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那女人又不安分。想来是不能放这么一个惯会兴风作浪的女人在后宫。”建元帝吩咐道,“传朕令,让丽嫔搬去清心宫。”
清心宫是后宫人人讳莫如深的一处宫殿,向来都是受了帝王厌弃的妃子去处。几名内侍得了令,便退着离去往丽嫔居处去了。
处理了丽嫔,建元帝方觉刚才在凤栖宫受的气散了些许,此时他们一行人正走在凤栖宫殿外,迎面的后宫宫女內监们纷纷跪见帝王,建元帝径直走过,却在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时停下。
他点了点那人,“你,抬头。”
被点名的内侍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建元帝扬了扬首,问自己的内监总管,“沐恩,这是不是方才凤栖宫/内那个?”
“回陛下,是的。”
“带走。”建元帝吩咐,稍微顿了顿又说,“别让贵妃知道。”
惠儿向来是面冷心热,丽嫔冒犯她多次,她也从来不抱怨,还次次皆为丽嫔的无礼行径开脱,今日又怎么会突然因丽嫔不喜呢?想来以爱妃的直心思,方才也定是真心因为心情差无法服侍而希望自己去丽嫔那边散散心……
乾元宫/内,建元帝脸色淡淡地坐在龙椅上,沐恩太监轻咳了两声,立即便有内侍将那名凤栖宫的宫人带了上来。
“今日贵妃娘娘召你前去何事,咱家可劝你如实招来,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内侍附着那人耳边轻声提醒,随后将人重重地推倒在地上。站在一旁的沐恩闻言眼神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回……回陛下,奴婢知无不言!”那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整个人抖得如筛糠子一般,未等上人问话,便一股脑地将话都如倒豆子一般尽数吐出。
“今儿清晨,贵妃娘娘在御花园中采了几枝含笑,夸道‘自有嫣然态,风前欲笑人'1'';便吩咐小的送去卫国公府,赠言‘欲与顾二夫人借花闲叙春意。’”那人不敢多说错说一句,原原本本地将惠贵妃的话复述一遍。
时令五月,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含笑花也是开得十分明丽。建元帝脸色稍霁,他知道惠贵妃和她那胞妹向来十分亲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不教心瓣染尘埃,玉/蕊含羞带笑开'2'。心思澄澈如惠儿,若是能对朕含羞一笑,方是不辜负这大好春光啊。”
那人被这么一打岔,正不知该不该接着说的时候,就听到圣上声音十分缓和地开口了,“你且接着说。”
感觉帝王的口气似乎缓和许多,那人心下微松,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有了些许或许说完能不被陛下迁怒而一刀“咔嚓”的希望。“奴婢得令便执花出宫送往卫国公府,岂料国公府内却发生了些事,耽误行程事小,贵妃娘娘却是听闻此事后将自己气坏了。”
建元帝闻言皱起浓眉,那宫人自然不会没眼力见地还卖关子,“说是卫国公府大房的杜姨娘前些天被人迫害以致小产,今日又被人推入水塘险些致死,原是那大房嫡脉容不下杜家人所故,更有甚者,传闻那大房嫡子还强迫杜姨娘与他行苟且之事,因杜姨娘抵死不从故而将人推入水塘……”
“放肆!”建元帝一拍案几,大怒而立。“皇城之中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徒!朕倒是要问卫国公,如何管教后辈!竟纵出此等无视法理之徒!”
“陛下息怒!”帝王一怒,乾元宫/内所有宫人立即齐齐跪倒,沐恩太监更是嘶声,“陛下您万万息怒,莫因小事气伤了龙体啊!”
惠贵妃出自泰安侯府,向来与杜家人亲近不过,这个姓杜的姨娘约莫也是贵妃的姐妹之列的人物,却这般被人欺负,贵妃那软心肠怎生受得了这般不平之事,难怪气成那般模样!此时的建元帝满心里都是对惠贵妃遭受此等不平遭遇的心疼及怜惜,这种事向来护短的建元帝最有深刻体会,自己人被欺负了,怎么忍得!
“哼!想不到在朕的皇城之中,竟有这般霸凌弱小的权贵败类!”建元帝怒不可遏,“传朕口谕!”
宫人们将头埋得更低。
“卫国公府顾……”建元帝正打算给卫国公府大房嫡脉治罪,尤其是那无法无天的嫡子,却忽然卡住。
……似乎只听一面之词便治人罪不太妥当。他稍稍冷静下来,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孙,重点是……那人叫什么来着?
感觉到建元帝忽然停止发谕,沐恩太监了然地靠近他,悄悄提醒,“顾淮。”
“卫国公府顾淮,不敬贤长,不尊法理……顾淮?”建元帝突然反应过来,“此顾淮,与朕的状元顾淮——”
“回陛下,是同一人。”
第十六章()
偌大的乾元宫/内,此时一片寂静。
打破这一方寂静的却是来自内侍的通报,“禀报圣上,睿亲王觐见!”
睿亲王的到来拯救了整个乾元宫的宫人们,毕竟他们刚刚都亲眼目睹了陛下的失言甚至可以说是失态,天子若因此恼羞成怒,迁怒之下,他们全都讨不了好。
同样的经历了上上下下的巨大心情波动的人还有尊贵的帝王,建元帝听闻睿亲王的到来,瞬间什么卫国公府、杜姨娘甚至连惠贵妃都抛诸脑后,“宣!”
出现在建元帝眼前的睿亲王依旧是那副小孩模样,却硬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小孩自逆光中迈进乾元宫/内,恍然间竟和记忆中的那人一般。
“臣,参见皇上,皇上恭安。”尚止规规矩矩地下跪,礼节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建元帝从龙椅上坐下来亲自扶起他,“止儿总是这般生分。”他袖子一挥,宫人们立即尽数退下,只余下了沐恩太监一个内侍。
“礼不可废。”尚止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今日为五月三十,当是时呈交五月百官诸事详纪。今日同为太后娘娘允臣进宫之日,故此臣入宫也为请安而来。”
“原来已是五月下旬。”建元帝恍然,“母后日日盼着你进宫来与她闲叙家常,听你这话,却说得跟你皇祖母只肯你每月月末进宫一般!”他说完看尚止还是一副神色淡淡的表情,想着这孩子大约也就是进宫来给母后请安,顺道呈交下奏章,实在是……多少人盼着天子的垂幸,再来看看尚止,还不稀罕。
看尚止一副随时要告退的模样,他想了想,对尚止说道,“止儿,今日朕听闻了一件恶事,不知如何处置那其中恶人为好,止儿可否帮朕参晓参晓?”
“陛下但讲,臣不胜惶恐,愿闻其详。”
“京中有一世家之弟,不习人道,对其庶母行牲畜之事,险害人命……”
“此等恶人,斩之即可。”
建元帝哑然,他斟酌着换个措辞,“此人素有才名,其父亦是朝中一员大儒……”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根?”
“此事朕也只是听闻一人之言,也不敢十分肯定此事真伪以及其中细事……”建元帝轻声说到一半就看见尚止抬眼看了自己一眼,虽里面毫无多余情绪,他却莫名觉得好像被自己的后辈鄙视了。
“此事何人所言?”尚止问。
建元帝立即将方才凤栖宫里的那宫人又宣上来,尚止问那人,“你且将此事予我复述一遍。”
那宫人连忙将方才与建元帝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新再说了一遍。
尚止一针见血,“此事可是你亲眼所见?”
“奴婢……乃是卫国公府内仆人多嘴与奴婢提了几句……”那人将头深深埋下,宫里来的就是个小内侍都比旁人尊贵许多,还是惠贵妃的人,卫国公府内的杜姓奴多的是想讨好宫里头的人,见他感兴趣,便添油加醋说道了一番。
建元帝因为惠贵妃的原因对杜家人的习性完全失了判断,而睿亲王府与卫国公府同在京城权贵居处圈子内,尚止却是多少知道卫国公府内的情况的——甚至应当说,他对卫国公府的了解非常人所能企及。
“传闻而已,岂可当真,不过以讹传讹。”尚止人长得虽小,板着一张脸的时候却也颇一本正经,“即使卫国公府中真有侧房落水,是否意外都难定说,更何况,若一介嫡子欲对庶母行强,此等丑事其府中人怎会与外人道?再有一说,不过一介年长自己许多的妇人,堂堂国公府公子会不惜败坏自身名誉强求苟合?”
坐拥后宫燕瘦环肥佳丽无数的建元帝本想插嘴说一声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贪腥本性时,却想起尚止今年不过十五,还不懂软/玉/温/香滋味,默默又闭上了嘴。
“奴婢,奴婢不知……”那宫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回禀陛下,臣曾有幸一观顾侍读的文章,其所著立意于国之大策,笔落而为平民大计,由此观品行,可见此人胸有沟壑,心怀苍生。”尚止面无表情地夸着人,“祭酒大人为官多年,教导诸多国子监监生明事理通文采,世人皆赞其为人,想来总不会‘好竹出歹笋’。”
“止儿所言甚是啊!”建元帝难得听到尚止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一时之间将惠贵妃生的那点气抛到了九天之外。“定是卫国公府内那些下人乱嚼舌根,还有你这无知奴才,听了一耳朵不实之言倒还传回宫里,平白惹得贵妃不喜不说,倒还差点使朕误会了朕的状元!”顾淮一朝三元及第,建元帝也还是蛮欣赏此人的。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时间将全部怒火都倾泻在那宫人身上,“来人,将这人拖下去……”
“陛下,臣认为,此人罪不至死。”尚止适时开口。
“拖到浣衣局去!”建元帝接着说。
“谢陛下开恩!”那人朝尚止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低着头默默地任由内侍将他带了下去。
建元帝此时也忘了自己方才带走一名宫人,都担心贵妃知道了会多想的体贴,觉得尚止一来天气都明朗许多。看到尚止似乎对顾淮一脉颇是认可,想起日前刚结的案子,他带上笑意说,“止儿可是记挂这顾淮日前协同沈麟,助你洗清嫌疑之事,记着这人情?那大可不必,朕帮你对他二人赏赐一番便是。”
“断案明理乃刑部之事,沈侍郎领命办案,顾侍读奉命协助,皆分内之事,臣并不认为有何挟恩于我之处。”
“止儿还是这般不懂世故,”建元帝摇摇头,“也好,甚好!”他吩咐沐恩太监,“将日前吏部呈交上来的今年官员小考评等中的翰林院及刑部分别两本奏章找出来。”
这些天刚好又是一年一度的吏部询事考言,百官评等结束的日子,吏部考功司刚呈交上来的评等奏章还放在案头,建元帝尚不曾翻阅。
沐恩太监十分熟悉这些官员呈交上来的顺序及摆放位置,他走到平日里帝王批阅奏章的案牍前,不过几息之间便将两本奏章找了出来,“陛下。”
“念。”
沐恩太监立即会意地翻开刑部的考核评等,沈麟的名字赫然便在前排,“正三品,刑部左侍郎沈麟,年三十又二,建元十九年春至建元二十年春,期间一曰清慎明着,二曰公平可称,三曰狱讼无冤,是为称职,上等。”
“朕记得,是去年擢沈麟为刑部左侍郎,现在却是不好再升等了,且待大考再观不迟。”饶是建元帝再偏宠沈家,也隐隐觉得沈麟不过而立便官至三品大员有些过盛,护短心理一上线,建元帝想着还是莫让自家人这般站在风头浪尖上。
瞅着睿亲王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沐恩太监接着翻开了翰林院的考核评等,翻至后面才找到顾淮的名字。“正六品,翰林院侍读顾淮,年十八,建元十九年春至建元二十年春,期间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恪勤匪懈,三曰克己奉公,是为称职,上等。”
“倒还不负朕以其才而超迁至正六品。”建元帝默默赞扬自己果然眼光独到,“既为称职,便循例升等罢。”
“陛下,恕奴婢斗胆,方才无意见翰林院的二位侍读学士、二位侍讲学士评等均是中等平常……”沐恩太监轻声提醒道,既然考核评等为平常,那循旧例此四人都是复职的安排,这四位从五品的翰林学士停在原位不往上升,哪能有位子给顾淮空出来升等。
闻言建元帝眉头一皱,“怎会恰巧四人评等皆为中等?”
“回陛下,年前陛下命这四位大人修缮前朝工史,这四位大人却不慎损毁了其中的治理河道一卷……”沐恩太监提醒。
建元帝记起来了,后来他们虽及时补救,将旧籍修缮完好,但却仍少不了在考核目录上被划上一道。那这样便麻烦了,他问道,“朝中还有哪些空缺?”
当然一般出现这事,吏部就能给解决了,在另一本奏章上,吏部的官员调遣建议上便有顾淮的建议去向,不过此时建元帝是想给尚止展示下应如何施恩于人,便亲力亲为一次。
“前大理寺右寺丞窃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以致玉毁椟中,月前陛下已夺其官。”尚止在一旁回道。
大理寺右寺丞,正五品,数月前奉命查敬候强占佃农土地致数人死亡一案,竟因私怨草草结案,冤污敬候致死,后被嫁为兴伯府孙媳妇的敬候嫡女一纸诉状告至宗人府,区区五品官员竟敢冤枉爵位人家,宗人府与大理寺大闹一场后,这位右寺丞的下场是贬谪云贵,但能否安然到达,却不是别人能为他考虑的了。
建元帝沉吟一番,他自然不是在思虑那月前旧案,“连擢两品……”
尚止静静地看着建元帝。
“……擢顾淮为大理寺右寺丞!”
第十七章()
那厢有睿亲王神助,顾淮的升官大道敞亮非常,但这厢的顾淮却还是丝毫无所觉的,而系统又崩溃重启中。此时他正为眼前的局所困扰,并不知他的命运在半日之间,已经在两位天子宠爱之人手中颠倒了个来回。
卫国公府内,东苑杜姨娘的院落主屋里,顾淮思索着,那幕后之人大概知道自己有些鉴别字法的手段,知道一封完整的书信太容易暴露,干脆泡泡水,糊成团了。就剩下顾淮的一方手帕,浣衣房里就能找到。
至于顾淮是杜月孩子他爹的猜想完全无稽之谈,顾淮并不打算说明,他非圣贤,岂能想象得到有人能那般颠倒是非,一句话掰成三句来说,他差点成为强占庶母的无知之徒呢。
此时的他内心对素未谋面的惠贵妃不免高看一眼,若一手搅乱此事的朱嬷嬷为其所派,那其御下之术实在不可小觑。对于今天这场闹剧,他认为唯一实在不可理喻的指控,乃自己是推杜月下水的嫌犯。
这点不解释清楚,经现在屋里这么多张嘴往外一传,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在大尚的风气之下,许多男人都有风流事无下/流的想法,与父亲妾室通奸,在许多人眼中还不算罪大恶极,但谋害他人,却是万分不可饶恕的。
这府中杜家人一手掌控了多少张嘴,分分钟就能传到御史那边,而御史一张嘴,闹上刑部或者大理寺,查回卫国公府内时,杜家人把证据一处理,顾淮一万张嘴都说不清。
顾淮思考着该怎么解开这个局,门房那时虽然看到他出门了,但卫国公府的大部分下人包括门房都是杜姓奴,断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或者,自己该去寻那位“大兄弟”证明自己的不在场?
这时,一人的声音倏地响起,“那手书,为鄙人手笔。”
众人的视线立即集中投向了某一处,说话的是一名身着官服的儒生,束冠蓄须,看起来十分风雅。
——正是顾世安。
顾淮一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