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新似乎舍不得分手。
朱梅正容道:“老弟,五梅剑阵能否练成的机会很渺茫,主要的希望还是在你身上,我到洛阳去,也等于是送死,也并不是不想活,而是借此机会松懈他们的戒心,你可不能再闹孩子气了。”
燕青道:“兄弟,本来我与杨师妹可以陪你走一趟的,可是我们都成了齐天教的注意对象,结伙同行,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才分开,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你才能从容行事。”
哈回回道:“京师故人星散,我也耽不下去了,由我陪张老弟上金陵去一趟吧,路上叫沙丽把剑谱练熟,再到汝州去会合大家,如果李大侠那儿能有个结果,朱掌门人将令徒召到,五剑联手就可以配合成功了。”
朱梅道:“这样最好,大家分开了,齐天教的人再也想不到五梅剑阵会在暗中进行,即使找不到李大侠,我也一定设法将缺少的一部分补上,就此决定了。”
张自新没有话说了。
大家聚了一夜,第二天,哈回回收拾好行装,众人就依依分手就道。
为了掩蔽行迹,沙丽也换上了汉装,两个月不见,她长高了不少,回族女儿的身材本来就高,尤其又练过武,更显得英气勃勃,看不出是个十五岁才出头的小姑娘,骑在马上,与张自新恰如一对丽人。
哈回回装得像个老仆人,侍候着公子小姐出远门,马走得虽快,由京师下金陵,也花了一个多月。
到了金陵,江南春早,已是柳条青青了。
一路上因为有小沙丽做伴,比手画脚倒是解了张自新不少寂寞,两小本有情,这时更亲密了。
燕子矶濒临长江,是一块突出岩壁的巨石,像一头凌波乱燕,伸人江心登矶下望,江水滔滔,壁立千仞。
他们扮成踏春览胜的游客,在上面看准形势,到了晚上,才由哈回回取出行囊中的绳索,吊在张自新的腰间,将他坠下去,为了怕引起江中过往船只的疑心,他连灯都不敢点,借着天上月色在壁间摸索。
连找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他才在壁间找到一个小洞,深约尺许,外面用浮土封闭,这是他一寸一寸地用剑柄敲击,才找出来的,用剑挖开浮土,他取到了一个木匣,木匣的外面包着油纸,再用石蜡密封,不透水气。所以虽然放在潮湿的山石中,却全无浸损,他摇曳绳索,等哈回回把他拉上去,破开了木匣,取出一本薄薄的绢册,但见上面写着《天龙拳剑精解》六个大字。
张自新将绢册递给哈回回道:“哈大叔,您瞧瞧这里面说的是什么?”
哈回回连忙道:“那可不行,这是你祖父的练功秘籍,我怎么能够过目呢?”
张自新正容道:“哈大叔,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武功不应该只属于一个人或是一家人,我对爷爷的行侠行为很尊敬,可是对他老人家将武功心得东藏西埋的方法实在不赞成,如果他肯把自己的心得公开告诉每一个人现在就有许多武林高手,不会让那个齐天教祖如此横行了呀!”
哈回回怔了一怔道:“你爷爷倒不是个自私的人,他在世之日,对五大门派指点了不少武功精诀,所以才赢得五大门派的如此尊敬。”
张自新道:“那只是一部分而已,他没有把自己的心得全部教给别人。”
哈回回笑道:“武功这玩意儿不是吃糖,每个人尝起来都是甜的,你爷爷的心得太深奥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懂,也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练,必须找到适当的人选,才可以因材施教,否则不但是浪费,对学者更是有害无益。”
张自新道:“他一生中能见多少人,许多有天才的人,也许没有机会得到指点,白白地埋没了,如果他将研究心得普遍告诉每一个人,说不定会有许多高手产生了。”
哈回回一笑道:“你的话固然有理,但是天龙大侠的做法也没有错,禀赋好的人,未必具有良好的品德,如果误传非人,其后果将更严重,祁海棠就是一个例子。”
张自新道:“坏人究竟比好人少,即使误传一个坏人,仍然不会比好人的势力更大!”
哈回回一叹道:“话不能这样说,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粥,所以武林授徒都十分谨慎!”
张自新笑道:“一颗老鼠屎虽然能使粥味变臭,到底还是能吃,如果怕老鼠拉屎连粥都不煮了,那就大家都没得吃了,哈大叔,您说对吗?”
哈回回无以回答。
张自新继续道:“这趟出门我学得很多,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一点,我的武功大部分都不是从爷爷那儿得来的,如果那些教我武功的人,都像我爷爷一样,那今天我还是在街上卖柴!”
哈回回连忙道:“李大叔是受你祖母之托才栽培你的!”
张自新道:“可是华老爷子,你大叔、杨大姐,你们都不是为了我是天龙后人而教我武功,想起这一点,我就很感动,所以我立定决心,凡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功夫我一定不认为私有,要让大家都知道!”
哈回回颇为感动,但仍然没有伸手去接绢册。
张自新道:“而且我就拳剑方面,只会招式,并不懂得道理,我识的字也不多,以我自己看,我很难明白的,一定要你看了后再指点我!”
听他这么一说,哈回回才接过绢册,就着月光翻阅起来,良久无所表示,张自新也静静地等着。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哈回回才笑道:“天龙大侠果真是位了不起的奇才,我以为拳术方面已经懂得很多了,可是跟他一比,不知道差多少呢!”
张自新忙问道:“这些拳式有用吗?”
哈回回笑道:“有用极了,不过也幸亏你找到我,否则问别人,只怕一时还难以发现其中奥秘呢,你知道我的拳式多半是从我们大漠的摔跤手法中演化了来的,以为自成一家,连浊世三神龙也胜不了我,谁知你爷爷的拳式跟我走了同一路子,只是比我高明多了,好在摔跤的手法我也教了你不少,咱俩人好好研究,一定大有进益。”说着目中神光流动,状极兴奋。
张自新奇道:“哈大叔,您好像特别高兴似的。”
哈回回手揉眼睛道:“是的!我自从被华树仁一剑刺破练门,坏了气功,灰心之下,把功夫搁了下来,虽然我不服人,但一个练武的人骤然失去了功夫,那滋味是很难堪的,我这样不死不活不知混了多少年,虽是没把拳脚搁下,但也只是活动筋骨,这辈子没指望能再恢复了,今天从这本精解中,居然发现有易筋练气归元的功夫,我如遵诀而行,三个月内至少可以恢复六成的功力。”
张自新兴奋地道:“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哈回回道:“这样功夫对你也有用,从今起,咱们同时练,以你的资质,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到达运气合人拳掌的境界,伤人于无形……”
张自新道:“有这么厉害吗?”
哈回回道:“当然了,你爷爷留下的是一份上乘内功心法,我是不行,你却可循序而进,到达三元聚顶,五气朝元的境界。”
张自新问道:“到了那样境界又怎么样呢?”
哈回回手舞足蹈地说:“那时你生死玄关豁然而开,冲破任督二脉,可以飞花却敌,摘叶伤人,隔空伤人。”
张自新道:“崆峒派的阴掌能在人体外劲,震碎人的内脏而不现痕迹,也是同一种手法吗?”
哈回回道:“是的,不过他们是下乘手法,你如果练成了,只要伸手挥一挥,可以把一块大石头震得粉碎而不变其外形。”
张自新道:“石头碎了,怎么不变外形呢?”
哈回回笑道:“你没有见过内家手法,那完全是一种阴柔的劲气,达于外物时不现形迹而劲力无穷,比如你摸一下石块,看上去还是原样不动,可是石块已碎了,被风一吹,立刻就变成了一堆碎粉。”
张自新想了一下道:“我不练这种功夫。”
哈回回怔然道:“为什么?这种内家的上乘内功不是人人都能练的,必须要天赋、方法凑在一起,才能有此境界,得其力不得其途,得其途不得其人,都是不行的,好容易才有这种机会,你怎么反而往外推呢?”
张自新道:“不但我自己不练,我也不想叫别人练,这种功夫太阴损了,伤人于无形,敌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既不公平,也不光明。”
哈回回道:“这是高深的武学呀!”
张自新毅然道:“武功是练来保护自己,强健身体的,不是为伤人的。”
哈回回一叹道:“你这孩子太死心眼儿了,武功的本旨固非伤人,但是用来对付坏人,就是行侠仗义了!”
张自新仍然摇摇头道:“不!我宁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去打击恶人,否则我宁可被人杀死也不能暗中害人。”
哈回回默然片刻才道:“那也对,反正这种功夫我是练不成了,你又不肯练,关于这部分不如毁了吧!免得落人别人之手……反足以为患……”
张自新道:“那倒不必太急,你不是要利用它恢复功力吗?等你将功力恢复了,再毁了它也不迟。”
哈回回想想道:“也好!内功固然不必深练,拣其中有用的,咱们一起练,此外还有剑式部分,我虽然不太精,也还可以指点你一下。”
张自新道:“全凭哈大叔做主好了。”
哈回回又道:“功籍虽然找到了,咱们可不能立刻赶到洛阳去,必须得在这儿找个清静的地方练一下。”
张自新急了道:“那怎么行,杨姐姐与燕大哥在等着我们,朱老前辈去找李大叔,也不知怎么样了。”
哈回回道:“功夫不成,我们去了对他们也没有多大好处,何况齐天教最注意的是你,你不去,他们还要安全一点,你去了,反而给他们添麻烦!”
张自新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可是又不放心他们,想了一下道:“练功要静下来,我在这儿,始终惦念着那一边,练了也是白费。”
哈回回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们慢慢地走,在路上边走边练,如果听见那边有消息,便立刻赶去,如果没什么事,咱们就从容一点,这样经过一个多月,功夫练得有点底了,差不多也走到了,你看如何?”
张自新对这一点倒是赞成了。
于是二个人回到了金陵,雇了一条大江船,溯江而上,每天只走很短的一程,随时打听消息,好在沿江都是热闹的市镇,也不乏江湖人。
张自新身上有着四大门派的信符,总可以找到人间问消息,谁知道少林与峨嵋两家掌门人遗体都已送回本派了,少林掌门人由灵空上人暂摄,峨嵋则尚无动静,洛阳那边的齐天教也没有什么动静。
哈回回每天都指导张自新练气,习拳、剑式则是分开来教的,小沙丽专练武当部分的剑诀以便配合五梅剑阵。
张自新则练《天龙拳剑精解》上的新式,其实这些剑式对他并不陌生,七十五种变化又配合运用,就有一百多种变化,再加上拳掌的练习,简直是一项沉重的课业。
好在他有唯心剑式的底子与天龙二十五式的基本起式,仅是运用上加以温习而已,并不太费事。
拳式则系脱胎于摔跤的手法,也是循序而进,加以他天资颖悟,进境中十分神速,较苦的是内功部分,可是在镖局中一年,他也打下了底子,每天只是照着哈回回的指点勤练,心中即无杂念,渐渐地习惯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进步,只是每天极少睡眠,也不觉得疲累,哈回回看了脸上常现出微笑。
这种走法自然很慢,整整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到达鄂北的武汉三镇,由此必须舍舟登陆了。
武当虽在不远,但武当自掌门人松月道长屈志洛阳后,门中弟子摒绝外务,不通音问,张自新知道松月真人的苦心,也就不去使他们徒增难堪了。
轻骑过临江,因黄鹤楼极具盛名,据传洞阳真人吕洞宾曾在此楼画鹤日后又骑鹤飞越洞庭而去,所以张自新很想去看看仙家的遗迹,哈回回对中原文物尤为向往,也欣然答应去观赏一下,小沙丽当然更高兴了。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其实此楼也不知经过多少次的修改重建,早非当时旧迹了。
倒是附近开设了许多酒楼,暮春三月,江山烟波浩淼,岸上绿杨成荫,颇为景致,三个人找了一家酒馆暂歇。
张自新与沙丽都是衣彩鲜红,门外系着骏马,看起来好像是富家的子弟,酒家侍候得十分殷勤。
哈回回在教,只吃牛肉,张自新则点了几样菜,沙丽似乎没有回到大漠的准备,也许弃了她的宗教信条,糊里糊涂,什么都吃,哈回回也不反对。
多日相处,小沙丽已从口头上辨别简单的谈话,咯咯浅笑,谁也不知道她是哑女。
吃喝得正在高兴头上,楼上又上来了一个年轻公子打扮的锦衣少年,坐在他们隔壁,还带着一个跟班,陪坐在下首。
那少年倒不起眼,那个跟班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却留了一嘴胡子,脸色晦暗,两眼却灼灼有神。
主仆二人上楼后,恣意谈笑,旁若无人,张自新无意中瞄了一眼,觉得十分脸熟,却想不起何处见过。
过了一会儿,那公子忽然道:“白福,你看旁边的那个女孩子,长得那么俊,怎么不开口说话?”
白福多半是那跟班的名字,闻言忙道:“天下只有哑巴才不会说话。”
那公子笑道:“你别胡说,她会笑,怎么会是哑巴,你看她笑得多美,说起话来一定很好听,白福,你能叫她开口说一句话,我就赏你一千两银子。”
白福笑道:“古人千金买一笑,要这么美如天仙的女孩子开口说话,那一千两银子太少了。”
那公子笑道:“那就增加十倍赏你一万两。”
因为他的口气很豪,引起四座注目,张自新早已按捺不住了,哈回回却用手按住他,以目示意,叫他忍耐。
白福站起来,朝沙丽一拱手道:“姑娘听见了,我公子出一万两银子,博你开口说句话,你行行好,随便开句尊口,让我发票小财吧。”
小沙丽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说话很客气,态度也很和气,遂展齿朝他笑了一笑。
白福又道:“姑娘,你光笑不成呀,开口说一句话,价值一万两,我到手以后,情愿将一半奉赠给姑娘添嫁妆如何?”
小沙丽仍是笑颜相对。
张自新则怒然而立道:“她不会说话,你给我滚开去。”
白福微微一笑道:“老弟,开口一万两,这种好事往哪儿去找,我们两个对分,大家发财何乐而不为呢?”
张自新更是生气,大声道:“我叫你滚开,谁稀罕你的臭银子。”
白福仍是嬉皮笑脸地道:“你不稀罕我稀罕,光棍不挡财路,我是跟这位姑娘商量,关你什么事?”
张自新气得要跳起来揍他。
小沙丽不知什么事,连忙哑哑做声,比手势向张自新询问。
白福却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命苦,好容易碰上这么个发财的机会,偏偏遇上了一个哑美人。”
那公子也一叹道:“花虽不解语,无声胜有声,白福,你把她请过来陪我喝一杯,五千两就赚定了。”
张自新怒声道:“放屁!你们是什么东西!”
白福笑道:“我们有银子,过来谈交易,爱赚不赚,送上门的财不发就算了,何必骂人呢?其实,这是难得的机会,这个哑女孩,除了我家公子,换了别人,你把她卖了也不值一千两银子。”
张自新轻易不肯惹事,可是最瞧不起这种倚势欺人的奴才与轻薄的恶少,尤其忍不住别人对小沙丽侮辱,愤然下,出手就要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