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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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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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坦然道:“你猜得大错特错,今天我就是上朝拜贺来了,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项成贤发自内心地说。在他心里,如果这么消停,那就不是方应物了。

但这次项大公子真猜错了,今天方应物什么也没做,一直到朝会结束也是平平静静的。对此项大公子感到十分迷茫,难道方应物真厌倦了做官,打算回家休养去?

正月初一过去,就是正月初二,这天没有官方活动,朝廷诸公纷纷忙着拜年,京师再次进入了名片满天飞的时间。

方应物站在自家前庭,负手而立悠然远眺,神态说不清道不明……项成贤站在旁边,死缠烂打地问道:“方贤弟,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不说明白,为兄我就不走了。”

方应物嫌他聒噪,伸出食指,优雅地对着项成贤“嘘”了一声。

装逼要被雷劈!项成贤正要再次张口,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仿佛是雷声但又不是雷声。

项成贤吓了一跳,难道真打雷了?随后他感觉脚下大地突然抖动了几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

不止项大公子如此,但凡京城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有经验的人迅速判断出,这是地震了,而且是京师地方地震了!

反应过来后,项大公子满脸都是震惊与骇然!他望着淡定自若的方应物,就像是看到了半仙光环笼罩在他身上!这方应物难道是身负天命之人吗!

在这年头,地震与天变都是重大异象,根据天人感应理论,这被看做上天对天子和朝廷的警告,更别说是发生在京师地区的地震,发生在正月佳节时候的地震!

这下朝廷官员谁也没心思拜年了,稍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明白其中意义,现在哪还是过年的时候?几乎所有大臣不约而同的齐聚衙门,等待进一步消息。

成化天子本就迷信神佛,此时也仓皇失措,被上天示警给吓住了。立刻下旨停止了一切宫中庆贺新年的活动,等待着外面的奏报。

随后各方急报纷纷传递到京师,整体情况也被统计出来了。当日京师至宣府诸路俱地震,天寿山、密云、居庸关、古北口一带最严重,城垣墩台驿堡倒裂不可胜计,陵寝也被惊扰,百姓有被压死者。

朝廷拨发太仓钱粮、京营军士救灾是题中应有之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所有人都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次地震该怎么解释?上天为了什么而示警?谁要为这次示警负责?

想要研究这个问题,那就要把时间倒回去,看看最近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非是刑部员外郎林俊冒死弹劾梁芳、继晓,下狱待斩;宛平县知县方应物弹劾刘珝误国,即将被罢官而已。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天威难测

话说这次地震发生之后,天子立刻下诏要群臣谏言。本来天象、天变这种敏感事情,是钦天监的专业领域,一般情况下只允许钦天监密奏议论,其他大臣不敢擅自议论天机。

但这回成化天子吓坏了,除了钦天监之外,便广开言路让群臣进言,也好“兼听则明”。

群臣上疏进谏,大部分内容无非是请求赦免林俊死罪,驱逐阉贼梁芳、妖僧继晓等佞幸小人——这是主战场;还有上疏请天子慰留方应物,以嘉勉忠直,涵养天下士气。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上辈子搞明史研究时,确实记住了成化末年的三次天变时间,这倒不是因为他智商超群,事无巨细都能记在脑子里。

而是因为成化末年天变时间实在太特殊,连续两年都发生在正月新年佳节时候,将成化天子吓个半死。只要仔细看过这段资料的,嘀笑皆非之余,大概都会有很深印象。

其实方应物谨慎怀疑,成化末年是不是因为有这几次天变,才能维持住一股人心和正气,暂时震慑住了天子和妖邪?

不然那些奸邪小人、僧道方士、佞幸太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人心士气只会更加败坏。若真如此,到了弘治朝时即便想激浊扬清又谈何容易?

在地震之后的纷纷扰扰中,方应物也回到了宛平县衙,承办朝廷交待分派下来的各项事务。

他的心思很平静,没有太多想法。天大地大,是元月这个敏感的时间,又是京师这个敏感的地方,发生地震这样敏感的变异,下面顺其自然就足够了。

方应物并不担心自己被看成妖孽,在他前面,还有关在诏狱里的林俊林大人。

在真实历史上,这次天变最大的受益者是这位林大人。本来因为死谏,林大人已经天子判了死刑,脑袋差点落地。

结果因为发生天变才捡回一条命,改判为贬谪外地,博得了好大名望,后来林大人这份老本一直吃到了嘉靖朝,当上了尚书。

而在本时空,他方应物只不过是未卜先知,跟在林大人后面捞一口汤喝而已,不过也很知足了!

但方应物却忘了一件事……诚然林俊林大人是高光人士,本次天变的最大风向标,他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和闷声发大财,可是在目前,林大人仍然被关押在诏狱。

也就是说,朝廷里任何人都接触不到林大人,而另一个小风向标方应物却是触手可及的。

于是乎,宛平县县衙再一次热闹起来,怀着各种心思的人纷至沓来,几乎踏破了县衙大门。

瞬间变得炙手可热的方应物连呼吃不消,离开了县衙回到家里。可是同样访客盈门烦不胜烦,搞得父亲方清之脸色很差。

无可奈何,方应物只好又从自家后门逃出去,悄悄回到县衙这边,不过并没有进去,而是藏身于县衙对面的何娘子酒店。

如此东躲西藏之后,方大知县才得到了几分清静。当然只是几分清静,并不是绝对的清静,还是有人能骚扰到他,比如东厂提督太监汪芷。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中究竟有什么天机?”汪芷用审视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方应物,口中毫不客气的逼问道。与此同时,她的手里还在不停把玩着一根马鞭,最近汪太监迷上了骑马运动,公开出入时都不乘轿子了。

方应物心里总觉得那根马鞭仿佛是有意无意的朝着自己比划的,往侧边躲了躲,“你能先把马鞭放下么?转来转去的我看着眼晕!”

汪芷放下马鞭,“说啊!到底其中有什么秘密?”

方应物正义凛然地答道:“我当然是一心为国为民、舍生忘死弹劾权奸!至于天变地震,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揣测也!”

“呸!”汪芷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在朝廷大多数人眼里,林俊和方应物所作所为或许有邀名之嫌,但却是实打实的不惜自身与奸邪小人搏斗,引发天机无论是上天感应还是偶然巧合,还都在正常可理解的范围内。

总而言之,没人觉得林俊和方应物能提前预测天变发生。

但与方应物最亲近人的感受却不相同,包括方清之、项成贤、汪芷等人在内,他们之前无不觉得方应物举止怪异反常,后面地震发生更让他们惊奇。回想起来,方应物仿佛就像是知道地震会发生,所以早有预谋!

其中原因方应物当然打死也不说,无论是谁来问,只一口咬定说:“这次确实是一次偶然!”

纠缠了一个时辰,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汪芷只得怏怏离去。如今她可是新上任的东厂提督,最近又发生了天变,各种事务多到飞起,可没有太多时间与方应物耗着。

临走之前,汪芷抛给方应物一个还算有用的信息,“你还是小心点!不要以为发生了天变,所有事情都会向着你!我听说有人打算上疏弹劾你!”

方应物奇道:“到了这时候,还有人敢弹劾我?谁敢这么找死!”

汪芷没说是谁,只告诉方应物道:“别人要弹劾的是,正因为你肆意诋毁当朝宰辅,国家柱石动摇,天子迟迟不能纠正,这才导致上天示警!

所以请天子速速责罚你,并安抚宰辅大臣,以正视听!我看说的有点道理,天子说不定真会动心,你还是小心点罢!”

这样解释也行?方应物愕然不已,真是一张嘴两张口,什么人都有,这个说法简直太荒唐了!

但是荒唐归荒唐,却让方应物细思极恐。如果说当初方应物跳出来大骂刘珝,是帮着天子分散了一部分压力,所以天子对他出格行为稍微优容了一下。

那么这次,群臣借着地震纷纷上疏,请天子处置梁芳、继晓两个天子宠臣,可以想象天子肯定十分为难。

若这时候,有人另外提出一种解释,拿自己来当天变由头,分担了梁芳、继晓的责任,天子会作何想?

常言道,天威难测,最是无情帝王家!荒唐又算什么?

第四百七十五章 鬼上身了?

成化天子朱见深这几日因为地震的事情心烦意乱,看着吵吵闹闹七嘴八舌的奏疏更是烦透了。

此时有左右近侍进言道:“不妨召集大臣廷议,当面议论出结果便可一劳永逸。”

朱见深考虑过后,便准奏了。下发诏旨曰:正月十三日集阁臣、部院三品以上、词臣从五品以上、掌科给事中、掌道监察御史于文华殿廷议,朕亦御临。

朝臣见到诏旨,无不唏嘘感慨,这是深宫宅男天子近十年来第三次在非朝会场合面见大臣罢?真不容易,若非出现天变还真逼不出天子。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日,群臣毕集文华殿外。天子升了宝座,群臣趋步上殿舞拜山呼。

天子有口吃毛病,懒得说话,便由太监覃昌代替天子长篇大论一番,然后请群臣畅所欲言。

早有人准备多时了,刑科都给事中王墨立刻出列奏道:“阁臣建官无宰相之名,而责任实有均衡之重,臣以为阁臣辅政中枢,顾问代言、调和鼎鼐,位实重焉!

今有朝廷之外地面官方应物妄作擅言、臧否人物、诽谤阁臣,致使中枢动荡、人心不定、庙堂不宁,于政事多有害处!岂请陛下顺天应人,制裁妄言,以正纲纪!”

出现天变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解释天变,或者说最重要的是天变是被什么所感应而出现?这位王大人提出的解释就是,天变应在中枢,由于中枢动荡而出现。

王墨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人急不可耐的发言道:“王拾遗此言差矣!”

这个声音很年轻清朗,还带着浙西口音,殿中诸公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从班位后面闪出一人。再细看此人年近三十,许多人都感到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王墨倒是看出来了,此人应当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毕竟给事中与御史合称科道言官,大多数人多少都有点印象。

只是王墨也记不清此人到底是谁,但这就足够了,便开口呵斥道:“今日只许十三道掌道御史上殿,汝因何在此?都察院也敢放你上殿?”

王墨可以肯定,自己不一定认识所有御史,但十三道掌道御史确都认得。眼前此人既然不熟悉,那么肯定不是掌道御史,如此则不该进来。王墨自恃老资格,呵斥他几句不过分。

掌院右都御史李裕出列,淡淡地看了王墨一眼,开口道:“此乃山西道御史项成贤,今日掌道马御史因病不能出,委托项成贤代为上殿。莫非王拾遗觉得言路只能由你所定?”

御史老大出来背书,王墨只能无言。项成贤便继续道:“敢问王拾遗,你所言不明,可是宛平县方应物弹劾次辅刘公之事?”

王墨答道:“是又如何?”

项成贤又问道:“那么在王拾遗看来,次辅刘公被小人谗言所伤,上疏辞官导致中枢不稳,故有天象示警?”

这全都是自己刚才表达的意思,王墨没有不承认的理由,所以又答道:“正是如此。”

项成贤口气带有几丝嘲讽道:“如此说来,刘公在王拾遗嘴里堪称朝廷柱石了。”

王墨反问道:“若阁臣刘公不是朝廷柱石,难道方应物才是?以刘公之德行,自然当得起。”

殿上诸公渐渐皱起眉头,这项成贤出来说话夹七夹八的,把堂堂的君前廷议变成了小孩子拌嘴,像什么话?

听说此人与方应物是同乡,也是好友。那方应物言辞犀利、条理分明,但这项成贤说话却是夹缠不清的,两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项成贤忽然甩开王墨,转身来到阶下,叩首奏道:“陛下!臣请斩奸邪王墨,以谢天下!”

项成贤一言既出,顿时殿中一片哗然!他这话实在来得太突兀了,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没说几句话就向天子奏请斩王墨,什么玩意!

虽然项成贤请斩自己,但王墨可不为自己的脑袋担心。只是站在原处连连冷笑,这项成贤以为殿上议事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有王墨的好友出列奏道:“项成贤危言耸听、扰乱朝仪,当逐出殿中、罢去官职!”

项成贤对一切杂音充耳不闻,继续奏道:“今之阁臣,古之宰辅也,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臣尝闻,太祖高皇帝有谕,中外大臣有敢上疏称赞执政大臣之德者,皆斩!”

王墨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雪白。他也知道,在国朝之初,太祖高皇帝为保住朱家万代江山搅起腥风血雨,废除了丞相官职并下诏:敢议复立丞相者斩,敢上疏称赞执政大臣者斩!

项成贤最后总结道:“方才都给事中王墨当众称颂次辅刘公德行,诸公皆有耳闻,此必为奸邪也。臣以为依照祖训理当问斩,以谢天下!”

项大御史话音既落,但殿上众人皆哑口失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若要按照祖训,这王墨还真不杀不行。

有些红线还是很清楚的,王墨这不是就事论事,是直接称赞褒扬宰辅个人德行;也不是自己写书品评人物或者私底下议论,而在正式朝议上公开称颂,比上疏还严重!

众人突然也醒悟到,敢情这项御史方才反复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让王墨说出“以刘公之德行,自然当得起”这一句!

其实也不能怪项成贤,那王墨的立论本来就有这意思,只是没有明说出来,最后被项御史逼着挑明了而已。而且大家都没有往祖训上面去想,但这项御史却能抓住马脚搬出了祖训!

也有人走了神,这项大御史的做派好生眼熟啊,恍惚间还以为是那个谁,难道是被鬼上身了么?莫非淳安县士子都如此机敏锐利?但当初三元及第的商相公可是很温蕴的……

王墨呆若木鸡,站在殿中一动不动,头脑一片空白……

本来殿中还有几个按计划要出来帮腔的人,此时都悄悄地缩了回去。开什么玩笑,若还帮腔那必然要为刘珝说话,在目前这个局面下,岂不是把脑袋往刀口上凑么?

第四百七十六章 也鬼上身了?

成化天子坐在宝座上,仿佛心不在焉,其实他很不适应这种近距离与群臣面对面的场合,会让内向的他感到拘谨。但是皇帝要有皇帝的尊严,他又不得不撑住场面。

听着宝座下面大臣们吵吵闹闹,成化天子也不表态,就那么威严的坐着。反正吵出了结果,自然有人来请他说一个“可”或者“准奏”,吵不出结果就散场。

刚才有人跳出来说,此次天变是因为中枢不稳,成化天子倒是想赞同的。如此只需在围绕内阁做做文章即可,而他想袒护的梁芳、继晓等人就会逃过责难。

不过成化天子才犹豫了一下,便又有人跳了出来,三言两语将先发言那人逼上了死路,甚至搬出祖训要杀先发言那人。

这还是算了罢,杀人见血总不是好事情,成化天子想道。不过也犯不着自己当好人,底下大臣肯定会有人出面引经据典讲出大道理阻拦杀人,这活儿还是他们专业。

不过忽然冷场了,殿中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对此成化天子很诧异,将目光从殿内穹顶大梁上收了回来,并稍稍下移,朝宝座下面看去。只见得群臣人人眼观鼻鼻观心……

成化天子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但凡议论到关键时候,须得宰辅大佬先出面定调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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