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声,软软贴上了他的背,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楚四歌,倘若我说,流川侯并没有魔物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你会不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不光是黑煞獒王,就连青仔,都眉头一蹙。
楚四歌抚上腰间少女的柔夷,声音愈发冷峻,“绝不。”
她这才重新扬起笑容,绕到他的身前,又替他理了衣领处坠下的金色流苏,“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这玉,便先放在你那里好了,唔,与这身衣服倒也配搭。”
一贯不怎么喜欢在腰间系挂饰物的男子黑着脸刚想开口,白狐悠悠然抬起前爪挠了挠他的衣摆,“你就不要推辞了,娘说宝玉‘逐云’碎掉之后,爹命人打磨成了两块勾玉,唤‘不叛’‘不欺’,我与姐姐一人一块,爹说若是我们遇上了喜欢的人,便赠给……”
“青仔,话多!”百里逐笑跺脚呵斥住它,指了指门,“不想变成狐皮围脖的话,就乖乖从我房间出去……云府今晚设宴招呼这混账,你也该去厨房帮帮忙罢?还有,今日你也没去书房与爹一起习字,是想被娘训斥么?”
小狐狸立即痛苦地用前爪抱住头,装模作样就地打了几个滚。
滚到门边时,“跐溜”一声没了踪迹。
*
说是晚宴,倒也没有叫上什么旁的人,楚四歌被百里逐笑引着去了偏厅,那里流川侯云欺风和寒倾夫人已然在候着。桌边还有一人他也熟悉,正是沉渊第一医师白逸之。
此人是流川侯的义子,这般“家宴”,自然也不会少了他。
而楚四歌望着云欺风一脸岿然不灭的笑容,只担心等着自己的会是一场鸿门宴——他与百里逐笑的亲事虽说是定了下来,但是这事云家似乎并不想大肆宣扬出去;况且二人间连文定之礼都未有,即便他在这里被干掉,都是神不住鬼不觉的事情。
黑獒虽强,可这里有四只狐狸一只鸟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胜算能有多少。
再说白逸之,抬眼见到楚四歌穿着流川侯的衣服,先是微微一怔,目光又落到他腰间的勾状玉佩之上,本就白皙的脸猛一瞬褪了血色,只紧紧咬了下唇,欲言又止将脸撇开。
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连入座时,也与辈分相同的楚四歌保持了一定距离,脸上尽是难以释怀的表情。
楚四歌暗忖着这隐忍古板的男子怕是对青梅竹马的百里逐笑有意,得知她被流川侯许配给自己的事心中不快,这才对他有了些许敌意——当然这只是初步猜测,心中自有了然,他索性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他一边与云欺风举杯畅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谓的“云家势力”:寒倾夫人果真人如其名,冰清美艳,举世无双,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云雾青自然恢复了男孩儿的模样,一直在与碗里的鸡腿做斗争,毫无威胁可言,如若今夜有变故,这小男孩倒是可以作为人质利用一番;至于百里逐笑,这里或许叫一声云霜绯更好,竟是一改在尘世中肆无忌惮,老老实实听着他说话,时不时竟还往他碗中夹上一两道菜,难得的体贴。
但气氛到底是压抑的,并未有半分“家宴”的欢喜。楚四歌想了想,或许这里根本没有人将他视作家人……一切好像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菜未上齐,沉默了许久的白逸之忽然道沉渊派中有事,行礼离席。
云欺风也没说什么,只挥挥袖子算是准许。
直到目送着白逸之离开,黑煞獒王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稍稍落定,转念之后又暗自责怪自己的多疑和戒备:是自己一直将自己规在外人的行列,所以才显得拘谨且压抑的吧?
“不知小黑准备什么时候带霜绯走……唔……”难改一贯嬉笑表情的流川侯悠悠然小口地抿着瓷杯中的酒,话方说到一半便被身边佳人狠狠拧了胳膊,吃痛一声这才匆匆忙忙改口,“若,若是不急,还,还是先小住段时间罢……我家夫人她舍不得霜绯这么快走……不不不,我是说,我也舍不得……诶,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
“……”
被寒倾夫人美眸中迸射出的寒意折煞到,楚四歌勉强扯出笑容,“一切听侯爷和寒倾夫人的安排。”
“先回趟尘世罢?”百里逐笑搁下手中的筷子,与楚四歌相视一番,“有些在意的事情还没有了结,爹,娘,你们莫要担忧,霜绯去去就回;至于四歌他……魔域的事情恐怕也不能耽搁。”
她所指正是三王之争。
想起不知所踪的百里藏刀和江笙,柔卿,她到底难以安心。
他会心点头,不禁又拱手行礼,示意自己不能久留,又不忘发誓道,“待晚辈将魔域之事处理完毕,定将带着彩礼登门提亲,择良日风风光光迎娶霜绯入门……”
“你,你说什么不知羞的话呢,混账……”不自在扭开了身子。
不知为何,所谓的晚宴后半段的气氛显然比前半段亲切友好。
饭,终归是要吃的。
兴许是人压抑时食欲会旺盛,又或者不想让流川侯察觉到自己与正常人有些许不同,一向不需要进食的楚四歌,咂摸着“家人”与“家宴”滋味,不知不觉间一连下肚三碗白米饭,都没吃出个其中滋味来。
后来晚上回房时,回廊转角竟听见了云府几个使唤丫鬟的低语:那个魔王姑爷长的好看倒是好看,可惜了竟是个吃货!你们没是没见着,他愣是一人吃了三大碗米饭,脸色还沉得可怕,就像欲求不满似的……掌门与夫人说话时,都称呼人家为“吃白食的”,好生不受待见呢……
……欲,欲求不满?!吃,吃白食的?!
听罢楚四歌默默然转身回房。
第二日,欲求不满的吃货姑爷直接携着云家小姐“私奔”下山。
令他在意的是,一向疼爱百里逐笑有加的沉渊第一医师,居然又一次没有出现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以为叫四狗穿着云爹的衣服是作者的恶趣味嘛?才不是!
那是导火索啊亲们!注意小白的眼神啊亲们!我才没有剧透……我发誓这货不是耽美文,所以虽然基情四射,大家也要想成是男人们之间的一种羁绊!羁绊而已!
☆、惊鸿错落【上】
江笙醒来之时,着实被身边酣睡着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儒生装扮的少年……不,少女,这才小心翼翼地掰开百里藏刀拥着自己的手,压着嗓子唤他,“藏刀哥,藏刀……大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百里藏刀揉揉眼睛,意犹未尽地长长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像是在揉捏软和的蒲团一般,梦呓道,“别,别吵……天还没亮呢……小江,小妹……等,等下!小妹回来了吗?是小妹回来了吗?”
猛然间的转醒,低头却见怀里抱着的是涨得满脸通红的江笙,他如同是在抛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她丢了出去,“妈,妈呀……小江!是你?!你你你,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搂着我睡觉干嘛?!占我便宜啊?!”
他呼吸急促,定定看着滚落到被褥堆里的“少年”,老半天才顺了气。
依稀回忆起之前的些许片段,咂摸着此刻不是在意这个问题的时候,百里藏刀这才定下神来打量着两人眼下的处境:周围的布置倒像是在城镇的客栈之中,原本树林中出现的鬼傀儡和红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迹,若不是先前断断续续的记忆,他只觉得自己是睡了长长的,长长的一个觉。
梦里还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是从来未有闻过的馨香……
肩头还有些僵硬,他扒拉起衣袖,被红衣女子招来的毒蛇所咬伤之处都已经愈合,身子也再没有不适;再看身边的人,除却了脸色有些不好以外,并无更多的皮外伤。
只可惜意识只停留在见到个有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出现,旁的,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小江……你说,我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说什么胡话?当然是活……应该是……貌似是活着……吧?”江笙撑着脑袋从被褥堆里坐起身来,脸上的绯红还未散去,直勾勾看了百里藏刀片刻,猝不及防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拧。见他痛得裂开嘴,她才长长叹了口气,随即整个人瘫软下来,喃喃道,“逐笑姐不见了,楚公子不见了,这下好,连柔卿也不见了……”
不甘心地又四下望了一望,确实没有了那只巨大黑獒的踪迹——怕是叫那些鬼怪捉走了罢?若是柔卿在她与百里藏刀的眼皮底下被那女人生吞活剥掉,她怎还有脸去面对因为自己与百里逐笑走得亲近,而总是一个人生闷气的楚四歌?
百里藏刀听她一番嘟囔,倒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想自己的事情,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江笙沉不住气,便戳了他的手,小脸上尽是愁绪,“依我看,我们既然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定是被那女人给活捉了在圈养着……只要没那些毒蛇和鬼魂,我们就还有机会逃跑……说起来,楚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的会有这般可怕的仇家?藏刀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可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不如你,你再,再……抱我一会儿罢……”
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身子紧绷,双手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如此局促的感觉还是头一回经历。而这份懵懂似乎从遇鬼的那天这家伙旁若无人地抱住自己时,就开始默默在心中扎下根来;眼下昏迷了这么许久,那粒种子竟是在他无法掌控的情况下,呼啦啦长成了株碧绿小苗。
目光一抬是江笙一张清秀的脸,目光一落却是人家一身儒雅男装——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为什么看见江笙与自家小妹走得亲近时自己的失落感是源何而来:不是因为天上星星似遥不可及的百里逐笑,而是因为每天陪在自己身边喝酒的逞强少年不再愿意陪他。
但江笙是个男的啊。用眼睛看就知道啊。
“啊?”江笙眨眼。
“小江,我是说,你再多抱……”心中的悸动被理智一下子压下去,百里藏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扇灭了心中疯狂而不可理喻的念头,嗔怪道,“咳,我犯什么傻呢?脑子,脑子真是晕掉了!”
可是,刚才怎么会忽然就……
带着歉意看着被褥中探出头来的“少年”,就像是只躲在草丛中惊恐张望的小兔子。百里藏刀愈发觉得自己是只不怀好意的饿狼,愧疚和自责一下子涌上心头,瞬间却是更像将满脸无辜的江笙揽进怀里来。
男的居然对个男的起了歹心,百里藏刀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正当内心受着万虫啃咬的大男人露出如同咬碎了黄连一般的表情,房间里紧阖的两扇木门忽然间从外被人大力踹开,一黑一白两抹身影突兀地闯入了床上两人的视线中,定格的那一瞬,四目交接中竟是相顾无言。
江笙好容易才稳住了心神,指了门边二人道,“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警觉地在房间中的每个角落,楚四歌沉着声音,“是我寻着气味找着的。”
“气味?”从方才的尴尬中解脱出来,百里藏刀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强扯着笑容与几日未见关系稍显舒缓的二人开着玩笑,“哈,真不愧是狗王……”
“……是魔族的气息。”
不去理睬男子的玩笑,楚四歌眸子一如既往带着些许戾气,鼻翼翕动,直到确定了屋中残存的气味来自一个对自己不构成威胁的家伙时,才递给百里逐笑一个安心的眼神。
瞥眼间又见百里藏刀与江笙二人手臂上都有一道浅浅划痕,看得出是新伤,并无太多痛楚,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可他却清楚这印记是某个男人惯用的取血手法,心中不禁更加笃定几日来究竟是谁关照过这二人。
百里逐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见两人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由疑惑道,“你们没有去翟家村东边的林子里藏起来么,大哥,你与小江怎会住到客栈里来?还有小江你,不是……被通缉了么?前几日官府还在四处抓人呢,若不是我与楚四歌引他们离开翟家村,只怕眼下……”
“咦,小江被通缉?为什么?”
“啊,不,没什么……约莫是什么时候惹了乱子吧!”江笙胡乱搪塞,生怕被他识破身份。
且不说江笙此刻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一个不小心走漏风声就会惹上大麻烦;自己似乎也没有留下银两给百里藏刀,他们没有理由能大摇大摆住进客栈,百里逐笑想了想又道,“这里可是离翟家村几百里远的茶都,我与他在翟家村找了许久也不见你们的踪迹,又联系不上柔卿,只好顺着他的魔息御剑一路寻来了这里……”
她扭头望一眼楚四歌,希望得到他的应和。
“我所寻并非是柔卿的魔息。他的力量一向微弱,还不足以留下踪迹叫我来寻,我是寻着……啊啊,算了……总之找到了就好。”纠正着她的错误,楚四歌双手抱肩,片刻又问,“你们可知他去了哪里?”
“比起这个……楚公子你的手,已经全好了么?”记得相遇之初,这黑衣男人的右手是无法活动的,江笙眨眨眼,暗暗想着这几日里那二人定是历经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但见百里逐笑与楚四歌皆没有告知的意思,她心下了解便也不再多问,只将那日五人分开后的遭遇向二人说起,从提着人皮灯笼的鬼傀儡到那自由操控毒蛇的红衣女人,“待我与藏刀大哥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小江……小江便不知了,至于柔卿去了哪里……”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好像还有个波斯人在呢。”百里藏刀扬起声音,“我与小江都是他救下的,把我们救到茶都,安排我们住这客栈的,也一定是他!他能救我们,也一定能救小娘子……说不定,小娘子是给他救走了呢!”
柔卿。口中低低念了一声,楚四歌倏然垂下头来握紧了双手。
百里逐笑见他那般压抑的表情,不由伸手握住了他拳。
关切之意慢慢从她的掌中渡来,楚四歌眸子的怒火这才褪去了三分,忽而朝了房间一角瞥了一眼,冷声道,“幽冥王荣轩,出来。”
魔王的声音清冽而低沉,透着不可抗拒的盛怒。
隐隐感受到屋中急旋的气流,仿佛已经听到了幽冥王“哎呀呀”的尖细嗓音,百里逐笑立即招呼了百里藏刀和江笙二人起身去屋外暂避。
百里藏刀本是不愿,只望着楚四歌略显肃穆的背影发呆——那个他向来不去深究的男人,此刻叫他不得不去在意。
沉默了片刻,他向百里逐笑投去询问的目光。
“对不住了大哥,瞒了你这么久,也把你们卷入不该有的麻烦中来。”知道瞒不过的白衣少女叹了口气,拉住了江笙的袖子,正色道,“我会将我与楚四歌的身份说给你们二人听,不过作为交换……小江,你是不是也该将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要解释很多东西,有点索然无味了,算是转折吧。
勿喷。
大家要在平静中寻找亮点:比如,藏刀大哥。
☆、惊鸿错落【下】
江笙只觉得腿软——早知道百里逐笑是修仙之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她是流川侯云欺风的女儿;早知道楚四歌是魔物,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是魔域宗主,未来的魔尊;早知道百里逐笑与楚四歌之间的关系微妙,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才几日未见,这二人倒成了对准夫妻,指不定已经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吞了口口水,她低头想了想,继而又吞下一口口水。
稍稍消化掉一点这爆炸性的消息之后,她还没来得及通过肢体上的言语来抒发内心澎湃的感慨,百里藏刀便一下子扶住立柱,痛心疾首道:小妹,大哥这才几日没看着你,你,你就……你就失足了……
百里逐笑冷着眼心底问候了百里藏刀一声混账,被一筐子糊涂事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