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逐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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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逐笑来-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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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逐笑不是个笨人,她聪明得连自己都恨这份聪明。

楚四歌不回答,低着头系着腰带,将衣服整理妥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百里逐笑发现,他原本只留到肩膀的发,如今已经长及腰间。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十年,到底是过了很久很久的。

“草芥剑在你手边,如果你想现在在这里杀我,我可以奉陪。”末了,他终于开口。可是这样的回答,根本无法解释百里逐笑提出的问题,他只不过用最云淡风轻的方式承认了之前掩饰过的东西——这一次,他真的是在利用她。

她的目光落在随身细剑之上,指尖却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你走吧。”百里逐笑垂了眼,长睫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小小的阴影,这一次,她想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在继续了,“今天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他起身,暗色衣摆轻扫地面,故作不明,“今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铺贴素色纹案的地面上幽幽映出他的影子,修长且匀称。

“很好。”几乎是从牙间挤出这二字来,百里逐笑眯起美目,眼中神情骤然变冷,“楚四歌,你做得很好。”

“多谢夸奖。”

“下一次见面,就是敌人了。我会动手的。”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魔尊的喉头一动,抿唇再也没有说话,他推开门,头也不回生生从她的眼中消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从来不解释,从来不说明。那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在她的世界里来来去去,横行霸道,不知道何时会出现,也不知道何时就消失。不管她曾经如何向神明祈求,许愿,这一次,她想他是真的要消失了。

她抱紧自己,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万象皆不若从前,唯一没有变的,只有自己。

*

沉渊弟子都知,摇光门执事逐笑师叔自尘世回来后便大病一场。

问一同去新晋弟子萧正,他却什么也不说,只道是那金蝉残魂戾气太重,恐是伤了师叔。沉渊弟子大多不信,不知他究竟是刻意隐瞒,还是真的一无所知。但逐笑师叔在屋里闭关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掌门云欺风受寒倾夫人胁迫,里里外外威逼利诱了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碰一鼻子灰。最后流川侯终是脾气上了来,又怕被夫人家法伺候,左思右想干脆一甩袖子走人,连着几日都赖在沉渊山门,家都不敢回了。

正当云府上下一筹莫展的时候,云家小姐却自己从房里走了出来,气色固然不好,所幸是已经痊愈的样子。依旧月白短衣,依旧细剑贴身,没有人知道这三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所见的,依旧是那个飞扬跋扈的云家大小姐。

至于白逸之出事,她也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离开萧雅所居住的城镇后,百里逐笑便再也没有见过楚四歌,甚至连他的一丝消息都没有听到。在沉渊山,更不会有人谈论魔尊的行踪。

不叛勾玉到底是不见了。明明记得从那魔物处取来时好好的放在腰间,谁料离开那伤心地后,竟再也寻不到宝玉的踪迹——兴许是被楚四歌抱着时落在茶馆里了罢?她这样想着,并没有折回去寻找,失去神力之后,不叛只是一块普通的白玉,沉淀着他和她不愉快的记忆,似乎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即便被凡人拾走,也不过是去当铺换几十两雪花银子。

当萧正冒冒失失冲进摇光门屋舍的时候,百里逐笑正在习武场练剑。

她练得是沉渊藏书阁一本古籍上记载的剑法,来去了几遍一招一式倒也能记在心中,只是有几处需得自己领悟的地方,左挥不对,右挥亦不对,进一步不是,退一步亦不是。

被萧正难得的紧张神色惊愕,百里逐笑一个机敏反手上挑,一道剑气凌空而去,劈开了习武场中的立柱,好容易才收了剑势,问道,“发生了什么,如此慌张?莫不是那老狐狸又想出什么戏弄你们的法子来?”

萧正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老狐狸指代得是谁,连连摆了手,“不是掌门,是流颜师叔,他在魔域……受了重伤,掌门说……怕是有性命危险,现在正由三位长老医治……我是听天枢门弟子都在说这件事,想与师父说一声……”

百里逐笑眼角一缩,面上表情不由凝固,祭出草芥剑,匆匆往天枢门屋舍而去。

☆、纵横交错【上】

两日前。魔域黑煞宫。

魔尊楚四歌所居宫殿之所以被称作黑煞宫,乃是因为之前他的封号为黑煞獒王。他不喜变动,即便如今尊为众魔之首,仍是居于原先的宫殿中。先前的那些石室,被一一拆除,那些得他庇佑而免遭毒手的魔族女子,也被遣散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只是魔域中男尊女卑的恶俗一时间难以撼动,即便新的魔尊立下严酷刑罚,仍无法救赎每一个女人和奴隶,最底层的他们,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本以为只要站在地狱的最高处,便能以自身之力驱散这里的黑暗,谁料枯木腐朽不堪,再无逢春的可能。十年的时间与整个魔族来说实在太短,无法改变也无可厚非,但楚四歌终是有了挫败感——他等不及了,他想看见希望,他想确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应该是……值得的罢?

心中带着淡淡的疑问,他斜斜倚靠在王座之上,抬了抬手,却不小心打翻了身前小几上搁放的犀角杯。红而鲜艳的佳酿洒落一地,像是飞溅而开的新鲜血液。

隐于一旁的随从继而现身,一言不发弯下腰去收拾,长而顺滑的乌发铺散在地,因沾到嫣红酒水显露出鬼魅的色泽;肌肤苍白五官精致的男子裹在黑袍之中,愈发显得纤细羸弱,手指粗细的铁链从他的脖颈后垂下,生满铁锈的项圈则被一条黑纱遮掩住。

“不必收拾了,由着去罢。”楚四歌目光落在那截铁链上,想了想又低声道,“这项圈,还是没能帮柔卿取下来,真是抱歉。”

那锈铁项圈是魔族奴隶的象征,当年由金蝉亲手为柔卿禁锢上,施下法咒,旁人难以解除。楚四歌见不得这柔弱奴隶备受迫害,便向金蝉讨要了来做了侍从,柔卿知恩图报,虽对新主人心存恐惧,但这些年来侍奉其左右,忠心耿耿,未敢有半点怠慢。

十年前金蝉生命燃尽,假死于百里逐笑之手,柔卿脖颈上的屈辱之物,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取下。

“魔尊大人请不要再说这样子的话。”听罢楚四歌之言,乖巧顺从的魔物受宠若惊,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恭敬行礼,“您对柔卿的恩情,柔卿无以为报,这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柔卿……已经很自由了。”

自由。楚四歌在心底反复念叨这二字,又想起魔域眼下依旧存有受尽欺辱的奴隶和女人,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自由,还是太早了些。

不知哪里来的风,撩动了柔卿脖颈上的黑纱——那是百里逐笑赠予他的东西,用来遮去他不堪回首的过往。他心存感激,便一直小心佩戴着,十年浆洗,如今倒是显得有些旧。楚四歌未经多想便抬手去探,反复摩挲着黑纱的一角,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魔尊大人……是不是在想百里姑娘?”柔卿见主人那般失落模样,心中想法不禁脱口而出,说完又觉不妥,连声赔罪,“对、对不起。”

他抬眼看看直发男子,自嘲般笑了一笑,“你说的没错,所以不需要道歉。”

柔卿不知如何回答,几经思索,才幽幽道出一句:是。

他是在想她嘛,有什么好隐瞒的。

楚四歌觉得无趣,便松开了手中黑纱,佯装随意道,“柔卿,我去见她了。”

柔卿微微一怔,急切问道,“那,百里姑娘不愿意和您一起回来吗?”

“当初是我赶她走的,依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再和我回来?看到她,知道她过得很好,还记得我,还念着我,这就可以了。”楚四歌说这话时的神色有些叫旁人琢磨不透,柔卿只猜想是与修仙之人的十年约战叫他乱了心神,自己虽侍奉楚四歌左右已有好些年岁,可有时依旧不能理解这个男人内心所想。

柔卿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义。

在他看来,温柔稳重如楚四歌,根本不会对修仙之人记恨在心,他甚至应该有些感激,是那些家伙令他在无尽的黑暗中稍稍得以喘息。楚四歌一直所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份和百里逐笑的身份,由他人施加的枷锁逼得二人无法在一起——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这个理由。

他在深渊挣扎的这些年中,这份感情是他唯一的浮光。

柔卿不明白为什么楚四歌要掀起仙魔两族新的战争,他这么做,只会令身为沉渊未来掌门人的百里逐笑,更加敌视他而已。

“恕柔卿愚钝……但柔卿不明白魔尊大人与修仙之人为敌的意义何在,眼下大战在即,族人却议论纷纷,这次的战斗,我们……我们魔域,似乎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流川之上,仙魔二族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很难想象那些修仙之人会善罢甘休,那些人,早就视我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定会借机想要彻底剿灭我们……”

难得多言的随从还没有说完,楚四歌便打断他,“柔卿,今日你的话未免有些多了。”

面色苍白的侍从身子一颤,埋下头说着对不起。

“战帖是我发出去的,无论如何都要打。”他又强调,坚定且决绝,“魔域众魔,都要出战,但凡退却者,一律杀掉。”

“可那些女人和孩子……”

楚四歌咬咬牙,表情中参杂了一丝痛苦,却努力从牙间挤出二字,“全部。”

*

白逸之出现在黑煞宫的那一刻,柔卿本能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他的身份。白逸之的到来,此刻来说,并不是可以忽视的事。

“让开。”手中握着织羽长剑,一路斩杀至此,然而剑身却不沾一丝血,沉渊白襟弟子的实力,可见绝非一般。这位流颜师叔的心情似乎并不好,素来严肃的他,此刻面上更是阴云重重。

“请您立刻离开,否则……”

冷冷挥剑打断劝阻,这面相阴柔的魔物并没有给他带来威胁,白逸之抬手,流光宝剑直指柔卿身后坐于王座上的楚四歌,“我有话与他说。”

柔卿长袖微颤,正欲现出真身,却被楚四歌命令退下。

他素来是听话的,恭敬行礼,消失不见。

织羽剑入鞘,白逸之偏头侧目,始终留心柔卿遁去身形的地方。

“柔卿不会偷听的。”楚四歌起身走向他,淡淡道一句,“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就算要他去死,他也绝不会犹豫的。”

逸俊神飞的白衣男子冷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没有做回应。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不必担心。”

“也就是说,即便我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啊啊,那得看白兄有没有那个本事。”他微微一笑,空旷大殿之内阴风穿插,撩起男子额前的发,两人间的气氛不意外地变得紧张起来,“不过……在下劝白兄还是不要出此下策,虽然这里安全,可白兄孤身一人通过黄泉之眼,闯入魔域黑煞宫一事,应该很快会传到其他魔物耳中,若是勉强与我一战,在下可不敢保证白兄能活着离开魔域。”

白逸之听他言罢,不由挑眉嘲讽,“魔尊大人是觉得白某修为尚浅,不屑一战吗?哼,那夜在云府你我还未分出胜负,若不是掌门阻拦,我想你应该不会说出这种话。”

楚四歌笑了笑,暗忖着原来沉渊第一医师也会如此在意输赢。

也罢。所谓的“天生看不顺眼”,大概就是在说他们二人——白逸之这个家伙,远比他想象中的骄傲。

“白兄莫要逞强,你强行入黄泉之眼,功力已被化去七分……更何况,白兄身体所承担的瘴气反噬,要比寻常修仙之人更多。在这里待得越久,你就越危险。”

白逸之本是禽妖,虽修习沉渊心法封住妖根,平日与寻常修仙之人无异,然黄泉之眼甬道中瘴气四溢,极易令妖根松动,显露原形。楚四歌所言不假,此刻的情况,于白逸之来说,极为不利。

十年前,为守住碧水河边魔域甬道入口,他已尝尽瘴气之毒的苦头,回到沉渊山门后险些显露真身。若不是百里逐笑及时替他剜下手臂上妖化的黑羽,稳住妖根,只怕想再维持人形,与他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困难之事。

妖族身份被说破,白逸之脸色稍显异样,片刻后又很快恢复往昔平静,“白某自有分寸,不劳魔尊大人费心。”

“那么,我要的东西呢?”楚四歌知他固执,便也不再多做口舌之争,单刀直入道,“既然白兄到了这里,想必……流川侯大人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与你说了罢?”

☆、纵横交错【下】

楚四歌觉得自己问的多余,白逸之的到来,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有一样东西,他还没有拿到。

而这件东西,他必须拿到。

“掌门确实已与我交代清楚,白某绝没有想到,你能为……为她做到这般。”顿了顿,白逸之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原先冷峻的口气也软了下来,“楚四歌,这一次,我不得不服你……”

楚四歌眼带笑意,抬手一拱,“能让沉渊第一医师服气,在下当真受宠若惊。”

白衣修仙人别扭地移开目光,“所以说,霜绯她没有将布阵图交给你?”

“赌上沉渊派千百名弟子性命的东西,她是不可能给我的,你们大可放心。”楚四歌想了想又道,“她……一定会成为受人称道的掌门人,不输给流川侯大人的好掌门。”

他所认识的百里逐笑,就是这个样子的。为了流川的祥和,为了沉渊修仙之人,可以无条件地违背自己的内心,甚至对他,也可以没有一丝留恋。

本来就不该有留恋的。十年前,他就斩断了她的念想。

十年后,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将其碾碎。

“掌门料到霜绯性子倔强,绝不会做出这等背叛师门之事,所以,布阵图让我给你送过来了。”白逸之从怀中摸出一卷东西,轻轻一抛,布卷便落到了楚四歌的手中,“接下来要怎么做,便是魔尊大人自己的决定了。”

楚四歌只是勾起唇角,“白兄还是莫叫我‘魔尊大人’了,听着不习惯。”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习惯与不习惯都与旁人无关。”白逸之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不须得叫的时候,白某绝不会多叫你一声‘大人’。”

楚四歌自讨没趣地眨眨眼,暗忖着那家伙还是如此偏执骄傲,或许在白逸之的眼中,能被称作“大人”的,至始至终只有流川侯云欺风一人而已。他每唤他一声“魔尊大人”,心里怕是都如同千万只鼠蚁啃咬,分毫也不想承认。

“东西白某已经送到,希望魔尊大人也能遵守十年前的承诺,如有背叛,沉渊定会首当其冲全力反击,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整个流川的敌人。”

楚四歌玩弄着手中的布卷,漫不经心道,“白兄原来如此不信任我,希望这不是流川侯大人的意思。”

白逸之皱眉,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因为这一战,赌注太大。”

魔域尊王漆黑的指甲指向黑煞宫出口,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速速离开,谁料白逸之未走几步,又回首与他道,“白某只是觉得,魔域中受你欺瞒的魔物们,甚是可怜。”

“你们那里不是有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魔来说也一样。这个腐朽不堪的地方,我拯救不了,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再者,毁掉魔域,这不是你们一直所期盼的吗?这一场大战,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我只是替你们完成心愿而已,不必感激。”

真的不必感激。

流川之上,仙魔共存,本来就是一句妄语——没有人希望在自己看不见触不着的地方,隐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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