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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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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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御史看看宛平县的衙役,委实不大放心,便对自己随从差役吩咐道:“尔等去外面把柴东此人带进来,不得有误!”

娄天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大堂,悄悄走到方应物身边,低声道:“东主!在下对几位巡城御史都是有所知晓的,独独这位事先不知,打听得仿佛是昨日新上任的。”

方应物仿佛一下子透亮了不少,这赵御史昨天才上任,今天就接到何氏告刁状,这会是巧合么?

如果不是巧合,难道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难道何氏妇人告状真是一个圈套,而自己失察了?

又是谁能有这个本事,直接安排一个御史差事?想来想去,方应物便猜测到,做此事最便利的也只有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缙戴大中丞了!戴缙是都察院掌院都御史,无论谁要做成此事,也绕不开他。

方应物更深入的思量,戴大中丞与东厂提督尚铭很有猫腻,那么这一手八成就是尚铭安排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险些破口大骂出来,这尚铭简直脑子有毛病!堂堂一个东厂提督,天天盯着自己这个小小知县作甚?不嫌掉价么?

他本来只想低调的隐藏在幕后,帮着汪芷出谋划策、组织一下反击就好。万一汪芷坚挺住了,那当然很好。但如果汪芷还是斗不过历史大势,仍旧像另一个时空里那样迅速垮台了,那他方应物也不受什么影响。

谁他娘的能知道,尚铭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仿佛认准了自己似的,非要与自己过不去!自己难道真的如此亮眼么?

娄天化忧心忡忡地问道:“如何是好?”方应物瞥了一眼娄天化,“什么如何是好?本官什么都不清楚。”

娄天化一时没明白意思,却又听到方应物继续说:“本官没有与那柴东说过一句话、办过一件事。全部都是由你与他打交道的,具体内情本官一无所知,懂了么?”

娄天化这下子是真明白了,东主的意思是叫他出面去背黑锅,是他娄天化瞒上欺下、狐假虎威干了坏事!他不禁脸色一苦:“东主,这……”

方应物安抚道:“你放心,这些对你而言都只是小过错,不会有太大影响。你认下过错远比本官认下过错轻得多,只要本官还在一日,身边就给你留着位置!”

方应物还差点说出一句“汝妻子吾养之,勿虑也”,不过情况没这么严重,用不上这句话。这些“过错”放在方应物身上,那很严重,至少要名声尽毁。但放在一个师爷身上,就无所谓了,师爷需要名声么?

这时候,赵御史派出去的差役回来了,对赵御史禀报道:“小的们在县衙外面兜了一圈子,也仔细寻找过,但外面百姓里并没有叫柴东的人。”

嗯?方应物停止了与娄天化的窃窃私语,精神重新集中到审案这边来。按照敌方的剧本,难道不是传了柴东这个“污点证人”进来,一五一十地揭发自己么?怎么柴东还玩起失踪了?

赵御史也愣在公案后面,半天没有说话。他之前根本没想过应变的事情,因为计划看起来非常周密,打得又是叫方应物猝不及防的算盘,不存在什么变数。

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那今天这出戏还怎么往下演?没有其他旁证,只靠着何氏妇人一面之词便兴师问罪么?那可真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但方应物可不是好相与的。

方应物走近了几步,冷冷地盯着赵御史,这叫赵御史感到有点心慌,不复方才的镇静从容派头。下意识地抓起签筒里的签子,对差役喝道:“再出去仔细找!”

娄天化也对赵御史拱拱手道:“以民告官,本身就是先有罪,若是诬告,那更是罪上加罪!具体该如何判罚,赵大人心中有数罢?我看最轻也是杖刑然后流三千里!”

何氏妇人听到这几句,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不过此时没有人太关注他。

众人在公堂上面等着,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炷香功夫,派出去的差役仍然没有回来,没有被找到。

知道对方是敌非友,方应物也就不客气了,冷笑几声嘲讽道:“莫非赵大人一定要等到人证么?看来赵大人事先已经在心里认准了罢!”

面对方应物的冷嘲热讽,赵御史沉默不语,心里急剧盘算着应对之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暂时停止审案,将何氏妇人带走,等有了万全准备时候,再另行开堂重审。这虽然不完美,很容易遭到诟病,但已经是最佳的止损办法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案中案(下)

柴东悠悠地醒过来,入目之处是破旧的房梁,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随即他便拼命回忆起来——他与娄师爷交涉完毕,拿着欠条从县衙出来后,到了街对面的茶摊上喝凉茶。然后,他觉得有几分尿意,便又起身来到旁边小胡同深处没人地方,解开裤头痛痛快快地放了水。

待要转身回茶摊时,却不料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头冒金星地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在柴东回忆的时候,几张脸出现在上方视线内,围坐一圈低着头打量着他。当中一人笑道:“深井水果真好用,一盆水照着脸泼下去,立刻就醒转了。”

柴东艰难的开口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却见为首之人一脚踏在他胸口,反问道:“有兄弟在衙门口盯了两日,就看你与那告状的何氏泼妇眉来眼去,偶尔交谈几句。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柴东左右瞥了几眼,终于发现围着他的几个人都身穿衙役公服,九成九是宛平县衙的衙役,只是不知道自己被打昏后带到了哪里?听到问起他的身份,柴东便叫道:“久闻方青天大名,就是这边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么?”

那为首衙役踢了柴东一脚,呵斥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胡扯没用的!我们做的是我们的事情,与方县尊无干系!”

柴东胸口生疼,忍着痛答道:“在下乃是何氏夫家叔父,听到侄妇告状,便来看顾一二。”

为首衙役哈哈一笑,“别胡编了!昨日我派一个兄弟去了东城,并联络上大兴县县衙另一个兄弟,一起到朝阳门外走访。

结果可以确定,何氏夫家一族上上下下许多人,全都不知道何氏告状的事情,看何氏这几日消失,只当是何氏暂且回了娘家——凭什么你这个叔父就特殊了?

我看这身份也是编来骗人罢?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教唆何氏到我们宛平县撒泼卖刁?”

柴东愣了愣,县与县之间是极其忌讳越境办案的,除非有更高一级官府的协调。柴东没想到这衙役居然如此大费周折的越界私访,此人如此卖力气到底图的什么?

旁边另一个衙役点了点柴东,威胁道:“劝你最好老实答话!不然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公门里有的是手段叫你不消停!”

柴东咬紧口风不放,“在下确实是她叔父,带着侄妇来找方青天告状,有何不对?”

为首衙役阴恻恻地笑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这里是班房,也是百姓口中的黑店,衙门里有的刑具,这儿也都有,用不用在你身上先演示一套?”

知县决定要审某案时,需要发传票给原告和被告,叫他们在指定日期到县衙接受审问。

而衙役需要拿着传票提前拘了双方候审,等候的地点不在县衙内,毕竟县衙内只有小吏和诸位官老爷的公房,属于衙役的极少。所以衙役们在县衙外面不远处各自置办了班房,作为用来临时拘押的场所。

当然进了班房就等于寄人篱下,无论是嫌疑犯还是原告被告,免不了被勒索好处,这也是衙役的重要生财之道,甚至有时候衙役会将班房当成私设公堂的地方。

听到要用刑,柴东变了脸色,怒道:“尔等也敢!”

为首衙役嘲弄道:“怎么不敢?”随即对左右吩咐道:“将夹棍搬来,给这厮一个见面礼。”

柴东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左右开弓抽了两个耳光并被两人死死按住。随后便见夹棍套在自己脚踝上,忽然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渗入了脑髓中,便忍不住大喊一声。

“继续,不要停。”为首衙役不为所动,再次吩咐道。

自从醒来后,柴东的头始终嗡嗡作响,此次连番剧痛,险些又昏死过去。

为首衙役蹲下来对柴东叹口气道:“你这是何苦硬撑着?这里没有别人,若惹怒了我们,把你宰掉往后院一埋,没有人会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

柴东闻言倒吸几口凉气,他知道面前这人所言不虚,并不是吓唬他!公门里的黑人黑事比比皆是,根本不足为奇。

想至此处,柴东像是变了一个人,厉声喝道:“吾乃东厂缉事官校,尔等胥役之徒谁敢动我?”

东厂缉事官校!几名衙役听到这个身份后齐齐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地看向为首衙役。

但这为首衙役同样也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只是要为县尊分忧,却不料扯出一个东厂人物,而且还对此人极尽羞辱的用了刑!

他一个县衙衙役,拍马也追不上东厂人物,东厂有点地位的人物灭他就像踩一只蚂蚁!想到这里,那为首衙役真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心惊肉跳地问道:“空口无凭,有何为证?”

柴东冷哼道:“衣襟底下暗兜里藏有腰牌,一看便知!”他这心里极其窝火,好端端地被一群卑贱衙役私自抓捕拘押起来,简直莫名其妙,全都他娘的该死!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柴东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住自己,“在下身负朝廷机密事,不能如实对诸位相告。但不知者不怪,只要放了在下,我也不问尔等姓名,所有账务一笔勾销,大家只当素不相识如何?”

那为首衙役翻出腰牌仔细看了又看,沉吟不语。他又想起一桩,这东厂官校潜伏在县衙门外,还策划泼妇告状,意欲何为?很明显,是冲着自家县尊去的。

他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该不该相信这东厂官校的话?或者说,是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得罪过了,便直接弄死此人,埋在后院里人不知鬼不觉,东厂那边也不会想到几个衙役会绑了东厂的人杀掉。

还是就此放掉此人,然后举家逃出京城,投奔在皇庄当管头的亲戚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证人找到了……

却说在县衙大堂上,赵御史心中计议已定,开口道:“此案多有不明之处,一时证供难得齐全,先将原告带走,待本官详查之后,另择时再审!”

“慢着!”旁边方应物喝道:“本县虽小,但也是朝廷命官,一方父母,不能凭空受人污蔑,叫全县百姓疑心。

我看赵大人最好就在这里当着本县父老面前,把是是非非问明白了,否则难免惹人议论!赵大人你自己方才也说过,办案光明磊落,无不可现于人前!”

赵文焕不屑道:“本官如何行事,需要你这小小知县来教导?”方应物反唇相讥道:“下官是正六品京县正堂,代天子治理数十万百姓,敢问赵大人是几品?”

眼见两位官老爷公然对骂起来了,堂下围观百姓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一时分不清楚谁对谁错,那就只好暂且看热闹,对一般平民百姓而言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情况。

娄天化忽然再次冲出去,站在何氏妇人面前,厉声喝道:“方才我说过的你没有听清楚么?现在我再说一遍,若你诬告方知县之罪被判决,最轻也是杖责流放,最重则要杀头。若如实招来,则从轻处置,赦免你也可以!”

何氏妇人猛然哆嗦了一下,茫然无措地叫道:“这都是别人逼的!有人叫民妇到宛平县来缠着方县尊告状,并说今日有御史老爷从此路过,然后叫民妇再拦街告方县尊!”

方应物冷笑几声道:“赵大人,你听见了罢?有人逼着她胡乱诬告。”

赵御史答道:“方才你说她告你是一面之词,现在这也是一面之词!我看也可能是害怕你报复,所以昧着心想委曲求全。

何况她只说有人指使告状,并没有说告的状是假的!难道还不许别人帮着孤儿寡母出主意了么?”

方应物大怒道:“赵大人,这么说来,你是认定了本官有罪?你今日到此,只怕也不是巧合罢!”

正当此时,有个派出去的差役奔回大堂,对着赵御史禀报道:“在街对面茶铺仔细询问,有人指点说那柴东喝了碗茶,起身进了一条小胡同便消失了。

然后又有人说,当时县衙班头张贵也曾在附近出现过。另外几位兄弟已经打探着去张贵班房那里找人,小的便先回来禀报一声!”

赵御史对方应物大笑道:“难怪阁下有恃无恐,敢情是指使衙役抓走了证人藏起来!可叹朗朗乾坤,岂有藏污纳垢之所!”

堂下百姓听得分明,再次哗然,难道方青天真有不可告人的一面?三岁小孩都知道,重要证人莫名其妙消失这种事的背后必然有黑幕,而眼下证人消失的最大受益者就是方知县了……

我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贵又搞什么鬼!方应物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就算要抓人也抓的利索点,怎的还被人注意到?干这么多年的老公门了,连这本事也没有么?

而且更要命的是,如果在刚才还可以将娄天化推出去背黑锅。师爷做坏事,县尊不知情,也能交待的过去。

但现在张贵这杀千刀的莫名其妙乱插入进来,方应物感到有嘴也说不清了。师爷做坏事不知情,心腹衙役去抓人也不知情,那这位知县大老爷难道只是个傀儡?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了,黑锅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方应物与娄天化对视一眼,为今之计也只有随机应变了。

不多时,有七八个人进入了大堂,一半是赵御史派出去找人的差役,另一半是张贵等人。而在张贵等人手里还抬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等进来后,便将这昏迷之人放在大堂中间地板上。

御史队伍这边的差役禀报道:“回老爷!小的们打听着寻到班房那里,彼辈先是闭门不纳,但小的们说明白了缘故,这位张差役便抬着证人出来,随同小的们到此。”

啪!赵御史松了口气,狠狠拍下惊堂木,重新摆开审案架势,对何氏妇人喝道:“你上前去看仔细了!这是不是你说的夫家叔父柴东?”

何氏妇人扭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民妇看得清楚,确实是柴叔父!”

赵御史瞥了方应物一眼,今天险些就出了漏子,现在可算按计划步入正轨了,便正气凛然地说:“不要以为打昏了证人,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在本官面前,休想屈打成招!左右何在,拿水泼醒了他,本官要问话!”

公堂上备有木桶,张贵对赵御史点头哈腰,很殷勤的去后面井里提了水过来,泼在柴东脸面上。

却说柴东悠悠醒来,他慢慢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却又是那张狗衙役嘴脸,可恶至极的嘴脸!他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刚才好像有人在院首叫门,然后……又被一棒子打昏了。

作为东厂档头,他在外面都是威风赫赫横着走的,哪个敢惹他?却不料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卑贱狗衙役手里吃亏,这么多年来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柴东愤怒地要发狂,连坐都没坐起来,就这么躺在地板上指着张贵大骂道:“好狗贼!真当我东厂是吃素的么,待我先收拾了你家知县,便要将你千刀万剐、全家发卖为奴!”

此话一出口,整个县衙大堂瞬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包括堂下围观的百姓。

柴东挣扎着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又看到了坐在公案后面、一脸铁青的赵御史……这才发现,他再次醒来后又换了地方,并不是刚才那个偏僻院落了。

寂静之后,大堂内外顿时像是炸了锅,更加疯狂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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