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抬去救治了。
还有一位屡试不第的落魄举子,手上提溜一葫芦酒,喝的醉熏熏的,身前已经被酒湿了一大片,犹自又嚷又叫,还念着一支曲文:
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
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世技。
三承两破四六体,味同嚼蜡西昆句。
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弟。
可知得三通四史,是怎样文章?
汉祖唐宗,是何朝皇帝?
案上摆的是道德文章,店里卖的是新科利器。
读的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
却正是辜负光阴,白日昏迷。
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的晦气。
他唱功甚好,饮用的腔调颇有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的风采,别一种戏谑味道。加上那面上的一双绿豆眼贼兮兮,看人时更似是大宋版的小岳岳,一番唱完,直羞得一群学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安石最是个有行动力的,兼之身材高大,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反手一扭一扣,就将那落魄举子逮住,交给巡绰官。
方仲永却走上前去,握住王安石的手,又将那举子的手放开,一脸和气道:“算了,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他不过酸喷几句,理会他呢。对了,明天赴鹿鸣宴,你可曾去赶制新衣裳?”
说着,方仲永将自己略略发了短的两只袖子伸出来,对着王安石摆一摆:“你看,我去年的衣裳,如今已近小了,平日里没在意,但明儿个要见各位官员,不好太过马虎,不若我们一同去卖一身成衣,新新的穿着。”
柴麟等人都看向王安石,王安石的个头儿,在这几人中蹿的最快,因而衣裳也看着最不合体。
毕竟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哪个不是半年就蹿一截子个子的主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哈哈大笑,抬脚就要向成衣店而去。
方仲永走了两步,忽的停下,拉住柴麟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耳语:
“你的衣服多,就不必一定前去凑哪个热闹了。刚才闹事的那个举子,颇有捧哏的喜感,你去陪他喝顿酒,问问他可有兴趣,当我岳文书斋的伶官儿?没准,他会是我们的一颗摇钱树也说不定哦”
柴麟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立马暗淡下来,却又思量一下,眼神里带着一种狐疑,却又闪过一丝商人天生的狡黠机灵,心道,没准,方仲永所言有理。于是转头向那醉酒书生而去。
方仲永、王安石、王安道,王安仁,四个大小伙子浩浩荡荡踏上男人帮逛街之旅。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奔谢氏成衣店,随意穿一件,只要合体周正,价钱差不多,就买了了事。
奈何四人眼光出奇的一致,无论谁见到一件觉得行的,大家都要一哄而上,前去将那件衣衫试上一试。
笑笑闹闹折腾许久,这才选定了四件衣衫。
方仲永心下又开了火车,开始一段对男人自我心理的剖析。或许,对我辈男人来说,没人要的东西,总归是没有什么吸引力,偏生是抢着来的,个个觉得好。真不知那些女人们,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想法呢?
想到女人,方仲永心头一阵单身汪的寂寞感,是啊,此番高中返乡,娘定然又会给自己说起找小妾的事,可不是自己心动的姑娘,如何要得?
况且,家中妻妾成群,打闹不休,各种宅斗,各种绿茶婊,把自己个大老爷们,晃悠的和傻子似的场景,想起来都让小纯洁方仲永觉得恐怖,都是前一世陪着自己老妈看《甄嬛传》惹得。
虽则如此,但如若有夏竦家那位茶上的,苍老师那般,温香软玉的婢子侍奉着,而后,再娶一个自己真正动心,真正能萌生出那种,现在想来有些怪不可思议的,相伴一生的情感冲动的女子,那才叫一个美妙啊。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样想来,自己前一百年一定是太懒了,没好好修一修。
四人走过茶点铺子,王安世嚷着肚饿,王安石便提议,大家去吃点茶点。方仲永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四人踏入一家名唤“四角茶点坞”的茶铺子。
当家的是位老板娘,锈了四时花图样的抹胸下面,松松垂着两条飘带,外套一件纱罗褙子,双襟自然垂下,并不扣纽,就这么敞开着,直显得粉胸半掩疑晴雪,慢束罗裙褙子飘。
老板娘嗓音爽朗,直笑道:“四位需要点什么?”
说着,将一只精巧的,刻满了菜名的木头牌子推到王安石面前。
王安石客气看看方仲永,又将木头牌子推向方仲永,方仲永一眼看去,当真是应有尽有。
回顾前世所知,再看这菜谱,不由感叹活在大宋,真是幸福的时代。
在中国饮食历史上,两宋乃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中国人的食物由匮乏单调转向丰盛,良种水稻的育种,深耕细作技术的推广,平民的饮食习惯由一日二餐转变为一日三餐。
同时,烹饪之道,也在大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成熟,从前看许多网文中戏言在北宋,炒菜乃是秘术,只有高档酒楼独有,于是正好去一展身手云云,方仲永总会吐槽两句,炒菜从来不是秘术,只是寻常小农用不起用得起炒菜罢了。
穿越而来的方仲永,切身体会了舌尖上的大宋,即便是北宋民间,也并不热爱煮菜,家家户户,寻常的翻炒都是得心应手,过年过节很容易拿出手的,日常不常吃,只是因着花销较高。
而随意一个街头巷尾的茶铺酒楼内,厨师都必须熟悉烹、烧、烤、炒、爆、溜、炖、煮、卤、蒸、腊、蜜、葱拔等等烹饪技术。而这些技术,也正是在北宋成熟发展起来的。
方仲永一面心中开着火车,一面将菜单板子推给了年纪更小些的王安世,一来,只他未能取中,也应该抚慰他一番,二来,王安世也原本,就是他们几人中最会吃的一位。
第三十九章 范相公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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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世目光转悠了一圈,终于落在菜牌子上面的“汤饼类”一栏。
北宋习俗,面食制成的食物,称之为“饼”:
烤制而成的叫“烧饼”,如后世用于做羊肉泡馍的烤白吉饼,以及烙饼,手抓饼等等;水煮而成的,叫“汤饼”,就是面条类的;蒸制而成的,叫“蒸饼”,就是指馒头、包子类。
王安世的目光沿着指尖一一落下去:腌生软羊汤饼、桐皮汤饼、盐煎笋丝汤饼、插肉汤饼、三鲜汤饼、蝴蝶汤饼、拔肉豆芽汤饼……
“小娘,一碗鸡丝汤饼,一碗鱼肉菠菜汤饼,一碗蟹黄汤饼,一碗子料浇虾汤饼吧。再要一份胡饼,”说着,王安世将手指指向菜板子另一侧的“蒸饼类”,流利的说道:
“还要一份菜饼,一份腊肉干饼,一壶热茶,快快上。”
“得嘞,几位客官您等着哈,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唤奴奴啊——”老板娘招呼的殷勤热络,说着,就收起菜板子,扭动纤细的腰肢,前去吩咐。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面食端上来,喷香喷香的。
……
横陇段施工大堤上,大理寺承范仲淹,兼任河堤使,临危受命,统管河务。
沿河各州县长吏,都水监使,纷纷前来报到。河工民夫来来往往,乌云不时掠过这泛滥的苦难之地,看在范仲淹眼里,一阵阵心痛。
一个长着啄木鸟儿一般突出嘴唇的小吏,快步奔跑过来,将一叠信函交予范仲淹,一面行礼,一面道:“是欧阳大官人,命驿递加急送过来的,欧阳大官人说,务必请范相公一阅。”
范仲淹略略迟疑,接过信,挥挥手,向自己的临时办公行帐那边走去。
银色的小刀破开封蜡,信函里面,是欧阳修刚刚主持的江南西道乡试中,治河时务策中涌现的一些可取之文。
行帐中光线昏暗,范仲淹心中,却有一种老怀欣慰之感。
和欧阳修、王拱辰一样,范仲淹也生在单亲家庭。
如果说欧阳修、王拱辰的幼年丧父,之后由叔伯照顾长大,是一种人间温情对苦难的共同面对;那么范仲淹和生母被生父抛弃,被养父收留却仍遭排挤迫害的经历,则更多了几分狗血色彩。
高中一甲之后,范仲淹也并未像欧阳修、王拱辰那般,被当朝大员榜下捉婿,重点培养。于是他的人生,从最低层做起,凭着实打实的政绩,一步步由地方,走到中枢,从七品芝麻官,走上当朝宰执。
后世人纵观范仲淹的一生,大都带着无限的悲悯和感叹:
他从未结党营私,相反,他怀有一颗超越当时寻常士大夫,以及和他一样的宰执名臣们的宽厚心胸,他是唯一真心实意,善待狄青的文官,他对仁宗皇帝上“百官图”,里面详尽勾勒叙述了,百官之间的利害关联,却不料因“朋党”弹劾牵连避嫌,被贬斥千里;
他无论升官贬官,每到一处,都有可以垂范丹青史笔的功绩,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大宋每一次重大危机,不论黄河河患,还是宋夏战争,一溃千里时,他都临危受命,成为中流砥柱之一,
却每每在硝烟散尽时,在汴京繁华的太平欢乐中,被众人厌弃他的沉重,他的盛世危言,他的不会享受生活。
或许从个人主义角度看,范仲淹真心是远不如,和他同时期的大奸臣夏竦那样,会享受人生,会带着自己的朋友享受人生,懂得以牙还牙和玩政治的。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如若一个国家有更多范仲淹一样的官员,乃是国家之幸,而如若一个国家的官员,都是夏竦,那么,这也就该亡国了。
后世历史学家给了范夫子极高的评价,有宋朝三百年来品质德行无愧第一人之称。
从他还在七品光德军司理参军,到调集庆军节度推官,再到泰州海陵西溪做盐仓监官,并在任上煮海造盐,到他因为忠言直谏刘娥皇太后不可逾越皇帝被贬,再到他因着在南方治河有功被重新升入京城……他早已在朝堂内外,圈粉无数……
而身在富贵温柔乡,心中却仰慕着古圣先贤式为人的欧阳修,也是范仲淹最死忠的晚辈粉丝之一。
欧阳修心中,小范相公就是电,就是光,就是唯一的神话,欧阳修一生,喜好抽百官耳光,当朝名臣富弼、晏殊、吕夷简、文彦博、韩琦,没有哪个不被欧阳修用文采卓越的陈词大抽耳光过,欧阳修一生从未服过谁,只服范仲淹。
范仲淹依旧是一板一眼的严肃神情,他叹了口气,凝神对着手中的治河策,一字字细细读起来。
很认真,很细致。
第一篇柴麟的治河策读完,心下已经是悸动和惊喜,忍不住的笑意浮现在唇边。
第二篇方仲永的治河策,则更是令他百感交集。
——这是与他政见相类似,却与当今官家和朝廷众人,并不相投的一种想法。一种时刻将党项人,契丹人视为祸患,戒备,等待有朝一日谋求进取的一种想法。虽然切入点,是为了根治黄河水患,但笔锋过处,无一不含着,对未来居安思危的盛世危言。
人过不惑之年的范仲淹,双手微微开始颤抖,良久,他的内心才缓缓平静下来。提起笔,开始给欧阳修写回信。
……
鹿鸣宴上,紧挨一面大鼓,戏曲教习的小娘,抹胸褙子,艳丽风流。
只见她左手摇一副拍板,右手拿一根小鼓锤,正挥洒自如的,指挥环立身后的一众乐工。
随着她那富有节奏感的动作,由古筝、琵琶、洞箫、长笛合奏出的昆腔旋律,如若行云流水一般,舒缓悠扬的飘飞驰荡开去。
俨然让方仲永,一下子回到了前世,音乐厅演奏交响乐时,那种甚有逼格的观众姿态。
应和着音乐鼓点,一位年轻俏媚的小生,款款扭动腰肢,咿咿呀呀的唱起一段轻松活泼的戏文。举手投足间,不时狂甩头发,长发邪魅狂狷的挥动中,颇有一种摇滚范儿的风采。
等等,那小生眉眼之间,怎么这般眼熟?
方仲永还在寻思,身旁的王安石已经带着半逗乐、半认真、半惊异的语调,哈哈笑道:“颜如许今天,用了你教给他的‘摇滚’范儿演唱昆腔,还真是,怎么说呢?”
“怎一个怪字了得。”走上前来的王安道也跟着搭腔道:“怎么,你们认识这位伶官?听闻是个名角儿。”
第四十章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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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方仲永反应过来,旁边,一直伺机而动的王拱辰,已经举杯款步而来。他三十多岁年纪,短须白面,一双金鱼泡泡眼儿,有点萌的感觉,娃娃脸,身材匀称,面上含笑时,显得十分亲和。
众人一见他过来,都纷纷秉承举子对主考官的师生礼仪,行礼问好。
他也很是谦逊的,给大家回了一礼,接着,拍一拍王安石的背,闲话家常道:“上次那批猪,如今不知养的如何了?”
王安石有些腼腆的笑一笑,惭愧道:“已经全部卖给柴大官人家经营了,具体情形,柴公子应当更为了解的。”
说着,将柴麟向前一推。柴麟一个踉跄,亏得方仲永拉住,这才站稳了。他一面瞪一眼王安石,一面向王拱辰道:
“难为王大人记挂,那批猪大都已经长大。只有个别香猪,未能长成,洗干净了,送给小孩子家家玩耍。”
“耍猪?”王拱辰好生一番忍住笑。转念想到,柴麟的那篇治河时务策,少不得要夸奖几句,于是道:
“看不出柴公子,对河务竟有那般见识。你的治河策,当真是及时雨,我和主考大人已呈报官家,接下来,还准备请你,更具体确切的,参与河工探讨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岂敢岂敢——”柴麟一面心虚的看一看方仲永,一面背心里透出汗来,参与河工探讨,这不是露馅的节奏么?一旦露馅,岂不是不止自己名誉扫地,还要牵累兄弟?越想,越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寒,生怕王拱辰再多问一句。
颜如许却在此时,突然小作休息,下台暖场。他双目吊的老高,头面华丽璀璨,只是头发被甩的很是散乱,略略有些不成体统,却别有一种韵味。
方仲永原以为,如若后世的歌星开演唱会,唱到一半,下台和观众互动一下,握握手什么的。不料颜如许却是直接拿着酒壶,对着众学子一通漫灌劝酒。
看着大家在一起嬉闹欢乐的样子,方仲永不禁感叹,谁说封建时代,都是些刻板规矩的。至少在仁宗朝的北宋,富裕、文明、开放,自由,妥妥的是主旋律。
那边的主考官欧阳修,从接受过学子们第一次行礼后,就开始一个个法儿的轮流开喝。一场鹿鸣宴,不过是北宋寻常一家中产家庭的欢会水平。而像欧阳修,寇准,石延年,宋绶,钱惟演这些酒坛领袖的家宴,更是奢华非凡。
依着后世历史学家的话说,一个汉代牛逼的万户侯,到宋代,只能算是寻常中产富户,一个明代的巨富之家,也不能想象,宋代中产之家的群芳夜宴。盛唐富宋,绝美的像个梦,一笔笔都萦绕着中华文明的先进与不凡,任岁月飞逝渺远,依旧令人神往。
明代官员们,提到自己可怜巴巴的俸禄时,总是会畅想,同样是汉人,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时代,同人不同命啊:
名垂青史的宰相寇准,娶了当朝皇后的表妹,在家包起大幕,喝到蜡烛流满地面,直拌的客人一走一跟头;
宋绶但凡在家开夜宴,必要用厚重的幔帐,包裹四面窗棂,不透出一点光来,而后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