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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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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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破题意思是做人要方正,处事要应物……李大宗师大笑,挥挥手让方应物走人了。

有几个和方应物一同从县试、府试考过来的童生看到这一幕,心中艳羡不已。

此人虽然小小年纪,但真乃天之骄子也,县试、府试、道试三关都被主考官留下谈话面试,这是什么好机缘?

传出去也足以小小扬名了,同时被三级考官重视的人能差得了么?必然被视为众望所归的人才。如果不出意外,这次道试题名录上必然有方应物的名字!

第六十九章 发榜了

小三关试卷都是靠主考官一言而决,总量也不会太多,所以不像乡试、会试那般程序麻烦,放榜速度一般都不慢。

成化十四年在淳安县举行的这次道试结束几天后,就在县学考场外放榜了。

前来看榜的人远比县试府试多,不但有参考童生、家人和看热闹的,还有很多职业看榜的人。

所谓职业看榜人,都是团伙作战,少的十几人多的几十人。有负责挤进圈内看榜的,有负责在外围手持笔墨和红纸的。

一旦出了名字,看榜的人就将人名告诉执笔人,然后用红纸写下报喜的文字。便有事先安排好的人在各条道路上交替接力,一路将报喜大红纸送到中试之人的家中,然后讨赏钱获利。

道试结果可是要出秀才的,这可是正经的功名,当然会有很多人来趁机渔利。

几声锣响,两行小吏杂役从县学大门中鱼贯而出,在众目睽睽下将榜文张贴在了县学照壁上。

随即人群蜂拥而上,抢占有利位置去看榜,榜文下一时间人头攒动。这个时候,方应物也在现场,但是他并不着急向里面乱挤,作为一个有把握有底气的人,不差这片刻功夫。

人群太乱,挤挤撞撞的。方应物站不稳,皱着眉头又向后退了几步。却不料也碰到了别人,回头看去,原来是老竞争对手吴绰吴公子,一路纠缠着从县试杀到了道试。

方应物心情不错,看到吴公子还觉得很亲切,微笑着点点头。若能同案进学,也是一种缘分啊。

但那吴公子脾性不改,像个骄傲的小公鸡,扬起头只管去看榜文方向。他家有下人去里面看了,他在外围等待消息。

不多时,却见吴公子书童兴奋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高声叫道:“中了中了!是案首!恭喜少爷进学!”

不过吴公子很淡定,表情比方应物更理所当然。

方应物不由得连连侧目,这吴公子还挺有真本事。本次道试提学官李大宗师还是比较标榜公正的,在瞩目的案首位置上应该不会玩花头,吴公子能夺取案首第一不简单。

又想起府案首也是他,看来这厮手头功夫很过硬啊,不愧是本县第一大科举世家云峰吴家派出刷榜的精英人物,果然非同凡响!

对于有真实力的人,方应物还是很佩服的,他不至于见了比自己有本事的人就嫉妒。

连夺县、府、道三关案首也是一种三元,若不是自己横空出世,硬是抢走了县案首,吴公子岂不就要连中小三元?

大概吴公子也想到了此处,望向方应物的目光便不太善,但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骂人,只好扭头对书童说:“方朋友的名字可曾在榜上?”

书童答道:“只在第一位看到了少爷名字,便没有往后面看。”

“你再进去看看!”吴公子轻喝道。

小书童苦着脸,只好又杀入人群里,拼着命向前挤动。又过了一会儿,他杀了出来,气喘吁吁禀报道:“回少爷,一共五人上榜,第二个名字就是花溪方应物。”

吴公子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点,撇撇嘴道:“县案首原来只能是第二么……”

面对毫无杀伤力的讥讽,方应物哑然失笑,摇摇头不打算和他计较。反正自己秀才功名到手,成了堂堂正正的士子,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过这次大宗师也真够严厉,居然只放了五个人过关。

他对吴公子无言地拱拱手,就要离开。这时却有几个人边走边议论,经过他们两个身边时,几句话飘进了耳朵里。

“名气那么大的方应物居然只是第二,啧啧。”这是欲言又止党。

“听说方应物似乎是商相公的关门弟子,许多人都看好的,怎么连第一也拿不到,莫非考场上发挥失常了?”这是天真纯洁党。

“案首是云峰吴家出来的,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云峰吴家,所以你懂得……”这是故弄玄虚党。

“你们懂个屁,传言说大宗师是万首辅派来的,当然不会给商相公的关门弟子好脸色。若不是方应物实在刷不下去,只怕根本上不了榜,但案首是没有了,倒是让吴家人捡了一个案首。”这是深谙内幕党。

“对,你看榜上写得清清楚楚,第二名方应物是补一等廪膳生员,而案首吴绰只能充当二等增广生员。这说明吴绰答题不如方应物,里面明显有猫腻。”这是细节分析党。

几人七口八舌地议论着走了过去,吴绰吴公子脸色已然黑了下来,黑得就像乌云。

他这么努力勤奋,为什么别人没有认为他实力出众,靠着真本事力压方应物才得到的道试案首呢?他的成就和是不是吴家人有什么关系?和大宗师偏向有什么关系?

至于廪膳生员和增广生员,那是方应物瞎猫碰到死耗子!大宗师只出了春秋和礼记题!

方应物正好治春秋,所以能默写并答题;而他不是专攻春秋礼记的,所以只能依赖自己涉猎广泛和强大的基本功底,勉强靠着印象答题,但默写是肯定不行了!

而名次是靠着四书题排列的,和五经题无关,这帮愚民怎么什么都不懂也敢乱喷!

吴公子悲愤委屈地想掉眼泪,不知该去对何人倾诉。

方应物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拍拍吴公子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全世界。

些许市井流言不足为虑,你还年轻,不要太将这些毁谤放在心上。来日方长,我看好你,下次为本县再夺回浙江解元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对方同学的吹捧,吴公子不领情,得到案首的喜悦顿时无影无踪,气咻咻地甩袖走人了。

方应物回到了住处,也就是项成贤宅子里。洪松和项成贤这一对都在厅上坐着闲谈,看到方应物进来,不约而同齐声问道:“第几名?”

方应物苦笑道:“二位兄长不问是否上榜,只问名次第几,就这么敢肯定在下能中试么?”

项成贤打趣道:“考试前两天,能偷偷进县学和大宗师密谈的人,能不中榜?”

洪松耿耿于怀地叹道:“风气不旧,人心不古,我不知道该偏向方贤弟还是该坚持道义了,吾将上下而求索兮。”

项成贤扭头紧张地叮嘱了一句:“洪兄千万别跳河。”又转过去催问方应物道:“到底是第几?”

方应物答道:“第二,案首是云峰吴绰。”

“那也不错,吴绰为案首也是挺可喜的。另外,难道大宗师真的补了你当廪生?”

“是的,榜上写明了,一共五人上榜,都列出了进学后的等次。”

项成贤和洪松都是优秀廪生,但他们没有方应物这种才进学便登顶的机缘,都是考了两三年岁试才爬上来的。听到这里,两人便拱手道:“恭喜方贤弟,以后就是同学了,下次乡试我们要三人同行了!”

但洪松又忧心忡忡道:“县学廪生只有固定二十个名额,去年方前辈中了解元,才空出一个名额,有不少人对此虎视眈眈。这次方贤弟因为大宗师插手,直接成了廪生,只怕县学里有学霸不满了。”

“学霸?”方应物愕然,一股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扑面而来。

上辈子在学术界经常听到学霸这个词,他的老师也勉强算是其中一员,而方应物也是朝着成为学霸而不懈努力的。难道回到了大明朝,这年头也有学霸这个词么?

“你也要进学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愚兄提前给你提个醒。”项公子语重心长道:“县学是分成两大社团的,分别是东社和西社。”

方应物继续愕然,社团?这年头也有这个名词么?他是要进县学还是混黑道?

项成贤继续道:“东社就是来自我们锦溪和云峰、赋溪等县城东边这里的,西社是来自县城西边威坪、蜀阜、小金山、慈溪等地方的。这回我知道西社那边有个老学霸想要这个廪生名额,你小心为是。”

方应物疑惑道:“难道东社就没有学霸么?”

项成贤语塞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已经是廪生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洪松不屑道,仿佛项公子不在身边似的:“这些学霸殊为可恶,也不求上进,只靠着年资深在县学胡混,专门在考试、贡生等时候上下其手,赚一些黑心钱。

但方贤弟你放心,进了县学有我们东社照看,不会叫你轻易被欺负了的。”

方应物万分苦恼,“在下好像不属于东社啊。”

项成贤笑道:“方贤弟若有志气,不入社也不是不可以,愚兄并不在意。但是如今这世道,文人结社渐渐成风,还是顺应下风俗的好。”

方应物叹道:“在下出自花溪,花溪在县城之西,入东社岂不名不正言不顺?”

项成贤大笑道:“你心思真多!你入了东社才涨吾辈士气!”

方应物也笑道,“不过两位兄长放心,学霸我是不放在心上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想拿我树威风,一时三刻之间立即让他垮掉!”

洪松摇摇头,劝道;“方贤弟还是不要太小看别人好,进了县学你就明白了。”

第七十章 入学

方应物在项宅吃过了午膳,就往回返了。虽然他最近总是在县城与上花溪村之间来回往返,又经过一次考试,身心比较疲劳,但他不能不回去。

今天报信的人肯定要把消息传回上花溪村,村里肯定要祝贺他,如果他不露面,只怕要被乡亲们会认为自己看不起他们。

回到上花溪村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果然村民都热热闹闹地聚集在院子外面,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

墙上则贴着多少年来千篇一律的捷报:贵府少爷方应物,今蒙提督浙江学政李,取中为成化十四年淳安县岁试第二名秀才,乡试联捷。

应该说,方应物这秀才远不如他父亲两次功名重要。

八九年前,父亲方清之中秀才乃是上花溪村方家第一个功名,意义当然非凡;至于去年的乡试解元更不消说,远不是秀才可以比的,全村人都因此而受到恩惠。

但村民还是很热情地自发聚集起来,向方应物道喜,同时捎来了很多自家的米面油等东西为贺礼,只怕当年方清之也没有受到这种待遇。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方应物为村里做的事情太多了,从反抗胥役敲诈到争夺里长,无不是方应物一手操办的。

就是方清之的解元功名转化为实际好处,也是方应物具体经办,对挂到名下的田产只收了很低的租子。

而且方清之还在的时候,很少在村中露面,在村里办的事也很少,村民在亲切程度上就差了许多。人的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不过小相公绝非池中之物,只怕今后也要展翅高飞了罢,花溪村还是太小了,村中几个老人议论道。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如今方应物在外面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留在村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乡亲渐渐散去,方应物坐在屋中与兰姐儿说话,兰姐儿却愁容满面,“家里又没钱了。”

“怎么会没钱?”方应物惊讶道。

“按着规矩,今天给报信的人打赏了不少,家里又快没了。”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地主,方应物收租子收得只是亲情价,和原有税收差不多。田产都是乡亲托付过来的,收多了也抹不下脸皮,所以没攒下几个钱,今天打赏报喜人是个不小的花销,一下子就扔了出去。

想了想如今身份,方应物又放下了心,“钱财乃身外之物,等进了县学就好了。为夫如今直接成了廪膳生员,每个月六斗廪粮,肯定够花销。”

次日方应物又要去县城,因为放榜的第二日,中试新秀才要去拜见主考官。

依照规矩,道试、乡试、会试的主考官都算座师,但其中又有区别。会试座师分量最重,联系最密切,直接和官场脉络挂钩的,乡试座师次重。

但道试座师则几乎可有可无,与另两种座师没得比,也就比业师分量稍重。

不过道试座师分量轻归轻,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比如参拜、请宴饮等礼数都不可少。只是没有鹿鸣宴、恩荣宴、琼林宴这些一听就牛气冲天的名头。

忙活完这些,又去祠堂祭祀过祖先,上祖坟磕过头,新秀才就该正式入学了,而大宗师也离开了淳安县。

但在此之前,方应物必须要去拜访一次商相公。不得不说,商相公在科举中的经验确实丰富,题名录的事情真让他料中了。

这次考试只有五人中试,制作题名录时就不用有所选择,所有人的答题试卷都记载进了题名录中,也不知印了多少本供人传阅。

如果方应物文章太差,即便录取但上了题名录就等于现眼去了——这正是商相公担忧过的事情,而当时方应物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幸亏经过临阵磨枪地地狱式训练,又遇到熟题,写出来的东西还算能看,让人挑不出毛病。否则就凭之前的糟烂文法,只会让别人看了不服气。

其实方应物最关心的事情是,自己把商相公所说的“官场题目”做完了,他对自己如何评价?

略带几分忐忑心理,方应物来到了仁寿乡倦居书院,对商相公问道:“到底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商相公点评道:“圣贤书和功名路其实是两种事情,你两者之间参悟出什么道理都无所谓,只要能找到自己的道理就可以。最怕的是心中无信念,那就成了李提学这般。”

方应物心头一动,又问道:“商相公观此人如何?”

商辂答道:“小心思太盛,能成事,但不能成人也。”

方应物表示没听明白,可既然是商相公所言,那肯定有其道理。莫非真实历史上的李士实落了个身败名裂下场,就是商相公所言的不能成人?

最后商相公道:“你放心,为他说几句好话还是可以的。无欲则刚,老夫本来就没有起复之心,当然就不怕彼辈提防。”

拜见完商相公,方应物便将进学前的琐事都处理完毕了。在众乡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带着兰姐儿来到了县城,暂住在项宅里。

进县城的次日,方应物和项成贤一同前往县学报道,但要先顺路去找洪公子。

在洪宅大门外,方应物不但看到了洪松洪公子,还看到了同案进学的吴绰,两人正站在那里说话。

原来吴家拜托了洪松,请他这县学前辈多加关照吴绰,恰好也是今天去报道,便又和方应物撞到了一起。

方应物风度翩翩的上前,对吴公子见礼道:“原来道案首吴朋友也在这里,正是巧了。”

一听到道案首三个字,吴绰就想起了看榜那天的闲言碎语,忍不住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只勉强还了礼。

看在洪松和项成贤眼里,暗暗皱眉,只觉得吴绰礼数太差,不过嘴上没有说什么。

四人便一起步行向县学走去,在路上洪、项二人仔细将县学规矩对两个后辈教导了一番。

原来在国朝初年,县学规矩森严,在校生员必须全心全意学习、上课、会文,管教是很严厉的。

不过近年来,一方面因为风气渐渐松散,另一方面教官素质普遍下降,这县学秩序也不那么刻板了。

一般上午在县学上课或者聚讲,下午就可以放羊了,有的甚至上午点个卯就走的。但是有一点,若无非常情况,每月初一和十五的会文必须到的。

县学教谕是个年近四十的瘦高中年人,神情端肃不苟言笑,姓殷单名一个礼。

方应物和吴绰见过教谕,谈了几句,又去旁边孔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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