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ψ怕呦蚨涎隆
☆、德合羁绊【下】
或许求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求死,却总是很简单。
乌压压的魔物大军就驻扎在他的脚下。
火焰中的男子笑容不减,步子没有一丝犹疑,纵身从山崖上跃下——人都说,要彻底杀死一个魔物,必须贯穿它的心脏。荣轩觉得自己身为血魔后裔,被可焚毁万物的计都火烧一烧,兴许还能留一口气。
不过那个时候,怕是与死了也差不多。
德合山到底是高,坠落之中居然还能听清楚风的呼啸。
然而始料未及的,有人抓住他的手。周身火焰依旧在烧,荣轩甚至能感觉得到那清晰的灼痛感。下坠的身子猛然一震,金发魔物疑惑抬起眼来,眼中却满满充斥着那个乖戾男人的身影——是楚四歌。
他拉住了他。在半空中。
他似乎是尾随他之后跳下来的,没有分毫犹疑。楚四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单手一挥,周身魔息倏然化作一只巨大黑獒,他足尖点上石壁,轻巧跃身跨坐黑獒之上,拖住幽冥王荣轩便走。而那股浓厚的黑色魔息,也很快将荣轩身上的计都火吞噬干净。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幽冥王,连气息都是微弱的,“楚小歌……你……放手!”
他说着便抬袖去掰他的手,谁料那家伙竟单手牢牢攥紧了他,任凭荣轩如何抓挠都不松手。又气又急,荣轩只得苦笑,“……我若从这里跳下去,魔域大军便可全数葬于焚天之火……这……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魔尊……大人……”
“不放。”楚四歌字字铿锵。
“放手……”
“闭嘴!”
“你……让我……死……为什么……要来救我……为……”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下去!”目光一冷,楚四歌顿了顿,低头学着荣轩以往语调说着他重复过无数次的话,“……以后再也不用管你了,永远不管!”
荣轩不可思议地仰着脸看着楚四歌,日光下的男子跨坐黑獒之上,衣袂飘飘,乌发随风而摇,恍惚间如天人,只是那脸色……却是煞气太重。
“真是的……怎么……能……不管人家……”幽冥王笑,心叹黑煞獒王到底是个温柔之人——仅仅对他想对的人才温柔。
好像先前许多撕心裂肺的呐喊在一瞬间都得到了回应,再也不用傻傻等着山谷的回音,幻想着自己的世界里是否有称得上“朋友”的家伙。因为他终于知道,对面的那座山上,一直都有人在。
于是一点都不寂寞了。
……是吧?
这感觉,很微妙呢。就像是当初被百里逐笑猝不及防拥抱一般微妙。
所以说,真是败给他们两个了。
彻底败了。
*
“大军听令,全部撤回魔域!全部!一刻不要停留!这是命令!”
男子的声音或许并不大,却那般威慑,叫人不得不去服从。楚四歌一身黑衣,立在天地之间,眸中猩红,似乎要生生挖掘出整个世界的丑恶。
马蹄纷沓,万魔哭号。
来去匆匆间他们除了诉说着对魔尊抱怨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百鬼魅王菩提已死,凭借眼下状况不容乐观的幽冥王一人之力,想要维系整个黄泉之眼的开合,多少有些勉强。此番前往德合山的精锐魔物不在少数,若想妥善疏散,至少也需得两柱香的时间。楚四歌让黑獒负着荣轩尾随大军而去,自己却翻身上马,执意要继续前行——往那些修仙之人聚集的地方前行。
与流川侯约定的事情没有完成,你还能留得下吗?临行前荣轩问楚四歌。
或许我现在应该思考如何回魔域向族人谢罪才对。他笑得很是无奈。
*
百里逐笑独自一人,立在山径的尽头。她以为会等到由荣轩率领的魔物大军,不想,到头来等来的却是楚四歌,面上的表情稍稍一滞,明白过来的少女微微勾起唇角。
“你还是来了。”她勾起嘴角,昭然着胜利一般,“楚四歌,你到底是跟过来了。”
他下马,又望一眼身后腾起的沙尘,面上看不出喜怒。
周身可以感知的魔息越来越少,百里逐笑知道魔物大军正在退回魔域。她在想,或许楚四歌当真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只要他在,有意无意间都会替她挡下很多麻烦事。然而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观点:最麻烦的事,根本就是由那个家伙挑起的啊。
“并非是跟着你才来的。”楚四歌忽而舒展开一个笑容,带着半分自嘲,“这一次,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我已经错了太多,不能再一味地错下去,如果还来得及,希望能弥补些什么。”
“荣轩呢?”
“还活着。”
“是吗,那便好。”稍稍松了口气,百里逐笑真的觉得只是稍稍,他们要面对的麻烦事远远不止这些,刚想说些想念的话,抬眼见得那男人手中凝起一股魔息,慢慢汇成一柄剑的形状。警觉如她,这一次面对着手中有兵刃的楚四歌,却没有一丝慌张。
她折了她的流川剑。她早就顾不得其他了。
她也知,眼前的男人,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这是……”
“剑。”
“这点不需要你解释,我眼神还没有差到那种地步。”白衣女子皱眉,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教,“我是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宝剑成形,长而窄细,剑身流转着墨色的气息,被楚四歌握在手中,倒是着实相称。他手中掂量着剑的重量,唇边噙笑,“……先说你收不收。”
“能占到你楚四歌的便宜,我求之不得。”
“那便好。”他将手中的剑抛给她,“可惜了我不是什么好工匠,这剑模样虽怪异了些,但论锋利,不会输给‘流川’,你好好用它,也不枉我割下影子留给你——倘若你这肤浅又不懂行的女人拒绝接受它,那我也无话可说。”
“喂喂,‘肤浅又不懂行’这个词绝对是多余的。”翻转了手腕尝试着舞动那柄漆黑的剑,百里逐笑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那么,是哪里呢?”
“什么?”
“……这是你影子的一部分不是吗?”
“唔……”身影修长的男子佯装思考模样,片刻后反问,“你最想让我割哪里?”
她掩口轻笑,眼波流转,目光上上下下扫遍他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他的腰封之下某处,“呵,要我说嘛,那自然是……”
领悟过来的魔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反讥的机会,邪气的笑容肆意,“喔……是那里么?嗯,说得也是呢,啊啊,想想看能被你每天握在手里,这种事确实很令人期待呢,你说是不是?”
露出五雷轰顶的表情,百里逐笑总算了解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含义。真是可恶啊,总是说不过那个男人,十年前就是这样,十年后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楚,四,歌!”
被呵斥的男人终于笑出声来,慢慢,慢慢走向百里逐笑,捉住她几欲要乱舞的右手,又慢慢,慢慢引着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胸口。她一瞬间静了下来,随即,听见自己的哽咽声:骗不了自己啊,无论怎么样,还是最喜欢那混账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过,如果一定要说是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话……”他伏在她的耳边,眯起了眼睛,轻轻吐出一句话,“……是这里。”
“诶?”
“心。”他的声沉若水,“我的心,留在你那里,握在你手中。”
是心在跳动。
和人类,和修仙之人……一样的心脏,在跳动。
“这剑还没有名字。”宛若自语,百里逐笑想了想,又脱口而出两个字。
与此同时,一样的字眼也从那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浮光。
极短的沉默之后,是不约而同的笑声。
“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自己要保护好自己,手中没有足够锋利的剑可不行……”楚四歌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轻的仿佛是羽毛飘落地面,“……即使没有鞘也没关系,你会成为一个好掌门,我一直都相信,我不要你为我放弃什么,你只要握紧手中的剑就好。”
百里逐笑一怔,“你是说……你要走?”
“我是魔,是个背信弃义的魔尊。”楚四歌苦笑,拉住她的手慢慢松开,“我要是死了的话,无论超度多少次,都得不到原谅的罢?至少,先让我回去赎罪,对不起,我用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去喜欢你,没想到却给你带来更多的困扰。”
顿了顿,他忽而又道:放心吧,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没有人要你为我做到这般……太多余了。”她想骂他混账,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声也骂不出来——那混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所犯下的罪孽,都是想要与自己好好的在一起。她怎么能责怪他。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贪心……抱歉,迟了这么多年才回来。”
“可你到底是回来了。”百里逐笑咬着下唇,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散尽,倘若再不给她一个可以坚强下去的理由,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楚四歌,你可以留下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我……”
“真的可以吗?”他不是在问她,事实上,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百里逐笑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脸上血色却猛然褪尽——她听见身后传来清晰的号角声。那是沉渊弟子之前约定好的进攻之音。
接到飞鹰传书之后,流川侯云欺风到底是来了。
带着沉渊最精锐的部队赶来了德合山。
☆、造化弄人
不光光是百里逐笑,楚四歌一时间也怔在了原地——他想过在自己无法收场的时候,那个男人会来介入,只是没想到会这种方式。
走。她忽然对着他大声叫起来,走啊。
见他仍立在原地,她终是忍不住开始推搡,“还看不出来吗,沉渊派没打算放过你……就算徳合一战魔军覆灭,你也还是魔尊……他们……根本没有接纳你的意思啊……”
推他不动,女子伏在他胸前,哽咽。
“又被骗了啊。”楚四歌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他沉默了很久,彻底醒悟过来的时候发觉属于二人的时间或许不多,“你们修仙之人,还真是狡猾呢。”
他的身后凭空张开一扇黄泉之眼,黑紫色的瘴气散发着来自地狱的呼唤。
魔息微弱不堪,却还勉力支撑着——这是荣轩回到魔域后,设法为他留的一条退路。
真的是退路了。
百里逐笑扭头一望,徳合山头已有零星人影攒动,白衣青襟,都是沉渊弟子中的佼佼者,此番行动的先锋。他们只是远远监视着二人,并没有发起进攻的打算,又或者,只是在等候流川侯的命令而已。
“你们才是不折不扣的骗子。”她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神情有些复杂,“我被你们蒙骗了那么久,乐此不疲地演着独角戏,还因此连累了白师兄和柔卿……不过,稍微有点高兴呢,你还是你,一直是你。”
他想去握她的手。
她躲开,“现在不走的话,就再也走不掉了。”
黄泉之眼的魔息更弱,忽明忽暗间像是在发出一种警告,楚四歌明白,荣轩有伤,将甬道开启令魔物大军撤退极耗魔息,眼下怕是已经快到极限了。时间不容他多想,走或留都是一瞬间的决定。
“楚四歌,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消失。”百里逐笑的声音如同箭矢,一句句扎在他的心上,“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他叹息,这么说来,那些修仙之人,是一点活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了。
她上前一步,狠狠推了他。由黄泉之眼中弥散开的瘴气很快将楚四歌包裹,那是他所熟悉的气息,急不可耐地要将他吞噬。他就这么陷入其中,仅仅一步的距离,她已帮他做好了决定。
好像彼此间隔着千万里的路途,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却再也碰触不到。
她在甬道之外,微微一笑,“我等着你。”
楚四歌不发一言,从怀中摸出那枚勾玉放在唇边,无声诉说着对她的情——他想与她说话,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她,然而,心头的那份沉重压得他难受。这里绝不是故事的尽头,只要活着,就能相见。
她会等他。
十年也好,百年也好,无间地狱中,寿长也是一种希望。
看到那流光玉佩,百里逐笑怔住:她以为那夜欢爱后,“不叛”便不知所踪了,没想到还是叫他给拿走随身带着,也罢,本来就是送给他的东西,只有他一个男主人。
黄泉之眼慢慢闭合,他的影像也越来越模糊。
“可不许在我眼前消失啊,混账。”百里逐笑微笑着转过身去,直到身后的魔息全然消失才重新回望徳合山径……空无一人的景象还真是有些寂寥呢,她这样想着。周身再也没有她所熟知的味道,魔物大军被强行号令折回魔域,仙魔两族的一场闹剧终是落下帷幕。
然而魔域先前耗战折损得太过厉害,即便主力精锐得以全数脱逃走,仍是元气大伤,两族若想重新交好,不知要过多少时日。
百里逐笑沉默着往回去,她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表情去迎接云欺风和沉渊众弟子。
折至半途,不想却遇上白狐青仔,那小家伙气喘吁吁,见她远远便问,“那家伙呢?我是说……楚四歌呢?”
她顿了一顿,木讷道,“回去了。”
“哪里?”
“魔域。”
“你们真的……就这么……”青仔思索了好半天,觉得不能轻易将“散了”这两个字说出口,不管怎么说,楚四歌是他早早就认定的家人,任性又不讲理,“他为什么不留下?青仔觉得……或许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事情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坏……”
“留下来能做什么?”百里逐笑望一眼已然澄澈的天空,墨瞳轻斜,她带着半分愠怒,“……等着被爹杀掉吗?”
“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些误会爹了?”青仔舒展开小小的身躯,眉头却紧紧锁住,“爹下令沉渊众弟子只得守在德合山径两端,不许一人进入,那几名白襟弟子也只是为了确保魔物大军得以安然撤退才被派遣来这里的,你何以会说这样子的话,爹听到一定会很伤心的。”
“那进攻的号角……”
“总要把戏演得彻底些是不是?埋伏的沉渊弟子忽然撤退,又无后援前往屠魔,你要怎么面对其他修仙门派的质问?”披着银紫色大氅高瘦男子不知何时出现,手中折扇轻轻抵在唇边,声线飘忽,“爹这不是也是为了无后顾之忧吗?”
他面上堆着笑容,好似生来便是这幅表情。
百里逐笑冷笑一声,加重了语气,“说到底,还是为了沉渊,沉渊,沉渊。”
云欺风微微眯眼,“因为霜绯心中所念所想,根本没有沉渊啊。”
可笑。她恨恨道一声,我心里若无沉渊派众多兄弟姐妹,若无流川种种生灵,何以今日要来阻止仙魔二族交战?
“如果沉渊派当真在你心中有分量……那么,你的剑在哪里?手中没有剑,如何守护流川?”
“我……不过是换了一柄更锋利的剑而已。”手中漆黑长剑慢慢攥紧,百里逐笑只觉得无法喘气,“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在意的东西人……我绝不会允许楚四歌为了我,牺牲他所应该守护的东西;这一点,与他来说也是一样,他绝不允许我舍弃对沉渊的责任。”
所以才留下这把浮光剑,不许她说任性的话。
云欺风沉默了许久,末了阖眼长叹,轻声道,“回家吧。”
……楚四歌,你看,到了最后,还是造化在弄人。
他可以留下来的,可以和她在一起的,他们只是输给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很多很多年之后,等到魔域元气恢复,流川之上或许还会出现黄泉之眼。然而一切都不过是推测,而她要做的,就是用时间去验证这个推测。
她将浮光剑抱在怀中,慢慢跟着那男人往回走,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