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在意我,因为你不想我消失不见。”他笃定,勾起嘴角,“你喜欢我。”
人说唇薄的人薄幸,这一点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已经得到了验证,没有想到,他亦是如此——总是轻而易举击溃她好不容易才筑造起来的堡垒,随后几句妄语,哄得她一时间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温柔的亦或是残忍的。
楚四歌,楚四歌……
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唤着他的名字,面无波澜且参杂一丝情感,甚至连平日里骂他的话都没有办法很好的说出口。一袭黑衣的男子缓缓地贴向她,两人间的距离近到连衣服上繁复暗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躲着,直到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嗓子干涸到发不出一丝声响,百里逐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一阵阴寒之气升起,无数狰狞枯骨倏然间从草垛之下腾起而上,挥舞着巨大的白骨之镰向二人袭来!背对敌人的楚四歌亦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周身魔息一盛,震开了那些萦绕着地府阴气的枯骨,而他的身体,死死护在她上方。
在苛烈魔息的烧灼之下,破庙中难以计数枯骨发出凄厉哭号声,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一点点消散而去。
“我杀的,可不只是区区几十个官兵而已……暗中盯上我们的才不止这些人……”楚四歌低头看着她,声音缓而沉,“如果我不杀他们,不出一刻钟,那些官兵也会丧命在百鬼魅王部下手中……”
“混账!这哪能成为你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你这魔物总是装出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明明比任何人都残暴……等,等等!你……受伤了?”
血滴在她的月白色的衣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随后,第二朵,第三朵……
血水顺着楚四歌的衣摆滴落,她抬手一探,他的背后有道长长的口子,想必是方才替她挡了一刀,被那些枯骨冥兵的长镰趁机所伤。
百里逐笑指尖微微颤了起来,即便如此,她却强硬地对上男子的眼睛,毫不客气道,“你以为我是谁,难道还要你护着我不成?百鬼魅王这些冥兵,我只要念念口诀就能……谁要你擅自主张替我挨刀子,谁要你……哼!”
“我能有什么办法?身体不由自主就动了起来……”
苦苦笑着,楚四歌因为后背的疼痛不由吸了口冷气,气血却是猝不及防倒流一瞬,惹得他呕出口黑血。他眼神一冷:那枯骨的刀刃之上,涂了类似于他体内蛊毒的药物,一时间竟引得他体内被压抑住的残留蛊毒起了药性,反噬之痛侵袭而来。
“刀上有毒?”百里逐笑警觉起来,扶了他坐下。
“无碍。”蛊毒已不若往昔,即便反噬再现,也没有之前般疼痛钻心。楚四歌一边运着魔息压下那阵痛楚,一边安慰着她,“化天下之毒的奇药我都吃了,不入流的毒液,哪能伤得了我性命?”
百里逐笑抿唇想了想,刚想说些什么话去反驳,庙中摇曳的烛火一灭,一缕似浓还淡的血腥气慢慢氤氲开来。
“还有伏兵。哼,看样子,百鬼魅王是等不及要我去与阎王喝茶了。”楚四歌靠着墙壁缓缓站直身子,百里逐笑攥了他的手,只觉得男子一向温暖的掌心此刻却是冰冷。
蹙着眉一剑劈开墙壁,她扶着他从庙中跃身而出。
☆、谪仙逸之【上】
荒野之上朝廷官兵的残肢灼痛她双眼,阴影中数只瞪着血红眼睛的黑獒低低吼着,飞快地奔到主人身边,将二人围拢,亮出长而尖锐的獠牙,与百鬼魅王操控的厉鬼摆出对峙的架势。
哪里有影子,哪里就是他和那些黑獒的领域。
百里逐笑目光环视了一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荒野被笼在暗色之中——这么说来,百鬼魅王该是没有胜算的罢?或许从开始以楚四歌为对手之时,那个女人就没有了胜算:毕竟,他是那么可怕的一个男人。
挥舞着巨镰的枯骨从庙宇中追逐而来,骨骼之间的碰撞发出窸窣声响,比之前那些鬼火更加令人生厌。而那些枯骨之中,她仿佛能看见一位身姿婀娜的高挑女子,正散发着危险的光芒,远远凝视着她。
菩提,百鬼魅王菩提。
是与黑煞獒王要好过的女人,之一。
从柔卿口中得知,世人未曾涉足过的魔域之中,女人的地位便等同于奴隶,男人的玩物。那么,楚四歌是日后得以继承魔尊称号的高贵之人,他的身边究竟有过多少女人?
她不明白。浑浑噩噩地活了八百多年,对于男女之事,她仍是不明白,不清楚。
甚至可以算是糊涂的。
不动声色想了许多,百里逐笑默默然看着身边的重重喘息的男人。楚四歌的嘴角残留着血迹,脸色也难看的厉害,左手捂住胸口像是在忍受着怎样的痛楚,即便这般,他的声音依旧稳而低沉,“统统咬碎,一只也不要放过。”
由暗影幻化作的黑獒接连发出高亢的吼声,仿佛是因为可以大开杀戒而兴奋起来,百里逐笑心头不由一凉,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毫无防备的官兵的血肉究竟是如何一块块被这些野兽撕扯下来,吞咽干净。
几股强大的斗气相处,犬吠与枯骨冥兵哭号混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浑浊气息。
“织羽针?八方萧杀——”
在二者相触及相厮杀的那一瞬,清淡的男声忽然间响起,尽管很轻,却生生破除了荒野上魔物的气息穿透入百里逐笑的耳中。随即响起的是一阵呼啸风声,难以看分明的银色毫针铺天盖地,宛若一张天罗之网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朝着黑獒与枯骨的方向袭来。
楚四歌一惊,忙唤出一片黑雾,拢了黑獒,令它们退下;而那些尚未明了事态发展傀儡冥兵,则被漫天的银针封锁了行动。几柄灵力幻化而成的巨剑自空中落下,深深插入荒野之上,青色光芒附着在银针之上,煞是刺眼。
“织羽剑?九转归元——”
随着一声令下,巨剑的光芒渐盛,环绕成圈。浮于空中的枯骨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惨惨消失在光的灼痛之中,最终没有了身影……楚四歌如释重负单膝跪在地上——明知道自己不会畏惧那些杂碎的纠缠,还要屡屡派出部下来扰他清闲,或许要他生不如死,才是百鬼魅王的真正目的所在。
“你究竟是怎么了?”她这才得闲细究,继而又抬眼淡淡道一句,“他来了。”
“无碍。”他只抬头看了看来者的模样,并未有好好答女子的问话。他只是迫切地想了解每一个与她有关联的人,迫切地想多了解她一些,好的,或是坏的,他统统想知道。
翩然如谪仙般落定,绣着白色流云纹的衣角落入楚四歌的眼中:那男人身材高挑,一袭无暇的白衣,身后负着一柄长剑;及腰的乌发被束起,配白玉冠,五官秀美且精致,那是到不能用简单“好看”二字来形容的风雅与淡泊。
也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那个人整个镀着一层淡淡的色泽。
若将他楚四歌比作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奇珍墨石,那么眼前之人,定是块圆润不可方物的玉石。
他那般仰头看他的时候,白衣男子亦垂下眼来。
两人目光相触一刻却都蹙起眉头,好似不由自主迸发出一股相互嫌弃着的淡淡疏离感。
“小白,你可算是来了!来了便好,来了便好……不过……”并未有察觉初见两人间的不愉快,百里逐笑伸出只手来扯了扯白衣男子的宽袖,无礼道,“……真慢。”
楚四歌心中一个了然,充斥着戾气的目光稍稍收敛了些:想必眼前这位便是那个女人一直记挂着的“沉渊第一医师”白逸之了。
逸之,逸之,一身道骨仙风,当真有那么些许谪仙的味道,像是个修仙之人。
至少要比那个不知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放着好好云家小姐不做,跑到尘世泥土里打滚的笨蛋女人强多了。
“之前有掌门安排的任务,得空才赶去了翟家村,谁料你们先走一步,我是按着苛烈的魔息才寻到这里来的。”并没有因为百里逐笑的责备而生气,唤作白逸之的男人伸出手,拇指和中指环成一个圈,轻轻在百里逐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口气宠溺,“逐笑师妹总是没大没小的,该唤声师兄才对。”
“偶尔叫一下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在师门里……反正爹一直是这样叫你的啦。”揉了揉额头,瞥见白逸之的脸色不对,她慌忙改口,“好好好,白师兄,白师兄——行了吧?呃,对了,这位是……”她指了指眼下模样狼狈窘迫的楚四歌,刻意压低了声音,“……是魔域宗主,黑煞獒王。”
躲不掉的,瞒不过的。
青仔请这位不轻易下凡的菩萨时,顺带着连凶星慧斗一事也做了解释。
白逸之轻轻嗯了一声,面对强压痛楚的魔物,也未有太多的表情变化,眸子则是往周遭扫了过去——他的目光久久停在荒野上散落的凡人残肢上,眉宇间尽是愁云。
“那些官差……是,是百鬼魅王派来的杀手干的,对,对不起,白师兄……我,我和这个混账都没来得及制止……”抢在白逸之询问之前堵住了他的嘴,百里逐笑做出可怜的模样来,一双水眸眨巴眨巴,“拜托不要告诉爹啦,他会对我说教的……师兄你也知,他虽然平日里都不管事,可若真的生气起来,娘也是劝不住的嘛……霜绯不想挨骂……”
虽然是粗人一枚,不过撒娇卖萌乃是女人的天赋特长。
白逸之望着她黑若浓墨般的眼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楚四歌却是着实漾出了喜悦:如他所料,那个女人到底还是在袒护他——一番推脱,自己作下的孽,倒是叫百鬼魅王背上了黑锅。
温润如玉的医师弯下腰,握了楚四歌的手腕把脉。这般举动却令百里逐笑与楚四歌都紧张起来。
这是异域来的蛊毒,唤作‘相思疏’。白某也只在师门的藏经阁中读过一次此毒的记载,配方诡异,各种毒物的用量,类别,变化颇多,我也并无十成把握能调配出解药。不过好在有凝冰谷的血提子化解在先,复发时倒也容易再次压制。”
呼吸渐渐顺畅起来,楚四歌面上终于重新归作平静;被百里逐笑扶起,他朝白逸之点点头算是作谢,“劳烦白兄了。”
“黑煞熬王不要误会,今日白某替你施针,只是还逐笑师妹一个人情,并未说要为你调配解药。”振了振如雪衣袖,白逸之在百里逐笑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过身去,称呼忽然改了口,“霜绯,是时候回去了,在尘世留恋愈久,你做的糊涂事便愈多,莫要为掌门添麻烦才好。”
“等等,白师兄,你是说他的毒,你不医?”她焦急。
白衣男子偏过头来,禅定吐出二字,“……不医。”
作者有话要说:白逸之:大家好,白某就是浮光一文传说中的男二。对于姗姗来迟实在是不好意思,一切都是因为作者的脑抽……所以……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众所周知,浮光是1V1,作者是1V1党,整出个男二做什么!炮灰么?炮灰么?哥哥我只能是炮灰么?!仙风道骨有毛用!帅裂苍穹有毛用!哥哥我一出场就是苦逼脸啊有木有!敢情笑一个会死啊,没台词啊亲!延迟出场啊亲!作者你要闹哪样啊亲!一个织羽剑拍死你哟亲!【无限怨念中】
☆、谪仙逸之【下】
迎上白逸之挑衅的目光,楚四歌冷冷勾起唇:所谓的“沉渊第一医师”,似乎并不像外表那般如温润如玉,意外地,他是个很难相处的倔强家伙。
心底隐隐的预感,他与他,不会太融洽。
白逸之的拒绝出乎百里逐笑意料,她甚至不明白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师兄为何会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给出。
月下男子白衣胜雪,孑然而立,俨然悬壶济世医者的风姿。
可是让她那么在意的人,他却不肯医。
见白逸之去意已决,百里逐笑想上前拦他,却被一直沉默着的楚四歌拦下,“白兄不肯医,自然有他的道理。多谢云小姐一路照应,我会将百里藏刀和江笙的事情处理妥贴……你,随你师兄回去罢。”
听到那个陌生的称呼,近乎于赌气。百里逐笑回眸瞪了楚四歌一眼,挣脱他的手拦到白逸之面前,“白师兄,为何不医?”
白逸之双唇紧抿,目光在百里逐笑和楚四歌身上徘徊少顷,沉了声音,“我向来是个有话直说之人,既然霜绯问了,白某便说一句心底话:白某自有立场,没有掌门的命令,于流川有威胁之人,于沉渊有威胁之人,于云家有威胁之人——皆不医。”
他说得一字一顿,眺望远处的眼中尽是不屑与漠然。
楚四歌不免苦笑,自己当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寥寥几句,便被“沉渊第一医师”划在了不受待见的行列。
百里逐笑心中不平,只是白逸之一番露骨绝然的话,并非不无道理,也正道出了她一直以来担忧之事:楚四歌是魔域宗主,此番来到流川到底是福是祸,是敌是友,她仍然琢磨不透,若草率相救,难免引狼入室。
可是要她眼睁睁看他受那毒蛊反噬之痛,又是万万不忍。
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去断两人这孽缘,可造化弄人,最终还是藕断丝连,难以割舍。
“如果霜绯当真想替黑煞獒王解了身上余毒,不若先回趟山门与掌门从长计议。”
“白师兄,除了我爹和他的命令之外,你脑袋里面能不能装些别的东西?”
“……可若说还有寒倾夫人怕是有些不太合适。”
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小声说着话的白逸之转过身来,与楚四歌的四目交汇触间眼角缩了一缩,“再者,白某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解开那蛊毒,可若是掌门的话,说不定会知道一些奇药偏方;最不济,凭他身份向魔尊求一帖药,甚至保一人性命,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百里逐笑被他一句点醒,缓缓沉了声音,“师兄的意思是……”
“并非是我不医,而是掌门有没有这个心去却左右魔域未来的命运。黑煞獒王,要不要用自己的命来赌一局呢?再者,若是由于某些原因白某配不出解药……”
楚四歌回想着自已一直以来的铤而走险,不由勾起唇角,“配不出解药?白兄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吗?”
白逸之听罢,淡淡撇开目光,“白某是不信任黑煞獒王阁下。”
楚四歌笑,“倘若楚某日后能掌魔域大权,白兄今日这番话可是将流川侯推上了与魔域对立的位置上,不算高明的解释……”
“流川侯不需顾忌任何势力。”白逸之依旧不卑不亢,“沉渊派亦不畏惧魔物。”
百里逐笑心中责怪自家师兄的死硬脾气。她作为流川侯的长女,沉渊派下任掌门,不得不学会眼观八方,计量长远;白逸之则是挺直脊梁的卫道士,一柄织羽剑容不下任何眼中沙——无论哪一个,对沉渊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在下明白了。”
“那便好。”白逸之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少女,“那么霜绯,速速动身与我回一趟山门,待掌门定夺后再……”
“不必了,你我二人带他一并上山便是。”她又言。
“怕是不妥。”白逸之回绝,“想我沉渊山乃是流川修仙之人集聚之处,灵力盛强,山门布下重重结界,妖魔之辈若无秘法诀窍,难以强行破除。以黑煞獒王的身份,霜绯若带他上山去拜见掌门,那都是万万不妥的。”
“可是他……他的右手,右眼,右耳都已经不能使用,眼下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体内的残毒未消,有你我二人随他一并,师兄你还担心什么呢?”
白逸之仍旧不松口,“只是信不过。”
真是……固执!她气得胃疼。
“可他必须去。”眼见拗不过他,百里逐笑咬牙一挥袖,干脆握了楚四歌的手,“之前是霜绯未说明白,黑煞獒王与我们一同回师门,一则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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