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逐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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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逐笑来-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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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与我谈的,是关于你的事。”他顿了顿,“是你和黑煞獒王的事。”

“我与楚四歌?呵,当初要我杀了他,是你们的决定;借口婚约派遣我去魔域监视,也是他的计划;如今楚四歌这般强势,恩将仇报要反咬一口,你们……是不是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决定?”目光冷冽,少女面上已再无表情,“说罢,这次要我做什么?”

她自己都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就是事实。她所能想到的事实。

“掌门拒绝了我的提议,说黑煞獒王一定会来迎娶你,不管十年百年,都一定会回来……如果那个时候你拒绝他,才同意你我的婚事。”白逸之压下声音,很勉强地发出声音,“掌门还说,你是一把剑,被打磨得太锋利,需得一柄剑鞘好好约束着,而我……不是你要的那柄剑鞘。”

“骗人。”百里逐笑忽的开口,“师兄和爹都是骗子。”

说什么剑,什么剑鞘……统统是骗人的。

白逸之还想争辩,然忽然间袭来的晕眩感叫他不得不扶着石壁才得以站稳身子,夜夜经寒风吹刮的巨石,竟没有他的手冰冷。他皱着眉,右手捂住了左臂,面上尽是强忍下痛楚的表情,百里逐笑眼角一缩,乘其不备上前一步扯过他的手,撩起流云宽袖,只见男子的左手臂已然变作漆黑,细密的鸟雀羽毛布满每一寸肌肤。

这并非是受伤,也不是中毒的迹象……那些羽毛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般。

“白师兄?”隐隐察觉出什么,她忍不住唤他。

“无碍。”白逸之的身子开始颤抖,极力想保持平静,淡漠道,“在碧水河边吸入太多瘴气,妖根松动,有些……有些隐藏不住真身……”

白逸之本是鸟雀禽妖,被流川侯收为义子拜入沉渊派后,修得心法压制住了妖气,又有灵力护体,这才叫人无法察觉。沉渊弟子多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流颜师叔的真身,更不敢妄自在他面前提起,白逸之究竟是何种禽鸟幻化而成的妖物,一直无人知晓。

甚至连与他如此亲近的百里逐笑也不知道。

每每问起云欺风,他也总是笑而不语,一次两次,她也失去了兴趣。

然而今日,百里逐笑却看了分明:道骨仙风,翩然若仙的沉渊第一医师白逸之,真身竟是一只乌鸦。尘世凡人口中提起过的不详之鸟。

白逸之靠在石壁边,右手从袖间摸出随身携带的针包,抽出小小的一柄细长银刀,丝毫未有迟疑地割在自己已经羽化的手臂上,顺势扯下那些黑羽,连同着小块血肉掷在地上。男子低低吸着气,紧皱的眉头始终松不得,光是看着,百里逐笑就能感受到那样会有多疼。

“怎么会这样!”终于,她抬手挡下他手中的银刀,直直望向他的眼,“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白师兄,那日在碧水河边,你……太勉强了……”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瘴气从黄泉之眼从弥漫而出危害尘世罢?这些小事,是师兄该做的……霜绯莫怕,师兄没事的……”白逸之重重喘着气,鲜血顺着伤口流落下来,将他的白衣染作鲜红,他又言,“霜绯,帮师兄将手臂上的乌羽都剜下来。”

银刀递到她的面前,她却不敢去接。

“那魔域瘴气太毒,这些黑羽都是妖根,若不除尽,只怕日后会影响修为。”白逸之咬牙,“师兄撑得住。眼下魔域有变,若我再出乱子,掌门和夫人定要担忧的。”

“可是师兄……”

“剜下来。”他倒吸着冷气,声音却坚决,催促着她,“一片片剜下来。”

简直就像是……在逼着她学会残忍一般。百里逐笑咬着唇,狠心接过那柄银刀,定了定神,剜在白逸之的手臂之上,一刀刀,剜下那些黑色的羽毛。沾染着鲜血,黑羽不再轻柔,硬生生落在地上,她的眼前罩上薄薄水雾,尽可能地小心。

止血的药物和绷带早已准备好,白逸之趁她剜除乌羽的间隙,自行包扎着伤口——百里逐笑忽然明白过来,即便今夜她不在这思过谷中,或许那个男人也会来此地拔除自己的妖根。毕竟那是他不愿给别人看见的东西。软肋一般的存在。

白逸之就是那样一个家伙,对别人总是无微不至,宽容体贴,对自己却是严厉有加,一丝一毫都不能有瑕疵。

“白师兄,那日我穿过黄泉之眼后,幽冥王难道没有传信让你离开碧水河吗?”依稀记得入了魔域,荣轩便说起过要告知白逸之关于她的情况,不知为何,几日后她离开魔域踏上尘世,他居然还等在那里。

从寒冬到暖春,历经了好些时间。

“确实有他的千里传音。不过幽冥王与我道情况有变,希望我在碧水河边多等候你一段时间……几日后,我便见你被他从再次开启的黄泉之眼中推了出来。” 千疮百孔的左臂包扎妥当,白逸之额上已是汗水涟涟。百里逐笑将男子卷起的宽袖慢慢放下,小心不去碰触那些伤口。

荣轩……

她心中又忆起那个金发红眸的招摇男子,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许多事。

稍稍有一些温暖的感觉。

“霜绯,你在魔域受委屈了、师兄也未曾想过,楚四歌竟如此做出不顾及你的名节的决断来——早知如此,当初万万不该让你随那幽冥王前去魔域寻他,索性没有受伤,否则,师兄当真是……”

“可前去魔域监视,不正是我爹的命令吗?跟着幽冥王去,还是跟着黑煞獒王去,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到我爹需要的情报。再者,爹的命令……师兄会违背吗?”

又一次没有得到回答。百里逐笑从腰间扯下绢布,擦拭着白逸之素衣上沾染的血水,沉默了许久才喃喃抬起眼来,“白师兄……其实是喜欢爹的吧?”

☆、牡丹花开

听罢她的问话,白逸之眼睫颤了颤,又报之以沉默。

百里逐笑不依不挠,“还是说……是娘亲?”

翩然若仙人般的第一医师,合起针包,幽幽道,“霜绯,师兄很正常。”

“师兄莫怪霜绯胡乱说话,只是你之前与爹说的那些……那些提亲的话,仍是叫我有些在意——师兄待霜绯,或许并非是你所说的那种感情。”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百里逐笑干笑了几声,“一直以来,我只当你是个优秀的哥哥,其他的……并没有多想。”

“我知道。”白逸之阖眼,长长叹了口气,“我也将霜绯和青仔当做妹妹弟弟。”

“所以师兄的提议,即便我爹答应,霜绯也不能……”她笑得很不自在,扶着白逸之在石壁边休息,“师兄已经为云家做了太多太多的事,切不可为了所谓的‘颜面’,断送了自己的幸福。那混账负了我,连个交代都没有,一切是霜绯自找的,恨只恨入了那些魔物的套,与魔尊之死扯上了关系,给修仙之人惹了麻烦。师兄不必因为怜悯而像我爹提亲,我……比你想象得要坚强许多。”

她慢慢坐在白逸之的身边,二人像小时候一般背靠背而坐,彼此渡着相互的体温。

“是啊,霜绯早就不是从前的霜绯了。这一切,或许都得感谢黑煞獒王。”白逸之亦是笑,唇间抿着苦涩,“可是师兄我,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她侧目,扇形发饰上的流苏随风摇曳。

白玉冠依旧一尘不染,月下男子温润如玉,淡淡诉说着内心的忧伤,“身为流川侯义子的我,没有随他的姓,而是姓白。我甚至,我甚至连一声‘义父’都难以唤出口。自我入得沉渊以来,便一直尊他为掌门,即便是家宴,也不得楚四歌一般待遇。霜绯不知,那日我见他着着掌门的衣服,心里当真不是滋味……好像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被人否定掉了一般,掌门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将我视作家人罢……”

她一时间支吾着无法回答。

“我一直在想,或许是霜绯的缘故,掌门和夫人才待他不一般,原谅师兄如此自私的想法——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会不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更像是家人?”他垂着眼,面容干净,声音细腻得如同溪流,涓涓润泽了思过谷中干涸的泥土,“掌门的感情只有那么多,他所在意的事,唯有那么一些些:寒倾夫人独占大半,剩下的才能分予我们,你得的多了我的便会少,眼下还要有第三人来分,这种事情,怎么能允许……这么能……允许……”

“白师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若不是楚四歌的出现,我想我至少是能算作云家人,可是见了楚四歌,见了霜绯对他的好,见了青仔对他的好,见了掌门和夫人对他的好……我才知道,原来我白逸之什么都不是——不管我如何优秀,在沉渊派中如何不可或缺,都抵不过他是霜绯心里的那个人。”他转过身子,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百里逐笑挣脱不得,只能无意识地念叨着,“白师兄,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为云家做了太多的事……”

“棋子而已。”白逸之紧紧攥住那只纤细的手,仿佛是绝望深渊中所见的唯一一株救命草,“只是棋子而已,对吗?可笑的是,我这颗棋子除了在棋盘上厮杀,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你总说自己被左右着,被安排着,师兄又何尝不觉得呢?无论做得多么好,也永远是个外人!”

“就算是棋子,爹也有在好好珍惜。丢掉任何一颗,他也会非常痛心……”

百里逐笑忍着怒气,绝强甩开他的手,斥责道,“高处不胜寒,棋局之上,流川侯能够信任的棋子,也唯有我们这些家人!我虽然对爹和师兄的做法有些不满,可是说到底,都会老老实实地去完成,因为我知道,值得如此挑剔的爹去信赖的人,并不多。”

或许她也曾怀疑过,排斥过,然冷静的时候越来越多,便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责任以及未来要面临的敌人。

白逸之终是平静下来,抬眼。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手臂的疼痛还是内心的惊颤。

“爹绝不是自私冷漠之人,他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和旁人不大一样。天下姓氏何其多,为何偏偏为师兄选中一个‘白’字?”未留给白逸之猜测的时间,百里逐笑又一句话撩开,“我娘最喜欢什么颜色,你还记得吗?”

“寒倾夫人她自然是喜欢……”白逸之猛然愣住,继而嘴角浮现出丝丝的笑意。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沉渊派为流川大陆修仙第一大派,门下弟子近千名,携黑木扇形腰牌,正刻“沉渊”二字,反雕浮文牡丹。这牡丹花倒也未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只是因为掌门人一句“夫人喜欢牡丹花,那便雕个牡丹罢”。

流川侯开了金口,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一时间竟没有人反对。有人分析了原因,一则是或许长老和沉渊派各阶弟子并不在意山门腰牌的背面刻什么图案,二则是流川侯有多么宠爱寒倾夫人有目共睹,即便反对,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会有所改变。

于是寒倾夫人甚爱牡丹之事,很快在沉渊山上流传开来。

而天香国色的牡丹之中,九尾狐女尤爱白色。

流川侯爱妻心切,云府上下栽种名贵白牡丹不计其数。

“稍稍有点体会到爹的用意了罢?”百里逐笑歪着脑袋问,“之所以没有给师兄取云姓,或许是他觉得,在沉渊派中,这个姓氏会背负许多沉重的东西,爹其实更希望师兄活的更像自己,不用走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

沉重的东西,只要有我一人来背负就好了。她笑着想。

“可像我这般的不吉之鸟,怎配的这样的姓氏,掌门他……”

“爹才没有开玩笑。”百里逐笑打断他,黑眸直直望进白逸之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道,“你要相信霜绯,我们从来没有将师兄当做外人。”

“……霜绯。”他唤住她。

“嗯?”

“谢谢。”

“嗯。”

少女绽开笑容,白衣胜雪,宛若冰谷之中绽放的牡丹,“一起回家好吗?虽然被某个混账责备了,要我们滚……不过这个点还不回家吃晚饭,爹娘都该着急了罢?”

*

接到号令聚集而来的魔物如同青烟一般消散无影。

空旷的黑煞宫中,终于又只剩下一人。

因为只有一尊王座突兀立在空无一物的大殿中央,不免显得更加冷清。楚四歌斜坐王座之上,双唇紧闭,静静看着犀角杯中艳红色的酒水,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接任魔尊之后,他执意没有离开黑煞宫。

众魔对并未有沉浸在失去前任魔尊金蝉的悲痛之中,相比较而言,他们更愿意为新的魔尊欢呼雀跃——崇尚力量的魔族从来不缺少领袖,越是强大的魔物,就越值得众魔的尊敬。想来他们对楚四歌是心悦诚服的,因为新的魔尊,强大到足以率领魔族征战那些修仙之人。

对于身体里流淌着好战血液的魔物们,没有什么比征战更令人激动的。

“宗……魔尊大人。”轻软空灵的男声从角落里响起。被黑袍紧紧裹住全身清瘦男子慢慢走近王座,或许是因为受的伤还未有痊愈的缘故,他的步子迈得很小,精致的五官淀着恐惧。

楚四歌也不催促,“啊啊,是柔卿啊,书帖可都送出去了?”

“是。按魔尊大人的吩咐,流川修仙七十二派都送了出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不,没什么。”温顺的仆从下意识地低头,长而直的发几近要垂到地面,他嚅嗫着,“……对,对不起,魔尊大人。”

楚四歌抬起手招呼他走近,忽的轻抚缠在柔卿雪颈上的黑纱——为了遮住那个象征着魔族奴隶身份的铁制项圈,百里逐笑送给这不懂得反抗的男人一条纱巾,眼下着黑纱依旧缠在柔卿的脖颈上,可那个女人,却逃走了。

看出了主人的心思,柔卿唤他,“魔尊大人……百里姑娘……”

“她走了。”楚四歌阖眼,“再也不会回来。”

“这一切是魔尊大人安排的吗?”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继而他又低了声音慌忙道歉,“对不起,魔尊大人……对,对不起……柔卿多嘴了。”

新任魔尊没有责备的话,只是将手中的酒盏扔到地上。酒水泼洒一地,他无心顾及,撩起黑衣下摆,起身欲走。

“魔尊大人,您要去哪里?按照您的吩咐,通往流川的‘黄泉之眼’近几日就会全部闭合,倘若出了差池,只怕另两位魔王……”顿了顿,他恭敬欠了欠腰,“虽然魔尊大人与百鬼魅王立下婚约,又赐封幽冥王为新的宗主,可是,柔卿害怕,那两位大人仍旧会乘机对魔尊大人不利。”

柔卿忽然觉得一切很残忍。金蝉才消失几日,后继而来的魔域三王,都接连换了身份:楚四歌悔婚,几近是与云家决裂,打着为金蝉报仇的旗号,下令封域十年后对沉渊开战;菩提虽是金蝉的妹妹,却被失去肉身的愤恨所笼罩,全然不再理会曾经的兄妹情谊,只时不时会差遣部下来询问婚宴何时举行;而接替楚四歌成为宗主的荣轩则因为违背命令放走百里逐笑,获罪禁足,只能在自己的寝宫中饮血作乐,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

隐隐约约间,似乎又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酝酿着。

他不敢多想,向楚四歌投去担忧的目光。

“无碍,我去去就回。去见一个朋友。”楚四歌回答,眼角弥漫出戾气,想了想他又自嘲一句,“大概……是朋友罢。”

☆、此情真切

屋内熏香袅袅,温软得令人想起春天里和煦的阳光。

三重华纱制成的帘帐层层叠叠倾泻而下,为本就典雅华美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神秘,华纱之后站立的女子白色襦裙罩体,雪颈修长,肌肤如若凝雪,双眸清亮堪比天边璀璨星辰,当真是世间少见的绝色美人——这正是流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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