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打好腹稿的王凝之点点头,看了看在场的人,开口说道:“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太阳,每个人基于自己所生活的外部环境以及自身修养,对事物的理解也多不同,对于五斗米道的科仪教戒,无需多言,我亦不做评论,接下来的发言,只关乎进化论。个人认为,所谓进化一词,是一个时间概念,与过去、现在、未来都有联系,对于人来说,过去的一些生活方式、习俗习惯可能仅仅适应于过去,于今日而言,却是过气了。同样的,现在的一些人或事,在未来可能也就过气了,社会一直在变化,谁也没有资格将别人定性”
尚阳皱着眉头说道:“叔平所说,与今日之论题,并无多大关系吧。”
栖霞观道人:“他已经说了仅仅阐述五斗米道,对于今日论题,不作表述。”
王凝之尽量说得详细,只是不知在座的人能不能听明白,如今看到双方又开始争论,便停下来,却没想到很快上清派道人就将话题再次转移到自己身上。
“小友所言有些模糊,可否就此次论题,举例说明一下。”上清派道人也没有故意刁难,估摸着是王凝之所说的话中有些词汇有些超时代,听不太明白,才有此提问,还在后面加了句,“当然,仅仅是举例,我等自不会将你定性!”
两个教派有着明显的利益对立,王凝之现在的身份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与上清派实际上阶层相同,但来自后世的他自然不可能对上清派的理论有认同事实上,无论哪个教派,他都不认同。
但,不认同却不代表不能理解,双方的教义他都能够理解,因此,略微思考一下,他选择了一个双方都不得罪的说法:“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来理解如今的情况,世家大族是最适应今朝的阶层,是天择者寒门与平民却也并非毫无存在之理,若干年之后,是否会有杰出人士诞生,也说不定。”
话刚说完,与他同台喝过酒的尚阳却眉头一皱,略带嘲讽说道:“前些日子还从叔平嘴中听到没有为寒门、平民辩论之意,只是今日听君一言,却有些出入,叔平如何想法,却也要亮出来让诸位瞧瞧。”
尚阳的话刚说完,不等王凝之作答,栖霞观道人就开口说道:“不用纠结,听叔平小友所言,虽说不曾有为寒门、平民辩护之意,却也客观公正,前面杨公早已说过,不会将其所言盖棺定性,你如此挑刺,却不知有何用意?”
“呵我有何用意?”尚阳笑出声来,只是笑声刺耳,分明就是讽刺,“我有何用意我不知道,但某些人的用意我却非常清楚,这王叔平所言分明就是在为尔等辩护,尔等自然会帮他说话,本来只是猜测,如今看来,倒确实如此”
“胡闹!”被称为杨公的上清派道人呵斥道,阻止了尚阳的发言,然后略带歉意地对王凝之说道,“尚阳所言,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王凝之的到来,因为他刚才的一席话,隐隐约约有让栖霞观道人反压上清派道人一头的趋势,后者自然要打击,但王凝之却被当做话题推来推去,是他极为不喜的。
“我来此地本意是向郑观主求情,希望他能手下一群贫苦人士,对于教义相争并不在意,但某些人太过分了,便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一直从我的话中挑刺来作证我是栖霞观这边的,忽视进化论本身的客观性我很生气。”王凝之板着脸,眼神变得犀利,盯着尚阳,“所以我决定帮郑观主说句话,单就救死扶伤来说,栖霞观这边做的,却要你们好的多得多!你们,太失败了!”
第二十二章 咬狗()
不在工作状态,王凝之的脾气很好,即便生气,却也不一定会爆发出来,只是这个名叫尚阳的道人实在不讲道理,从辩论中提到自己的名字开始,所有言论都在隐隐约约蔑视、打击自己,这让他很不爽,正如刚才所言,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这才会如此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要站在栖霞观那边了?”王凝之的气愤却不至于将对方呵退,尚阳依旧步步紧逼。
他不记得在迎春盛会之时与这个尚阳道人有过冲突,当时最多的记忆只有与许琏的矛盾,但是经验丰富的他又怎么会让这人给自己带这么一顶帽子,从而被整个上清派的道人惦记上,他眯起双眼,盯着尚阳,用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还是坚持刚才的说法,两不相帮,如果非要针对,我也是针对你尚阳兄,而不是别人!”
“这是辩论之地!”有人提醒。
“哦”王凝之拉了个长音,抱歉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我这人有个坏习惯,被狗咬了,总会咬回去,并不会因为对方是狗就嘴下留情其实说起来,狗肉也挺好吃的。”
“你!”尚阳气极,却被旁边的人按住,只是脸憋得通红,愤怒不已,“欺人太甚!”
两边的人立刻开始劝解,不过这尚阳被人拦住,有口难言,实在憋屈。说到身份,他也不过是个辈分较低的道人,被长辈拦住,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但直接被王凝之当面骂为狗,丢人现眼不说,怕直接会被升为人生污点。以后别人提起他尚阳,多是会提一句“被王凝之王叔平比作咬人之犬的那个”之类的,想到这里,却又着实无奈,再看到外围那些士子幸灾乐祸的眼神,索性抱拳行了一礼,直接起身离开。
王凝之目送这个道人离开,却也不会记挂在心上,认真起来的他与平日终究有很大的不同,在前世的时候就很容易得罪人,仇人不少,如果都要惦记,怕是脑子都要炸开。
如今局面已经非常清晰,虽说王凝之多次表示自己哪边都不站,表示中立,但一句“反咬狗一口”却将上清派道人的一个中流砥柱逼走,一时间,栖霞观这边的气势大盛。上清派道人自然内心不忿,但有被称为杨公的老字辈道人在前面拦着,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却肆无忌惮地将仇视、厌恶、好奇等等不同程度情绪的目光停滞在王凝之的脸上倒是栖霞观这边,对王凝之的好感度大大上升。
尤其是郑青峰,作为东道主,作为此次辩论的举办者,代表自己一方的人一直被压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内心是不悦的,如今王凝之三言两语就帮了他,让他很是高兴,急忙开口打圆场,只是在劝解的过程中回答了王凝之的恭维:“尚阳、叔平怕也是无心之过,在激辩之中偶有出现在所难免,只是尚阳皮嫩,直接放弃辩论离去让诸位丧失一员大将,这样吧,我栖霞观这边,刘清你暂且出局,如此人数相同,便也公平至于说收留那群贫苦人士,既然是叔平求情,我可在此答应,收下了”
那个被唤作刘清的小道人应答一声,起身离开。
如此一来,双方人数再次相同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栖霞观这边的这个刘清,在整个辩论之中并未发过几次言,能力比不过尚阳。但人家做出了解决方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接下来的辩论之中更加疯狂地打击栖霞观这边。
王凝之算是作为客卿在此,亦可参与辩论。
不得不说,就算尚阳离开了,栖霞观这边的整体实力依旧弱于上清派,不过既然他被对方记恨上了,到也不在乎记恨程度的高与低,往往会在栖霞观这边呈现弱势的时候说上一句巧话,便将栖霞观苦苦坚持的局面打开,如此一来,往年早早就能结束的辩论竟一直持续到中午,到了吃午餐的时间,只能暂停,由栖霞观提供吃食。
王凝之也有些疲倦,他终究是小瞧古人的智慧,在一些问题中便是他也会被刁难,如果不打着十二分精神,怕也不能轻松帮助栖霞观挺到中午在接受栖霞观道人的感谢之后,王凝之挣脱开人群的簇拥,走向偏殿中的嫂子一群人,刚刚靠近,就看到黑七儿热切地冲过来,一脸兴奋的说道:“我就说公子很厉害,竟将上清派的道人说得哑口无言,他们一群人在那边吵来吵去吵不出个所以然,果然公子一去就变得不一样”
“你就算恭维我也无法平息我的愤怒。”在黑七儿靠近之后,王凝之直接伸手敲打了他一番,假装恶狠狠地说道,“我会给郑观主提个建议,以后栖霞观的所有内务全都交给你一个人来做!”
黑七儿立刻泄了气儿,哭丧着脸死死抱着怀里的大白鹅,惊得大白鹅扑腾起翅膀,羽毛四处乱飞,惹来小道人林长秀一番嘲笑:“叫你多嘴,叔平小公子是有大智慧的人,你那点小心思还能藏得住?”
“我哪有小心思?”黑七儿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凡事向利益看齐,为了能在栖霞观过得好一点,也没考虑后果,直接将王凝之推出去,现在看来,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只是平白无故利用了人家,事后又有些惊恐王凝之没有怪罪他,让他松了口气,心中确实更加感激。
何氏依旧不惊不喜地留在最后,在王凝之看向她的时候才报以赞赏的笑容,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送过来,轻言轻语说道:“二郎累了吧,这是栖霞观刚刚送来的吃食,你多少吃点,怕是稍后还要有一场论战。”语气与一开始对王凝之的担心不同,如今充满自信,显然王凝之刚才的表现与以往不同,非常潇洒,关键时刻的随口一句,就能让上清派哑火。
王凝之却摆摆手:“不去了,与他们谈话太累了,还不如在家里与小厮丫鬟们斗斗嘴,顺便给学堂的孩子们讲讲课有意思每天生活在需要思前想后的各种算计中,太累了,没经历过的或许会向往,觉得那种人高高在上,看起来威风堂堂,却不知谁都有谁的苦楚,兴许他们的痛苦比咱们还要严重。”
“说得头头是道,好想你经历过一样。”何氏促狭说道,眨眨眼,伸出纤纤玉手将他肩膀上一丝灰尘掸落,动作自然,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莫不成二郎的身体里住着个老妖怪?”
王凝之叹了口气,很想告诉她确实如此,这个身体里真的住这个老妖怪,不过仅仅是幻想一下,说出来怕是惊世骇俗,比蹩脚版本的进化论都无法让人接受,不过对话还是要进行的,他脸色一变,严肃地对着众人说道:“说的没错,我身体里却是住着一个老妖怪,千万不要向我询问,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情?”这下将周围的人也都吸引了过来。
王凝之板着脸盯着何氏,让何氏有些不安,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直视,心脏砰砰砰跳动,觉得自己好像说到了不该说的事情,内心里有些担忧。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王凝之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一直板着脸的王凝之却噗嗤一声笑起来,声音急促,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然后说道:“逗你们玩呢,亏的是都相信了老妖怪为什么要进我的身体,是因为我很俊逸、亦或是我很有才华吗?”
何氏抬起头,脸蛋变得非常红润,看起来很窘迫,美丽的眼睛中渲染着羞意,娇嗔道:“坏二郎,开玩笑也不看看场景!”
黑七儿咧嘴冷笑:“公子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怀中的白鹅配合着叫了半天,长长的脖子向上伸展,小小的脑袋从高处低头看着王凝之,豆大的眼睛里全是蔑视。
这一家人的对话也让周围的人知道是玩笑,倒也没有责怪,他们的身份明显都是中低阶层,对能看到士子与女眷开玩笑到也算是乐事,甚至有些人还琢磨着回去给家里讲讲今日的见闻:那王家的小公子不但学识高超,便是连人也喜好开玩笑,平易近人,才是真名士风采
只是,就在众人开心一笑,并没有将王凝之所言当真之后,一个突兀地声音响了起来:
“叔平公子所言怕是不真吧,便是真心没个老妖怪,那也有个小妖怪。”
王凝之差异地转过身看去,见是一穿着绿裙的美丽女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听语气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女人说这些有何用意:“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刚才叔平公子的风采,便像个小妖怪一般,在场也没有几人敢指教。”女子嗤嗤地笑着,指着窗外的一群锦衣之人说道,“叔平公子,我家郎君有请。”
“你家郎君是谁?”王凝之问道。
“琅琊王。”
第二十三章 来自郡守的威胁()
中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慵懒的洒落下来,穿过并不算浓密的树木枝杈,落在地面上,勾勒出一种杂乱的斑驳美感。
一大片斑驳光影之下,距离院落不远,算得上栖霞观向外延伸的亭台,两边环绕着一条狭窄的人工溪流,阔口身矮的小碗顺着溪流缓缓流淌,正是曲水流觞,一些打扮如绿裙女子一般的美姬不断地忙着给亭台的主人递送清冽可口的佳酿。亭台内的锦衣公子怕是自持身份,并不与院落周围零散而坐的士子同坐,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亭台里面的席子上,因为现在并不需要听辩论,正在下着围棋。
王凝之被绿裙女子接引入座,还未坐稳,便被周边的人开玩笑调笑了刚才的“咬狗”趣闻,却并非故意找茬,这点他自然看得清楚,想来是真心想交朋友,便也相应地对答几句一番谈话下来,亭台里的人物身份他就有了准儿。
人并不算多,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琅琊王司马奕以及栖霞观的郑青峰郑观主显然,今日参与此次辩论身份最高的便是这琅琊王司马奕,以至于连那些远道而来的上清派道人都被郑青峰甩到一边。
司马奕是个年轻人,与王凝之年岁相仿,虽然品貌端正,却没有后世电视剧中那般帅气,倒也不怪他,想来拥有琅琊王这个封号的人不少,估计电视中演的并不是这个。
手执一颗白子,悬在半空中犹豫不定,司马奕说道:“最近听闻不少有关叔平的传闻,本不以为真,我还估摸着是谁胡乱传闻,如若真有及冠之年便著书立说的,怕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着实让我吃惊。”
郑青峰在对面带着笑意,却也不催促司马奕落子,反而帮衬着调笑着王凝之:“咬狗之说若流传出去,日后便要多一个骂人的趣话了。”
“这才叫一骂成名。”那个绿裙女子名叫阮琴,是司马奕小妾,却也能插得上话。
亭台中的人与前两次聚会之人不同,说话并没有盛气凌人之感,平易近人,就像是与身边亲近之人谈话,王凝之随口接过话头:“这名声可要不得,恶名,说实话还不如别人夸我长得好看。”
阮琴就嗤嗤笑了起来,指着司马奕说道:“叔平公子不用怕,有郎君再次,还用担心传出去恶名?”
“哦?”王凝之有些惊奇,司马家虽然贵为王族,实际上却连四大家族都比不上,王爵的名号怕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听阮琴的意思,这个司马奕很有能耐?
司马奕是琅琊王,王凝之只熟悉“琅琊王”这个称号,但对司马奕这个人物并没有印象。
郑青峰脸上带着一丝深意,小声说道:“叔平还不知道吧,延龄如今的身份,除了琅琊王爵位之外,还有便是会稽郡新任中正能得延龄看重,自然不必担心恶名。”
司马奕啪嗒一下落子,对郑青峰泄露身份之举并无不满,却也是笑骂道:“拿针线给你嘴缝上,总是漏风。”
中正官这个时代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对于中正官这个官名王凝之并不陌生,在王家之时,他早就从丰收的碎碎念中听到过,王羲之曾经有意联系会稽郡的中正,好给自己做官铺铺路,只是前身并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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