具体的做法郎君有写……我记得你带回来一个人,是有什么事吗?”
人群中的黑七儿走出来点点头“那人叫做阿邹,是中部督邮黄显家中的奴婢,算是昨晚那场杀戮中的幸存者……我觉得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就带了回来。”
“那正好,稍后我会写封信,且先让那人在家中歇息一晚,养好精神,明日派人连带着信件与人一同给郎君带过去。”谢道韫将王凝之信封中的两份文书分别交给刘虎以及黑七儿,“你们都回去吧,好好歇息,多注意安全……陈泉,稍晚些我让青娥将写给郎君的信交给你。”
……
第九十章 出鞘(中)()
还是昨天的侍女,伺候着王凝之洗漱完毕,匆匆忙忙地离开。
乌云密布,比昨天更甚,却是新的一天开始,郡守府是有专门供休息的地方,可是昨晚忙碌得有点晚,干脆就在办公点睡下,好在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倒没什么不适。
台风的威胁太大,即便在后世,也是最需要提防的自然灾害之一,王凝之虽然也经历过台风登6,但毕竟是前世,各种安保措施齐全,不像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农户居所只是木屋或者茅屋,严重一点,屋子不被连地基拔起就算不错的了。
索性郡内也有以往的资料记载,搜索了一晚上,大致被他找到了以往台风到来时的描述,显然是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番手足无措,不少有经验的人是能够提前看出来台风将至如此看来,那群散播谣言的道人所说天灾将至也算是有凭据。
“昨晚让你禀告郡民,可是完成了?”翻看着手中的书信,先将那个被唤作阿邹的小厮晾在一边,王凝之向郡丞李咏询问。
“完成了,从东南部的上虞、余姚开始,遍告郡民,而且留在那边的人报告说,村民们也在有规律地防范着,前年开出来的山洞、住所还存留着。”李咏说着,面色忧愁,“只是,可供躲避的人数有限,终究还是有人要经受灾害。”
“这倒是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世家能空出来些宅子给无法躲避的人居住最好,虽有些难处,我或可做个表率,至少让他们能度过这段日子。”将谢道韫托人带过来的书信看完,想了想,王凝之说道,“这些事情等会你马上去做,一定要快,看临海那边的情况,似乎这一两日,飓风就会到来,肯定会夹带着暴风雨”
“是。”
“还有,今天貌似有些官吏没有来,派人告诉他们就不用来了,然后给那些寒门留个信儿,若有人想在郡守府谋个差事,谁家能接济难民,我会给琅琊王提意见,品评时会适当提高品级。”王凝之的嘴角挂着冷笑,“说起来,上清派道人说这天灾与我有关,便吓得一群庸人不敢前来……这样的官吏,要了又有何用。”
将具体要做的事给李咏吩咐完之后,目视他离开,王凝之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小厮阿邹,或许是王凝之的气场太大,小厮急忙跪在地上“小的,见过府君大人……”
“你且将前夜的经过,给我细细说来。”
“……郎君被府君抓入郡狱,举家上下都很惶恐,便是后院的奴婢们,入睡的时间也比往常要晚上许多,我睡觉迷迷糊糊地,有了尿意,便起床去茅房……如厕之后,我听到外面的嘶吼声,以及大量的脚步声,前院那边也起了大火,我就觉得不妥,若不是躲在粪坑里,我恐怕也要死在那里……”
王凝之猛地抬头“你可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
“没有,天色昏暗,他们又都蒙着面,我没看清楚,但有一点我很疑惑,那就是其中一人穿着的是我家的部曲衣装……”
“我听说,搜家之时,有一个前不久被黄显收为部曲的人逃走,可有此事?”
“有。”
王凝之叹了口气,盯着阿邹,半晌没有言语,目光锐利,似乎带着些许杀意,让小厮越来越恐惧,跪在地上的双腿颤,片刻之后,王凝之笑道“本来一直避免,如今看来,这一步是不得不走了。”
一道闪电袭来
……
即便说绝大多数的底层人信仰的五斗米道不是上清派,但也不可否认上清派在南方的影响力,最具话语权的代表依旧是他们。
因此,从孙襄聚众指责王凝之逆天行事开始,到尚阳真人说王凝之为妖邪,再到此起彼伏的道人们声讨王凝之,各种各样的言论,概括起来却大都将黄显、冯玄家毁人亡的人灾和即将到来的台风天灾与王凝之联系在一起,认为是他招惹来的,这就足够令人担忧了。
若说前段时间那些王凝之与许慎之间的谣言攻击只是瘙痒的话,这次却着实有些严重,因为站出来的可不是没有名气的乡野之民,反而是一个个小有名气的道人。
所以一群官吏迟迟不敢进郡守府。
所以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对王凝之咒骂起来。
然而,当诸多的猜疑在一天之内达到顶峰的时候,建康郊外的一座道观,被称作栖霞观,栖霞观的观主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王凝之乃天选之人,这并非因他而起,只是正常的天象。
郑青峰这一出头,顿时间吸引了不少火力,继而又引起教义之争。
纷纷扬扬的斗争,在台风将至前,没有片刻停息。
……
上虞。县。
一个中年人忙碌着,转移家中值钱的物件,尤其是粮食。
说是家,不过只是几间茅草屋,却足以撑起一家人的温暖,但狂乱的风声、明亮的闪电与滚滚的雷声都预示着,飓风过后,这几间茅草屋恐怕都将不复存在。
跟着中年人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迎着渐渐大起来的风,艰难地行进着。
“郎君,你看紧孩子们。”妇人开口说道,声音柔弱,显然在风中行走,于她而言十分困难。
憨厚的中年人应了声,喘着粗气,走在妇人和孩子后面,挡着风……这样的人还很多,他们汇聚起来,向着以前探寻的安全地点前进,是个很大的山洞,到了那里,刮风下雨都不用惧怕,只需要度过飓风来袭的这几日,就安全了。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中年人愣了愣,急忙扶助抖动着身子的妇人,仔细听着前面传来的话语。
“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前面的吆喝声被风声盖住,却也足够走到近前的人听见,人群是沉默的,仿佛在酝酿着情绪,只有守住山洞的人在大声地吼着“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山洞满了?怎么可能满了,山洞满了我们怎么办!”
突然,一个人吼了起来。
“再挤挤,里面的人再挤挤。”
“请让我父母进去!”
……
拥挤起来,年轻力壮的想要向前拥挤,在山洞前挤成一个疙瘩。
只是终究是徒劳地,山洞里面确实没了空间。
中年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挤过去,而是担心地看着妇人,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安抚着肚子,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
周围的两个孩子还不断“阿娘”、“阿娘”地叫着。
他心烦意乱,如今就被堵在山洞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徒劳地盯着孩子与妻子,看着她挺起的肚子,里面还有个骨肉,心中悲戚,显然很难度过这场天灾。
当当当……
突然,一连串的锣响从一群人身后传来,中年人转过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武卒走来
“郡守开恩,特开放数座宅院,以供暂居,还未找到歇脚之地的快点过去。”
中年人一愣,很快欣喜若狂,冲着妇人说道
“走,跟过去!”
第九十一章 出鞘(下)()
虞氏提供的宅院里,木质顶棚被赶至此处的农户们撑起来,遮蔽天空中汹涌的乌云,虽然说狂风依旧吹动,犹如化为实质般的天公怒气,啪啪啪打在顶棚上,让这些顶棚摇摇晃晃,但多少比起茅草屋,强上许多。
安顿下来后,莫名苍凉的气息在人群中萦绕。
不少年岁较小的汇聚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眨巴着双眼看着身穿道袍的小道人,见他突然不讲话了,急忙招呼“小宝道人,快讲啊。”
张小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催促,只是身子依旧没有转过来,看着来人牛车在风中走的很慢,靠近之后,从中走下一个穿着精致道袍的道人,可不像张小宝身上这样皱巴巴的。那道人走过来,看到张小宝一愣,带着一丝轻蔑,冷哼道“栖霞观道人?”
显然近日栖霞观一派在会稽打开了名声,张小宝也不紧张,点头“正是。”
“这么说来,又是在讲那些不知所谓的故事?”道人似乎觉得有些意思,也不急着进去,就这样站在门口,旁边有人替他挡风,“喏,该不会把王叔平招来天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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