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我只看一眼而已,倘若不是我要找的那柄剑,立即还你就是。”
“那假如是你要找的那柄呢?依你的性子,是一定会抢过去的!”沉默了片刻,她才小心问出这句话来,继而又运了气力,掌中带风向男子的脖颈处劈去,“楚四歌,你从一开始就与我说谎,生意人,收藏名剑……根本就是你拿来糊弄女孩子的吧?你究竟是何人?”
借着周身的空隙,楚四歌抬起一条腿,勉力应付着百里逐笑越来越凌厉的攻势,将牙齿咬的咯咯响,额上的银箍折射出诡异的色彩,“你真是太固执了。”
“呵,我爹也常说我又固执又嚣张,相貌,脾气都和娘一个样。”她毫不客气地自我嘲弄,招式忽变,用手臂格挡下了楚四歌的腿脚——两人的另只手都始终握在长剑剑鞘之上,双方都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还有,对讨厌的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她露出与先前都不一样的神情来。
眼见着夺不过剑,楚四歌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借着手腕的力量,猛然将百里逐笑勾至身前,一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肢,压下了身子贴近她的脸,忽然在她的耳边吐了口热气,“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敢说,你娘也是位一等一的美人儿。”
那双透着寒气的眸子近在咫尺,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许戏谑。
百里逐笑耳根酥酥麻麻,面颊上绯红一片,明显感受得到那家伙的手在自己的腰间不安分,稍稍一分神,脱口便骂,“你,你混……唔……账……唔唔!”
骂人的话还没有溜出嘴边,唇舌便没征兆地被死死封住,恶质的男人乘着她张口时机探了舌头寻着她纠缠,重重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她连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一只手被楚四歌牵制得紧,几番挣扎不开的少女终于狠心松开了手中的长剑,想将他推开。
而楚四歌则充分体现了“见好就收”的处事原则,待长剑稳稳落在自己手中,他终于舍得将温香软玉扔到了一边。
对,是扔到一边。
“咚——”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呦”的抱怨声过后,少女终于将之前的咒骂说了遍完整,“……你混账!”
自己很混账么?他无辜地摸摸鼻梁,眼睛却不离手中细剑,暗忖着早知道“美男计”这般有效用,何苦费心费力跟了这小丫头好几日,还落得个“黑狗精”的戏称——天地浩大,敢这般公然指着他骂的,唯有她一个。
“比起这个,你早上有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楚四歌迷惑地咂咂嘴,舌头在牙齿间剔了好一会儿,才黑着脸伸手从嘴里扯出样黏糊糊的东西——是绿色的菜叶,似乎还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他盯着手里的秽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脸色更加阴霾,“……这什么?”
“晌午的时候吃了个韭菜包子,大概是塞在牙缝里的韭菜叶子罢。”百里逐笑老老实实回答,脸色比先前更红了,“你你你——就当没这回事……不要用那样的嫌弃的眼神看我啦,我又不想的……”
“……”
两人沉默了片刻,楚四歌痛定思痛将手中的韭菜叶给甩了出去,“以后吃完韭菜要记得漱口,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知,知道了,下次会注意。”她很自然地低头认错,继而猛然想起什么,胸中顿时窜出一股无名火,拍拍尘土站起身来,周身立即腾起一股凌烈的斗气,“……等等!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吧?什,什么下次!哪有下次?!楚四歌你这混帐,快还我宝剑!”
修长的手指夹了细剑拨弄着,始作俑者似乎并没有将物归原主的打算,只是兀自忍着笑,“那要不要把初吻也顺道还你啊,小丫头?”
刻意强调了那个“小”字,坏心眼地讽刺着少女方才亲吻时的生涩。
扯了自己的头发,百里逐笑的身后已然腾起熊熊的地狱火焰——现在最想做的是把那只叫青仔的白狐狸捉来捏上一番,最好揉搓成团状狠狠丢到那姓楚的家伙脸上!妈了个巴子的!
观赏过了表情瞬间变了又变的少女,楚四歌心情大好地低头去查看到手的东西,只是在拔剑出鞘的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局促不安:那是一柄通体幽蓝的细剑,不过两指宽,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剑身上浅浅地印刻着流云纹,在临近剑柄之处刻了一小小的“云”字。
他抬手抚了那小字,整个人失神一般定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胸口起伏不定,沉睡在血液里的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苏醒。
“这剑,这剑叫做什么?”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草芥。”吐出两个字来,泄愤完毕后的少女显得迷惑不解,“有问题么?”
“草芥?草芥剑……不,不对!不应该是这个名字……”重新将剑送入剑鞘,楚四歌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百里逐笑,我知你是修仙之人,你也莫要再隐瞒;我且问你,流川之上可有一把叫做‘流川’的剑?是流川侯云欺风所有之物。人说手中有流川剑,便是手中有流川,足以得天下……你可知有这样一把剑?”
她露出吃惊不小的表情,发髻上的扇形头饰流苏窸窣作响,“不错,我确实不是凡人。想我入仙籍已有百余年,据我所知,沉渊云家从未承认过有这么把剑——多半是世人误传的罢?怎么,难道你还当真相信所谓的‘一剑在手,天下我有’?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啦,真是个笨蛋。”
是我被人糊弄了么——他眯起眼睛思索。
作为小孩子的自己,居然轻易地相信了。并且相信了这么多年。
凭借着一把剑,便能驱散周身无边无际的黑暗;凭借着一把剑,便能破除四面楚歌和血雨腥风;凭借着一把剑,便能莅临天下的顶端——这种事情,也只有陷入执念的自己才会深信不疑。
但是这把剑……不,不会错的,一定是那个男人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那把剑才……算了,你这草芥剑是从何而来?”他仍旧不死心,扬起脸来问话,严肃的语气和紧皱的眉头不禁叫百里逐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原来这魔物认真起来当真会有些骇人。
“别人送的。”
“什么人?”
“关你屁事。”她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几步探了手要去夺剑。
“那,你能把剑送我么?”手腕灵活地撩开百里逐笑的攻势,楚四歌一边退后一边将宝剑攥得更紧,“或者,我用其他东西来换。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让你立即从我眼前消失滚蛋,可以么?!”耐心全无的少女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只差手中要凝出法诀治了这混帐魔物,“你少得寸进尺啊混账,我这剑就算不是‘流川’,照你那说法也算得上是个精仿,我都用这么多年了,你舍得棒打鸳鸯拆散我们么?”
他皱眉,其实很想说关他屁事。
“别以为在你手中就是你的东西,我应该不止一次提醒过你楚四歌,少自以为是。”十来招之后仍旧占不去上风,百里逐笑明白靠蛮力想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是不可能了,“太小看修仙之人可是要吃苦头的。”
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的思绪从方才乌七八糟的事情中剥离出来,她朱唇轻启,默念出口诀,楚四歌手中的剑便像是苏醒的游龙一般,发出嘤嘤的低鸣;随着百里逐笑并合的指尖轻轻移动,入鞘之剑发出一道大盛的青白光泽,挣脱了男子的手,有灵性一般飞回到她的身边。
白衣少女挑衅地勾起了唇,一双墨瞳带着笑意望向一脸阴霾的家伙,抬手抚了浮在自己身前的宝剑,翻身越其上;楚四歌鼻中轻哼一声,被剑鞘发出光泽刺痛的右手不甘地重新插入衣兜,没有再说一个字。
☆、叹君尤怜
林间。
风扫落叶过,除却了一黑一白两抹近乎于定格的身影,只有那轰然倒地的紫鳞巨蛇尚有一丝生机。血污的腥臭引来不少食腐鸟兽,却又碍于对峙两人的强大气场而不敢轻易靠近,不得不在周围徘徊。
百里逐笑御剑,在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当楚四歌扬起脸来的时候,忽然忆起某个白日自天而降的一盏酒水,那时候,亦是这般动作:
她低头,他仰脸。
然而那时的他们能以微笑作为招呼,可是如今——仇家对视的目光往往可以毫不留情地激起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气场直冲云天营造出千山鸟飞绝的浩瀚声势。
比如眼下这二位。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为夺剑使出的下流伎俩惹恼了那女人,楚四歌倒也不会心中如此不安。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已经在百里逐笑的心中扎下了根,或许,一旦发芽,便会风云变色,便会剑拔弩张。
无关仙与魔,无关那把剑,只是一些事和两个人的因果报应。
好像冥冥中就是知道会有那样的结局。
“那么后会无期,剩下的路你也知道怎么走,今天的事我先记下,早晚会十倍奉还与你!”封入剑鞘中的草芥剑周身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悬浮空中,百里逐笑站立其上,眯起了眼睛,“你若再敢来向我索剑,或是做出什么危害流川安宁之事,休怪我不留情面。”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她,却是以道别的形式。
不用再避忌修仙之人的身份,她很淡然地决定御剑而行,虽然这违背了不得随意在尘世使用术法的门规——然而眼下的状况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对手也不是个普通家伙。
不过,就这样放任一个从楚荒而来的魔族在尘世晃荡真的好么?
这样的迟疑仅仅是一瞬间便被人用几句话击溃:
“你要主动来亲我十次么?啊啊,这样的话在下倒是很乐意接受。”抱肩挑眉吐出毒话,再流畅不过的一系列动作,将眼前个头不过到自己胸口的少女用最快速度激怒的诀窍,楚四歌已经炉火纯青,“记得别再吃韭菜包子,我不喜欢。”
“……混账,谁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认输了认栽了认主归宗了。
根本吵不赢他——攥紧了拳头,百里逐笑心底重重叹了口气,终于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再也不想看见他,别说是个魔物,就算是凶星慧斗转世也任由他自生自灭或者叫别的修仙之人处理掉就好了——坚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她咬着唇稳住了身形,催动了脚下的流光细剑,头也不回地往德州的方向飞去。
他苦笑:胸不大脾气却偏偏大的要命,这样的女人当真招惹不得。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终究化作了天边的一个小点,他才重新低下头来,黯然地望着陷入沉睡的巨蛇,“为什么即便知道会死,也不愿动手拔剑呢?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么?”
“或许是不希望宗主大人看见那柄剑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意外执着的事情呢……”
低沉却温柔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楚四歌循声侧过脸来,周身原本空旷的地方隐隐显现出一圈波动,随着一股异样的气息参杂在风中,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白皙的面孔宛若凝脂,精致的五官浑然天成,柔和得宛若天边皎洁的明月;柔顺的长发没有束起,一直垂到腰际,不是黑色,而是极深沉的墨绿;那人裹着一件黑色锦袍,领口却开得极大,露出看好的锁骨和双肩;脖颈之上扣着一弯铁质的饰品,后端被脑后的长发遮住;若不是平坦的胸部和空灵的男声,很容易将此人误认为一名女子。
“事情办得并不顺利呢,那女人到底还是往德州的方向去了,果然是修仙人么?”楚四歌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柔卿啊,似乎又有人将你误认为女子,若是让魔域的那群家伙知道,只怕要笑话你。”
男子清浅的眸子几欲沁出水雾,喃喃开口道歉,“对,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又没有做错什么。”
“是。对不起,宗主大人。”
“啊啊,都说了不要总是对我说‘对不起’了,真是让人很困扰。”
抬手抚了额头,楚四歌再也无心纠正随从的臭毛病,眼中的光泽又暗了一暗,瞥一眼身旁的巨蛇,“这些毒物在这里的话,只怕是百鬼魅王也到了尘世吧?”
“德州境内出现众多‘黄泉之眼’,似乎正是百鬼魅王大人所为呢。不过有幽冥王大人的从中周旋,她是不会对宗主大人构成威胁的。”
听了唤作柔卿的男子恭敬的回答,楚四歌的眉头却皱得更紧:魔域之中,除却地位最高的魔尊之后,有三王,得宗主之位便可意味着得以继承魔尊的宝座,号令天下群魔。身为宗主的他来到流川,却不知为何接连会有“黄泉之眼”的出现;听闻凶星慧斗落下而聚集的修仙之人,也令他颇为在意。
动了动僵直的肩头,他随口丢出句话:将这魔物送回黄泉之眼中。
柔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驳,只得谦卑地行了一礼,“宗主大人,那位姑娘的剑可是您要寻的东西?”
听了他的疑问,楚四歌微微一怔,半晌才接了口,“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柔卿不明白。”
“那是流川侯的佩剑不假,可是,我要的不是单纯一把剑而已。”阖上眼眸,两片纯黑色的衣摆随着林间呼啸的冷风飘动,“我要找到那个男人,然后杀了他。”
“流川之上有传言,沉渊云家有三宝:一为受仙灵之庇佑而足以责令天下宝剑‘流川’;二为有净魂渡灵起死回生之功效的宝玉‘逐云’;三为体内流有九尾天狐血脉的妖狐寒倾夫人。得此三物之人,必将莅临天下,成为流川之上的王者……”
柔卿一点点回忆着在这块陌生土地上听来的消息,“眼下流川侯云欺风尽得此三宝,却依旧在做他的沉渊派掌门人,亦没有自立为帝的征兆。”
流川之大,人,妖,仙,魔四族千百年来相处也算融洽,天下归于人心,由凡人皇帝设立的流川侯玉座,一直以来,最强的修仙之人才有资格坐上。妖,仙二者皆拱服于人,而魔族却安于隐匿生存,鲜有族人露面尘世。
冥冥中奠定了流川侯掌控流川之上妖魔之不可动摇的地位。
云欺风不愿为帝,只安得一个凡人皇帝的臣子之位,妖魔多心,亦不敢造次。
倚靠在树干边的楚四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经意压低了声音,散发出更烈的戾气来,“柔卿,你这是在告诫我那些不过是传言罢了?即便得了那剑,那玉,那女人,我楚四歌也掌不了这天下之舵?逃不离魔尊的控制?”
“柔卿不敢。”长发男子深深地弯下腰去,如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恐惧,“柔卿只是觉得,要杀流川侯,实在有些困难。”
“你啊,真正需要道歉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对不起’三字了……我又何尝不知……”幽幽叹了口气,楚四歌很难得地露出“败给你了”的表情来,抬手替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的男子将遮住眼睛的额发拢至耳后。
他平静道,“柔卿,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总该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在流川之上徘徊这么久,却迟迟寻不到破解沉渊山结界的方发,那个女人,怕是唯一能领我上山的希望了……”
哪有“凭借着一件兵刃的力量就足得到天下”这等美事啊——更何况,自己又是当真想要这天下么?真是无稽之谈,他要的不过是毫发无损爬上那座仙山的方法,能够尽可能接近那个立于流川顶端的男人。
想起百里逐笑讥讽他的话,男子苦笑了一下,耳畔血红色的犬牙坠子轻晃,他的声音愈加冷清,“柔卿,你也不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对吧?”
指尖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停在长发男子的耳后,楚四歌那漆黑的指甲在墨色头发的映衬下倒显得不再那么突兀,只是指尖下的颤抖却并没有停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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