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余光中瞄到盗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便淡淡道,“好。”
出了门,走到无人处,程熙这才问盗骊,“那四个人真的得帮她杀?”
盗骊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淡雅道,“盗骊自会安排,公主不必担心。”
程熙点了点头,此时此刻确实不适合妇人之仁,而且以刚刚御景潇的态度而言,那四个人接下来的命运除了死还是死。死在盗骊手中至少是痛快的死法,而如果落回到了御景潇的手中,怕是不得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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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昏时分。
金墨笙打量着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农舍。
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拿着一个小竹筛,小手抓着里面的碎玉米粒,撒向身边的小鸡,小鸡们见到食物,踩来踏去,抢着啄食,甚是热闹。
门口坐着一个年轻的农家妇人,专心的摇着手中的纺车,根本没有注意金墨笙的到来。
这样的人家,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他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妇女儿童,会是另有身份的接头人。
看着这样的场景,金墨笙犹豫了,他在想自己该不该进去,该不该打扰这母子二人的安宁生活,他不想把自己的煞气带给这么淳朴的平凡人身上,为了他而死而不死不活的人已经太多了,可是他却依然还活着,这让金墨笙觉得罪过。
妇人终于搓好了手中的纱,抬起头,看见在门口徘徊,最终决定调转轮椅往回走的金墨笙,起身问道,“公子,请问你找谁?”
金墨笙回头,看了看这个扔入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妇人,纠结了一番,动了动唇,“请问嫂子,当家的在么?”
“我当家的一年前就过世了,公子找他有事么?”妇人见金墨笙行动不方便,便迎到了门口,小心的试问。
金墨笙微微一愣,他怀疑是自己真的弄错了,摇摇头,默声道,“看来是找错了,对不起,打扰了。”转身便走。
妇人的视线落在金墨笙那双残废的腿上,问:“公子可是姓金?”
金墨笙停下了,回头仔细打量了妇人,“……是。”
“公子随我来吧。”妇人吩咐孩儿好好看着小鸡,推着金墨笙便进了屋。
妇人在内间的墙壁上敲了三长三短一长,回头对着金墨笙笑道,“公子,请在这儿稍候片刻。”
等金墨笙答应了,妇人又坐回到了门口,摇起了纺车,间或与她的孩儿交谈几句,仿佛从没有陌生人来过,一切归于平淡。
金墨笙倒是更加疑惑起来,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停在原地打量起了这件茅屋。
从外表和氛围看,怎么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农家。可是没一会儿功夫,泥巴墙上竟滑开了一道小门,打破了普通和平常,而变成了极为隐蔽和秘密。
金墨笙不得不佩服这暗门设计的巧妙,居然从外面完全无缝隙可以看得出来。
自然了,这是盗骊让沈尔乔亲自设计和动工的暗门,精妙程度自然举世无双。
来人是一个少年,虽年纪轻轻,可是目光精深,可以看出绝不是泛泛之辈。
他将金墨笙仔细看了看,视线仍如妇人一般落在了他残废的双腿上,点了点头,“金公子,请随我来。”
金墨笙越加迷惑,却也不反抗,由着少年将他推入了地道。
少年取下了墙上的火把照明,进了地道之后金墨笙才发现,下面竟然盘根错节,蛛网密布,真假路交叉,死活路交替,回头看时早已迷失了来时的路,如果不是有人指引,哪怕是进了这个密道,也寻不到方向,更是找不到出口,怕是就得困死在这密道中了。
金墨笙惊叹不已。
第433章 你的这条命不是我的!()
对于今天这一整天的遭遇,金墨笙都感到匪夷所思。
首先,潇公主突然肯将他从地牢中提出来就已让他意外了,其次他还被秘密送出了潇公主府,这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其后,出了潇公主他便被一群陌生人带上了一辆马车,辗转奔驰了很久。下了马车后,那一群人大多数不见了,只剩下了两人,他被人蒙上眼睛,换乘了一趟船,摇摇晃晃缓行了一个时辰,上的岸后,船上的两人也都不见了,只看到岸上有一人驾着一辆马车似乎是在专程等他,坐上马车又行了一段人烟罕至的山路,最后他被人推入一片树林,让他顺着夕阳的方向一路往西,找一间林间农舍,就能见到救他之人。
金墨笙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所以提着万分的小心,自然也便不敢多问了。
可是他却是真的好奇,这么机密的地道,应该是不会让外人知晓的,他们如何能够肯定,他就是金墨笙呢?毕竟有着长长的一段路,是他独自一人行走的。
少年俏皮的笑笑,“公子很疑惑我是如何认出你的,是吧?”
金墨笙见他开朗健谈,便点了点头,直言道,“你们难道不怕弄错了人?”
少年笑着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公子的画像我们全都看过,自然认得。不过为了谨防有人易容,我们就多看了看公子的双腿。这世上残废的双腿虽多,但是像公子这般硬生生被打断,而后又被特殊手法封住筋脉的双腿却是绝无仅有的。”
金墨笙暗暗心惊,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双腿是被打断的,更知道他在被盗骊医治的过程中为了防止他不配合治疗,而故意封住了他双腿的筋脉。
少年扫过了他的腿,“公子一定不知道,封住你双腿的筋脉,不仅是为了防止你乱动损坏正在愈合的骨头,更是加速你腿筋的痊愈。以目前这个样子看来,其实公子的腿早已好了,不过是被封住筋脉而难以直立行走而已。”
金墨笙大惊。虽然他知道盗骊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可却也从未真的相信断了的腿还能再好。乍然听到旁人说他还有机会可以站起来,还可以行走。顿时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而后不免好奇问,“小哥的意思是门口的那位嫂嫂也能看出我这双腿的玄机?”金墨笙可没忘了,那名村妇在问他是否的金公子时,目光可是盯着他的双腿的。
少年笑笑点头。
金墨笙便更是心惊不已,连一个看上去再纯朴不过的村妇都有这等眼力,此番救下他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何救他?
少年看出了他的疑虑,嘴角含笑,藏着得意,“你别看那位嫂嫂貌不惊人,在她手下活下来的垂死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只不过她深爱着早已亡故的丈夫,所以一直不肯搬出这间茅屋,而远近的村民都知她的深情,也感恩她的菩萨心肠,所以对她是万分的敬重。平日里,除了远近的病人可以慕名踏入这片树林,其余人等擅闯,连村民都是不答应的。”
金墨笙点了点头。更是讶然于救他之人的势力和能力。让具有如此德才的妇人为他们看门,可想而知地道内的藏身之人,绝非凡品。
又在地道中走了好一会儿,少年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巾递给金墨笙,“金公子,得罪了。”
金墨笙了然的接过,将自己的眼睛蒙了个结实,他本是轻功了得之人,凭着耳力,依然能够听到推他入内的少年脚步轻盈,足不粘尘,想来也是轻功了得之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少年在他的耳畔笑着说,“金公子,可以解下布巾了。”
金墨笙解下布巾,交还给少年。
少年露出虎牙笑笑,推开面前的大门,笑道:“我家少主在里面恭候金公子多时了,公子自己进去吧。”
金墨笙谢过少年,自己进了门,意外的发现,这竟然也是一间极为平凡的小户人家的农舍,如果不是这间屋子墙上挂着的是几副简单的字画而非玉米棒子,金墨笙都要怀疑,这就是刚刚他入内的那间民舍了。
从外观来看,这户人家是个小康之家,所有家具摆设朴实无华,却也一应俱全,墙上的字画虽不名贵,却也看得出主人的品味不俗。
有一人宽袖博带背门而立,仰着头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有一横幅,上书四个大字:“柳暗花明”。
那抹背影清雅出尘,修长笔挺,透着一汪清水一般的高深和儒雅,却让人如何也看不透。
金墨笙只觉得背影熟悉,心下虽有猜测,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盗骊听到身后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欣赏着金墨笙脸上瞬间精彩的变幻莫测,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却是大为吃惊,“金墨笙,你……”
金墨笙却是惨然一笑,打断了盗骊的话,“没想到,竟会是你。”顿了顿,却仍是说道,“无论如何,金墨笙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只要你不让我做有损金家或者公主之事,墨笙赴汤蹈火,决不推辞。”
盗骊收出难掩的讶然,却是摇头一笑,“我倒是很需要你的赴汤蹈火,只可惜,你的这条命不是我的。”
金墨笙再次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盗骊将如何将他从御景潇手中换了出来的经过简单的陈述了一遍,最后才幽幽道,“我答应过公主,不将实情告诉你。但我却不愿意替她承了你的恩情。你在这稍等几日,我会安排你与金墨凌见面。接下来的这一些是公主的原话,你与金墨凌见面之后,你就自由了。熙公主府内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自然是不便回去的,而且你讨厌那里,还是不要回去为好。另外,他让我尽力医好你的腿,这样行走江湖也方便一些,安全一些。至于还想带走点什么,让金墨凌帮你准备准备,熙公主府内只要你想要的,尽管拿。最后还有一句……”
第434章 很傻很愚蠢对不对?()
盗骊稍微一顿,将他动容的表情看在眼里,虽然金墨笙总是习惯性的低着头,但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金墨笙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正在慢慢转暖,实在不愿再看眼前这张脸上的那副满是感恩又兀自压抑的表情,心里连连冷哼,御宸熙啊御宸熙,面对这张令任何人都能起爱怜之心的绝美之脸,她是否真的肯就此舍弃?“最后一句,公主说,就此相忘于江湖吧,祝安好。”说完便背转过身,连他都不忍心看金墨笙那双失望的眼,换做是她……怕是也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吧?
金墨笙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抛开心底此时的百感交集,表情尽量恢复冷静,“这话确实像是如今的公主能够说出来的。如此大恩,她却不拿来作为交换,很傻很愚蠢对不对?”
盗骊转过身,审视着他那双黑曜石一般澈然纯净的眼。盗骊不止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审视过他的眼,由始至终他的这双眼都如同婴儿般纯洁,清澈的不带一点杂质,成年人中很少有人会有那样的眼,那样的眼神,真的如同黑曜石一般,是一个美好的存在。
金墨笙仰视着他,笑笑问,“公主很傻很愚蠢,可盗骊大人却不,不是吗?”
金墨凌澈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盗骊看到那丝精光,倒是提起了劲,终于可以消除那种欺负孩童一般的罪恶感了。其实面对这样一个表面无辜无害,对于这个世界茫然懵懂,实则内心通透明晰,对于人性有着本质认知的人,盗骊倒也喜欢。
划开御宸熙救他就只是为了单纯救他外,盗骊愿意费尽周折的将金墨笙弄到这儿来,确实就是为了他的价值。
金墨笙深吸了口气,决然的仰视着他,“盗骊大人想问什么,墨笙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但墨笙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墨笙想要最后瞧一眼公主。不是见面,只需让墨笙可以瞧上一眼,哪怕远远的,可以么?”
盗骊想,他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头首肯。
接下来便是十问十答的时间,世界上最有价值的情报人员就是倒戈后的原卧底,因为他作为敌方阴谋的核心,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他被御景潇关在府中那么多时日,御景潇从未想过金墨笙还能活着走出她的潇公主府,所以有一些事情自然也便不会瞒他。
甚至为了让他从了她,而有意的说出一些计策和谋划,以让金墨笙早日站对队伍。
金墨笙娓娓道来,盗骊却是听得啧啧惊叹。
末了,盗骊终于可以肯定,他们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回了一个金墨笙,确实值得,简直物超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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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时程熙和盗骊从潇公主府回府之时,程熙一直揣着小心,说实话她有点后怕。她倒不是怕江随云醒来后看到那张乌龟脸而暴跳如雷,扑上来掐死她。
她是怕滕紫屹那张严肃的脸。
每次只要滕紫屹一对她板起脸,程熙就莫名的慌张,当然那是因为每一次滕紫屹板脸,都是她有错在先。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小心翼翼的进门,程熙眼明手快地提溜了两个宫女问滕驸马可起身了?醒来后的脸色如何?是阴是晴?宫女却是统一回复说,“公主出府没多久,滕驸马和东雍太子就一起出的门,据说是陛下同时宣了他们二人进宫。”
程熙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回肚子里了,这时候她倒是庆幸滕紫屹是个工作狂,是个大忙人了。让她避避风头再说。
可这一避,她就无聊透顶了。滕紫屹每逢进宫去,经常是一整天不回府的,盗骊去安排接应并隐秘送走金墨笙的具体事宜去了,这事看样子没有一整个工作日怕是完不成。所以说,这一整天程熙就鼓着腮帮子,吹吹自己的流海,看看窗外的小鸟飞过来飞过去,感概寂寞无聊空虚冷。
到了日暮时分,终于有下人来禀,盗骊大人回府了。
程熙一听,雀跃地奔着大门去了,想着盗骊办事,她是一百万个放心,只不知金墨笙到底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够安排这金氏兄弟见上一面?
刚跑到门口,一抹素白色的宽袍身影骑着马疾奔了过来,见她居然亲自迎到了门口,有些讶然和受宠若惊,一甩缰绳,立时翻身下马,歉然道,“是不是一个人无聊了?”
这一语就被戳破心思的感觉,程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不过面对盗骊,她无需隐藏,便笑笑道,“那是啊,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待在府里,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却又什么都做不了,那滋味,搁谁谁难受。”
盗骊微微一笑,“那下次,我办事带上你?”
程熙正想点头应好,可转而一想,还是道,“算了,我这专业拖后腿的,还是少捣乱为好。从明儿起,只要我一个人待着,我就潜心学习女红、插花、看书、练字这些修身养性的行当。不就是打发时间么,你们忙你们的大事,我提高我自己的素质。”
盗骊看着她最翘鼻子高的模样,分明说的是反话。两人一路走着,说着一些私密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二人几乎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她跟他在一起很轻松很自在,不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需要考虑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能说,他们若是把酒言欢,更是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走到了四下无人之处,盗骊突然问,“金墨笙说想见公主一面,公主见么?”
程熙却是惊讶,“他想见我?他怎么还会愿意见我呢?他不恨死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盗骊微笑不语,摇摇头。恨?金墨笙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爱上了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自知。可是盗骊如何能看不透?当他说起她时,金墨笙的双眸顿时染上了暖意,嘴角藏不住一丝凄凉而甜蜜的笑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