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扶着关平上了马车便坐到了另一侧的车辕上,云英不由暗叹李府的手笔还挺大的。竟然还出动两人送行。谁知道等她动作利落毫不淑女地攀上马车后才发现,被关平挡在里面的角落还坐着个抱着包袱的青衣小丫鬟。
云英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妥,眉头一皱,脸上没了笑模样:“关平哥,她是谁?”上得车来,云英看清了这丫鬟竟然是今天李府寄语轩中服侍的小丫鬟。怎么会抱着包袱跟自己两个回家?想起古人总喜欢“红袖添香”,该不会关平也是想有这个个贴心红颜知己吧?
“这位小姐,奴婢叫小梨。主子送了奴婢给秀才老爷,回府侍候秀才老太太。”小梨长着一张锥子脸,五官身材都已经长开。虽然称不上天姿国色,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倒也正当韶华青春。
这主子、老爷、老太太的一下子就把云英绕得有些迷糊,下意识看向了关平。
关平这时候心中正想着事情,丝毫未发现云英求教的眼神。
得,云英也不指望他了,干脆问嘴皮子一看就知道挺利索的小梨:“你是说以后就要侍候我婆婆的吧?”
小梨愣了愣,随即掩下眼中的震惊,飞快回道:“奴婢只知道按照李府两位主子吩咐,去关公子家服侍关公子的娘亲,关府的老太太。外面小马以后便是公子的随侍和书童。”
“你们是李长海送给关平哥做人情的。”云英算是闹清楚这事情始末了,不由很是佩服李长海的能力,竟然能说通油盐不进的关平收下这泼天大的人情。
“不是那样。”小梨事前得过李长海的吩咐,摇头驳道:“李府如今无力多养闲人,奴婢和小马要是没出路就会被卖给别的人牙子,今后生死难测。还是关秀才心地良善,不忍看小梨和小马落入那等污秽之地,承蒙公子不弃,收在了身边。奴婢两人只是关家的仆人,和李府无关,就连月俸,那也是要关家补起来的。说到底,奴婢两个今后就是关家的人了。”
“补月俸?”云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银钱那都是一滴血一滴汗亲手攒起来的,她还想谁能给她发点月俸呢。“你们一月多少银钱?”她可是记得,李府给出的月俸不低,要是这两个下人的月俸贵了,她定要现在给他们还回去。
说什么李府混不下去了,这话有谁相信?混不过去了不往经济落后的乡下搬反倒往通货膨胀的大城市里走?还花代价弄祖宗祠堂去朝日城?
“奴婢现在是二等丫鬟,一月一两银子;小马之前是少爷跟前跑腿的杂役,不过少爷说了,跟在关公子身边就好比跟在少爷身边的长随,月钱按照一等下人的计算,一月一两五钱银子。”小梨的嘴皮子真如云英猜测的那样很是利索,不过从她一张小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数字真真让云英心惊。
如今关家的收入和支出都日趋稳定。每一年,西山上出产的玉米只足够关家日常开销和吃食;还好西山上还能种一季辣椒和胡豆,青辣椒、红辣椒、胡豆瓣,这三样从第一年的四百两,第二年的二百两,到如今稳定的一百两,这些银钱都是给关平念书考试备着的,全都一五一十地放在贾氏房里的箱子里锁着,云英也不清楚具体还剩下多少。
仔细算算,贾氏和云英两人的话一个月的消费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现在家里多了两个下人,吃的饭菜不算,每月三两银子的支出肯定是跑不了的;这样大身价的下人云英一时还真的不敢请。想到就说,墨迹不是云英的个性,扫了一眼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一直不答话的关平,对小梨说道:
“我还是让赶车的停下里,你和小马都是李府的老人儿了,一定会带你们去京城涨涨见识的,跟着我们庄户人家有什么作用?”
云英好歹跟在贾氏身边几年,即便不具备凶恶的长相,皱眉严肃起来也添了些许认真,让小梨一眼就看出来她不似作伪,心慌之余翻身直接给关平跪了下来:“公子,您一定要收下奴婢啊!奴婢要是离了关家,谁知道下一处是哪?”小梨不愧是李长海和李银凤姐弟俩一致赞同挑出来的人选,云英面色稍稍犹豫便抢先在关平面前述起了凄苦。
关平这几年可谓是双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情往来早已生疏不解,只知道云英说来说去就是计较的就是那几两银子的月俸,真如娘亲所说:毕竟是小家小户出来的,丝毫没有大家之气。
念及此,伸手虚扶了小梨免礼:“你先起来。既然本公子答应收了你和小马在身边便绝不会食言,今后,你和小马尽管在关府安心生活便是。”见小梨应声起来,又转向云英批评道:“云英,如今咱们关家门第不同,你难道不能少计较些蝇头小利?几年前的老黄历莫要一直带在身边翻。”
眼下之意便是暗示云英别因着这点子下人月俸传出去什么不好的名声,这个云英自然省得,但没有蝇头小利如何有的今日?云英有心想给关平解释解释什么叫“量力而为”,什么又叫“打肿脸充胖子”,可人家关平说了这番嘱咐就闭着眼睛双手环胸靠在马车壁上假寐起来。
云英知道,这是人关平表示没得商量的意思,车上也不是争论的好时机地点,只得认命的闭上眼睛,同样闭目养神起来,毕竟,昨晚一夜奔波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休息。
闭眼熟睡的她不知道,关平深深看了她连睡着都在微微皱眉的睡颜许久……
正文、127 无妄之灾
关家门第当真不一样了,人家都能差奴使婢了!
这是李家马车送了关平和云英回家后立刻席卷全村的“大消息”。人村长李顺家帮着李地主家管理族田四十多年还没这个殊荣,关平这次怕是要发达了!
随着这插翅远走的消息,李家村再次沸腾起来,李村长免不得又携了两位族老,以及心里发酸的董家老爷子一同到关家奉承表关心了一番,照例被贾氏和关平礼貌接待了一番,而云英,自然是和新来摸不着活儿的小梨一道奉上一桌好酒好菜。
好不容易赶着入夜前送走了一拨又一波探消息、问八卦的村民,云英只觉得腰都累得快直不起来了。本来想充一把主子气概让小梨和小马收拾了剩下的东西,谁知道小梨一会儿问拿什么水洗碗、小马一会儿在哪挑水,一来二去的,有那闲工夫慢慢解释,她不如带着两个人把所有的事情给熟悉一遍。
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屋子一下不够住了。云英是不想让小梨进驻她的私人领地的,思量了许久,总算是在活儿干完前决定了让小马在关平屋里安一间条chuang,小梨不是要服侍贾氏么?就让她在贾氏屋里搭伙过日子得了。不过这些打算她也不好一人做决定,还是得问过贾氏的意见再做决定。
云英还想起下午还没问过关平这两个下人的卖身契在哪?不过念着关平饭后就单独和贾氏在书房里关到现在,想必是将契纸交给了贾氏罢。吩咐了小梨和小马自去周围转转看看环境,云英轻轻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婆婆,关平哥,天气热,喝一碗绿豆汤解暑。”绿豆这玩意儿在边城随处可见,在百家集可算得上新鲜食物,云英也是早上从岐山上回来时带了十来斤。
“云英,过来。我正有事情问你。”贾氏的脸色十分严肃,回头命令关平道:“平儿拿一本书守在门口去,别让外人听了去。”
关平脸上满是愁容,犹豫地看了眼云英。对贾氏轻声求道:“娘您也别太生气了,云英想必是有什么苦衷的。”
他说完倒是依言去了门外“放哨”,倒是让云英满眼的困惑:苦衷?她哪里来的苦衷?
“云英,”贾氏也没让云英找位置坐下,放书桌的窗边比云英所站的位置高一些,贾氏坐得笔直,和站在门边的云英放在一起看居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仪,让云英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应了一声。
“我知晓这几年为了平儿能够安心念书你吃了不少苦头,是我们关家亏欠你的。这些我和平儿都记在心里。”贾氏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面庞在黑暗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无端的,云英就觉得自己心跳在加快,有些紧张的回了句:
“婆婆。云英也感激您当年能拉我一把。这几年云英过得很充实、很快乐,所以您不用说得这么慎重。”
贾氏点了点头:“你能记住我们关家的这情分很好。平儿明年又要去参加会试,家里的银钱的确是有些吃紧,但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云英想起今天在珍味居和刘大掌柜说起土豆和红薯菜谱,刘大掌柜可是答应了先预支她三百两银子做报酬,关平去京城考试的银钱算是有了着落,不由就眉眼弯弯。伸手入怀掏了银票上前两步往书桌上一放:“婆婆,关平哥启程去京城的银子我已经备下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谁知贾氏见了银票不笑反怒,单手“啪——”的一下拍在了书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拿三张银票也跟着跳了跳。声音更是沉得渗人:“把你的脏钱拿开!”
云英听这话一时不知还如何反应,只能傻傻重复了一次:“脏钱?”
“对!”贾氏斩钉截铁继续厉声喝道:“我关家传承自是书香门第,即便是再走投无路也不屑依靠这不义之财;要是我儿用了这个银钱,就算是考上状元又怎么样?说不定最后要被你累得声名狼藉,丢了状元官职不要紧。可要是丢了参考资格,丢了性命又能往哪讨?你倒是一条贱命不要紧,别拖累我关家沦入深渊!”
贾氏这一连串用语尖锐的质问让云英完全应接不暇,她眨了眨眼,搞不懂书桌上那银钱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现在政策又有变化?秀才家属也不能行商人之事了?那得饿死多少秀才!
殊不知她懵懂的样子在贾氏看来罪加一等!真真是白费了自己四年的淳淳教导,竟然置关家清名不顾,做出那等有辱家风之事!眼神一凌,冷声道:“你自拿了银钱去把东西给人还回去,若是别人家不追究也就罢了,要是追究,咱们就好聚好散吧,你不能拖累了关家。”
“婆婆,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云英也听出了一丝火气,伸手收了银票在手里。不管这银钱贾氏是如何理解的,最后那句话当真是寒了她的心。
“云英,你就别惹我娘生气了。”在门外一直留意书房内动静的关平看着娘亲和云英越说越僵,连“好聚好散”都出来了,想着从四年前开始,云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他能够安心念书着想,不想让事情真的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忙出言打起了圆场:
“娘亲且息怒,云英不管做了什么那都是为着儿子的前程,您好好同她说说便好。”
“有什么好说的!要是人家李家不怀疑会派了两个眼线来盯着?”贾氏想起今天听了关平将李府大小事情细细说的那一遍就觉得心有余悸。人家李家特地送了两个下人给关家,非但没见着一张卖身契反倒让关家记得补足了月钱,这其中的试探味道很浓啊!
“云英,玉佩你是在什么地方脱手的?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去赶紧赎回来,送到李府就说是被你无意间拾到的。”关平情急之下拉了云英一把急急说道。
“什么玉佩?”云英抓着其中一个关键词,迷茫反问道。
“还装算!”上座的贾氏一着急,急促地咳嗽起来,关平忙丢下云英抢上前给她捶背,低声下气安慰道:“娘,您别着急,云英还小。”
“还小……”贾氏喘过气来,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可惜正要继续教训时,门外就传来小梨怯怯的询问:“夫人,奴婢能进来侍候您吗?”
贾氏闻言忙收回嘴边的话,稳住心神唤道:“进来吧,让小马也一起进来。”
小梨和小马齐齐应了一声进得门来,见有陌生外人在场,云英即便再怎么云里雾里也不好问出来,只得收了银票闷闷站在一旁。
“见过夫人、见过少爷、见过……”问候到云英的时候,小梨看了上首的贾氏和关平一眼,来家小半天了,她还真没给云英打过一声招呼,听人说云英是这家子的童养媳,一般人家的童养媳和个下人没两样,且看云英的长相打扮也能猜出来她在这个家里并不受宠,小梨并不想叫一声“少夫人”。
贾氏很敏感地发现了小梨轻视的眼神,但并没为此给云英抱打不平,反倒是顺着她的问候吩咐了下去,“这位是云英姑娘,明早你们还能见着一位云曼姑娘,就称呼一声‘英姑娘’‘曼姑娘’便成。”
贾氏的姿态端得高,通身的气派不比小梨小马见识中的李家几位夫人差,瞬时就让两人生出由衷的敬意,依言重新招呼了云英一声。
云英正想着心事,也懒得去计较一个称呼所包含的意义,默默站在一边听贾氏将“关家书香门第”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给两个下人深入浅出讲了一遍,直听得呵欠连连,差点站着睡着了过去。
关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生怕贾氏因此再迁怒于她,忙找了间隙让她先回房歇息。在关平看来,云英对他有恩,他也感激云英一路相陪,年轻气盛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科考大事,还从未在儿女情长方面分出半分心思来,贾氏和云英出现分歧,他一时也还没想好究竟站在哪边。
云英在进房门之前总算是在关平口中问到了原因!李长海的玉佩丢了,丢的地方正好在她和关平聊天的那条路上。
“关平哥,听你的意思,难不成你觉得这玉佩是我偷了不成?”云英心里埋汰李长海踢毽子时的骚包举动,说不定就是他扮潇洒的时候弄丢的,现在倒好,害得她受到这无端的冤枉。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觉得心里有些伤心,关家母子两个连问都不曾问一声就武断地认定是她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吧?这可冤枉死她了,帮人家岐山别庄的主子看了三四年“场子”,她何曾监守自盗过一次?她也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好不好!
“我没说是你偷的。”关平的这句肯定刚刚让云英觉得好受一点时,他语气又是一变,接着道:“但是你捡着也该问问失主是谁啊!”
嘭——
回答他的是云英猛然用力关上的房门,差点让他俊秀的面容毁之一旦!
正文、128 亲戚上门
云英自己都挺佩服自己坚韧不拔的强大内心,竟然在被关家母子相继怀疑后还能睡着,而且睡得很香,一觉到天亮。
又是一天炎热的酷暑,睁开眼睛轻嗅室内小米兰的清香,云英开始自省己身。她这个人思想懒惰、许多事情都不喜欢用脑袋去分析,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迟钝得连关家母子越来越明显的变化都感受不出来。
她很念旧记情,也很重诺言,这是刻在骨子深处的性格,即便是再活一世也无法改变。四年前要是没乔家伸手,以她那时候人轻言微根本就不可能在乔家“自赎己身”,搞不好还把辛苦积攒起来的那些银子都贴出去。这个人情对她来说算得上再造之恩,她一直以来都觉得,等关平金榜题名那日,人情才算是两清。
拉过了chuang下小钱箱点了点,除了分开放着岐山别庄的银两,她的私人存款只有少少的二十两银子,哦,加上昨晚上丢在里面的三百两银票,合共就三百二十两。
看着这三百两的银票,云英又不免对李府多了几分怨念,要不是去那么一趟,哪里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在房里都还没自怨自艾完,外面竟然就响起小梨清脆的惊呼声:“远慧姐姐,你怎的这么早?”
的确还有些早,透过花窗看看外面的天色,云英估摸着现在不会超过早上八点,这么早就从镇上赶过来,还不是普通的赶啊!
正想之间,她的门扉上传来了两声叩响,随即便是乔远慧低低的吩咐声:“苕花,开门。”
云英将手里的木箱子推回原位,起身拉开了房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