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树仁刚要开口。
莫客非已经笑道:“大哥,这点不必坚持了,我们退出江湖近三十载,人家早已忘记我们了,尤其是一般后起之秀,也许连我们的名字都没听说,还有什么脸在这儿硬充前辈呢?
别妄想了。
我们要想登台,也必须得经过一番资格的甄试呢!人家派一位连胜三场的高手前来考验兄弟,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裘世海笑道:“莫老师言重了,兄弟绝无此意,只是名家难遇,兄弟想叫手下的弟兄多一次实地观摩的经验。”
莫客非淡然道:“浊世三神龙的招牌早就摘下了,我们想重新人道,至少也得有点表现,因为别说是那位蓝英雄已经连胜三场,即使是派一个末流的小脚色,以贵派先前赫赫的声势,在下也没拒绝的理由。”
白长庚知道莫客非在说风凉话,但是为了对敌情多一分了解,也懒得多辩,退后入座道:
“蓝老弟,总护法既然抬举你,你就再辛苦一场吧!”
蓝风答应了一声,提剑上台抱拳道:“莫前辈,请多赐教!”
莫客非弯弯腰道:“大护法请手下留情。”
蓝风为人沉默寡言,也不多事客套,长剑一探,施了个童子拜山的招式,作为敬礼道:
“晚辈先谢了!”
那一式是虚式,只晃了一晃就收了回去。
由于这是江湖礼仪中对先进前辈的敬意表示,莫客非不得不虚就还礼,举剑轻拨,蓝风的第二招又已攻到,正式的搏击就开始了。
名家对手,果然不凡,蓝风曾剑挫京师三家镖行的负责人,在台上出足了风头,到了莫客非面前,却完全变了样。莫客非总共用了四式守势,却挡开了他接二连三的急攻。
那四式都很平常,只管住了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每个方位一招,无论蓝风如何抢攻,仍然被那一招封住了。
白长庚与裘世海都很关心战局,他们是想在这一战中看出莫客非的虚实,以备作回头应付的参照。
他们固然希望蓝风会胜,但这个希望并不太强烈。
他们都明白,像莫客非这种高手,绝不是蓝风所能应付得了的,只要蓝风能把对方的精招引出来,他们就很满足了。
可是事实的表现令他们一半失望,一半惊喜,失望的是蓝风的任务做的并不理想,因为莫客非始终都是那四招,利用出手的先后,恰恰赶在蓝风的攻势而化解,惊喜的是,他们发现了莫客非的另一个缺点。
莫客非的左眼从开始到现在,从没眨过一下,也没转动过。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这只左眼根本失明了,不能视物,更证明了他们这个猜想。
龙门剑客每次对从左边攻来的招式,总要偏过头去,利用右眼来观察剑招变化,当然,一只眼睛用也就够了,可是在高手对阵时,那关系就大了。
龙门剑客以大龙门剑成名,大龙门剑着重在一个稳字,莫客非此刻的表现已显示出他的火候,对于各种不同的攻势,他都以一式来化解。那非要几十年的火候才能做到的。而且四式剑招都是斜掠。
蓝风的剑前刺时,他出手迟了点,抡剑砍削时,反应快一点,总是恰如其来时赶上,而且还稍稍提前了些。
有时蓝风用的是虚招,暗藏以后的变化,也被这种守势限制住了,因为剑才递出,莫客非的剑已经迎上来,不等他作更演化一层的变化,剑向已被荡开,预算中的后手也就施展不开而被封死了。
用这种守势,蓝风要得胜很困难,除非他也发现了莫客非左眼不利于视的缺陷,将攻势侧重在左右两边。如此莫客非将疲于侧视而呈露破绽。
可是看蓝风的情形,似乎因久战无功而显得十分焦急,一心只想加强攻势,没有注意到这方面去。
事实上除了白长庚与裘世海之外,也很少人会注意到这上面,因为蓝风的攻势很急已令人目不暇接了。
蓝风攻了约有四五十招,莫客非连一招都没有回,实在忍不住了,边打边问道:“莫前辈只守不攻是什么意思?”
莫客非笑道:“台端发招太急,我几曾有喘气的机会,能守住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敢妄想回攻!”
蓝风沉声道:“莫前辈,再下是抱着求教的心情,很诚恳的请求教益,前辈这种态度,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莫客非笑道:“这是我一向的法则,先稳住局势,等对方攻势锋锐将衰的时候,再趁机反击,才能克敌制胜……”
蓝风沉下脸不再开口,手中剑势更急,莫客非依然如故。
又是四五十招过去,蓝风已通体见汗,攻势慢了下来,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莫客非忽地精神一振道:“到时候了!”
“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劲疾无比,蓝风勉力躲过了前二剑,第三剑奋力招架时,手中的剑被磕得脱离了掌握。
台下的人发出了一阵欢呼,直到现在,京师的镖行才赢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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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遇难呈祥
尤其是被蓝风击败的那三家镖行的人,自己的总镖头被人打败了,总是件丢人的事,莫客非能击败蓝风,多少也捞回一点面子!
蓝风神情沮丧,只站在台上,还不相信自己会落败得这么快,尤其是最后一击,使他长剑脱手的招式,在感觉上对方的劲力并不太强,何以自己会握不住武器,被人强震脱手呢?
裘世海摇摇头道:“你别不满足了,能在龙门剑客手下支持到第三招才败落,天下能有几个人,据我所知,龙门剑客以往的对手,最多两剑就落败了!”
蓝风愕然不信,白长庚也难以相信地道:“莫老师剑技确实是值得敬佩,但裘兄所言,似乎也太夸张一点吧!”
裘世海微微笑道:“兄弟一点不多夸,龙门剑客向来都是看准机会,但求一击而制敌,用到第二招,已是绝无仅有,而蓝护法居然能支持到第三招,实在很难得!”
白长庚忙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支持更多了?”
莫客非笑道:“自然有,在下从来也不敢以天下无敌自夸,怎敢存此狂念!”
白长庚冷笑道:“阁下出剑即决胜负,决敌于三两招之内,如果能连攻个十七八招,天下何人能敌!”
莫客非微微一笑道:“何必要那么多问呢?假如我能有机会对人连续攻上五剑,我就是把天下第一剑手的招牌顶在头上了!”
白长庚惊愕道:“难道你只能攻三剑?”
莫客非淡淡地道:“三剑已不算少了,我守了那么久,才能找准一个部位出手,照理只有一击的机会,刚才贵派的蓝师父是被我的战术弄糊涂了,才给我连攻三剑,如果他稳沉一点,我最多只能攻到第二剑,第三剑应该是他对我攻击了,也应该是他击败我了!”
白长庚还是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裘世海知道白长庚在剑术上虽有独到的研究,对江湖上的阅历与武林人物的根底却十分隔阂,惟恐问得太多,被人讥笑浅薄,连忙笑着道:
“龙门剑客向来都是看准了才出手的,而且是找准了对方的缺点,拿得稳,有相当的把握才出手,如果一个人有十七八处缺点可容进攻,这种对手根本不够资格与龙门剑客一战了!”
白长庚微微一笑,向莫客非点点头道:“白某不知能挡过莫老师几剑?”
莫客非沉声道:“一剑!”
白长庚愠然道:“白某虽然无能,但不至于像莫老师估计得那么差劲吧!”
莫客非道:“我对你估价很高,我们若动手相搏,最多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这一击若失败,我就认输了!”
直到这个时候,白长庚的脸上才流露出一点敬意道:“白某常读前人所著的笔记小说,如聂隐娘、红线女之属,说到空空儿、精精儿等剑侠,狙敌只在一击之内,一击不中,即高飞远扬,每以为是无稽之说,不意莫老师仍然保留着古剑侠之风格!”
莫客非哈哈一笑道:“我们三兄弟为了标新立异,每个人都练了一套唬人的玩意儿,只有我的最差劲,精精儿、空空儿一击不中,还可以高飞远扬,我如一击不中只好掉脑袋瓜子了!”
白长庚知道他在打哈哈,笑笑道:“依照今日比武惯例,每人至少应胜三场才能下台,白某明知不敌莫老师神剑,也只得厚颜讨教一场了!”
裘世海却抢着道:“不!掌门人乃一门之长,除非到了最后,不可轻易下场,这一场该是兄弟的!”
白长庚望了他一眼,心中颇为不快,因为十分有把握的一场决斗,被浊世三神龙出头架梁了,已变成胜负未定之局,好容易用蓝风作实验,刺探出莫客非的虚实,可以稳胜一场,却不料他会抢出来争先。
可是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得怏怏地退后道:“裘兄身任本门总护法,乃局于客卿的地位,此身所负的荣辱关键,较之兄弟尤为重要!”
裘世海笑道:“我在中原时,对浊世三神龙闻名已久,深憾无缘识荆,今天难得有此良机,实在舍不得放过,还望掌门人垂谅!”
说着携剑出场,朝莫客非一拱手道:“莫大侠!请!”
莫客非对这个老家伙,较之白长庚还要头痛,因为白长庚的剑法,在以前几个人身上,约略已知梗概,即使他自诩为绝学的雪花神剑,也在赛无常的几手变化中,摸到一点头绪,惟独这个裘世海,一手阴阳剑诡异莫测,当年已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以前在中原作恶多端,结果惹翻了五大门派,尽遣高手,才把他驱逐出关,远逐穷荒,二十年来,一定又练成了不少惊人的绝技,今日之战,定是负多胜少了,因为裘世海是出了名的狡猾,若非绝对有把握,很少会自动出头的。
李铁恨看见莫客非一脸沉吟之色,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好容易忍了二十年才重新出头,一朝败落,这辈子再也别想出头了,于是愤然起立道:“二哥!你歇一下,让小弟来接这一场如何?”
他突然出面,众人都为之一怔,莫客非感激地道:“老三!我们谁出场都是一样的!”
李铁恨笑道:“不一样,你战过一场,人家对您的底细多少有个了解,小弟出场,大家才是凭真本事决斗!”
裘世海颇为不满地道:“李大侠,此刻是比武,照规定胜者必须接受三场挑战,才可以休息!”
李铁恨微笑道:“这例子早已打破了,如果要讲规矩,张自新已经胜了贵派的白少夫,你们应该继续找他比斗才对,可是你们的白帮主同意临场换将,由莫二哥与蓝护法对了一场!
可见这已经不守规定,我们自然也可以中途更换代表!”
裘世海被他这几句话塞住了口,半晌无语,李铁恨又道:“我们不敢妄自菲薄,在剑道而论,大家的境界都到了相当程度,一劳一逸,一明一晦,差微虽小,却都是已影响到胜负,你们先找蓝风出来斗一场,分明就是找占这种便宜,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也不至于吃这种哑巴亏,大家心里明白,谁也别想沾谁的光,还是各凭所学,在手底下一决胜负吧!”
裘世海毕竟是老江湖了,闻言哈哈一笑道:“李大侠快人快语,所有的话,都一言道尽了的,兄弟也不必多做饶舌,敬候赐教吧!”
两个人各自持剑,相对平视,然后才慢慢移动,大家都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出手,可也不敢轻易出手。
像这种名家之搏,胜负之差,能抢到先手固然是好的,可是万一判断错误,攻到对方预设的陷阱中,则反而为人所制,是以两人对这第一招,都抱着很持重的态度。
对转了三四圈,仍然没有人能作决定,可是台上台下,不管是懂得武功,或是不懂武功的观众,心情都同样的紧张,近万人静得没半点声息。
又转了两圈,蓦然,双方几乎同时发动,剑光一错,没有交接,各自擦肩而过,算得交换了一招,换来观战者的一声叹息,因为双方所发的招式只到一半,大家都自己明白,这一招无望所功,自动地撤回了,而且双方还作了个互相钦折的微笑。
他们是同时发动的,所以谁也没吃亏,也没有占便宜,如果有人能沉住气,略迟一步,就可以从这一着上取得优势,可是两个人都不敢冒险,万一对方攻来的部位是自己措手不及之处,则这一招就会败落。
如此近乎试探地走了几个照面,两人的兵刃始终没有接触,终于裘世海自动地提出道:
“李大侠,我们学剑一生,总算幸运地挤入高手之列,胜负固在必争,但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则更是快意,因此我们实在不必小气,一定要争这个先手,大家还是放开手,各凭所学,在剑艺上一决高低吧!”
李铁恨知道他为人虽邪,说出来的话却一句算一句,欣然表示同意道:“好!李某潜隐多年,对身外浮名早巳抛开了,能与裘兄一战,虽败犹荣。”
两人重新凝神聚气,开始交锋,这次双方都不存心取巧,战局立刻热闹起来了,只听得呼呼剑风,时而夹杂着一两声金铁交鸣声,紧凑异常。
约莫三十多个回合过去,两人纠缠后,各自停立一边,李铁恨的脸上现出一道血痕,不过仅是表皮的浮伤,而裘世海的肋下衣衫,也划破一道口子,但没有伤及皮肉。
李铁恨首先弃剑拱手道:“裘兄剑艺高明,李某认输!”
裘世海还剑归鞘,微微一笑道:“李大侠的剑技依然十分令人钦佩,只是最近疏于练习才略迟一步,兄弟略胜一筹,但三个月后,兄弟绝非敌手!”
他们都是大行家,对方的虚实相当了解,裘世海虽然胜了,但他说的却是真心话,所以李铁恨也不否认,淡淡一笑,就回到华树仁身边,张自新迎着他道:“李大叔,我看得很清楚;你们双方同时着剑,为什么您算输?”
李铁恨笑道:“那还不明显吗?他攻的是我的脸,我攻的是他的胸,距离上我的近,同时着剑,就证明我慢了一步……”
张自新不服气道:“你们都是点到为止,如果大家各进一步,就分不出输赢了!”
李铁恨道:“不错!如果大家都想杀死对方,我断头,他裂膛,同归于尽,的确没有胜负可言,但剑道的本身并不在杀戮,心藏杀机,永远不会在剑术上有成就的!”
张自新道:“那学剑是为了什么?”
李铁恨道:“最主要的是为了强身自卫,其次才是争胜,能保住自己不被人杀,还能以技克敌,这才是一个剑手的基本成功的条件!”
张自新一时不能明白他的话,李铁恨笑笑又道:“现在你不会懂,慢慢就会明白了,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剑中高手,首先就要把握住一个恕字,否则即使你能杀尽所有的对手,也不会成为天下第一剑的!”
张自新问道:“为什么?”
李铁恨笑道:“天下第一剑是无人敢与之交锋,才能达到这个地位,如果你杀人太多,永远有那些仇家在追着你,还有什么意思,呢?天下第一就是天下无敌,这个敌字的含意不是敌手的,而是敌人,天下第一是走遍天下,没有一个敌人……”
张自新默然领会,不发一言,裘世海笑道:“李大侠此言可勒石铭金,为天下学剑者诫!”
李铁恨但笑不语,裘世海又道:“依照规矩,裘某尚须继续侯教,但不知哪一位赐教?”
华树仁呆了片刻,才道:“自然是老朽了!”
李铁恨与莫客非同时叫道:“大哥!你不行!”
华树仁笑笑道:“你们是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