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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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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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之又发现,自己企图安慰儿子就是个错误——正在风头上的第一名会元真需要安慰么?

自己刚才真是脑子进水,还是继续谈谈儿子抄了两句话让自己丢人现眼的事情罢。

方应物眼见父亲脸色不善,连忙反过来宽解父亲道:“方才听父亲说,王学士因为看到那两句话,误会儿的试卷是故人所作,所以才推荐为第一名?如此说来,王学士的文章也是让那位故人看到过的,所以才有了误会。换句话说,王学士很有可能也帮着那位故人搜集了文稿用作备考?大哥不笑二哥,所以父亲也不必感到羞愧!”

“……”方清之再次无语,但这个歪理好像还真说得通。不过至少放心了,这样善于辩解的方应物才是正常的方应物。

方应物忽然又问:“王学士没说这个故人是谁?”方清之答道:“并没有点明是谁,大概是同乡之类的罢。”

方应物感到谈完话了,摇摇头正要离开,却见方清之反过来问道:“你帮为父想想,王学士为何要与为父说起这些?”

方应物略加思索道:“在儿想来是有两种原因,一种是王学士故意向父亲表功或者邀功,不然我方家不明内情,怎么承他的情?虽然也是他误会在先并无心为之,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因为他才得到了会元。

第二种可能,则是王学士不想居功。当前会试已经结束,科场这些消息陆陆续续也会外传,比如我便是从李西涯公那里知道了王学士的行为。

本来王学士可以不用说明真正内情,将错就错地安然享受我方家的感激。但他偏偏要故意与父亲说出真相,明明白白说清楚这是误会,那就表明他想撇清人情,不愿与我们过于密切,或者为人忠厚不愿无功受禄。

儿对王学士不熟悉,以父亲看来,这两种可能性里,哪种可能居多?”

方清之想了想道:“王学士乃是翰苑君子,做不出故意邀功的事情,大概是后一种不想无功受禄的可能居多,或者还有几分疏远意思在内,叫我们不要去感激他。”

这种做派是典型的君子做法,方应物表示理解,不过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叫了一声“原来如此!”又道:“今日已晚,明日儿便大张旗鼓的登门去拜谢王学士!”

方清之奇道:“你要作甚?”方应物笑道:“王学士想表示疏远,不想与我们过多接触,但偏不如他意!再说王学士也是浙省人,正该多亲近亲近!”

方应物知道,王献是杭州府仁和县人,与他们方家是同省,按说应该是天然亲近,但王献却故意表现出疏远意思,原因在哪里?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另一个本省名人谢迁了。

王学士大概不想因为与方家太过亲近,导致让友人谢迁产生什么想法,所以才要故意撇清人情,阻绝方家借着这件事攀扯自己。

既然如此,方应物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心里有一条准则,父亲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示弱,唯独不能在谢迁这里示弱!对手所不愿意的,就是自己应该去做的。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关于未来气运的争夺!毕竟上升名额是有限的,在本时空,父亲想要打破原有的历史轨迹,唯有夺走本该属于谢迁的气运!

从各方面因素来看,父亲虽然略逊于谢迁,目前成就也比谢迁差了一截,但不是不可以追赶,而且父亲也基本具备了取代谢迁的条件。

同样是科举大省浙省人,同样是科举达人高位进士,年纪也差不多……但父亲的清名可能更大一点,还有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

第三百二十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方应物从父亲那里退出来,走到自家西院,却见项成贤已经从他叔父那里回来了。

此时的项大公子不复会试之前那种担心长辈责罚的愁眉苦脸模样,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可谓是一朝得志春风起。

方应物把项成贤请进书房,上了茶水,商议道:“按着规矩,放了榜之后是不是该有同年宴?你我来主持一场浙省同年集会如何?”

项成贤十分疑惑,“放榜前夜那场宴会不是让你大为破财、心痛不已么?怎么这回又要操办?你还有钱?”

方应物先是正气凛然的矢口否认道:“钱财这种东西乃是身外之物,我怎么会心痛它?”又道:“这次我侥幸中了第一,理应为同年雅集牵头,有钱要办,没钱也要办!”

项成贤拱手做一个虚礼,笑道:“方贤弟志存高远,为兄已经知道了!”

方应物心有余悸地问道:“上次有如此多不请自到的,实在预料不到。但这次是今科同年宴会,想必没有上榜的人也不好意思来凑热闹,人数肯定不会再临时剧增了罢?”

项成贤想了想,“这次我浙省大约四十余人上榜,到场的人肯定超不过这个数。”

方应物的打算当然不止于此,“不但要召集同年,我还意欲邀请在京的同省官员参加,想必诸公也是极为乐意的。”

“这个主意好!只是……你有那么多银子么?”项成贤再次质疑道。

方应物咬咬牙,“唯有打肿脸充胖子尔!又要劳烦项兄助我一臂之力了!”

两人商议已定,便分头行事。项成贤去城东会馆一带统计人名并落实酒家,而方应物则又去找父亲探问朝廷中浙籍官员名单,父亲大人在京城混了几年,又是人在中枢,多多少少应该心里有数。

面对儿子的询问,方清之长叹一声,感慨万分地说:“自从成化初年以来,刑部陆尚书、礼部姚尚书邹尚书、内阁商相公先后致仕。如今我浙省诸君有些青黄不接,在朝廷中没有高位者了。”

方应物翻了翻白眼,“父亲有什么好感慨的?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这才是父亲的机会。不然父亲一个翰林编修就想觊觎本省士林领袖的地位,未免显得贻笑大方啊!”

方清之瞪眼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功名利禄都是浮云,为父何时觊觎过什么士林领袖地位?倒是你天天在家里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

方应物举手道:“儿只是想帮父亲立志而已!还是先说这次同年宴罢!请父亲指教指教,该邀请哪些大人?”

“内廷中浙省人有侍讲学士杨守陈杨前辈、王献王前辈,侍讲商良臣商前辈,还有左庶子谢前辈。”

方应物打断了父亲的话,“若宴集办得起来,儿子把所有人都请到,也不会邀请谢迁到场的。”

方清之顿了顿,想劝几句又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家这儿子极其有主意,他这当父亲的劝了也肯定是白劝。

便只得继续介绍:“外朝中,目前名份最高的是右佥都御史屠滽屠大人,差一点的有刑部郎中杨茂元杨大人、员外郎洪廷臣洪大人。项成贤的叔父项大人也在京,也可以请来。”

方应物一边听着,一边拿着纸笔记下。

方清之看儿子记录完后,又介绍了一个人:“另外还有太仆寺少卿姜立纲姜大人也是我浙省人,此人虽然仕途平常,但乃是本朝书画大家,公认的书法第一。”

“此人应该请!”方应物又记下,然后看着名单心满意足地说:“如若能请到,这次雅集可谓是一省英才毕集,群贤荟萃矣!”

方清之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方应物觉察到父亲仿佛有话要说,便主动问了一句:“父亲大人还有何吩咐?”

方清之很忧郁地摆摆手道:“没有了。”方应物再次告辞,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他回到自己屋中,拿着名单细细研究一番,唏嘘不已。浙省虽然是与南直隶、江西、福建并称的科举大省,但目前还真是有点衰败,这一张名单上竟然连个侍郎以上的都找不出来,真是名副其实的谷底时期。

不过也好,既然目前这些官员称不上高官显贵,那架子就不会太大,应该不会拒绝参加同省后进集会,更不会拒绝自己这个堂堂第一名会元发起的雅集!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号称有能耐把在京浙省名流全都汇聚到一起,甭管质量怎么样,传了出去这就是名望!

到时候,全浙江读书人都知道,方公子登高一呼,大家都卖面子!幻想着急剧膨胀的巨大名望,方应物痴痴地笑了。

今天轮到王瑜小娘子侍寝,脱得光溜溜在被窝里左等右等,却见夫君不上床,只拿着名单在灯下看,一边看还一边傻笑,不由得产生若干小小的埋怨。

她起身披衣,凑过去看了几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君真是小糊涂了。”方应物抬了抬眼,“你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王小娘子指着名单,“夫君还说将京城本省名流一网打尽呢,难道没发现漏了一个人么?”

“你是说谢迁谢状元吗?你都能想到,为夫怎么想不到?请他来干什么?不请他就是要制造出排斥他的情境,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懂政治就不要插嘴。”

王小娘子很不服气的拧了拧方应物,“奴家只问你一句,你把公爹放在哪里了?”

“呃,这个……”方应物无语,要说本省名流,父亲大人绝对算得上一个。难怪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原来是把自己父亲给漏掉了……灯下黑,这就是灯下黑啊。

也难怪父亲刚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还有那满脸的忧郁,敢情憋着话不好意思说。

请不请呢?方应物纠结了半天,最终只得把父亲加上去。

可以想象得到,父为子纲,父亲就是要压着儿子。所以只要会元他爹到了场,会元的声势和主人地位肯定都要让给会元他爹了,原本大家要吹捧“方应物好厉害”,大概会变成“方清之有个好儿子”。

方应物叹口气,之前他真疏忽了这点。这样一场辛苦却几乎等于是替父亲造势,千幸万幸只能说还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该来的不来

接下来几天,方应物与项成贤兵分两路,忙得坐不安席。项成贤去会馆一带招呼同年,方应物则按着名单一一去拜访同省官员,并盛情邀请对方参加今科同年宴。

为了保证成功率,方应物还央着父亲大人写了若干书信,如果拜访对象有所犹豫,那就拿出父亲的书信来,直接以父亲的名义邀请。

七八个人七八封信,方清之在自家儿子的死缠烂打之下简直写信写到手软。关键是方编修太实诚,每封信都很认真,要斟酌不同的语句、内容。不像当年托方应物捎信的某前阁老,几封信一个内容,只是换了抬头称呼而已。

揉了揉手腕,方清之难得抱怨道:“你想大办同年宴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有必要如此匆忙么?非要赶在这几日?”

“迟了就要放在殿试之后了,那时就没意思了。”方应物解释道:“殿试要出状元的,到时候天下瞩目,人人都说状元好,谁还记得之前的会元?那时候会元就是冷宫怨妇了!所以这几日要趁热打铁,趁着儿子这会元没过气时,做主把同年宴操办起来树立名望,这叫利益最大化。”

方清之简直对自家儿子万般无奈了,真是亲生的?“偏生你心思忒多,也不知道放在用心读书上面!不过即便为父写了信,别人也不一定会来,特别是王献王前辈。”

方应物对此毫不担心,“如果看到父亲书信还不肯给面子赴宴,那样的人就没必要交结往来了,从此陌路就是,但王献王学士除外。”

这次可是与新一代同乡后进结识的机会,又有父亲书信出面盛情相邀。如果还不肯到场,就是既不肯提携后进,又不给父亲面子,那么此人八成是性情格格不入的官场非主流。

这样喜欢玩个性的人爱来不来,以后注定要仆街,方应物实在不稀罕。不过王献就不同了,这是数一数二的资深翰林前辈,再加今科副主考官身份,身份超然,本人能到场站台,就是大涨方家的声势。

“王前辈有意疏远,你打算怎么请?”方清之又问道。

方应物胸有成竹地答道:“山人自有妙计!”

方清之又写完一封信,方应物一边很殷勤的帮助磨墨,一边嘱托道:“下一封是谢迁的。”

方清之提笔讶然,抬头问道:“你不是不肯请谢前辈到场么?怎的还让为父写信相邀?”

方应物傲然道:“他来不来是他的事,但请不请是我方家的事。为了避免别人说我方家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该请还是要请……只是父亲别在信里写同年宴的事情,只说方家庆贺儿这会元,请谢迁赴宴。”

方清之苦笑几声,“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负气,谢前辈要是到场祝贺你,你的算计可都落空了。”

方应物又是胸有成竹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方清之对自家儿子的习惯性的卖弄态度非常之不爽,真想脱口而出的喷儿子一句“妙你个头啊!”

但顾虑到自己的父亲身份,方清之硬生生忍住了粗口,但他就是不主动询问。(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却说拿了父亲的书信,方应物便逐一登门拜访,两三天功夫便拜访的差不多了。过程大都很顺利,对方也都乐见其成。

但是到了王献府上时,方应物被门子挡了驾,很公式化地说:“我家老爷说了,会试取中方公子,本是公事,不可以私情度之,方公子请回罢!”

方应物目露悲愤之色,“我们今科浙省中式举子聚集,王公不肯前来教导一二么?看来是王公瞧不起我们四十多同乡新进后辈,如此在下无话可说,只好告辞!”

方应物大帽子扣下来,门子有点吃不住,连忙又进府去禀报了。又过片刻出来,门子无奈道:“我家老爷说知道了,方公子将请帖留下就是。”

“甚好甚好。”方应物连忙把请帖递给门子,顺便送上一块小碎银子为红包。

但那门子死活不收红包,让方应物大为感慨王献的家风,此乃真君子也。不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大帽子扣下去,他不接也得接了。

从王府告辞,方应物又到了谢迁府上,还是被门子挡了驾。门子就是主人家的心腹人物,故而谢家门子当然知道谢迁与方家的恩怨,岂能给方应物好态度?

只见这门子斜着眼,抠着鼻子的对方应物问道:“方公子所为何来?”

方应物亦是傲气十足地答道:“我在两日后设宴庆贺今科会试收成,请贵府老爷赏个脸出席,我扫榻相迎。”

门子面露不屑,“我家老爷只怕不得空。”

方应物突然掏出请帖,二话不说,直接拍在了谢家门子脸上。随后嘲弄道:“我将请帖送到这里了,叫你家老爷自己斟酌罢!”

“混账!”谢家门子还真没受过这种侮辱,登时怒发冲冠!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这里他的脸代表的就是主人家的脸,打他的脸就是打主人家的脸!

这门子从脸上将请帖揭下来,冲上来就想动手。

方应物无所畏惧,立定了淡淡一笑,“你想殴打在下?谢家人想在自家门房殴打方家送请帖的人?谢迁心怀嫉恨纵容下人殴打方清之的儿子?”

一句一比一句刁钻,那门子听到最后这句,便收回了拳头,硬是忍住了滔天怒火。天下能当门子的人都是最懂事的人,不懂事也不会被派在门房接客。

谢家这门子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不堪设想之后必定是自己被当替罪羊倒了霉。毕竟自家老爷与方家的关系太敏感了,自从几年前自家老爷坐视方清之下天牢不管不顾之后……

方应物大笑几声,指了指请帖扬长而去。

闲话不提,三日后醉香楼再一次热闹非凡,浙江同省俊彦汇集一堂,朝中浙省老爷也多有来出席的。做生不做熟,项成贤选来选去,最后又把地方定在了醉香楼。

方应物作为主人之一依旧站在楼门迎客,与几个同年互相道过喜后,抬眼却看到同年乡试榜首兼会试榜尾李旻来了——这也是很有个性的人物,连名次都这么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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