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秋池不语。
程熙却是在啰啰嗦嗦,“你的人生呢有一半是被我毁了,但是你的性命呢又是我救的,这笔糊涂账估计是算不清楚了,但我还是认为你欠我多一点,所以你得答应我三个要求。”
夜秋池茶色的双眸低敛,半响才黯哑道:“公主请说。”
程熙举起三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往下掰,煞有其事道:“第一,你的性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的许可,不能随随便便去死;第二,虽然你长得确实妖孽勾魂,但是不能以此为业,不过为生计所迫,卖艺不卖身那种除外;第三,你在皇宫里锦衣玉食惯了,如果世道实在难混,撑不下去了你就偷偷摸摸到我府前画上这个符号,我会想方设法给你送银子的。”程熙边说,边用脚在地上画出“sos”的图样。
“记下了么?”
夜秋池茶色的双眸深深浅浅的看着她,又回避着不看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口却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道不出一个音符,唯有微微露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握紧拳头将一切情绪压至心底,忍着,不露出半分的脆弱和不舍。
原来,这就是离别的心境。
“秋池记下了。”强自冷静后,他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尽量无波无澜。哪怕他再不舍,哪怕他再留恋,他依然想以平静而决然的样子离开。
因为……他不想给她一丝一毫的牵绊,他甚至不想在她的心里抹上他一丝一毫的痕迹。
因为……即便他最初是一只最为精美的玉镯,如今也是沾满了污垢,已经不再能够匹配她的绝世高华。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她会记得他。
可他却会永永远远的记着她,想着她,哪怕此生再也不得见她!
绝地在分配人手和马匹,两人护送公主回府,一人护送夜秋池出城。
分配就绪,便是离别之际。
多情自古伤离别。一阵林风吹过,拂开他耳边长发,他脖中一凉,才发现她亦穿着单薄,想伸手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颤了颤指尖,始终不配有此资格。
马匹在身后不耐的刨地,“嘚嘚嘚……”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再不走是不行了。
第124章 小池池啊,再见!()
再不走是不行了。
毅然转过身,单薄颀长的身影在飘摇的风中显得异常的冷潇。
“再见啦,夜秋池,我会记得你。”程熙挥了挥手,绽开明媚的笑脸,扬声与他道别。
看着夜秋池头也不回的拉住一匹马,捏住缰绳,一只脚准确轻巧的踏进马镫,程熙抿了抿嘴角,略微一叹气也便回转身,走向了她的马车。
她明白的,他与她,这样才最好。心里淌过凉凉的无奈,却也淌过温度恰好的理智。
就这样吧,相忘于江湖……
可突然,他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将她用力的勒进他的怀里,闭上眼,将脸埋进了她的秀发里。
程熙愣住了,整个身体瞬间紧绷,大气也不敢出。她感觉的出来,这时的夜秋池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他的怀抱并不色…情,也不是想要占她便宜,而仅仅是,是……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仿佛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道似的,害得她都不敢动一下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着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臂上。
“小池池啊,下月初一就再见了呀,别这么情绪饱满嘛。”
夜秋池身体顿了一顿,但很快又更紧的抱住她,“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根本没有什么下月初一。”
“啊呀,被你发现了啊。”程熙回转身,冲他顽皮的眨了眨眼,在他亮如宝石,又透如琥珀的茶色瞳仁里看见自己的投影,扯扯嘴角,嬉皮笑脸道,“那你就可以更无牵绊的展翅翱翔了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安啦安啦。”
夜秋池依然搂紧她不放手。
程熙嘻嘻笑着挑了挑他的下巴,“我又不是你妈,别搞得好像是我要抛弃你一样好不好。”
夜秋池呼吸突然慢了半拍,像是触电了一样,瞬间放开了箍紧她腰间的手,脸上全是懊恼和惭愧,仿佛他又做了什么亵渎她的事情似的。
程熙却并不介意,只是嘴角轻扬,笑道:“临别赠言。第一,莫愁前路无知己,未知的远方才是我们永恒追求的方向,去闯一闯才会知道你到底能成为一个怎样的自己;第二,有缘自会相见,那时我想见一个更好的你,无缘便坐看云卷随风去,那也未尝不是一场精妙的安排。”
夜秋池垂眸看着她,眼里闪过复杂的神情,虽然仍然有纠结,但更多的却是豁达的神情。
“公主,保重!”
道出这一句后,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蓦然后退两步,帅气的蹬上马镫,一手甩缰绳,一手抽鞭,夜秋池不再给自己任何回头的机会,策马仰蹄,飞奔而去。
“小池池,保重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夜秋池,远方天高地阔,愿你脱胎换骨,重新开始。
绝地看着御宸熙久久地凝视着夜秋池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也不敢上前打扰。
好半响后,程熙才重新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滕驸马呢?”他跟她一起进宫的,理应跟她一起回府。
可是怎么一直未见他?
第125章 不如公主陪紫屹?!()
“滕驸马已经出宫回公主府了。”
“他已经回去了?”程熙心里突然有些失落,他竟然不跟她说一声就自己先回去了。
林中的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干枯的落叶被风卷在尘灰里不由自主的打着卷儿,裹挟在一起吹得她的锦兜披风鼓鼓胀胀,又空空荡荡的。
“嗯。公主现在是起驾回府么?”
望着荫凉深幽的树林尽头,长叹口气,程熙耷拉着脑袋,孤独的躬身上了马车。
原来,穿越后习惯了那么喧闹的她,已经无法再习惯寂寞了,这就是精神上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车轮咕噜噜的转动,程熙情绪突然很是低落,掀开着车帘,眯着眼迎着风,嘟着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公主,怎么不开心?”
程熙身体瞬间僵直,停顿了片刻,才慢半拍的僵硬地将脑袋转向后方。
视线内突然闯入一匹白马,一双通天大长腿,马上的人儿风尘仆仆一副兼程赶路的忙碌模样,可神情仍是那么的淡然自若,就这么仪态雍容的向她缓缓靠近,薄唇微勾带着温柔的笑颜,沉静的眼眸可以将一切尽在把握。
程熙低落的心情瞬间清扫阴霾,被欢悦塞满,她笑嘻嘻的看着他,将自己的喜出望外全无保留的表现出来,俏脸却依然难为情的微微泛红。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底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虚荣感,这样一个尊贵优雅而又无所不能的男子,是她的男人。
他气度非凡,人若静水,程熙也便觉得自己沉静从容了;
他一方君子,骨节修养,程熙也便觉得自己摇曳生辉了。
他温柔,她便温暖;
他疏离,她便无助;
他含而不露,她便若即若离……
“不是说你已经回去了么?”
“是已经回去了,又出来了而已。”滕紫屹面色融合,眼含淡笑。
程熙随着动荡的马车身子摇摇摆摆,双臂交叠搭在车窗上,小小的脑袋搁在手臂上,也如拨浪鼓般一刻不得停顿。这样的活泼娇媚,灵气逼人,比平时盛装典雅时的她更美得让人窒息。
明明才不见她两个时辰,滕紫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驱马跟她保持同一速度,晚风吹过,拂乱她的鬓发,也吹散了她披风的结带,他眸子一黯,便双手脱缰,在快速的行驶过程中,为她细心的系好了结带,紧了紧披风,批评她道:“都十九了,还总是这么毛躁。”
“呃?”她的视线从他的手伸过来时就凝注在了他这双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上了,这一方失神,脸越加的红。
再看他帮他整理披风的样子,那眼神,似乎看待一个冒冒失失的妻子,程熙更加赧然,泛红的脸上洋溢起娇羞的幸福。
“起风了,公主穿得单薄,还是躲进车厢吧。”他静静的说。
“那你陪我么?”程熙小声的问,那声音估计跟蚊子叫也差不多了。
滕紫屹不语,好像他没有听见似的。
程熙贝齿咬紧下唇,为自己的热情羞赧懊恼,却见他伸出一只大手,“不如公主陪紫屹?!”
“呃?”
第126章 再慢也始终是要回去()
滕紫屹只是微笑,眼眸中已散发着诚恳,大手握紧她的手腕,只是用了一番巧劲,程熙觉得手臂一紧便从车厢内划出一条弧线的飞了出去,身子腾空的一瞬间,程熙微微低呼,闭上了眼,再睁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打横稳稳落坐在他的身前。
滕紫屹将她圈在怀中,空出一只手甩出自己的白色披风如鹏翅展飞,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后,轻柔而熨帖地裹上了她的微凉的娇躯。
带着他体温的披风,让她最直接的感受到了温暖。程熙害羞的微微一笑,却依然大着胆子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鼻翼间感受着他身上才有的那种阳光树林般的清香。
被他揽在怀里,四野茫茫,草那么绿,风那么轻柔,天那么蓝,云那么洁白,她的心也变得彻底软弱,只想着,就这样红尘作伴,就这样肆意相爱该有多好?
面上甜甜的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温顺地靠进他怀里。心下安定,犹如虚空无依的心暂时有所依托,也便能如他一样从容优雅,自在安然。
“想快点回去么?”滕紫屹环住她的腰,防她从马上滑落。
“不想。”她回抱住他的腰,将脸蛋更深的埋进他的胸膛,脸颊在他束身锦衣暗绣的花纹上蹭了蹭,不管这回府的路途是远是近,她只想享受这一刻,多一会儿,只再多一会儿就行。
“好,那就慢慢回。”滕紫屹调整了一下缰绳,任马儿慢慢的前行。
绝地他们护卫着一驾空的马车,自觉的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面,有了盗骊的参与,程熙根本不用再担心夜秋池的去向和安全,这点能力程熙可以完全相信盗骊的,至于滕紫屹……
“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程熙撅起了小嘴,闷闷的抱怨,“或者,至少跟我打一声招呼再走。”
“好。”滕紫屹低头看了眼怀中一脸别扭的小脸,温柔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荡漾开来,等他意识到这一点,不动声色间便将笑意微微一敛,忙将视线移开别处。
可程熙依然没有漏掉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地那一抹深沉的担忧。
程熙顿时心里轻轻一凛,他在担心她?担心她什么?
担心她放走了夜秋池,母皇会惩罚与她?惩罚就惩罚吧,她是母皇唯一的女儿,打一顿罚一回,无论母皇发怎样的雷霆大怒她都认了。
可……这也值得滕紫屹不安么?
心底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每次她有一点点安定时,转之而来的就是震荡?为什么每次她汲取到一点点温暖时,换而来之的就是凉薄?
她要的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可为什么?
是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么?是她紧握在手中的珍贵太多了么?
“再慢也始终是要回去的,是吗?”程熙试探着问。
滕紫屹不置可否,剑眉微微一蹙,眸底的那抹担忧愈发浓郁,他只闷闷的“嗯”了一声,却像是千斤重担砸在了程熙的心上。
晚风渐起,天色越发暗了,湛蓝的天空像是被滴入了几处墨汁,渐渐地晕染扩散开去,一点一点吞没天边绚烂的云霞。
第127章 不好的预感如此强烈()
滕紫屹让马儿走得再慢,也依然渐行渐近了熙公主府。
望着那熟悉的红墙高瓦,望着那威武阔达的府邸大门,程熙却只想要逃离,远远的,远远的……
一路上,她故意不再问任何话,她是故意不去提及的,她鸵鸟一样的钻在滕紫屹的怀里,那里面那么温暖,那么安稳,就这么赖着吧,就这么躲着吧,不要出来了,不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马儿停下来了,他们到了。
滕紫屹翻身下马,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程熙不看滕紫屹,也不看任何人,双脚一沾地就冲了进去,跑进大门,跑过天井,跑过长廊,跑过亭台楼阁,留下身后一片一片的惊叫声。
程熙就只是低着头飞快的跑着,拼命的跑,使劲所有力气的跑,一路跑向她的熙坤宫,仿佛后面有什么噩耗在追着她,仿佛她不跑快一点就会被吞没一般。
身后,宫女、侍卫、丫鬟、小厮都在追着她跑,滕紫屹起先也在追她,还冷声吩咐侍卫拦住她,可程熙绕过侍卫依然跑得飞快,哪怕迎头撞上,依然一往无前。
没有人敢真正阻拦她,所有人都怕伤着她,滕紫屹最终对着所有追她的人沉脸摇了摇头,所有人便立刻全都恭立两旁,一路通达的程熙跑得更加飞快。
跑回了熙坤宫,她就想关上门关上窗,她就想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谁都不要来打扰她,谁都不要来告诉她。
谁都不要来……谁都不要走……
她以为,只要她不揭开那层纸,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以为……
也仅仅只是她以为。
因为已然发生的,就是已经发生的……
程熙正吩咐东篱关上殿门,关上房门,而一直守在熙坤宫内的采菊总算是等到程熙匆匆回来了,一刻不敢再耽搁地走到程熙身后的东篱近旁,附耳嘀咕了一句,东篱脸色大变,神情顿时凝滞。
程熙见到这副情景,心底早已潜伏多时的不好预感涌上心头。果然,东篱定了定神后,便上前一步,弯腰低声道:“公主,墨竹院被封锁了消息。但是仍有一个洒扫的宫女跑了出来说……说侍郎墨笙……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程熙失惊,右手不自觉摸上了手边一盆幽兰的花茎,因为受惊突然一用力,那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没有声息的折断,夭折入泥,再也不会有绚丽绽放的未来。
足足十秒之后,程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东篱没有再说话,只是凝重的点了点头。
程熙瘫软在椅子上,长途奔跑带给她的疲倦全面袭来,她觉得眼前发黑,她觉得恶心想吐。
头顶所有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程熙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两只耳朵里一片盲音,“嗡嗡嗡……”的吵成一团。
程熙捂住胸口,一阵干呕,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公主,公主……”东篱、采菊一人站立一旁,边给她顺气,边担忧的喊。
程熙命令自己即刻冷静,冷静到刻骨。
然后不再犹豫一秒,拎起花纹繁复的裙摆就往熙坤宫外面跑。
第128章 观其屋,察其人。()
程熙的脸上的表情比跑进来的时候更为骇人,沿途一路的侍卫宫女自动闪开一条道,当跑到一个岔路口时,向来路痴的她到底往左还是往右十分纠结,一时间只知道原地烦躁的转着圈。
一路都高喊着“公主您慢点跑”的东篱总算是追上了程熙,见程熙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低着头乱转,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喘了口气问道:“公主,是去墨竹院么?”
焦躁的在原地转圈的程熙一把拎起东篱的领子,喊道:“是,是。墨竹院,墨竹院,马上带我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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