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早已经没了水流,在云英的建议下,顾八娘撩了裙摆带着镰刀下去割开了一个角落,直接将抱窝的母鸡和二十个种蛋一起放在垫在池塘底的稻草上面,又将就割下来的茅草在池塘上给下面的母鸡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屋顶”。
刚刚建好了鸡窝爬起来,远远的小路上,裹了小脚的李氏和另外两个媳妇脚步飞快的赶了过来。
云英想起灶台上的猪板油和一条两指宽的五花肉暗道要遭,抬脚就要往家里冲,却被顾八娘一把拉着:“云英先挡着你奶,我去收拾收拾屋子。”
云英闻言只好转身站在池塘边等着李氏三人靠近,“奶,大伯娘、二伯娘,你们是从老院子过来的吧,看到远根和曼儿了吗?”
“苕花这孩子真机灵,这才几天,眼看着活泛多了,当真是有娘教的人了。”小李氏笑着夸赞了云英两句,只是李氏听着这话就觉得别扭,合着之前跟着我是在装傻啊!
“你这死妮子挡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你奶走了这么远累着了吗?还不赶紧回去给你奶抬凳子。”罗氏一点儿也不客气。
听说顾八娘回门回来了,她可是连气都没歇一口就撺唆着老太太往这边赶,老远就瞧见顾八娘哧溜一声回了屋子,眼下云英却是直挺挺的立在路上不让道,待会儿顾八娘把好东西都藏着了咋办?
这时候就体现除了路窄的好处来,河边沙地的泥土松软,沙子又钻鞋,李氏这样的小脚妇人在踩实的土路上都走得艰难,自然不敢贸贸然绕过云英从地里经过了。李氏是心疼她栽到顾八娘手中的五两银子,估摸着顾八娘这一趟回门能买不少东西,那可都是她李氏的银钱,不捞点回去怎么成!
念及此也是慌了,反手就把云英往边上拨:“好狗不挡道!还不赶紧让开。”
云英可是有些怕这个随时都会动手的疯婆子奶奶,眉尾的伤疤见着她就微微发疼,顺着这力道也就让到了沙地里,踩了一鞋子的泥沙。
“婆婆、大嫂、二嫂,你们怎么来了?”顾八娘擦着手从屋里钻出来,明知故问。
“怎么,我不能来我儿子家看看吗?”李氏黑沉着脸四处打量,眼底悄悄划过一丝满意。屋子看上去摇摇欲坠还漏风,灶台竟然搭在露天,一眼看穿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值得记挂。
“婆婆坐这儿。”顾八娘殷勤的领着李氏三人往一家子吃饭的木头桩子前面引,唤了云英道:“云英给你奶和两位伯娘倒茶啊。”
云英往屋旁的灶台走去,瞧见猪油和肉还原封不动的躺在灶台上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罗氏夸张的惊叫:“哎呀,木头可真本事,刚刚分了家就吃上猪板油和肥猪肉了,可怜他侄子念书费神、侄女绣花伤身,分了家没见着油水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要是有顿肉吃不知道多有福气。”
“……”云英佩服死了自己这二伯娘兼亲大姨。这才几天,乔远福和乔远芬就能看出来瘦了?再说了,虽然她没去老院子,远根可知道老院子现在分家没分饭,这些日子农忙,他们吃得可不差。
“二嫂是说这猪油和猪肉吗?”顾八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阴沉沉的问了一句。
040 姜是老的辣
不但云英心里头知道今儿的板油和猪肉保不住了,顾八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之所以留着这两样没收拾,她是怕这婆媳三个没得手东西是不会松手的,比起房里收拾起来的布料、绣线什么的,猪肉和板油这些少吃一顿不会饿死的东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越过两眼放光的罗氏,顾八娘提了灶上的板油和猪肉转身回了李氏身前:“婆婆,媳妇没什么能孝敬您的,回一趟娘家也没什么带给您,这条猪肉是木头哥嘱咐我带给您烧给爷和爹补身子的。”
“既然是孝敬我们的怎么不都割了肥肉?这夹着瘦肉的也不怕磕了你爷的牙口。”李氏一脸嫌弃的哼了一声,盛怒的火气到底是歇了一点。
早就猜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的顾八娘也不意外,而是又将板油提起来让李氏过目:“婆婆是不知道,这几日农忙,丁屠夫的摊子上人多得很,媳妇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进去抢着了这块花肉。就是担心花肉油气不够,又从同乡手里添了几文钱让他把这块板油让了出来,一并留给婆婆安排。”
顾八娘的这一表态一下子把罗氏所有的希望给浇熄了,李氏和小李氏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这条肉和板油落在她们手里还有自己什么事儿?念及此,罗氏那叫一个捶胸顿足啊,早知道她就一个人偷偷的来了,说不定还能仗着是三个孩子亲大姨的身份得点好处呢。
有这个觉悟,她怪的倒不是自己大嘴巴四处宣传,而是暗暗责怪顾八娘不识时务,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点,越看身材妖娆的顾八娘越是来气,罗氏忍不住啧啧两声:
“镇上的屠夫姓丁?我和大嫂这么多年了都不清楚呢,想不到弟妹年纪轻轻的竟然知道这么多?还能添几文钱从同乡手里换东西,是弟妹银钱多呢还是弟妹人缘好?”
很好,罗氏有长进,不再是一位的胡搅蛮缠,学会了曲折阴人。这话说得,一下子就让顾八娘成为那种没事四处勾/搭的坏女人。
李氏混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或许说,她内心深处就是没打算让“仇人”好过,顾八娘如何她根本就不担心,左右她觉着没有喝顾八娘的婆婆茶,心里便没将顾八娘看作是儿媳妇,更有甚者,乔木头在她心中连儿子都算不上。
小李氏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并未顺着罗氏的话继续编排顾八娘,而是轻言细语的对顾八娘道了谢:“不管怎么说,三弟妹的一片孝心还是让我们这些做嫂嫂的自愧不如啊。”
就在罗氏撇嘴,顾八娘不明所以时,小李氏话锋又是一转:“既然三弟妹孝顺,那就应该知道婆婆身子弱不能久吹冷风,我和二弟妹皮粗肉厚倒是没什么,可不该让婆婆坐在这露天地方受凉吧。”
不光是顾八娘和罗氏,云英这伪小孩心里也是一阵别扭,瞧李氏身强体壮的模样堪比罗氏,哪里见着娇弱了?而且二月末三月初的春风和煦,就连云英这瘦成竹竿的人都觉得吹着挺舒服的,李氏会弱不经风?真是个笑话。
李氏和小李氏那是什么样的一对姑侄,多年的配合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李氏常常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小李氏,那也是想小李氏硬气些,对于小李氏偶尔的“机灵”,她也只会归功于自己的教导有方。于是,顺着小李氏的话,刚才都还生猛地夺过顾八娘手中东西的李氏一下子“弱不禁风”起来,身子微微一倾倚倒在了小李氏肩上,点头:“是有些发冷。”
罗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回过神来心里一喜,刚才她都还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去顾八娘房里转一圈,没想到李氏和小李氏立马就送上门来。当下夸张的叫了一声:“婆婆你无事吧?”
接着,依靠着人高马大的优势,直接将李氏从小李氏身边拽到自己手上,关切着急的四下寻找:“怎么办?这外面也没个合适的地方让婆婆歇着,三弟妹,还是让婆婆去你榻上歇一会儿吧。”
人能无耻至此顾八娘也是措手不及,气得几乎内出血之余不得不指了指稍小的屋子憋出了两个字:“这边。”
古往今来,“孝”字大过天,顾八娘万万没想到李氏这三人能有如此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决心,更没料到世间还有如此不要脸谋人物件的婆婆和妯娌;事已至此,唯有寄望她们在云英三姐弟房里没看到什么好东西能消停点。
只需要一眼,李氏便能看出顾八娘的不诚心。云英三姐弟的屋子里可没有顾八娘置办的大榻,更别说两个大红木的衣裳箱子了。当即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顾八娘又何曾想阳奉阴违,实在是她房里有好些样东西是花了大价钱置办下来容不得闪失,否则可就血本无归了。装作没看见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将云英姐三屋子的那扇破门边拉在手里,硬着头皮再次示意:“婆婆先在我屋里躺一会儿,我这就让云英烧点热水给您老暖暖身子。”
“你们的榻我躺要不得吧,我还是到云英姐三个床上坐会儿去。”姜还是老的辣,李氏都走到门边了却是突然一转身,笔直的立在顾八娘面前,这下子,顾八娘想不让开都没道理了。
罗氏更是得意的直接伸手拉了犹自怔楞的顾八娘一把,露出顾八娘身后洞开的门框,呵呵假笑了两声:“人都说后娘刻薄,我瞧着咱们三弟妹这后娘就当得头一份,瞧给我那没娘的侄儿侄女们都预备了什么样的家什。啧啧,三弟妹,这可要不得,你和木头还要给乔家开枝散叶的,住在隔壁那间小屋子里没个像样的家具怎么成?”
小李氏扶了李氏在榻边坐好,一双眼睛像是安了探照灯似的将不大的屋里看了个遍,不愧是李氏亲自给最看重的大儿子挑的媳妇,脑袋瓜就是灵便,竟然将罗氏的话生生接了下去:
“三弟妹,你看你们搬家我们这些妯娌也没帮上忙。我们现下这一看也觉得你委屈了些,云英三个能够有你这么好的后娘照拂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你可不能做得太过折了她们的福分。照我说,你们的屋子就该换一换。今天婆婆在这里倒是能帮你做主,我和榔头媳妇两个做嫂子也出手帮帮忙帮着你收拾规整东西赶紧换一换吧。”
说着,小李氏就伸手探向床头的一个红木箱子,还假惺惺的回头劝了云英一句:“苕花啊,待会儿你爹回来要是骂你娘的话你记得说都是你奶做的主。你们三个也是不懂事,好东西怎么能自个儿心安理得享受呢?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哎呀……”
最后一个“哎呀”是小李氏不小心拉开了红木箱子沉重的盖子发出的惊呼。
041 红绸缎惹眼
虽然没了爹娘,顾八娘的几位兄姐还是在她成亲的时候按照望月国的风俗给她准备了两口上了大红漆的箱子。这种箱子壁厚、盖重,没装东西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壮年男人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搬动,意喻新嫁娘家底殷实。
腾云朝没有这样的风俗规矩,当时只见着顾大郎几个壮汉子抬着箱子进门,在乔家人眼里还以为里面是装了多少陪嫁!这不,一旦有了机会,小李氏首先就对其中一个箱子伸了手,却不料力道估算错误,连箱子都没拉动半分,更坚定了她以为里面有好东西的决心,使了大力气一掀,却是只掀起了箱子盖子,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呼。
李氏不满的瞪了她一眼,看似责骂实则维护的说道:“好心帮忙是对的,可你要称量称量斤两,搬不动就让榔头媳妇帮你一把。”(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说着,李氏倾了倾身子往箱子里一打量,不由呸了一声暗道晦气。箱子看上去又大又沉,结果里面的东西还没盖着底子,而且里面装的不是旁的,竟然是洗得发白的几件肚兜和亵裤,边上还有两条四指宽的月事带子。
顾八娘心里暗笑,面上却是挂着委屈上前掩好盖子:“不敢劳烦两位嫂嫂帮忙,这些东西本就是我放在云英屋子里的,这些东西让木头哥沾了可不好。再说了,过上两年云英也能用上,正好教教她这些事儿。”
站在门口墙根下的云英也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顾八娘可没那么简单,不过也很反感顾八娘有事没事总拉她做挡箭牌的行为。
罗氏伸了脖子看了箱子中的物事也是满脸的不乐意,不相信沉重的箱子就装了这么点东西,干脆伸手翻了翻,嘴上还不要脸的叨叨着:“弟妹用这么好一口箱子就装这么点东西真是可惜了,不如送给二嫂留给芬儿做嫁妆装衣料吧。”
“二嫂,芬儿侄女的衣料你备下得挺多嘛!可惜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这口箱子我可是都送给了云英,以后她出门子也好一并带着长长脸面。”顾八娘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弱。
“她出门子?”罗氏拔高了声音惊呼道,回头瞧了一眼云英因为眉尾带了伤疤更不耐看的大饼脸,猛地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不知道忌讳着什么只是喃喃自语道:“就她这样子拿来卖都卖不了两个钱的还有人家愿意要?”并且也没敢更无耻的要从云英手中给女儿抢嫁妆。
倒是李氏心里一警醒,瞅着罗氏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对了,榔头媳妇。芳儿有人家了存点嫁妆料子不为过,你家芬儿年纪还小你该不会真的存了不少好料子吧。”
罗氏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到了自个儿身上,心里有鬼的她哪里还敢看李氏的眼神,磨蹭着踱步到了窗根下抠了抠高粱杆子扎成的墙壁,这才小声辩驳道:“我和榔头哪里能存得上什么料子,倒是孩子姥姥给了点。”
“啐,就你们老罗家饭都吃不饱的景况能给你存料子?骗谁呢。”李氏气得狠狠一捶榻,这一捶不要紧,广木竟然被捶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缺口,露出下面大红的绸缎料子来。
要知道,仓促搬家遇上春天,乔木头也没打算盘炕,原本在这间屋子便有一间没了床板子的架子床,为了便利,乔木头和顾八娘就近捡了些破烂板子东拼西凑了成了床板打算将就用两天。所有人都懂的,新婚吗,又是久旱的两人前天晚上好一阵折腾,这床板恰好就有一片腐朽的木头快要歇菜了,这时候李氏不过是给它最后补上一刀,让它彻底的退休了。
又偏偏,顾八娘回房藏东西的时候全都连同地上的箱子塞进了榻底下,李氏的这一下子正好露出底下不该存在于破屋烂榻间的好东西来。
“啊呀,婆婆你的手没事吧?”小李氏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第一时间却是捧了李氏的手大呼小叫起来。
罗氏就要直接多了,应声转头瞧见底下红艳艳的亮色绸缎眼睛瞪得像铜铃,三两步就跨到床边,弯腰抓着箱子边缘使劲儿往外一拉,还没来得及合上盖子的另外一口红木箱子应声而出。
“哇哈,这些都是啥?”罗氏大咧咧的翻起了满箱子的东西,灰白、土蓝色的麻布被她拨到一边,她的目标是起码有一丈宽的红色绸缎,像这种质料的红绸,一丈至少得要一两银子吧,这可是好东西。比起这绸缎来,底下那些烂七八糟的绣线布头根本就没放在她眼里。
“嗯哼。”李氏重重哼了一声,眼刀子嗖嗖的往顾八娘苗条的身上扎:“你藏着掖着是什么意思?有那闲钱置办这些物件的不如交给我帮你管着。”
小李氏在她背后给她揉了揉背心,柔声劝慰道:“婆婆您身子不好别生气,先听三弟妹说说缘故。”说罢,转头皱眉对顾八娘使眼色道:“三弟妹,这么好的料子想必是你想给过俩月出嫁的芳儿添妆的吧?你要瞒着我们给芳儿做件嫁衣是好事情,可气着婆婆了怎么交代?要是被村里那些个嘴碎的婆娘听去了胡乱传,你岂不是成了气病婆婆的罪魁祸首?到时候怕是木头也不能护着你的。”
“哼,谁是她婆婆!一杯茶都没递到我手里,被她气死了不是正好如了她两口子的愿!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帮她说话,她分明是没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否则怎么会把东西藏起来。”李氏嘴巴都给气歪了,这石头媳妇心倒是好,可别人起的心那是大大的坏,要是让顾八娘这么轻易过了关,她做人长辈的脸面还要不要!
“大嫂,要说侄女,三弟妹的侄女可有好几个呢!眼瞅着芬儿都十六了,芳儿的嫁衣你不是都准备妥当了吗,这布料自然是三弟妹买给芬儿的了。”罗氏是气得鼻子嘴巴全都歪了,好一个小李氏,竟然想独吞,这可不成!
东西都还没到手,小李氏和罗氏就已经一副瓜分囊中之物的态度,真真是让顾八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无计可施。谁让李氏先给人扣了大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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