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司客法净大师道:“南天王此言极当,贫衲侥幸应任前届竞技魁元,但是论真才实学,仅堪与丐帮二流人物一较而已……”
俞士元笑问道:“大师什么时候与敝帮中人打过交道了?”
法净谦逊地一笑道:“贫衲俗家姓凌,贵帮的凌长老是贫衲的族兄,贫衲开始练武,就是凌长老启的蒙,是以知之颇详!”
俞士元微怔道:“凌长老,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穷神凌恽淡淡地道:“属下在他小时候教过几手粗浅入门功夫,后来他人籍峨嵋,成了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属下没敢高攀!”
法净惶恐地道:“六哥!你说这话叫小弟何以自处,小弟幸蒙教诲,才略有几分成就,对六哥栽培之恩,无时莫忘……”
凌恽冷笑道:“你到现在才认识我是六哥!”
法净深施一礼道:“六哥!小弟并非忘恩负义,先前在会场中,你是丐帮长老,小弟为峨嵋司客,彼此各有所属,自然不敢以私谊认亲,现在会期已过……”
凌恽冷冷地道:“你倒是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俞士元笑道:“凌长老!这是对的……”
峨嵋掌门法元大师道:“凌长老!以武林地位而言,法净师弟仅为本门司客,而你是名闻武林的丐帮长老,法净师弟公开认亲,只能算他高攀,你又何必怪他呢?”
凌恽冷冷地道:“这可当不起,他是上届竞技大会的魁首,又是武林的风流美剑客,跟老叫化攀上了亲,只怕辱没了他!”
法元大师仍然和颜悦色地道:“凌长老言重了,上届竞技大会时,法净师弟以一剑夺魁,却非本门之功,多半都是长老的传授,所以他说技艺仅堪与贵二流身手言匹,亦非过甚之词,峨嵋虽为武林一派,近几年来技艺式微,有退无进,前度侥幸占魁,还是沾了凌长老的光!”
法元大师以一门之长,而且还当着很多人,虽然不是正式聚会,但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谦逊的了!
凌恽纵然有一肚子的不满,也无由再发作,顿了一顿,才气呼呼地道:“认不认亲都无所谓,我是气他年纪轻轻的出了家,斩情灭性,置堂上老母于不顾……”
说完神色一厉,又朝法净道:“老八!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六哥,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是一支单传的独子……”
法净神情解苦地道:“六哥!小弟皈依佛门,实有难言之隐,请六哥原谅,见到母亲时妥为说词,请他老人家忘了我这个儿子吧!”
凌恽冷冷地道:“你还是自己去说吧,去年我回家,你娘怪我教你武功,才把你带坏了,哭着找我要人,还有你那个没过门的妻子,守在你家,不甘另嫁,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吓得我也不敢再回去了,你叫我如何对她们交代?”
法净低声道:“那就不必交代了,六哥不见她们就是。”
凌恽怒道:“不见她们,要我偷偷地回家去了,老弟,我在丐帮掌叫化了,并不是穷得没饭吃,不能像个小贼一样,躲在家里不敢见人,我也有老婆儿子,不能为了你把家丢了,你到底是怎么说?”
法净转为平静道:“那就说我死了!”
凌恽冷笑道:“死了!你倒说得轻松,凌家有家祠,宗谱上:有你的名字,如果你死了,就得把名字上牌位!”
法净道:“那也行!小弟已归入佛门,万缘皆空,凌无咎这三个字就等于死了一样,麻烦六哥就把小弟在宗谱上勾了名吧!”
凌恽怒声道:“你娘跟那个守活寡的陈家姑娘还以为你只是一时之迷,指望你有一天会回头还俗回家呢,你居然说出这种话?”
法净淡然道:“万法皆迷,诸家皆空,小弟现在才是脱迷而悟!”
凌恽见他无动于衷,不禁怒向法元道:“老和尚!你们佛家是这样渡人的吗?”
法元淡然道:“峨嵋虽然是佛门弟子,却从不强迫门下出世皈法,师弟是自愿剃度的,佛门广大,不拒来者,佛法慈悲,不灭至情,如果法净师弟想要还俗,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老衲无法替他作主!”
凌恽叫道:“至少你可以不给他剃度!”
法元微笑道:“那当然可以,凌长老如果坚持咎在老衲,老衲可以将他逐出山门,可是名山非此一处,无地不可修行,如果法净师弟离开了峨嵋,躲到深山里去修行,长老连个根都没无着摸了!”
凌挥怔了一怔,法元又道:“法净师弟洗却尘心固然可喜,但是抛却尘缘不了,殊非吾佛渡世本意,今日以后应即返家一行,对家中作个明白交代……”
法净愣然道:“师兄!这是为什么?小弟正在力求禅心如止水,何能重染尘波!”
法元庄容道“出家非为图一身之安,你目前只是在逃避,如果道心坚定,必然能获得家人之谅解,那时无牵无挂,才是真正的悟澈,否则你就留在家中还俗,尽人子之天职,佛门中无不孝不义之人……”
法净还要声辩,法元仍庄容道:“以前我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形,才准你剃度,现在凌长老说起了,我必须尽到掌门人的本分!”
法净道:“师兄!我皈佛以前,已经回过家了!”
法元道:“可是你并没有把本身的事了结,出家人四大皆空,并非仅指本身的修持,身边的尘缘俱了,才是万法皆空之本意,现在凌长老就受你的牵累,你如果把自己的烦恼让他本人来承挑,岂配作佛门之信徒!”
法净默然片刻才道:“是!小弟明日即返家一行!”
法元笑向凌恽道:“凌长老这总满意了吗?”
凌恽道:“多谢老和尚,可是我还得押着他回去,当面交给他的老娘,以免日后再来聒噪到头上来!”
俞士元微笑道:“凌长老!恐怕抽不出空,我昨天交代给你的任务,立刻就要办,这些私务恐怕得搁置一下!”
凌恽一怔道:“属下不敢以私废公,但请帮主赐假一天!”
俞士元摇头道:“不行!帮中的子弟我认识得不多,这件事非你去办不可,不过伴送法净大师回家的事我倒可以代劳!”
凌恽双手一拱道:“那就多谢帮主了,属下口齿笨拙,此来是奉家婶之命,说服八弟还俗的,照他的决心看来,这个任务恐怕很难达成,如果帮主以绝顶才智、生花妙舌,说的顽石点头,玉成此事,属下感铭心腑……”
俞士元笑道:“生花妙舌,顽石点头,是把人劝向佛门的,现在要我把人从佛门中拉出来,这一个典故恐怕用不上!”
凌恽低头道:“属下才疏学浅,怎敢与帮主相与……”
俞士元摆摆手道:“你的事我总尽力就是了,不过一个人的决心是很难动摇的,万一不行,你可别怪我,现在你办事去吧!”
凌恽答应了一声,率领战下群丐,屈膝告退,俞士元只是点点头,虚挥了一下手,叫他们离去了!
穷神凌恽本身的武功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在丐帮中的身份地位也仅次于掌门,可是对小他几十岁的俞士元却必恭必敬,这就使人对俞士元的看法另作估计了!
这绝不是职分主属的关系,俞士元虽是掌门之尊,接任不过两三年,凌恽却是丐帮中的元老了,以情理言,即使是新君登基,对前朝老臣,也要客气三分,岂有如此托大的,那一定是这小伙子确有过人之处!
从这一想,俞土元先前日中无人的傲态就有解释了,穷神凌恽的武林身份不逊于各家的掌门人,而他对俞士元如此恭顺,则其他人又怎能在这年青人的眼中!
俞士元从各人投来眼光中,明白大家的意思,笑笑道:“各位不要误会,在下对凌长老架子十足,那是有原因的!”
少林悟缘大师道:“老衲与崔故帮主交往时,凌长老也在场,崔帮主对他倒是相当客气,俞帮主一改旧例,可得见告否?”
俞士元笑笑道:“说穿了很简单,在下年纪太轻,膺任重寄,唯盛会不行,故而私下与几位长老议定,故作姿态,不过藉以立威而已!”
法净道:“贫衲对六哥知之甚深,他为人刚武不屈,如果俞帮主没有令他折服之处,很难使他如此恭顺!” 。
俞土元哈哈大笑道:“在下只是凭着一张利嘴说得他服而已!”
悟缘道:“俞施主用什么大道理降服贵帮群老的呢?”
俞士元笑道:“在下只是说吾辈既以乞讨为生,就得像个样子,否则徒披破衣,就成了欺人的幌子,要像个乞儿,就不能任意使性,要平服傲性,就得从他们长老做个榜样,这样他们就乖乖地听话了!”
法元大师一叹道:“俞帮主才具超凡,简单的几句话,就使得贵帮群豪摄伏无言,据老衲所知,贵帮九位长老,个个都是……”
说到这儿,他警觉地住了,俞士元道:“大师但说无妨,在下知道他们都是出了名的难缠家伙,没一个是好脾气的,所以在下用这个方法,也是磨磨他们的火气!”
法元见他说出来了,才笑道:“俞帮主雄才大略,辩才如演,难怪凌长老听见帮主肯代为劝说敝师弟,会如此高兴了,老衲倒是希望俞帮主能把敝弟说得还俗,因为老衲深知敝师弟心性,此刻实非入门学佛之时!”
悟缘道:“贫衲听法净师兄几句禅机,深觉他悟解之澈,尤在一般得道高僧之上,如能假以时日,必可为吾门大放异采,大师何以反盼他还俗呢?”
法元微微一笑道:“佛理之奥,不在言中!”
俞士元鼓掌道:“大师此话才是佛门真诵,口若悬河,满口禅机,不过是人间之僧,如果真正悟透了,应该不着一字!”
悟缘愧然道:“承教!承教,老衲皈佛数十载,完全人歧途,岂仅不如法元大师,连俞帮主也相去远甚!”
法净不服气道:“俞帮主辩才无限,贫衲深自钦折,只是帮主明于教人,昧于责己……”
俞士元微笑道:“大师可是怪在下傲性太重!”
法净因为他公开要说服自己还俗,心中很不服气,存心跟他抬扛道:“此其一也,帮主既然令贵帮门下诸老磨尽火气,何以本身不略加收敛,帮主为丐帮之尊,何以身着华衣不为门下作个表率呢?”
俞士元微笑道:“这可以套一句佛家的解释,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在下身为帮主,既然要教门下格守本分,就必须要有个恶人来磨磨他们,这个恶人自然是我自己担任最适当,再说除了我这个帮主外,别人的身份也不足以压住他们,大师以为然否?”
法净道:“帮主在门下前如此,对别人又何必装做呢?”
俞士元一笑道:“做什么就得像什么,如果我只在丐帮中拿架子,对外人过份客气,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反而会误了事,再说我如果只对内神气,对外客气,帮中弟子对我的威信就得打个折扣,无威则法不行,我身为帮主,必须人前如此,人后亦此,才能言出令行!”
法净无以为对,俞士元又道:“本来这次竞技,我可以不参加,可是我身膺重任,没有一点表现,怎能使门下信服,不得而已,只好从各位手里,暂借一次魁首来装装门面了!”
法净顿了一顿才道:“帮主身着华衣,又是什么理由呢?”
俞士元道:“丐帮的那件破衣,与大师那件袈裟一样,不是表示身份而是表示决心的,在下虽受任为帮主,心里却不想去讨饭,就不必自欺欺人,披上来骗人!”
法净微怒道:“帮主是说贫衲出家的意志不诚!”
俞士元一笑道:“大师扪心自问,如果真是为看破世情,皈依佛法而出家,自然可以穿得,否则就不如脱下来!”
法净低头不语,这时小沙弥过来禀报说酒筵已备妥,请大家入席,俞士元笑笑拱手道:
“华筵敬辞,在下说句老实话,从小到现在,无肉不饱,非荤难餐,才养来这身蛮力,贵派为佛门弟子,茹素非我所餐,还是容在下到别处去自求方便吧!”
法元大师道:“筵席设在客舍中,分荤素两种,今日所宴群豪,因非为佛门信士,故而另延疱丁……”
俞士元拱拱手道:”大可不必!山门之内,俱是佛士,唐突佛祖,于心难安,此虽武林之会,非同寻常道场,然在下幸夺魁元,此筵为余而设,在下不敢造孽!”
说着道告罪,拖着俞光就走,到了门口又道:“法净大师何时启程?请予为示告?”
法净脱下袈裟道:“说走就走,尘缘如未了,何颜留居山门,等我重回此山时,就再也不下去!”
俞士元哈哈一笑道:“痛快!痛快,也许阁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法净默然不语,低头跟在后面走出山门,把一殿的人留在那儿发怔,法元轻叹一声道:
“他虽然傲,却傲得有道理,适才那一顿抢白,令老衲也愧颜无地,大会魁首走了,这场庆功筵只好作罢,各位自寻方便,恕敝派不再招待了!”
说完低头合什送客,将留下来的群豪默默送出了山门。
悟缘追到山下,却见俞士元已经坐在一家酒店,跟南彪各据一席,法净已穿上了一件俗袍,低头跟小厮俞光默然相对!
群雄中有几个也进了那家酒店,却坐在别处,大概俞士元没有招呼他们,大家也不好意思凑上去!
悟缘老着脸皮,走上去合什道:“俞帮主可能容老衲插一席否?”
俞士元淡淡一笑道:“大师不怕荤腥,自管坐下不妨!”
悟缘道:“老衲从听俞大侠适才一顿棒喝后,虽不敢说澈然大悟,但至少不会那样矫揉做作了!”
俞士元笑道:“既然如此,大师来一块薰鸡如何,这家酒馆的厨司听说是祖上当过御内供奉,手艺颇为高明!”
说着挟了一块鸡要敬他,悟缘连忙推辞道:“这是万不敢当,大侠请自便吧!”
俞士元不过做做样,并非真的要逼他动荤,因此笑道:“大师还是口悟心不悟,出家人只有一个济颠和尚深得佛中三味,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修口何如修心!”
悟缘大师笑了一声道:“颠师以罗汉之身游戏人间,贫衲何敢与之齐论,至于贫衲不敢动荤,倒不是怕坠了口舌,而实在是为了这付肠胃吃茹素,已成了习惯,油腻荤,怕肚子受不了!”
俞士元哈哈一笑道:“大师口才辩给也不差,在下倒是词穷了,既是如此,大师请自便,我们可不客气了!”
说说与南彪呼吆猜拳,大吃大喝起来。
悟缘忍了半天,才道:“俞大侠,老衲不敢打扰二位酒兴,但有一句话,闷在心里,竟如骨梗在喉,不问实在难安!”
俞士元放下酒杯道:“大师有何见教?”
悟缘大师顿了一顿道:“贵帮前故帮主崔大侠死于非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士元目中精光毕现,突然反问道:“大师为什么问下这个?”
悟缘道:“老衲与崔大侠系生前故交,故人仙逝,贫衲于心实在难安,故而问问清楚,看能否有可效力之处!”
俞土元脸色忽沉道:“崔帮主是被人用重器击死的!”
悟缘为之一震,俞士元又道:“在下今日参加竞技大会,主要也是为了追究杀死崔帮主的正凶,照凶杀的现场判断,凶手也是个大力士!”
悟缘诧声问道:“何以见得呢?”
俞土元道:“因为崔帮主本身也是个大力士,除了今日与会的几位大力士之外,谁也无法用那种手段杀死他!”
俞士元的那番话,使得南彪与悟缘都讶然失色。
南彪首先问的:“俞大侠以为杀死崔帮主是我们中的一个吗?”
俞士元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