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落在老道的胸颈旁,老道杀猪般哀号不已。他毫无还手的机会,做梦似的躺下了。
金四娘夺过长剑,劈胸一把将老道抓起,拖死狗似的往林木深处走,在一丛松林中
将人往下丢,叱道:“你先看看,要死要活悉从尊便。”
天鸿下半身已成了废人,上半身麻木,但一双眼却可见物,在落日余晖中,他头上
的景象令他汗毛直竖,魂飞魄散。
头上,玉虚子的手脚,被四根山藤勒住,倒吊在两棵松树之间,上脚不沾天,头下
不沾地,口中勒了一条布带,眼耳鼻中血不住往外沁,脸上的肌肉不住扭曲痉挛,显然
还未断气。脚筋和肩筋已被扭断,山藤拉得紧紧地。看了这光景,天鸿感到毛骨悚然,
魂飞魄散。
“晚间,蛇虫便会替他收尸了。”金四娘冷酷的说,一面解老道的剑鞘自己佩上。
“饶……饶命”老道惊饰地叫。
“你要活?”
“请……请高抬贵……贵手。”
“贵观主的下落,招出来。”
“贫道不……不知,所以前来探……探着。”
“百日飞升丹的解药,拿来。”
天鸿摇头,哀叫道:“姑娘明鉴,家师的解药,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不说?”金四娘切齿叫。
天鸿惊得屁滚尿流,双手吃力地乱撑,哀声叫:“贫道确实是不知,师父平时只叫
两个内房小师弟取出收入,不由他人经手。师父的秘室,不许观中任何人进入,里面的
两个小师弟也不许外出,谁也不知……”
“你两个小师弟呢?”金四娘抢着问。
“大概仍在观中秘室,他两人不知道出路。”
“你该知道入室的路,你是十三弟子中的老大。”
“贫道只进过一次,恐怕记不得了。”
金四娘拔剑砍一两个树叉,丢下说:“站起来,带我走。”
天鸿不敢不走,挣扎着拾起树叉当拐杖用。在拾树叉时,他眼中冒出一阵怨毒的火
花。
他们从侧殿进入。金四她紧随将天鸿,天鸿下身用不上劲,吃力地仗着两支树叉走
路。
进入了黑暗的甬道,金四娘一把扣住天鸿的后颈,亦步亦趋,一面凶狠地说:“你
如果想捣鬼,不活剥了你的皮,我金四娘就不配称三凶之一。”
“贫道怎……怎敢?”天鸿战栗着答。
转了几个弯,长明灯的微弱光芒从每一转角处透出,所看到的全是石室、铁叶门、
石走道、神宪,上不见天,下不见土,这儿是永不见天日的秘室内部。
天鸿一面走,一面说:“金姑娘,小心脚下,进入秘室的人,今生再也不会重见天
日了,这儿随处皆有凶险,随时皆有不测之祸。”
“废话!为何今世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天鸿扭转身躯,突然哈哈狂笑。
在笑声中,传出阵阵撞击的震耳巨响。
金四娘脸色一变,厉声问:“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笑我今生艳福齐天,有你这位早年四大凶人的孙女儿陪葬,我怎能不
笑?哈哈哈哈!”
金四娘知道不妙,伸手便抓。
天鸿将双叉掷出,扑上叫:“来吧!一刻千金,妙啊!哈哈!”
“轰隆隆”连声大震暴起,前后走道被突然移来的沉重铁叶门闭死了,左面的石墙
徐徐收拢了。天在动,地在摇,机轮轧轧声刺耳,八尺宽的走道愈来愈窄。左右两盏长
明灯的火焰不住跳动、逐渐移近。
金四娘大吃一惊。一脚将天鸿踢倒,慌乱地两头急奔找出路,但一切已来不及了。
石墙渐近,四尺,三尺了。
她背抵住石墙,手脚死撑住前面移来的活墙,但万斤力道她挡不住,墙仍在移动。
“咔!”两盏长明灯一挤,断了,灯光候灭。
“完了!想不到我竟死在这个鬼地方。”她绝望地叫。
石墙迫近了,她的手脚已软,长叹一声,切目待死,准备迎接变成扁鸭,骨碎肉溶
的最后一刻到来。石墙接触她的胸口了,一挤之下,她急得昏厥了。
不知经过多久,她突然在寂灭中悠然醒来,吁出一口长气,徐徐张开凤目,眼前灯
光大明,耳听耳畔有人在叫:“好了,她醒来了。”
她大吃一惊,一跃而起。
这是一间走道旁的雅室,凉风习习,窗门大开,可以看到窗外的树影。室中灯火通
明,她看到室中四个男女,正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她身前,正站着穿了水靠戴了头罩,
一再救了她的人手中提着她的大革囊,倚在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腕臂中。
“我……我不是做梦?”她吃惊地问。
戴头罩的人正是秋岚,他虚弱地说:“金姑娘,你被机关陷住,恰好我们在隔邻密
室中,石墙自启,我们出险时便发现了你,幸而你处身在近铁叶门的一端,所以能及时
将你救出。”
“哦!又是你救了我。”
“不!救你的人是东海神尼老前辈,在下已自身难保,不敢居功。”
“你—一—”
“我被独角天魔撞了一头,内腑离了位。哦!这是姑娘的革囊和百日飞万丹的解药,
尚请将解蛊药见赐。”
金四娘接过革囊,问:“解药从何处得来的?”
秋岚向外面一指,说:“外面有满天花雨俞兄,救了十九名难女。还有一个小道士
守着,他是飞云观主的秘室二童之一,解药是他取来的,绝无虚假。姑娘,请将解药见
赐。”
金四娘吞下三颗玉色丹九,急忙解开革襄,逐一检视里面的瓶盒笼袋。
她抬起头,粉颊绽上了朗笑,向众人扫了一眼,笑道:“壮士,你太冒险了。”
“什么?”
“革囊入我之手,你们这些人随时可以丧生,你却大意……”
“贫尼却是不信。”东海神尼冷然说。
金四娘淡淡一笑,傲然地说:“信不信由你,我金四娘决不是浪得虚名的三凶之一,
但你们尽可放心。这位壮士三番两次救我的命,我金四娘再没有人性,也不会对他下手。
老实说,象这种具有坦荡胸怀的人,世间确是少见,这种人杀之不祥。”她转向秋岚,
笑问:“你说吧!要什么解蛊药?”
“你的蓝蛊虹和蛊纳环的解药,尚请见赐,时辰不多了。”
“什么?你……”金四娘讶然问,随即冷笑一声,说:“哦!原来你是为洛阳乔家
的人讨解药。说,你与他们有什么渊源。”
秋岚摇头苦笑,说:“在下与乔家素不相识,但在酆都那天,乔家姐弟两人之所以
被姑娘所伤,起因全为了在下。因此,在下有责任替他们讨解药。”
“为何起因在你?怪事!”
“在仙都观下,乔小弟是跟踪在下的,不小心而被姑娘所伤。”秋岚只好撤谎,他
不愿说出在酆都城的事。
金四娘吁出一口气,苦笑道:“就因为这点原因,你便不惜生命替他们姐弟卖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他们死了,在下一辈子永难安心,必须尽力替他
们设法。”
金四娘死死地盯着他,久久方说:“你是非常人,世间象你这种蠢才实不多见,我
服了你。”她取出两种药丸,一灰一蓝,每样倒了五粒,又道:“看颜色你便可对症下
药了,一粒外敷,一粒内服,足矣够矣!余三粒送你防身,可解一般蛊毒。
但你得赶快了,午夜一过,你就不必用药了,目下已是初更将尽啦!”
“谢谢你,金姑娘。”秋岚感激地说,伸手接药。
“且慢!我有条件。”金四娘又变卦了。
“你……”秋岚大吃一惊。
“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好么?”金四娘问。
秋岚大急说:“请见谅,金姑娘,不是在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委实情非得已,在
下决不是矫情。江湖凶险,在下不是江湖人,不愿招惹麻烦,尚望……”
金四娘嘻嘻一笑,将药交给他说:“好了,好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说完,她一声娇笑,穿窗而去。
秋岚将丹丸小心的收藏好,向众人行礼道:“救人如救火,在下先走一步了。那些
姑娘们,劳神各位送她们至官府……”
“你一个人走?你……你走得动?”姑娘急问。
“那也是无法之事,还有一个更次,我必须赶到。”
“到何处?”恨地无环急问。
“巫山县码头,乔家的船在那儿苦等。”
“我的天!一个更次赶四十里,你……”
东海神尼断然地说:“琬儿,你背他上路,为师带那些姑娘们明晨起程至巫山交与
官府去处理。”
恨地无环不吭声,拉下窗帘往秋岚身前一蹲,说:“上,老朽送你一程。”
湖天花雨在外抢入,叫道:“我也走一遭,在路上也有些照应。”
姑娘不管秋岚肯是不肯,把他向前一推,说:“走!俞前辈,请和家师在这儿善后,
晚辈与张老前辈走一趟,这条道路晚辈熟悉。”
秋岚事实上已无法支持,一再强提余力为脱险而挣扎,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他连站
也不易站稳哩!被姑娘一推,便伏倒在恨地无环的背上了,立即陷入昏迷境地。
恨地无环将帘布系好,说:“姑娘请引路,快!”
两人飞抢出门,展开绝顶轻功,隐入夜幕之中,向巫山县如飞而去。
码头上万籁无声,只有江水呜咽。
乔家的船与其他的船不同,桅灯、舱首灯、船尾灯,全点起了。舱首灯旁,一条绿
巾随风飘扬。
笑弥勒和幕容永叔不时站在船头向黑暗的城厢凝望,不时走到码头上远眺,象热锅
上的蚂蚁般,往复走动,长吁短叹。
月影西斜,天宇中斗转星移。,城中传来的更鼓声,一记记似乎在他们心头狠狠地
敲击。这些天来,他两人似乎苍老了不少。
午夜将至,两人心乱如麻。
午夜一过,唯一可做的事便是替乔家姐弟俩准备后事,虽然仍可活一天。却无药可
救了。
舱中,乔姑娘姐弟俩肿毒已消,但只能躺下,浑身发着高烧,肌肉不住抽动。毒王
的解毒药解不了蛊,姐弟俩摆平在中舱,瘦得不成人形,一双星眸已呈现朦胧之象。两
名使女不住饮泣,忙着替姐弟俩用冷水擦身。
夜深了,江风微凛,好美的江上之夜。
心头沉重的慕容永叔跳上跳下,笑弥勒不住长吁短叹。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末到
伤心处,他两人眼角皆隐有泪光,可知他们心中的沉痛。
右侧停泊的船群中,有一艘下放湖广的客船,原来静悄悄的舱面,突然出现了人影,
一个幽灵似的女人身影,在微弱的桅灯照射下,可以看出她穿了一身桃红衫裙。她缓缓
地倚在舱门盘膝坐下,手中挽了一具琵琶。
调弦声乍起,三两声短音符在天宇下跳动,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接着,一阵珠落玉盘似的弦声飞扬,逐渐低沉,然后化成懒散轻愁的旋律。
歌声如虚似幻,轻轻地,甜甜地,幽幽地,象是天宇外隐隐传来:“古庙依青峰,
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云雨朝变暮,烟花春复秋。猿啼何必近孤
舟,行客自多愁。”
歌声徐落,弦声徐敛,接着三两个零星音符轻轻跳动,令人兴起追忆缅怀的情绪,
耳畔仿佛余音袅袅。
慕容永叔突然“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颤声说:“完了,我怎对得起主人?我……
我不想活了。”
“大管家,沉着些儿。”笑弥勒扶住他低唤。
笑弥勒知道慕容永叔听了“行客自多愁”而触景生情,呕出一口鲜血,也无法安慰
慕容永叔,因为他对秋岚绝了望。
弦声又起,歌声遥传:“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
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笑弥勒一生中,极少生气冲动,平时笑口常开,所以叫做笑弥勒,这时心中烦躁,
火气特大,听到这些饱含哀愁的歌声,愈听愈焦躁,放下慕容永叔,奔向客船跃上跳板,
火暴地叫:“姑娘呀!别唱好不好?”
绯衣女郎变色而起,粉脸一绷,冷笑着问:“尊驾多管闲事,难道歌声扰了尊驾的
清梦么?”
“正是此意。”笑弥勒强项地答。
“你是谁?”
“我,笑弥勒柳文华。”
绯衣女人吃了一惊,吁出一口长气,打退堂鼓说:“好,算你行,日后有机会,你
会知道我绯衣三娘不是善男信女,本姑娘记下了。”说完,拉开舱门入舱而去。
笑弥勒哼了一声说:“在江湖上找我就是,随时恭候姑娘芳驾。”说完,跃下码头。
城厢方向,两个黑影如同星跳丸掷,飞跃而至。
笑弥勒心中一动,飞掠迎上叫:“什么人,慢来。”
黑影站住了,是一男一女,男的背上还有人。
“请教,乔家的船在何处?”男的沉声问。
“你——”
“送药来的。”女的急叫。
“天啊!是山壮士送来的么?”慕容永叔奔近叫。
恨地无环火速的将昏迷不醒的秋岚解下,抱在手中,说:“老朽不知谁姓山,请看
是不是这位,他带来了金四娘的解药。”
笑弥勒将人接过,大惊道:“我的天!他……他……他……”
姑娘接口道:“快!药在他怀中,时辰不多,救人要紧。”
恨地无环却不上船,目光向来路搜索,沉声说:“后面有人追来,可能是金四娘。”
慕容永叔急急地说:“走!老伯,上船,移舟对岸暂避。”
对岸,是一座小镇,叫老关庙,船刚滑出码头,码头上已出现了人影,果然是金四
娘,她无意对恨地无环不利,只想看看秋岚的庐山真面目而已。
客船人影又现,绯衣三娘出现在舱面,向急急奔来的金四娘扬声叫:“谁愿意和笑
弥勒捣蛋的,我绯衣三娘愿助他一臂之力,西安柳家的人都是旱鸭子,到水中请他去见
龙王爷。”
金四娘见了水便害怕,怎敢再追,她向绯衣三娘走去,笑道:“好妹子,别胡思乱
想了,船上有一个宇内无双的水中好汉,你不必乱打主意,送我下夷陵州,怎样?”
“你,咦!原来是金四姐,一向可好?”绯衣女郎跃下码头,向金四娘迎来。
“不好不坏,差点儿将老命送在飞云观,好妹子,你还没答应我呢?”金四娘走近
笑道。
“小事一件,我正要往下走,欢迎四姐做伴。”
慕容永叔确是对金四娘有所顾忌,不得不移舟暂避,船泊老关庙,他仍深怀戒心,
吩咐手下严加提防,他守住舱口,不住出声询问舱内的消息,笑弥勒同样紧张,他已听
清绯衣三娘和金四娘的对话,心中暗暗后悔,没想到一时冲动,无意中和绯衣三娘结下
仇怨,假如在这紧要关头中闹将起来,岂不耽误了乔家组弟的性命,他在前舱安置了秋
岚,心里却放不下外面的事,深恐金四娘追来。
内舱中,琬君姑娘和两名侍女,迫不及待的向乔家姐弟上药,内外齐下,恰好赶上
城中午夜的更鼓声。
不消片刻,姐弟俩的热度迅速下降,朦胧的眼光渐有神采,肌肉不再抽搐痉挛,呼
吸逐渐平静。
“谢谢天!解药对症了。”琬君拭掉额上的汗水低叫。
舱外的慕容永叔然急地问:“症状如何?盼告。”
一名使女拉开舱门,喜悦地叫:“一切大好,大管家请安心。”她将症状说了。
“小梅,好好伺候,请那位姑娘至前舱一叙,以便面谢。”
前舱中灯光明亮,众人客套一番,通过名号,围绕着已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