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说到这里,又多了一句嘴道:“主子您常不回来,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个主子管事,那帮下人都犯懒了。如今好了,您要成亲了,这府上也马上就有个女主人了。”
江淮扬挥手驱赶着身边的蚊虫,轻声斥责道:“就你话多,赶紧走你的路。”
九斤不敢再多话儿了,在面前乖乖走着,直到看见陆婧婷住的院子还亮灯光,方才出声道:“主子,陆姑娘还未歇下呢。”
此时,陆婧婷正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鎏金四角香炉,还在静静的吐着云丝般的香烟。
春喜坐在绣墩上轻轻地给小姐打着扇子,眼皮越来越沉,仿佛随时随地就快要睡着了一般。就在她的额头快要挨着他软榻时,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陆姑娘,世子回来了。”
陆婧婷和春英闻声,皆是瞬时睁开了眼睛,陆婧婷伸出了手,轻轻地点了一下春喜的肩膀,“快去开门。”
春喜应声而去,陆婧婷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坐起身子来。
九斤笑吟吟地候在门外,待见春喜出来了,忙道:“春喜姐,世子过来探望陆姑娘来了,不知姑娘可歇息了没?”
春喜一瞧见九斤身后的江淮扬,困意顿消,笑着打起纱帘道:“拜见世子,我们姑娘一直等着您回呢。世子请进。”
陆婧婷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早已站直了整理一下服饰。
江淮扬迈步进来,待见她一身素净地站在烛台边上,忙清了清嗓子道:“这么晚还没睡啊?”
陆婧婷向他行了一礼,“我一直再等世子回来。”
江淮扬“哦”了一声,只见她屋子里还焚着香,味道幽静地很,心中微微一动。
陆婧婷让着他坐到桌前,跟着又吩咐春喜下去泡茶,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陆婧婷取出白天接到的圣旨,递给江淮扬,道:“世子请看。”
江淮扬接过圣旨,却没有打开,“不用看了,拟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陆婧婷微微看了江淮扬一眼,目光流转道:“婧婷,想冒昧的问一句,这圣旨可是世子所求?”
江淮扬实话实说道:“说实话,这道旨意并不是我张口求来的。”
不知为何,陆婧婷听见他这样回答,心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失望,随即微微一笑道:“既不是世子所求,那便是皇上一时兴起赏下的,只是,我不知,皇上为何会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江淮扬道:“那些都是我说的,之前,皇上曾经有意要将明兰郡主指给我,我当时拒绝了,说是已经和你立下婚约,而且。。。。我还说你我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除了你,我江淮扬不会再另娶他人。”
陆婧婷闻言,不觉微微红了脸色,接过春喜手中的茶碗,轻轻地放在江淮扬的面前,低声问道:“当初世子说的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心呢?”
江淮扬怔了怔,微微有些着急,“我说这话,自然是真心实意的,我答应过要娶你,就一定会娶你。”
陆婧婷听得这话,心头不禁缓缓松软了下来,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清冷。
“世子能这么说,我们陆家便能安心了。”
江淮扬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担忧,我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堂姐是你堂姐,你是你,我不会多心的。”
江淮扬直视着陆婧婷,道:“其实你本就不必担心的,就算我的身边真的有了什么女人,那她们也只不过是妾,是通房,跟妻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婧婷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想来这句话,便是她现在所能得来的最把握的承诺了。不管未来,江淮扬的身边会有多少女人,可他的妻子却只会有一个。古时,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就算自己不甘也好,不愿也好,都无法改变这根深蒂固的传统。
陆婧婷的心头第一次涌起了一阵认命过后的轻松感,话已至此,她还能再奢求什么呢?尤其,白白浪费唇舌,还不如先好好领了他的这份情。
江淮扬见她出神不语,试探着道:“婧婷?”
陆婧婷回过神来,看向江淮扬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娇美却又不失端庄,嘴角一翘道:“世子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
这两天来,江淮扬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这样的笑,脸上闪过一丝喜意,忙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如今,你不用再守孝了。。。这婚事何时要办都可以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陆婧婷点点头:“祖母已经命人拿了黄历,我想日子就由长辈们商量之后再定吧。”
江淮扬长吸一口气:“也好,我明日就写信让父母亲一同进京。”
☆、第七十九章 择期
万寿宫门前,蔡岚一脸地不悦,正在等待着太后的召见。
时近中午,烈日炎炎,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犹如烈火加身一般,蔡岚已是出了一身地汗,连腋下的朝服都被浸湿出两块印子来,很是不雅。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丞相,还从未在朝中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他不禁有些恼了,看向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张武生,道:“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阵子了,太后究竟何时才要见我?”
那张武生满脸堆笑道:“丞相稍安勿躁,太后娘娘早间起来时,身子不大舒服,这回太医正在里面诊脉呢。”
蔡岚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更觉恼火,忍了多时的火气,终于爆发出来:“就算是诊脉用得了半个时辰吗?你个阉狗,少给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赶紧进去再报。”
张武生原是太后还是妃嫔时,就伺候左右的宫人,如今得了势,做了首领太监,一成为从四品的高官儿,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若是换成旁人和他这么说话,他早就受不住了,可偏偏,自己眼前的人是蔡岚,是这大周朝说得最算的人,张武生只得压下去腹中翻腾的火气,依旧陪着笑脸道:“丞相别生气,杂家这就进去通传。。。。”
他的话音刚落,万寿宫的两扇宫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神情谦和的宫女嬷嬷道:“丞相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蔡岚闻言,蹙起汗津津地两道眉毛,甩了甩衣袖,抬脚迈进宫门。
张武神躬身跟着后面,瞄着他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呸!老东西,别看你现在威风自在,早晚有你受罪的时候。
蔡岚来到宫殿内,只见皇太后正坐在正中央的凤凰盘花座椅上闭目养神。手缠檀木念珠,衣着朴素淡雅,座椅下首候着两名穿着纱衣长裙的小宫女,正在给她打着扇子。
蔡岚虽憋着一肚子怨气,却也没忘了该有的规矩。朝着座椅的方向拱拱手道:“臣拜见皇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睁眼,看着他抬一抬手道:“丞相不必多礼,来人赐座。”退到外殿的宫人随即摆上来一只座椅,蔡岚稍微收敛了些怒气,整了整衣摆坐了下去。
太后待他坐下之后,方才开口道:“丞相大人,今日好大的火气。”
蔡岚皱皱眉道:“天气酷热,惹人心烦。对了,臣方才听闻太后凤体违和。不知可有大碍?”
太后神情淡淡道:“哀家的身子骨,你还不知道,自打先帝驾崩之后,便一直没有大好过,太医们整日说着慢慢调理,药方子一副一副地开,可就是不见好。今天早上,哀家起来又发现了一根白发。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蔡美君虽为太后,却不过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加之重视保养,使得看上去依旧明艳动人,只是说起话来的语气,略显得有些老态。
蔡岚表面应付道:“太后娘娘正值壮年,哪里谈得上一个老字。”说完,他忽地话锋一转,道:“太后娘娘身子不爽。想来这几日对朝廷之事,所闻甚少。老臣斗胆说一句话,皇帝近来有些作为,实在有些糊涂,还望太后娘娘能多多劝说皇上,莫要随性而为,坏了祖宗规矩。”
太后听了这话,微微挑眉道:“丞相这话,从何而起呢?哀家倒也有些糊涂了。”
蔡岚见她故意避而不谈,便索性直接说了出来。“月初之时。南蛮族进贡给皇帝一位苗族少女,那少女品行顽劣,不懂礼数,却深得皇上的宠爱,连着加封了两次,老臣觉得有些不妥。还有,皇上昨天亲自下旨赐婚于御前侍卫江淮扬,如此儿女情长的小事,何须动用圣旨呢?”
太后闻得此话,心中烦躁之极,却并未表露半分,只淡淡道:“丞相所说之事,哀家倒也都是知道的。那丽妃出身虽然不好,却是性子直爽,舞艺过人,皇上见惯了后宫的女人,如今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那江淮扬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得力人,皇上待他宽厚些,倒也不妨。”
蔡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仿若是对太后此时的态度,十分不悦。
“太后这么说,老臣自然也无话可讲了。不过,老臣还是要在提醒太后娘娘一句,皇帝刚刚即位不久,根基尚且不稳,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太后澹然一笑,“叔父这话言重了。皇上虽然年轻气盛,可身边有您这样的贤臣辅助拥护,哀家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蔡岚看了太后一眼:“正如太后娘娘所言,皇上长大了,所以对老臣的话也快听腻了。”
太后淡然一笑,好言劝道:“叔父千万不要多心,皇上与哀家从来都是看重您的,您可是咱们大周朝的中流砥柱啊。”
蔡岚骤然轻笑,拱拱手道:“太后娘娘既然这么说了,那老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无怨无悔。”他说这话时,格外加重了“辅佐”二字的语气,似乎是想要提醒面前的人,这大周朝的天下到底是谁的掌中物。
太后闻言,依旧淡淡笑着,神态平和,目送着蔡岚离开正殿,待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时,脸上的神情渐渐沉重了起来。
***
五月二十,江云天携着妻子韩氏来到京城,韩氏还在出发之前,便已经立好了礼单,已备着给陆老太太的过目。陆家对于陆婧婷的婚事,也是一直在做着准备,眼下预备的东西也有了七八成了,就算时间有些赶,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陆老太太翻阅了黄历,只觉下个月初六十,是一个极好的日子。韩氏对此也无异议,一番简短的商量过后,便将婚期订了下来。随后,陆老太太又往家里派了封书信,叫人接来沈氏,女儿出嫁这等大事,她这个做娘亲的,一定要过来亲自看着才能安心。
因为有了皇上赐婚之福,很多繁琐的礼数可以一带而过。两家过了完了大礼,便已是提前用上了“亲家”这样的称呼。
陆婧婷和江淮扬虽然同住一府之内,见面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成亲之前,一来两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避讳着,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尴尬。
陆老太太给陆婧婷置办了五千两的嫁妆,样样挑的都是最好的,古代女子的嫁妆越丰厚,就越被夫家看重。陆老太太不想陆婧婷有一丝一毫地委屈,几乎是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陆婧婷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不由也跟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心一意地准备着自己的大日子。
☆、第八十章 大婚(上)
夜深静谧,月光如水,正红色缎地彩绣金牡丹花吉服披挂在檀香木的宽衣架子上,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鎏金掐丝的珠翠头面和玫瑰色的簪花扁钗,一切皆是精致瑰丽。
春喜拿了干帕子给春喜揩干头发,又简单绾了纂儿,陆婧婷才是洗沐过的,周身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春喜含笑道:“小姐,明儿是您的好日子,您早点歇着吧。”
陆婧婷此时全无睡意,想着明天自己就要成为人妻了,她这心里总是还有几分不安。
春喜见她睡不着,忙道:“奴婢叫小厨房煮了红枣银耳汤,小姐用一碗可好?”
红枣补气血,银耳嫩肌肤,陆婧婷很欣慰她的这份用心,点点头道:“好。”
陆婧婷喝了口汤,暖暖热热的,心里头也跟着舒服了一些。
此时,春英在院中倒炉灰子,偶一回头,只见大奶奶沈氏站在院门外,正在巴巴地往小姐的闺房望去。
春英见状,连忙迎了上去,轻声道:“大奶奶,您还没歇着呢?”
沈氏原本已经躺下了,可心里却总觉得有几分放不下,便又起来,她上前一步,望向屋内道:“婷儿也还没睡吗?”
春英点点头:“小姐说睡不着,春喜姐刚端进去一碗热汤,大奶奶也请进屋去吧。”她一面说,一面扶着沈氏来到屋内。
陆婧婷一见着娘亲,立马站起身来,迎到她的跟前,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娘。
沈氏不由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眼,“明儿还要早起,你得早点睡下才是。”
陆婧婷心里不安,哪里能睡得下,如今见了沈氏,更是粘着她不撒手。撒娇道:“娘,您今晚能不能陪女儿一起睡啊?”
沈氏闻言一愣,睨了她一眼,掩唇笑道:“都是大姑娘家了,理应该一个人睡才是。”
陆婧婷不依:“娘。您就依女儿一回吧。明天往后,女儿就是想粘着您都不行了。”
沈氏想想也是,她知道女儿舍不得自己,自己何尝舍得下她呢。“你这丫头,越发爱撒娇了。”
春喜闻言,连忙过去给两人整理床铺,又从柜中多拿了一个绣花软枕,这会天热,只有一床薄被倒也够用了。
沈氏和陆婧婷并肩躺下。陆婧婷依偎在沈氏的身边,活像是一只黏着人不放的小猫似的。
沈氏轻轻拢了拢女儿鬓边的碎发,将温凉的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柔声道:“婷儿,明天过后,你就是江家的人了,往后不许再耍小孩子新兴,万事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夫君为重。如果有什么不好应付的事,千万要跟娘说,就算娘帮不上忙,但多少也能给你出个主意啊。”
官场上的风云变化莫测,虽说江淮扬的官职并不高,但还是需要细心经营的。陆婧婷一旦嫁过去,除了要管理家事之外,也免不了要为他打点人情往来。女儿的年纪还小,应付起来一定会很吃力的。
陆婧婷静静聆听娘亲的叮嘱。心窝里热乎乎的,她回握住沈氏的手,喃喃道:“您说的话女儿都记下了。娘,我永远都是娘亲的女儿,我一定保证时常看您和祖母。”
沈氏心中感动,柔声道:“傻孩子,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了。”
眼见夜色已深,沈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声道:“好了。快点睡吧。睡好了,人才有精神,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陆婧婷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片刻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这几年来,她已经都快忘记了,自己是从何而来的。有时候,她会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沈氏就是自己真正的娘亲,陆老太太就是自己真正的祖母,自己她只是不小心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家人的身边。
陆婧婷紧紧攥住沈氏的衣角,无以言表地忧伤,暗暗塞满了她的心,可她却不敢哭,也不能哭。
次日清晨,天际方才露出一丝鱼肚白,陆婧婷就已经开始梳妆打扮,因为是在京城出嫁,而不是在湖州,花轿要先从江淮扬府上离开,到承华门前静候,然后再由江淮扬带领着喜队从承华门接回府上。
陆婧婷陪嫁丫鬟也都挑选好了,除了春喜和春英以外,又添了秋菊,秋香两个小丫头,还有小六子和五名小厮,苏妈妈不能陪嫁,便从湖州陆家叫来了自己的干妹妹梁氏,这梁氏在陆家当差也有几年了,为人忠厚老实,曾经伺候过三房,经验也算丰富。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陆婧婷只觉头上身上皆是沉甸甸地,连站起来都十分地费劲。再最后一次补粉之前,春喜避着喜婆偷偷地将一块糕点拿给了陆婧婷,轻声道:“小姐,早饭吃的太少了,再多吃块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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