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至,诸葛静将金钗挽回谢祯翎头上,然後便出门了。
乾爹挥动著乾妈编给他的金羽扇、穿著爷儿俩曾赖以为被的鹤氅,潇洒自在
的离去……
那个背影,是叶敛最後一次看到诸葛静。
看著这破旧的梳子,叶敛忽然想到……
金羽扇和翠玉金钗,不也明摆著正是乾爹、乾妈的定情信物吗?
寒星接承了父母的定情信物为遗物;那么,诸葛涵岂不能?
金羽扇太过亮眼,放在身上必然招惹嫌疑,那也罢了;小小一根翠玉金钗,
诸葛涵是个女孩儿,将它挽在头上,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叶敛一思及此,极为兴奋,不禁握紧了拳头,叫道:「是了!就是这样!」
「就是哪样?」魏灵问道。
叶敛一怔回头,只见魏灵捧著一条旧得像破布的鹤氅,站在自己身後。
叶敛满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将旧梳子放回桌上。
其实,诸葛静所盗的那根钗子,虽则价值不菲、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光就襄州城内,相同的钗子只怕便能找出五六根来。更何况叶敛对於那根钗子的
模样印象也不深,即使见了,也未必认得。
他会如此兴奋,终究还是因为诸葛涵下落全无……
不管是遍布中土的丐帮情报网、还是瑞思等踏遍各地的一行三人回纥行商,
找了一年多,半点消息也没有。
是故,只要每次发现了一点些微线索,便值得叶敛欢呼庆贺了。
同时,魏灵也将鹤氅塞回叶敛怀里,道:「你寄放的东西,还你了。」
见了这件鹤氅,叶敛不禁脸现温情,低声道:「谢谢。」
「物归原主,谢什么?」这句话倒真教魏灵听不懂了。
叶敛起身穿上鹤氅,细细的***著,道:「若是别人见了这件鹤氅,保不定
直接拿去当抹布用,你却把它留了半年。光就这点,便值得谢了。」
魏灵听了,不知怎地居然脸上发热,忙道:「我可不是为你留的!只是人无
信不立,说好了用它当抵物,自然要留著!」
叶敛一笑,走出房门,正见了寒星洗完头回来。
但只是洗头,怎弄得一身湿?叶敛问道:「你是洗头还是洗澡?洗澡要脱衣
服的!还是你嫌天气太热,跑去泡水去了?」
「才没有!」寒星气呼呼的回头,戟指喝道:「都是它啦!不乖乖的让我帮
它洗澡!」
叶敛顺指看去,药师小狼湿漉漉地出现在走廊那头。
魏灵也行出房门,只见寒星衣衫不整、浑身湿透,身上还黏了许多毛;药师
小狼毛发覆眼,形容也是极为不堪,讶然道:「你们是洗澡还是打仗?」
眼见寒星双手叉腰,双眼直瞪著小狼,明摆著还在和小狼呕气,叶敛只得笑
道:「毛多的动物一向都不喜欢洗澡的。你快去换套衣服,把头发弄整齐比较重
要。」
平静的生活转眼即过,时序进入公元七七三年的七月。
晨星坐在厅中,静静的坐著。
过不多时,叶敛进入。
晨星一抬头,却见寒星也跟在後头。
即使回到襄州,寒星也还是黏著叶敛不放;也或许可以说,叶敛十分不放心
让寒星落单。
晨星招呼二人坐下後,劈头便问:「你们是不是在涿鹿遇到过一个很怪异的
和尚?」
叶敛与寒星双双一怔,对视一眼後,看向晨星,点了点头。
「然後,是不是很没礼貌的吵了一架,就走掉了?」晨星又问。
「才没有!」寒星马上嚷道:「是他打小狼的主意!」
晨星不作搭理,看著叶敛,要他作答。
叶敛迟疑了一阵,才道:「没错,我们是对他嚷嚷了几句。」
寒星听了又叫:「哎哟!笨师父,明明就是他……」
叶敛随即伸手住寒星的嘴,摇了摇头,制止她再说下去。
晨星轻叹一声,道:「叶敛,你记不记得那把摺扇?」说完,手指墙壁。
晨星家的墙上有不少挂画、摆饰,其中的确有一把摺扇。扇上有题字,写著
『一切有法为,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题字人的署名,是为『不空和尚』。
不空?叶敛细细回想,似乎正是怀空所说,他的师父!
晨星见叶敛似已找回记忆,便道:「你们初到襄州时,我便同你们说过了,
我认识不空大师的两名徒弟。」
「就是怀空和海鸭?」叶敛回问。
晨星点头道:「对,就是他们。那时魏灵也有说过,不空大师乃是御前佛法
念说、国级公爵。他以一外族和尚的身份,能得国级公爵的封赐,且不论他到底
有没有那个本事,至少可以证明,他在当今皇帝面前极有地位。」
叶敛一想不错,便颔首应是。
说到这儿,晨星忽然脸色一沈,怒道:「你知道!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放
任寒星与怀空叫嚷?你可晓得这其中利害关系!?」
他这一叫嚷,著实将寒星吓了一跳。
原来晨老夫子发起脾气,也不好笑!
寒星身子一缩,忙躲在叶敛身後。
叶敛伸左手拍了拍寒星的头,向晨星道:「我想我知道有什么利害。」
「你知道?好,你说说看!」晨星沈声道。
叶敛道:「怀空知道我曾在灵州不动刀兵劝退了吐番五千骑兵,当然也曾听
说我同你一起去过原定帮进行游说。所以在涿鹿分手以後,他便捎信与你,告知
我们曾见过面。」
见叶敛所言一点不差,晨星怒意稍息,道:「再来呢?」
「再来……」叶敛续道:「你与怀空本有交情,如果当日在涿鹿我们能与他
打好关系,自有本钱使他在不空面前多加美言。不空对我们的印象好了,也能在
皇帝面前说咱的好话。如此一来,我们的行动,便可以获得在朝份子一定的支持
……」
「没错。再来?」晨星又道。
叶敛一愣,道:「再来?」
见叶敛已无词了,晨星一叹,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找到诸葛涵!
这一句话,叶敛几乎便要脱口而出。
但一想不对,找诸葛涵是私事,晨星所言该是公事。
至於公事方面,最重要的事应该是……
「建立名声。」叶敛答道。
「没错,就是建立名声。」晨星道:「你目前作过为天下人所知的大事共有
两件:其一便是说退吐番五千骑兵、其二是游说原定帮,使得雷斯林、寒元二人
同意支持你,而後遭到暗杀。我们需要的,自然是第一种名声。同时,这也是对
你最有利的状况。」
叶敛一怔 ̄他几乎已可想到接下来晨星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晨星又道:「如今天下公认的高手,有皇甫盟主、本帮徐帮主、
云梦三蛟与元仁右、于仁在,再者便是君聆诗。但其中以君聆诗、屈兵专声望最
响;而众所周知,丝毫不懂武艺的诸葛静又与君聆诗齐名,你道这是何故?」
「因为他们擅兵……」叶敛讷讷回道。
这时,叶敛心中已有了抗拒感。
「对,因为他们擅兵!」晨星霍地站起,说道:「如今吐番连年进犯,朝廷
大将除郭子丁外,几乎无人可拒。如果你能带领军队抵御吐番几次大规模军事行
动的话,你的名声将会扶摇直上!但……但你竟然放任寒星与怀空叫嚷!」
叫嚷才好啊!叶敛心中暗道。
我……我不想用兵!
此时叶敛脑中,满满充斥著君聆诗掘墓时的外悠内伤、以及一块墓碑的影像
……
『诸葛氏静.妻谢氏之墓』……
天赋异才的才子君聆诗!天纵英才的军师诸葛静!
君聆诗知兵,十四年前的锦官、永安联军与云南所属的军於嘉陵会战,
这一战让他失去了爱的织锦。
诸葛静知兵,他十四年前连番定计战胜声名卓著的云南骁将,结果现在也落
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叶敛心中对於兵道,有太大太大的厌恶感!
晨星似无所觉,仍自言道:「但如今,你与怀空关系没打好,想统领朝廷军
队已是无望。只能寄望皇甫盟主调派北武林群雄供你差遣了。」
这些话,叶敛一句都没听进去。
「师父?师父!」
叶敛一怔,猛地回神,才发现寒星正在叫唤自己。
寒星见叶敛终於有反应了,便指指晨星,道:「晨老夫子叫你。」
「我还没说完,你神游到哪去了?」晨星不悦道。
叶敛一叹,道:「除了要我带兵作战,要说什么都随你。」
晨星闻言,眉头不禁一皱 ̄叶敛身为当世两大兵家的义子,反而恶兵,这是
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会知道,甚至叶敛也不知道,那深不可测的兵道有多么可怕。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自拔的诡计游戏……
以千万人性命为赌注的游戏!
天才如君聆诗、诸葛静,都惊觉了这游戏的危险性。但当他们想从中抽身时
,却为时已晚,致令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话仍然必须要说,晨星道:「现在是身份问题……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多
少人知道你是君弃剑?」
叶敛一怔,细细回想……
屈兵专知道,等若云梦剑派都知道;栗原辅文、神宫寺流风等倭族人知道;
甚至连杭塘山上只有一面之缘的蓝娇桃,也曾紧急改口。
但即使改了口,却也很明显,他也知道。
再来,还有『没钱就扁』中仅馀的二人:曾遂汴、李九儿,以及瑞思、宇文
离、白重……
原来,还真不少!
叶敛无奈一笑,道:「挺多的,还真挺多的。」
「那就别瞒了。」晨星点了点指头,道:「再过三天便是七月十五,丐帮要
在洞庭湖君山大会。已有消息传来,吐番去年被破坏的逻些城已重建完毕,料想
近期内便会发兵来犯中土。你与我一同前去与会,届时,你便公布身份。然後帮
主会帮你联络皇甫盟主。」
「要我带领丐帮群雄去抵抗吐番军?」叶敛不禁惊问,见晨星点头应是,便
无言了。
「除此之外,很难有其它方法让你的名声一举赶上云梦剑派。只怕你别无选
择。」晨星语气极为笃定。
叶敛抚额不语。
我竭力逃避,它却紧追不舍……
难道,我的行为也正是『抽刀断水』……而它,正是『水更流』?
去他娘的!为什么我学会的偏偏要是这一句!
第47章 第十六话 正名 ̄之一()
七月十五当天早上。
叶敛起了个大早。
今天是丐帮洞庭君山大会的日子,晨星已经说过,要他一起去。
说是早起,其实是没睡,昨儿一整晚,叶敛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或许,从今天开始,他要回复『君弃剑』的身份,可能更要走上与君聆诗、
诸葛静一样,那一条等於黄泉道的不归路。
兵道。
天晓得呢。
思及此节,便足以使天塌不惊的叶敛辗转难眠了。
叶敛起身後,抓起架上的鹤氅披在身上,便坐到桌前的椅上。
桌面摊著一本书,一本『太白诗集』。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它的最後四句是这样的……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叶敛盯著这四句看了好一阵子,终是颓然叹气,自个儿摇头。
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跟著出现的是王道的嚷嚷声:「敛!敛!
你睡醒没有!?」
叶敛头也没回,只无力的说了一句:「门没锁。」
王道推门而进,後头魏灵也跟了进来。
叶敛调整坐位,面朝门口,却见二人还是一身素装,便道:「待会儿就要出
发到洞庭了,你们不去准备一下?」
王道自个儿拉过张椅子坐下,道:「靠,急什么!我这些日子想了好久好久
,总觉得不对头!刚刚才去问了魏灵,更是大大的不对头!非常不对头!」
叶敛看了魏灵一眼,见魏灵点了点头,才又将目光移回王道身上,道:「说
看看,哪里不对头?又是哪里大大不对头、非常不对头?」
王道才要开口,魏灵抢先道:「我来讲,省得你又废话太多、言不及义。」
王道瞪了魏灵一眼,但也果然闭口。
魏灵道:「敛,你觉得一般官差会是我们的对手吗?」
听闻此言,叶敛眉头一皱,便已知道他们俩发现了什么不对头。
对手如果是一般官差,叶敛很有自信,即使一个打五十个也没问题。
这种问题会让王道想这么久吗?
如果牵扯到他的师父钱莹,那就会了。
在回到襄州那天,晨星说了,『锦官城有四个盗贼在除夕夜时劫狱』。
四个,不是一个、或两个、也非三个,是四个。
『没钱就扁』全数出动!
且不说习有『镇锦屏』二招一十四式的梅仁原,便是曾遂汴也曾经轻而易举
的在北川球手下救过叶敛的性命。李九儿的鞭艺虽没亲身领教过,但她当初在黄
家村,不费吹灰之力即能夺走魏灵的弓……
至於钱莹……就算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好了,有梅仁原、曾遂
汴、李九儿三人在,根本也不需要她去动手。
这三人任其一人,只怕也足胜过现在的叶敛。
那么,他们就绝无理由被官差擒拿啊!
想通之後,叶敛眉头皱得更紧,道:「梅仁原与钱莹被擒,只怕极有跷。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崔宁找来川中某个帮派对付他们……」
王道连连点头 ̄来找叶敛果然是对的,他想了个把月,也只想到『不对头』
,叶敛却在片刻间就作出判断了!
「以地缘来说,最有可能的就是青城与唐门。」叶敛补充了一句。
「我要入蜀!」王道马上嚷著。
「去青城和唐门吗?」魏灵问道。
「当然!」
叶敛一笑,点了点头,道:「也好。」跟著转向魏灵道:「我们还有多少财
产?」
魏灵为这没来由的问题一怔,但也随即回道:「来到襄州之後,吃住穿用都
是晨星的,我们还有三千多两,全没用到。」
叶敛听说,便盯著王道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之後又向魏灵道:「去订个棺
材……长八尺七寸、宽三尺、深二尺。大概花个五十两吧,作好点的。」
看他言语表情,这棺材分明是要作给王道用的。
王道随即叫道:「靠!我又还没死!作棺材不嫌太早了点!?」
「你快死了!」叶敛正色道:「我只说『最有可能是青城与唐门』,可没说
一定!便真的是了,你就这样上门兴师问罪,人家擒杀的是盗贼,又有哪里不对
?他们虽然声势不及云梦剑派,好歹也列名南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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