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历史知识,党项在去年已然全面完成了自己的基础文化普及,对自己的习俗,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制度,都做出了由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的发展。
尽管,西夏真心是个石器时代的蛮夷,李元昊更是个一招诈降再战没完没了的臭流氓。
但,人家有文字了,大宋却自认为天朝上国,浑然不觉。看来,懂得一招半式刚刚兴起的党项字符,也成了方仲永的一项技能点。
方仲永很明白那天的突然离席,以夏竦的多疑,必然派人查探,而与李铁嘴的这一番玄虚,也确实并不只是敲夏竦宰执天下野心和虚荣心的竹杠,更是期待他那点儿小流氓招数,能在面对大流氓李元昊时,有所助益。
……
柴麟和王子月等人前往方仲永为其订好的雅座时,方仲永和王家兄弟,已经被隔壁间的醉翁同志灌得七零八落。
醉翁同志此时也是年富力强的而立之年,酒力正在人生巅峰上,技能点居高不下,实在是大杀四方。
整个场景,可以形容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西兰花,吃龙虾米不就饼,喝断肠了仍天涯啊。”
王子月和柴麟对着这醉倒一屋子的酒囊饭袋,简直成了负责专职护送各位回家的车夫。
好好一个灯会之夜,就这么让酒给搅合了。柴麟心中无比晦气。
而王子月关注的,则是那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婢子。尤其是那位发长三尺,光可鉴物的夏家茶老师,苍姑娘。
那位苍老师,一面扶着方仲永的脑袋,为他轻轻敷上一只润湿的帕子在额头上,一面抬手冲茶,扶着他的脑袋为他醒酒。
举手投足间,那一种天生的媚骨风流,直让王子月看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转头看向同样醉的一塌糊涂的,哥哥和弟弟——王安石,王安世两人,对着已经微醺的欧阳修大官人行了礼,这才让人将他们一一挪上马车。
回程的路,王子月一直一言不发,柴麟则因着陪伴王子月直逛了两条街,太过疲惫的缘故,很快也睡倒在醉倒的几人中。
明亮的月色渐渐蒙上雾霭,冬去春来,三更的天气却依然那般寒冷。
第二十二章 寒门贵子()
♂
砚侬提着一只大铜壶,将冒着热气的水,缓缓倒入旁边的水盆里。
王子月看一眼砚侬,又看一眼身前的三哥王安石,轻声道:“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砚侬领命乖巧退出去。
王子月却直直提了那开水壶,走到王安石身侧,轻声道:“没人了,别装了,不然,我要玩死猪怕不怕开水烫了。”
睡得齁声如放哨的王安石,一瞬间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跳而起。
他以含笑半步颠的姿态,跳到书桌旁边,远离王子月那壶开水的地方,这才坐下:“有话好好说嘛,老妹。时辰也这么晚了,想休息一下,也是正常的嘛。”
王子月却依旧拎着那壶开水,稳当当走到王安石面前,不怒不喜,只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王安石与王子月目光轻触,见王子月丝毫不退,只得站起身来,走过去,用双手先接过王子月手上的开水壶,轻拿轻放放回桌,又拉过一只椅子,将王子月推到椅子中坐定了。
这才将自己的椅子,转向和王子月相对的方向,收敛嬉皮笑脸,正襟正色道:“我知道,你怪我拉着五弟和仲永一同,去陪醉翁饮酒,但哥哥做事,自有自己的计较,你女孩子家家的,不懂。”
王子月神色微微缓和,那种含嗔薄怒的样子,越发显得她容颜绝色。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对上王安石的目光:“若非因为我心中相信,三哥你做事,必有自己的计较,我还会配合你演完今晚的一切么?”
说着,微微蹙一蹙眉,继续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三哥这样安排的原因。若是哥哥不肯说,我不介意去告诉父亲。”
王安石微微沉吟,一拍大腿,干脆道:“告诉个什么劲啊。父亲也懂的。这也没什么别的,不过是,今年乡试,我们江南西道的主考官,估计**不离十是欧阳大官人。”
“估计?”王子月面露不屑,嘲讽道:“所以,你就安排了陪他喝酒,这样的马屁功夫?月儿不明白,以三哥的才华,何须还要走这等关节?
况且,我大宋自神宗朝开始,就是糊名制,且为了避免科场舞弊,用字迹辨别,还要另行统一誊抄。纵然认识主考官,又能有助益?”
王安石两只指头,向下用力压了压手边的椅背,耐心道:“不错,中与不中,确实是靠个人才智,区区乡试,我还没放在心上,更从没想过有可能不中。”
“那哥哥为何——”王子月疑惑道。
“中与不中,虽则主考说了不算,位次高低,却和主考的认知见解,口味喜好,大有关系。”王安石坐下,看一看杯子里空落落只剩下半盏的冷茶,又看一眼高高放在一边,王子月上元灯节的购物“成果”,瞬间心生一计,将自己的身子隐没在了那堆“成果”后面。
“但明明你们在一起,女乐相伴,荒唐作乐来着。怎得能因为喝了一顿酒,就了解到主考的口味喜好呢?况且,欧阳大官人的喜好,他自己日日挂在嘴边
——什么要言之有物,不要虚文繁华,恨不得天下人尽皆知,三哥你又怎用得着与之对酒揣摩?又为何还要拉上五弟和方仲永?”
深夜的疲倦,并未打扰王子月的思绪,她的问题仍然那般利落,带着一种士大夫家闺女的天然逻辑体系。
扎堆在王子月血拼“成果”后面的王安石,说话似乎有些呜呜啦啦的,但他仍然继续道:“五弟学问不如我,更应当向欧阳大官人讨教卖乖。
至于方仲永嘛,你想想,他耽误得起么?我们这些官宦子弟,不过是一届成绩不理想,再考一届就是了。而方仲永,倘若他不能在乡试里拔得头筹,会试里冲进三甲,对他而言,耽误得起几万贯钱再千里迢迢去赶考么?
好,即便他能够有这笔钱前往,官场之中,关系错综复杂,你放眼看看从唐到宋,甚至之前,除了最初开国之时,其余时候,能够最终位列名臣的,哪个不是官宦人家,自幼教育和人脉资源就高人一等的孩子?
而一个农户家的孩子,要想在这群人中间扎下根来,他考过第二次,都是污点,他必须是最优秀的异类,才能立足,你懂么?”
王子月听了这一番话,眼前又浮现了方仲永
——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一个很有才华,却又很诡异逗比的人,这个人,他不爱人人都爱的,不烦人人都烦的,他像是一团看不清的云彩,你以为追上了他,却发现仍然只看到他的背影。
而王安石此时心中,则泛起了许多物伤其类的悲哀。毕竟,王安石的生母吴氏,是实打实和方仲永一样出身的人,她从前一直是王子月及上面两位哥哥的生母徐氏的婢女,后来徐氏病逝,她又生下王安石,这才扶了正。
从小,母亲吴氏对王安石说得最多的,就是无奈二字。人常言,寒门难出贵子,然而,如若一个社会,对所有的寒门弟子,都失去了公平的起点,和未来的可能性,那这个社会,又是什么呢?
兄妹两人各怀心事,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一盏茶功夫,王子月才忽然有些温和道:“天太晚了,我也饿了,今天路过方家的点心铺子,买了一盒蛋挞,待我找出来,我们吃一点夜宵,就各自去睡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向自己血拼的那堆成果,找那只装了六只蛋挞的食盒。
然而,当她走到时,嘴边上还挂着蛋挞,一直在后面偷吃的王安石,只是大模大样的对她笑笑。
王子月不禁怒从心中起,叉起杨柳细腰,指着王安石道:“你偷吃我的蛋挞。”
王安石无所遁形,只得死皮赖脸道:“我没偷吃啊。”
“你明明就在吃——”王子月不甘示弱。
“我是光明正大的在吃啊。谁让我妹妹你大方,你看,你本来就是打算给我吃的嘛。”狡辩的本性在发光。
“但是我没让你一个人吃完——”王子月说着,就要挥动粉拳。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莫名问了王安石一句:“那,那方仲永,没喝出什么事吧?”
“咦,很关心他嘛?”王安石再次欠揍的笑道:“他小子聪明着呢,竟然夸欧阳大官人‘文起八代之衰’,马屁溜到满分啊”。
兄妹二人顿时打闹做一处。
……
方仲永没醉,或者说,如若方才是醉了的话,这会儿也彻底醒了。
因为十几只成年灰狼,连同旺财,齐齐站成一排,雄赳赳气昂昂的,怒视着前方不到十步,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仍有烟灰的陈七。
方仲永刚从柴麟的马车上下来,就见到这般景象,三更半夜,狼群立在村口,真是气势澎湃的不要不要的,不由得你不清醒。
陈七见方仲永下来,赶忙走上前来,一脸无辜的龇一口白牙和他笑。
而身后的狼群,则齐齐发出不爽的“啊呜——”,旺财更是直接跳上前来,一边用嘴叼住方仲永的衣袖,一边努嘴要带方仲永前往后山。
方仲永,柴麟,灰头土脸的陈七,跟随群狼,来到了——
被炸塌了一边入口的温泉洞穴。
夜色里,那被炸掉的洞口,场面相当魔幻。长长的钟乳石龇牙咧嘴的曲项向天歌,如若四海鲸骑之中魔幻现实主义的卡通图。
接着,旺财对着方仲永“啊呜——”一声长啸,而后又上前将爪子直直抓了陈七一把。
陈七则万分郁闷的垂下头,挠一挠脑袋,对方仲永道:“这,我只是少做了浸泡煤油的功夫,不知为何,那‘地雷’,它,它又炸了——还好,旺财的兄弟们都没事啊——”
说着,他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又看一眼群狼。
三更半夜的寒风中,方仲永面无表情的无奈看向陈七,带着满脸的无语,良久,抚摩一下陈七的后背,还是说出一句:
“陈七啊——,第一次,你把‘地雷’搞炸出乌龙,我只当你,是小愚若智;第二次,又误炸了,我当你,是大愚若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兄弟,您真是妥妥的等于弱智啊——哦,不,约等于——”
说着,又摸一摸旺财的脑袋,怜惜安慰他道:“好了,就不要计较了,看我面子上,成么?”
旺财却犹自不甘心的“嗷呜——嗷呜——”直叫。
方仲永微微转眼,看一看,又看一看,才对旺财道:“你小子,还挺疼媳妇儿,没让雪狼妹纸出来?”
旺财湖蓝碧绿的眼睛,向天上最闪亮的星星,顿时温情脉脉的难以描述起来。
第二十三章 郭大爷附体()
♂
南薰殿,身着直领对襟赭黄袍衫,玉装红束带,皂文靴,头戴直方幞头,一身惯常打扮——二十六岁的宋仁宗赵祯,刚从前朝下来,身心疲惫的瘫坐在地上。
大太监史志聪恭敬站在一侧,轻轻弯下腰,为赵祯捏着腿。
明道二年,刘娥太后病逝,赵祯亲政。此前的年号,不论天圣,还是明道,皆是日月并行,人间二主的意思。
于是,新年伊始,赵祯改年号为“景祐”,景,是旭日当头,光华初现之意,他要天地从此豁然开朗。多积极的一个年轻皇帝娃啊。
然而,赵祯闭目良久,脑海浮现了政事堂里,一波接一波的喧嚣嘈杂。
国家两大监察机构:御史台,知谏院,各闹着内讧。
请脑补一下,一群文采鼎盛,大喷子两大集团内部彼此吐沫横飞的场景,以及高坐在龙椅上,无奈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些人彼此对攻,一来二去几个时辰,还必须正襟危坐,听到二半夜的皇帝赵祯同志。
皇帝这个职业,赵祯用全部的涵养去努力当了,这一点,他当政的四十二年岁月和丹青史笔,皆会为他作证,然而,他当得并不快乐。
“时候不早了,万岁也早些休息吧。”大太监史志聪一张年轻的脸,小心翼翼看着赵祯脸色,建议道。
赵祯微微用手按着脖子,又转了转脖子和肩膀,叹了口气:“他们喷了朕一脸吐沫星子,你先去取水来,给朕好生盥洗一下吧。”
说着,赵祯无奈的看了看身边一大堆的奏折,而后,又抽出一本话本来,苦笑翻开,读了起来。
正是那本方仲永所写,岳文书斋印制的《大话西游》——这本书,也是因“私设印坊,低俗浅薄”等弹劾江南西道转运使监察不利的奏本附证,跟着一同递上来的。
然而,赵祯同志却在其中的唐僧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一个好人,一个从小收到儒家教育,温和折中,缺乏原则,却宽厚待人,絮絮叨叨的好人。
悲哀的沉重和轻松的有趣,在这本薄薄的书里,演映的淋漓尽致。
这个方仲永,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是至尊宝那样的么?
正想着,旁边的大太监,却又跑上殿来,一脸生无可恋道:“万岁,御史中丞黄仁,御史殿中侍御史庞籍,弹劾三司使范讽的折子,首相大人命我送来给万岁。”
赵祯忽然有种想一醉解千愁的感受,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兽头炭盆中的银丝炭还没有熄灭,南薰殿中却早已忙乱成一处。
……
方仲永拎了肥鸡肥鸭,又熬了大锅鱼汤,在温泉洞穴中,燃着撩人的柴火堆。
旺财在他脚边,无奈的打着转转,雪狼则趴在一侧,坐卧不宁。
旺财叼过一只肥鸡,用嘴巴拱到雪狼身子前,雪狼却似是全然不想吃的样子。
方仲永一面安慰着旺财和雪狼,一面盯着柴火,一样焦急的等待着。
被炸塌过一次的南面洞口,依然那般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狼牙棘突。
群狼此时,都已经站在两边洞外,保护着这洞中,待产的雪狼……
朝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划破天际的“啊呜——”“啊呜——”声嘹亮豪迈。
方仲永接过最后一只小狼崽,欢欣的放在雪狼身前,雪狼疲惫的一一舔过她的孩子们。
旺财则一面跳着,舔过雪狼和三只小狼崽,一面绕着温泉洞穴,“啊呜——啊呜——”的叫个不停。
外面的狼群,听到旺财欢欣鼓舞的叫声,也一同“啊呜——”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乐气氛。
方仲永默默旺财的头,拿了陶罐乘了鱼汤,放在雪狼身前。雪狼呼啦呼啦,一饮而尽。
“旺财,恭喜你,你做爸爸了——”方仲永看看旺财,又转头看向雪狼,再为她斟了一碗鱼汤,慈爱道:“雪狼妹纸辛苦了,多喝点,奶水好——”
新生的小狼崽子,一个个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在雪狼的胸前拱来拱去,萌的一塌糊涂。雪狼则一直慈爱的舔着他们,而旺财趴在雪狼边上,一个劲儿的舔雪狼。
这温馨的场景,让方仲永有了一种,孤寡老人面对幸福美满的儿孙们,那种又欣慰欢喜,又哀怜自伤的情怀。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里,方仲永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伺候儿媳妇儿雪狼坐月子。哎,又当爹又当娘的方仲永,不容易啊。
……
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方仲永已经和柴麟一道,踏上了前往江宁西道最大的书院——庐山书院,进行为期半年的听讲期,预备参加当年秋天乡试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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