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儿也不许去!”
“你哪儿也不许去!”
两个女子齐声回头厉声喝道——
杨延晔脚步一滞,逃似地逃出了包子店,“女人可真麻烦……”他踢踏着脚上的布鞋,走得飞快。
走出店外的时候,秦淮河水光波动,映得他眼睛有些发花,刚才他明明瞥到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前两天北辰一副阔少的样子出线,他接手了家里的事物,已经开始经商,走南跑北的。前两天居然到了南京,而刚才那两个人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以前的同伴吧?
杨延晔颓然地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去理会,恍然地拍了拍脑袋:“别让吴老等久了。”就往秦淮河边的酒肆走去。
走到的时候,吴老已经在喝酒了。他是一个孤老头,也是南京城楼的老守城人,儿子在战争中死去了。老伯对酒却很是精通,杨延晔在南京的时候,很喜欢和这个老头子一起喝酒,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吴老都能一一道来。
“晔哥儿!这边……”吴老伯看到杨延晔,扬了扬手招呼他。
“我来的迟了些。”杨延晔略感愧疚。
“不打紧……真是热闹啊。”老伯坐在临窗的位子,望着叹道。
“嗯,是啊……”杨延晔随口应了一句,在位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温酒,暖了暖身体。
“盛大的祭奠,也不知这位陛下到底要祭祀些什么?晔哥儿,听说你也上过那次的战场是吧?”吴老伯喟然长叹,老年丧子之痛永远无法愈合。
杨延晔默然,半响才含糊道:“嗯。我不过是个小喽啰……”他话语一顿,手中举着酒杯,略有“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眼中浮起伤感的情绪:“不过,真的是有很多同伴都战死了。”闭起了眼睛,好像那些杀戮就在眼前,挥之不去,然后,他饮下一杯酒。
“没有想过要报仇吗?”今天的吴老伯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啊?”杨延晔皱眉。
“没有想过为了自己同伴报仇吗?”老者压低了声音,因为年老而变得浑浊的双眸中,寒光闪过。
“老头,你……”杨延晔发现了老者的异常,联系到刚才看到的两个熟悉的身影,明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哎……继续喝酒,来来喝酒……喝完酒老头子还要去城门口巡逻……”吴老和蔼的笑笑,拉着杨延晔继续喝酒。
*********
“舒夜,那个老人家有问题啊……”青圭站在酒肆之外,摇头道,意有所指,分明是发现舒夜一定做了手脚。
“嗯……毕竟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放下的吧?”舒夜并不否认。
青圭担忧地皱眉,美丽的眼睛里有看透神色,不赞同地摇头:“舒夜,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你都得为小映考虑,不要做出过激的事情来……有时候,我会觉得宋玉也没有什么不对,那样平静地生活下去真让人羡慕。”
舒夜狭长的眼眸一抬,似乎有所动容,想到出门的时候,娇妻美好的睡颜……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半响,长叹了一声:“有些事情总是放不开,明明逃开了,还是忍不住回到最初的枷锁。”那一年,母亲为了让他自由的活下去,以命换他的自由……然而他这一生,极力的逃避,而是没有办法远离这权力的中心。
青圭不语,他懂那种感受,他说不出话来安慰一起战斗过的伙伴。
舒夜将他的神情瞧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得了!你要是真有工夫倒不如去看看她,我们住在修朢的小院里。”说起娇妻的时候,他冷峻的面容变得温柔,那样的神色,青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
“我会去的。”青圭含笑着点头,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青圭看似随口应了一句,连舒夜都没有想到,他真的很快就会去找过林若映。
☆、六十四 蓦然回首阑珊处·相逢
南京闹市街区的静巷里;巷深则院静,实在是难寻的妙处;这座院落名为“修朢”;院子里,房门紧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和富贵人家的院落一样。隐约传来女子咳嗽的声音。
“顾齐……咳咳……这样真的好吗?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林若映挣扎着从床里爬起身来;懊恼不已;这个身体真的太脆弱了,先天不足;又加上战争中的受伤;如今,天气稍稍转凉;她便得了风寒,非但不能帮上舒夜的忙,反而还让他留□手最好的顾齐来照顾她。
顾齐,剑客,三年前和鬼匠一齐在张掖出现的影卫,也是如今舒夜的主力军之一。
“小映,你得了风寒,安心休息便是。”顾齐原本靠在窗边,走过来,扶住她,示意她躺下,又将被子提高了些,枕在她的脖颈间。
昨个夜里已经退下烧来,整个人虽说不上精神,大体却还安好,那张绝美的脸,如今苍白的没有任何生气,连着嘴唇也是苍白。
顾齐软下心来,柔声道:“公子那边你放心就是,他做事一向有分寸。”
林若映淡淡一笑:“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放心,顾齐,你去走一趟罢,不用留下来照顾我,照顾的话,自会有人。”
“不仅仅是照顾,小映。”顾齐顿了一顿,才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最近的处境很不好,公子让我留下来,当然有他的考虑,他那边有鬼匠相助,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我们这边,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是碰上赵飞扬他们那帮人,你根本就对付不了。”
林若映凝神听了一会儿,知道顾齐是不愿留下她一个人涉险。道:“我知道你说得对,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担心他。”
“你也应该为自己想想,不是吗?”顾齐摇头。
“恩……谢谢你,顾齐。”她睁着一双空蒙的眼睛,认真道,“只是……我知道,你也很担心他的,我们一起去一趟,怎么样?”她还是不死心,知道事情重大,她不放心舒夜。
“可是……你的身体?”
“完全没有问题。”她说话完,又难受地咳嗽起来,眼神却是有力的,不转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说话费力,说了一会儿话又咳嗽起来,咳得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那双眼睛眼神坚定,眼底是病中的迷茫和无望,仰着脸,抬头望着他。那张脸小巧得一掌就可以囊括,顾齐心中说不明的情绪,有些莫名的惆怅,不能直视她的目光。
他扶着她,她靠在他的臂穹,仰着脸看着他。
“好……”顾齐答应下来。
她扬起笑容,松了口气。
“还是不要勉强的好……”门口站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将头上的斗笠一摘,露出美丽的容颜,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他还是那个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美人……
林若映一呆,眼睛突然变得很涩,她苍白却极美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整个人莹莹生辉,她的嘴唇像干枯的花瓣:“美人……你来了?”
好像还是在终南学艺的时候,桃花飘摇,树下的青圭面若桃李,唇红齿白,人面桃花相映红,风一吹,满山的桃花都纷扬而下。
“是。我来了……”青圭微笑着点头。
顾齐站在一边,道:“属下去准备。”见林若映点头后,就退了出去。
青圭温柔地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她:“怎么病成这幅样子?”
“寻常的风寒而已,倒是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样子?我记得你以前衣服上只要沾上一点点脏东西,就不愿意再穿。”林若映抿嘴笑起来,她看上去气色好一些了,大约是看到青圭,真的很开心。
“还不是为了躲避新帝身边的那些人,夏侯敦、赵飞扬、千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青圭不欲多言自己,只是关心林若映,又问:“怎么会跟着舒夜呢?你不是不知道他是多么危险的人。”
林若映抬眼看着青圭,她那双眼眸依旧深沉。这话要是由其他人来说,不免有离间之感,但在青圭说来却一派真挚磊落。
林若映靠在床边,嘴角有微笑:“我啊……其实没有你们那么远大的志向,一开始离开林家,只是不甘心困于深府,只是想强大起来保护母亲而已。再后来,和你们一起效忠保护陛下。那时候,没有援军,你们说要战斗下去,我也没有意见,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倒下去,我那时候觉得作为一个战士和大家一起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带着追忆的神情,整个人冷静而温柔:“只是却偏偏活了下来,身边只有舒夜一个人,是他救了我。”
“我那时以为大家都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可是,舒夜说,不知道怎么走下去,那就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下去就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没有关系,只要跟着他就好。”说道舒夜的时候,她脸上有小小的骄傲,因为有舒夜这样的依靠在。她的眼睛一向深沉如水,此刻也有着浅浅的波光。
“也许就是那一刻,我效忠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管他选怎么样的路,我都会陪他走下去。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只忠于舒夜一个人,没有什么陛下,也不再是终南的弟子。”
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忽然觉得很轻松。
“小映……”青圭唤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情绪,不知道是怜惜还是叹息。他原以为是爱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超越了男女之爱。
“美人,你也莫要来劝我了。虽然危险,但是我信赖舒夜,他有足够的力量。延晔打算过平静的日子,北辰想走一条通商救国的路,而你不愿意像舒夜这样过激冒进,你的计划更加柔和长远……不管是谁的决定和选择,我都觉得很好。”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她那样沉静,看的那样透彻。
曾经一起战斗过的伙伴们,虽然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是……大家心底的坚持依旧没有改变吧。
“你不去见见他吗?”青圭问。
“有必要吗?”林若映挑眉,随即柔柔的一笑,她知道他指的是谁。
“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映,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很想见你的,他——”他话未说完,眼前的女子已经眼神打断。青圭一想,怅然叹了一口气,如今却是没有相见的必要了,他只是为他们感到惋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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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寂下来。
南京上元的街头。夜空之下,灯光璀璨,光芒温润,直逼星光。
街边的酒家,年轻的男女落座。
“上元佳节,难得我们也有空闲吃上元宵。”蓝衣的男子有所思,道。
“是呢,难得……咳咳”旁边的女子应道,随后又咳嗽起来。
“要紧么?还是回房休息吧?”顾齐还是不放心。
“不碍事。”
“客官元宵要什么馅儿的?甜的还是咸的的?”生意是这样红火,小二这才有时间估计他们。
“甜的!”
“咸的!”顾齐看向小二又重复了一遍,“店家,要咸的,劳烦了。”
“好嘞……”小二很快去准备。
“恩?”林若映转过脸看着他,微微不解,疑惑。她一向爱甜食。
视线相对,顾齐解释道:“吃甜的,一会儿你又要腻味地咳嗽。”
“哦……好吧,也是。”她托着腮,出神地望着上元热闹的街市:“真是热闹呢。还记得以前的时候,上元节溜下山玩,连舒夜都被我们说动,一起出来玩。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被师父一顿责罚,但是大家还是很欢乐。那种快乐……到现在还能感受到。只是那时候的心境,如今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顾齐静静地听着,没有多说什么。
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元宵上来,热气氤氲,缠绕在她的脸庞。他仿佛看到她落下眼泪,滴在碗中,泪滴晶莹。
他只作不见。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林若映流泪。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乱走。”顾齐嘱咐道。
林若映点头说好。她知道顾齐还有任务在身,她不会妨碍到他。
晚风习习,林若映出神的游走,她答应顾齐不会乱走,可是她又怎么会真的傻傻的坐在酒店里呢?她一个人走在热闹的夜市里,灯火通明,风吹得她有些冷。南京……她这是第二次来的南京了呢……她拢了拢衣服,恬静地淡笑了下,出神地随着人流走着。
突然,城门祭奠,烟花起,夺目绽放。周围的男男女女开始欢呼,“好漂亮!”女孩子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孩子兴奋地指着夜空,身边的她的男伴。
林若映顺着身边小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她仰头望着夜空,火树银花,焰火繁华的影在她眼中绽放。
爆炸声起,舒夜那边已经行动了吧?
她低下头,继续游走。
“小映,是不是你?”
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六十五 东风夜放花千树·暗杀
“飞扬;千喻那兔崽子说去茅厕了,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南京禁卫首领;夏侯敦执剑在城楼巡视;天寒地冻的,夜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夏侯冷的直呵手。
身后的赵飞扬冷冷一笑;冰块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去茅厕?我看八成又去偷懒了吧。”
“飞扬;你怎么说也是小喻姐夫;这样怀疑自己人可不对。”夏侯笑着摇头,看了看城下的热闹光景;“依我看;他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缠上了。”
赵飞扬不语,看着城下拥挤的人群;只说:“总感觉今天怪怪的,别出什么差错才好,陛下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统统得掉脑袋。”
夏侯拍了拍他的肩膀:“飞扬,你太担心了,全城都在戒备之中,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舒夜他们哪里是一般人,想起前一年,和瓦剌和谈的时候,出使全被被他们斩杀,一个不留。那景象根本是修罗场……他们根本不服从新帝,也不赞同和瓦剌人和谈……偏偏抓不住他们!”赵飞扬皱眉,想到的是那修罗场一般的和谈之地。
夏侯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加紧了巡逻。
巡视至城楼的时候,城楼上是年老的守城人,佝偻着背脊,见到两位长官点头哈腰道:“夏侯将军,赵大人……”
夏侯点了点头,笑得温和:“吴老啊……这几天幸苦你了。”
这个守城人正是与杨延晔一起喝酒的老者,老者脸上堆满了笑容:“将军哪里的话。”
晚风凌冽,吹起景泰帝的身上那件明黄的羽缎斗篷翻飞,众亲随百官拥簇着皇帝登上城楼。
城楼下的百姓高呼万岁,其声整天。
霎时夜空中焰火璀璨,礼花大朵大朵地在夜幕绽放。然而,城楼上的景泰帝目光森然,竟然比深冬的寒风还阴冷,仿佛在夜空中看到了什么痛恨的事物。
景泰帝对着夜空低声说了什么,连站得最近的内侍都没有听清楚,似乎是说了一句“太傅”,内侍搞不清状况,太傅苏安沅过世很多年了,这个时候陛下怎么说起他来了?
只见皇帝嘴唇微动,却依旧听不清他说些什么,皇帝目光森然,像是对着夜空中的什么在说话。
“太傅啊……我的哥哥舒夜不会服我的。”
夜空中的男子白衣广袖,冷风吹动他的裙裾,显得有些虚弱苍白,宛若生前,容颜如莲花般开落,唇色艳丽,他的眸色浅淡如笼烟雾,褐色虚幻而缥缈。眼睛里没有雾气,再也没有半分人世间的气息。
“陛下已经继位了,真龙天子重现人间,臣下没有什么挂念的事物了。”苏安沅说着话,突然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那双沉沉的眼眸……她到底还是怨恨他的吧,他唯一的牵挂了。
苏安沅已死,在她困居深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心爱的女子死后,前去祭拜的他就了无生意,遇上狙杀后安然赴死,之后出现的他一直是灵体的状态。
“朕不甘心……”景泰帝森然的注视着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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