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坊?顾淮想到那里的藏书挺多。也罢,去那里散散心也好。
尽管之前顾淮跟沈麟在一处时总端着一副正经文人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对志怪小说也十分感兴趣,不然怎么可能一眼认出那封仿造书信中的代笔者乃《何处笛》作者竹舍人?
大尚的读书人讲究“学成报予帝王家”,不在科举考察范围内的奇谈小说向来非主流读物,但奇怪上的是大尚的民间小说创作业却十分繁华,其中不乏十分杰出的作者及作品,竹舍人及其作品便是其中的代表。对于竹舍人的遇害,顾淮十分惋惜。
趁着今日休沐,又甩开了所谓尽孝之举,顾淮便干脆换了一身平民服饰,直接步行出门,往暗香坊而去。
暗香坊内的情形与那日/他与沈麟为查案结伴而来时差不多,还是一群掩面出入的书生,以及躺在柜台后面呼呼大睡的少年掌柜。虽觉此人甚是有趣,但这次也不好再去扰人安眠,顾淮便打算自己随便看看。
那日时间紧迫,顾淮并未好好查看此处,此时稍一观察,才发现之前粗略略过的几个偏屋上面挂着的木牌子上面分别雕着几个形状怪异的野兽,顾淮走近其中一屋门前,仔细端详着那块木牌上的图案。
那上面是一只形态十分奇异的野兽,有三个头六条尾巴,嘴巴大咧似乎正在嬉笑。顾淮脑海中闪过一行字,“异兽鵸鵌'注'?”
“什么?”旁边忽然传来一人声音,顾淮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就看见一人正站在他身边睁着大眼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喜悦,“你知道这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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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身量颇高,却半蹲着身子仰头笑着看自己,一枚酒窝若隐若现。也许是他的笑容太真诚,顾淮心中竟莫名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一丝丝好感,他点了点头。“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看对方似乎有些不解,顾淮耐心解释,“这是来自上古时期的奇谈,其中对于异兽鵸鵌便有如此一说,传闻这种鸟兽可以驱噩梦,辟凶邪。”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拉起顾淮到下一个偏屋,指着上面那块木牌上询问,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害。“那这个呢?”
“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顾淮好脾气地继续解释,“一目三尾,这是异兽讙,可以避邪驱病。”
“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顾淮被那人拉到最后一处偏屋门前,“此天狗与我们较为熟悉的神话‘天狗食日’中的天狗不可混为一谈。在上古奇谈中,它是一种能避邪庇佑的异兽。”顾淮环视四周,不禁感叹,“此间主人倒是有心。”
整来那么多异兽浮雕木牌镇宅避邪,是有多怕神鬼啊。
“原来如此,真是太谢谢大兄弟啦!”那人听完顾淮解释乐不可支,道完谢后朝掌柜那边奔去。顾淮心生好奇,脚步一动,便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刚靠近就看见那人把躺在那呼呼大睡的掌柜给摇起来了,“起来起来,我知道那几个破木牌上面是什么啦!你得信守承诺,东西该给我啦!”
那小掌柜听那人一言,顿时清醒过来,“不可能,你怎么能知道?是不是悄悄去查书了?”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鵸鵌、讙和天狗是不是?反正我在规定时间内知道了,愿赌服输!”那人不依不饶,“别耍赖!”
“啧,谁像你这般,小爷才不是会耍赖的人!”小掌柜嘴一撇,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顾淮倍感眼熟的《大学》扔给那人,“给你,哼!”
“哈哈!”那人得偿所愿,捧着书视若珍宝一般,抚平了封皮上被小掌柜压出的褶皱,要不是顾淮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看这人这副对手中的《大学》爱不释手的模样,还真以为这是个苦读书生呢。
那人乐了一番,抬头看见顾淮,咧开嘴笑了,露出里面的小虎牙。顾淮心想,这么大个人了,这般天真模样竟然他做起来也丝毫不违和。只见那人凑过来小声说道,“兄弟,这可是好东西,我到时看完了借你也瞅瞅。”
顾淮真心不知道怎么拒绝此人的好意,但看到他满脸的热诚,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人立即给了顾淮一个大拥抱,“好兄弟。”
对于这个这么人来熟的“兄弟”,顾淮心底竟然生不出丝毫反感。他有些无法接受,莫非自己竟然是喜欢无赖这种款的?
小掌柜失了本珍藏的爱书,正跟自己憋气呢,他真没想到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能认出志怪古籍中记载的那几个异兽,棋差一招,他肉疼的不行,方一抬头呢,就看见小混混揽着个有些眼熟的人。
“……你、你、你!是你!”看见顾淮,他惊诧地都结巴了,连忙护住自己剩下的基本珍藏,“你又来作甚?”
上次被威胁告知了竹舍人的地址,后面他就再也没见过竹舍人了,他内心猜测该不会是遭了这个竹舍人的狂热痴迷者的囚禁,只为他一人创作,不服从就不给饭吃,写不好就直接鞭打……作为暗香坊小掌柜,这种人简直就是民间创作圈的一大威胁!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样一位杰出的志怪小说作者的优秀作品从此不能再出现于众人眼前,那是多么可惜!
顾淮摸/摸自己的脸,有那么可怕么?他自然不知道常混奇谈书坊的人想象力有多丰富。他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在下路过,进来看看书而已。”
话音才刚落,身边人的声音立即响起来,“啊!你也喜欢这本书啊!我也是!”那人仿佛是遇到知己一般的喜悦,眉毛高高挑起,整个五官都在表达自己找到同道中人的喜悦。顾淮低头一看,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本《分桃之礼》。
天气真好。顾淮面无表情地将书放回原位。
三刻钟后,顾淮和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坐到了天香楼的窗边小桌上,男子正左手美酒,右手佳肴,珍爱的宝书被他压在屁/股底下,美其名曰安全防丢。
顾淮觉得今日其实比较适合在客楼看书,再不济去寿安院听杜家人哭哭啼啼也是挺好的,美人啼泪,多么赏心悦目。
无论再怎么样,也比带着一名饿死鬼投胎的家伙到天香楼吃破钱袋子好。
“都还没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呢!”那人终于从饭菜中抬起头来,脸上还沾满了菜汁,实在不堪入目。顾淮内心叹了口气,掏出手帕递给那人,“你且先擦擦。”
那人接过去胡乱一通擦拭,顾淮回道,“我姓顾。”
“顾……真是好姓氏啊!”那人边“哈哈”大笑边夸奖,“你知道吗,年前那个连中三元的猛人也姓顾嘛!再看看顾兄弟你,看来姓顾的都很聪明啊!”
顾猛人默。
完全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他端起饭碗扒了一大口饭,决定堵住自己的嘴。视线无意间瞥向窗外,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着黔色短布衣衫,正是昨日/他让送母亲回屋的常旻。
此时的常旻表情焦急,左顾右盼,一副正在寻找什么的样子。顾淮见此放下饭碗走到了窗边,直接往下面喊,“常旻!”
正急的焦头烂额的常旻那一刻仿佛听到了来自如来佛祖的圣音。
他朝声音来源处仰首望去,就看见自家少爷正倚着楼栏看向自己。他连忙挥了挥手示意,然后跑进了天香楼,径直跑到顾淮身前,结果因为跑得太急,整个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淮连忙给他端了杯茶水。
常旻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大口饮下茶水后急忙开口,“少爷快回去,府里出事了!”
顾淮的瞳孔一缩,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袭来,他向同桌的男子匆匆作揖,“兄弟,在下有急事需得先行离去,今日未能一同畅饮实乃憾事,他日有缘再会!”说着招呼小二过来,掷下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锭后,迅速下楼离去。
留下那人在原地喃喃,筷子还停在半空中。“……我还没告诉你我名字呢。”
第十三章()
天香楼位于皇宫/内城东面,距离内城西面的卫国公府稍远,为了加快回府的速度,顾淮直接雇了匹马车,拉上常旻上车后,未等他开口,常旻便将府里的事一口气“噼里啪啦”都吐出来了。
“昨夜少爷您让我去照顾夫人,我便等今日一早夫人醒来后再回客楼,岂料回去路上我就看到杜姨太太带着人往客楼去了。那时我想今日您不得去寿安院找老夫人呢嘛,就上去跟杜姨太太说了您不在,她便走了。”
“后来我也没关注这事,结果就在那之后一个时辰过去,杜姨太太就在客楼附近的小水塘落水了!”
落水?顾淮眉头一缓,原来又是这个把戏。他语气冷淡了下来。“可有大碍?”
“二夫人给杜姨太太请大夫看了,性命倒是暂时无碍,但说是刚小产完又受了寒,往后身子里肯定是要落下病根了。”常旻有些感叹,幸好杜姨太太也有一子一女傍身,毕竟这小月子里受寒,虽然大夫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杜姨太太以后要怀/孕,难了。“老夫人让人去请老爷了,约莫这时候差不多也该回府了。”
看来杜姨娘身边的人事直接去请老夫人和小杜氏来主事了,顾淮也不奇怪,要是去找史馨如才可疑。此时也不知家中具体是什么情形,一如前世那时,杜姨娘为何会去客楼?客楼附近的那小水塘大约一尺深'注',不深不浅,但若是有何轻生念头,却不算个寻短见的好去处。
常旻看自家主子沉思着闭上了眼,也不再说话打扰,一路安静,马车很快便到了卫国公府。
顾淮主仆二人回了府便立即赶到了东苑杜姨娘住的院落,远远地便听到了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声。
“主子,我的好主子,我可怜的主子啊!您为何如此想不开啊!”那人的哭声十分凄惨,“您醒来看看呐,看看这世间,您不睁眼,怎么能看到那些恶人的下场呐!”
顾淮脚步顿在院门外,毕竟是他父亲小老婆的院子,他也不好擅自进去。事实上若不是杜姨娘落水的地方在客楼附近,庶母的生死如何也不该牵扯上嫡子的。
许是靠得近了,顾淮还听到了小杜氏的声音。
“唉,可怜我的好妹妹啊,这是遭了什么罪,这厄运一遭遭的。”杜璃玉话中都是怜惜,“我的好妹妹,这是遭了谁的恨呐!”
“哼!这府里有那等歹毒的恶人,老身第一个不饶过!”这是老夫人的声音,“这东苑,没一处干净地方,我的好侄女啊,怎就到了客楼那等腌臜地去!”
“我也十分好奇,姨娘今日怎么一时兴起,就逛去了我那破落居处呢?”顾淮立在杜月主屋的大门边淡淡开口,屋内人的视线瞬间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杜姨娘虽然只是一名妾室,但东苑占地如何大,即使这些年来许多院落被二房划拉走了,但剩下的也够大房老爷顾世安的妻妾二人及几个孩子居住了,何况杜姨娘还有点杜家的情分在,由此可知杜月的屋子也绝对是小不到哪里去的。
此时一眼望去,屋内里大约有十数人,老夫人坐在厅中主位上,小杜氏站在边,二人周围绕了一群嬷嬷丫鬟,完全让人分不清这里究竟是谁的主场。
令顾淮意外的是,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在。
顾世安正从内室里出来,大约是去看望了杜月,刚出来就走向了大夫,正低声询问着什么,突然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朝顾淮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对于顾淮这一问,回答的却是一位十分面生的半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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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人神色凄婉地开口,“前日里姨太太不慎落了胎儿,心里自然满是苦楚,这两日一直以泪洗面。老奴知姨太太的苦,可是百般劝说却始终不得见姨太太欢颜。”
一直扑在地上痛哭的杜月侍女哭得更凄惨了。
“今日杜姨太太用了早膳,虽仍旧一脸痛色,却也能站起来走个三两步了。姨太太说想出去散散心,虽然姨太太小产后身子虚得很不适合出外受风,但老奴寻思姨太太能出外走走,心思开了,对身体也有好处便随着出去了。可是姨太太走着走着便到了三少爷的客楼那处。”
“唔——”顾淮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那姨娘又是如何落水的呢?”
那人却是说着说着便双眼含泪,“姨太太不知为何站在客楼前许久不动,早春时候天气都有些冷,老奴担心姨太太受着凉身子会不妥,便劝说姨太太回屋,但姨太太却是不愿,只是吩咐老奴回来取外衣。”
“等老奴取了大髦回去客楼院前,姨太太却已经不见了。老奴寻了一番,发现姨太太竟一时想不开……都怨我,都怨我没看好姨太太,都怨我……”说到最后,只剩下那人的呜咽声,参和着杜月侍女的哭声,还有其他人私底下的窃窃私语,整个屋内一片嘈杂。
面对一个半老的妇人和一个小婢女在自己面前哭得那般凄惨,顾淮却丝毫没有先好好安抚二人一番的绅士风度,他只是看着那个老妪,确认自己确实没见过此人。“你是何人?”
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一旁的小杜氏看不过去了,“顾三少爷,这位可是三皇子殿下的乳/母朱嬷嬷,特地来给月姨娘好好调理孕期身子的,这可是大房的大喜事啊。瞧你这话问得,啧。”
“敢问婶娘,小侄这话问得有何问题吗?至于三皇子殿下的乳/母,小侄若不曾记错,可有四五之数,小侄之前都不曾见过,有此一问不是正常的吗?”
“朱嬷嬷可是贵妃娘娘的人,也是你能质问的?”杜璃玉带着一种身为杜家人的优越感。
“贵妃娘娘?”顾淮一副恍然的表情,“那还真是失礼失礼。贵妃娘娘特地将朱嬷嬷赐予姨娘,与姨娘真乃姐妹情深。”
谁和杜月姐妹情深。杜璃玉内心嗔怒,压了一压,脸上才不显,她今天特地来东苑凑热闹,可不是无的放矢。
“那是自然,我杜家姐妹感情向来亲厚。”杜璃玉向来是变脸的好手,说着脸上便换了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可怜我的好妹妹啊,儿时在府中我们那般交好,本以为一朝同入一府,日子还能如以前那般……谁知,谁知如今却是这般境况。”
“玉儿莫再这般伤心了,月儿这一遭遭的厄运,你哭上一哭又能为她哭去多少?”老夫人悠悠开口,“如今老身还在,这府中已经有人这般不把月儿看在眼中,数次迫害。待老身百年,这卫国公府,可还有杜家女儿容身之处?”
这几人一唱一和,倒还真挺像几人向来都跟杜姨娘/亲厚无比的模样,而这卫国公府都是大房的天下一样。
若说之前杜姨娘落胎一事还能扯上史馨如,这次落水之事想就凭杜姨娘落水处在客楼而将罪责摊到顾淮身上,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顾淮不耐烦再看这些人唱戏,正打算故技重施,用一句“此乃大房/事”打发掉这些人时,只听一句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朱嬷嬷,您说,姨娘久久停在客楼面前?”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到角落里,只见一个大约豆蔻年纪的少女红着眼眶,咬唇站在那里,面上是掩不住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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