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她屡屡救自己,究竟是出于喜欢,还是仅仅想多掌控一颗关系魔域的棋子?这个女人对男女情爱之事根本没有半分心思,也没有半分概念——身为流川侯的女儿,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感情会化做肩头责任的一部分,也会变作一个筹码。
轻易将这个筹码压在一个过于危险的魔物身上,天下不会有这般不计较后果的买卖。
所以对于动听的情话,她没有应声。
眼中滑过一丝没落,一身黑衣的男人小心推开怀中如雪般的洁白,冷了口气,“罢了,我知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去与你说这些,也不知这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百里逐笑垂着眼,双手玩弄着垂在身侧的一块勾形的晶莹玉佩,那是她自从一出生便带在身上的,与弟弟一人一枚,分别唤作“不叛”“不欺”,凑在一起便是完整的琚佩。尘世间有流传,若是喜欢一个人,将随身的玉佩赠予便是携手一生的约定,她的娘亲寒倾夫人亦说过这般的话,可是此刻的她,却没有勇气将它摘下来递给眼前的男人。
乱透了。
总之心里乱透了。
特别是那混账说出什么‘做我女人’之类的话之后。
“楚四歌,其实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恢复成往昔般摆着臭脸的家伙所打断,楚四歌的声音分明带着一丝不甘,“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啊……嗯。”少女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本来想说的话在喉头间滚动了一番便被压在了心底,“我只当黑煞獒王是一时脑子糊涂了,才不会放在心上。”
脖颈间他的温度还在,在秋日凉风的吹拂下竟有些烧灼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耳边却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随即是清脆的声音:
“请问……百里藏刀是住在这里么?”
☆、桃花飞梦【上】
房门紧紧地闭合,一盏烛火不安分地跳动。
一张并不算宽敞的陈旧四方桌边,攒动着四颗脑袋。
尽管与自家主人坐同一张桌子是件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拗不过百里逐笑丢过来的眼刀,柔卿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了楚四歌的旁边,努力让自己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渺小一些,再渺小一些。
而黑煞獒王的目光,则是在百里逐笑与百里藏刀兄妹二人之间来回徘徊。
“这算什么?!要我说大哥你好歹是个成年的健康男性,就算是一时兴起捡回来的也该是个前。凸。后。翘的女人才对!可是大哥你看你捡回来的这货……压根连性别都弄错了啊!”
着一身清亮短衣的少女“砰砰”地用指节扣着桌面,墨瞳之中含着幽怨,“按你的说法,那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小爷’的家伙是个富家子弟,那还要我们来接济做什么?不能因为这里有个钱多到撅着腚到处乱飞的家伙就随意施舍善心啊,我的好大哥!”
“喂,什么叫‘钱多到撅着腚到处乱飞的家伙’?”魔王陡然起怒火。
“也不能因为这里有个仗着自己在魔域有点小地位就任性妄为的狗王就随意施舍善心啊,我的好大哥!”
“……这话听着怎么觉着还是在说我?”
“更不能因为这里有个偶尔做点小善事就恨不得立牌坊的楚四歌就随意施舍善心啊,我的好大哥!”
“百里逐笑,你够了。”
这是分明是躺着中诸葛连弩啊——楚四歌内心泣血控诉。
忽略掉满脸不爽的魔王,百里逐笑站起身来,一脚踏在条凳之上,伸手指了尚未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某人,“大哥,不是我要说你:我与楚四歌、柔卿的身份特殊,多一个人在身边终归是不好的……再说了大哥说是在茶铺遇上那家伙的,怎的他还在你先找上门来?莫不是碰上了使诈的老江湖,故意要骗我们钱财罢?”
楚四歌冷冷插嘴:是我的钱财,与你无关。
“我,我是想起少了一味药未抓,便又折回去了,我想那江笙小兄弟应该能找着这里……也,也想叫小妹早些见见大哥这个新朋友……”百里藏刀自知理亏,不由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我觉着他蛮可怜,就,就允了他住处……”
他抓抓脑袋,幽幽叹了口气。
百里逐笑见往昔爽朗的男子这副模样,心中自是无奈,“那家伙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么?那还真是同命相怜。”
可尘世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有几个甘愿舍弃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与江湖浪儿一同闯荡?
“嗯,江笙小兄弟说家里给他安排了门亲事,他不喜欢,又推辞不掉,只得逃婚,到现在家里人还在差人寻他呢,连客栈都不敢住,都睡了好几日桥洞了……小妹,你就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让他与我们一起住罢……”
百里逐笑抿着唇,望着大哥澄澈真挚的眼神,竟然没有办法狠心拒绝他。
可是楚四歌体内毒蛊残毒未解,百鬼魅王又不知何时会杀过来,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会殃及无辜……
“喔,那还当真是个有担当的小兄弟。” 楚四歌勾起嘴角,抬起手扯了扯百里逐笑的衣摆,拉她回神,“我见那江笙说话倒也生涩,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我们在此候着你师兄无聊得很,能多个朋友说说话不是坏事。”
“可是……”
“是你大哥将他领回来的,自然有你大哥保护着,无需担心。”
“可是……”
“江兄弟的吃穿日后都有我来供给,不会加在你欠下的账上。”
“成交!”百里逐笑轻轻一击掌,眉眼弯弯。
“小妹不放心,我看住他便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拍了拍胸脯,百里藏刀极为难得地向楚四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而且我见江笙与小妹年纪相仿,出身又好,样貌又好,读书又好,拳脚功夫又好……不如小妹你带他去修仙,这样一来他的家中自然不会再挽留,若是他入了仙籍,有朝一日说不定你们能……”
百里逐笑瞥了眼睛,冷冷张口,“大哥你什么意思?”
被那样的眼神所震慑,百里藏刀急忙摆了摆手:没,没别的意思。
“百里公子他不过是想促成百里姑娘和江公子的一段良缘。”柔卿抬袖遮口笑道,却接连被楚四歌,百里逐笑和百里藏刀瞪眼睛,只得改口道歉:对不起。
*
用旧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盖着厚厚的棉絮。
不是寒冬腊月天,这般的做法只是想让硬邦邦的门板睡得更加舒服些罢了。
身材算不得高挑的少年刚刚褪下贴身的里衣,便被一道黑影吓到,胡乱裹了衣服上身,他低了声音,“谁?是谁?”
“江笙小兄弟……诶,小江,小江啊,从今儿起,我与你一道住好了,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的事我也与小妹说了,小妹她也同意了呢~”房门被人由外猛力推开,爽朗的声音一听便知来者是谁,“我还带了两坛子美酒,来来来,今夜老子与你畅饮一宿!”
少年张了的口半晌未合上,“你是说,你要与我一起住?小爷我在家中可总没堕落到与个大男人同挤一张床……嗯,嗯都是由府里的美姬侍候的……”
“就这点大个头,性子又急又燥的,和老子谈什么女人?小江啊,你就活脱脱有娘们气,与姓楚的那家伙身边那小娘子倒是有的一比……怎还好意思与我说家中有美姬侍候?离不得家就别要出来混江湖!这年头的男人,怎的都再少见了男子汉气概!真是心痛啊……”
“少罗嗦,小爷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纯,纯爷们……”
两人就着方桌随意扯了一会儿,也没旁人,边就一声“老子”去,一声“小爷”回,谈天谈地,不知真假。
几杯酒下肚,一来二去间竟惹得百里藏刀心情大好,拍了江笙的肩头连连称道他年少有为,当真是相见恨晚:只是这从家中跑出来的小少爷是一时间难改富贵人家的本性,脾气骄纵任性,说话也不大客气;不过那豁达的心境与机敏的应对,倒是令人有几分欣赏的。
百里藏刀不由暗忖:若小妹有个弟弟,该就是这般的个性了罢?
借着酒劲儿,他往江笙的身边蹭了蹭,一只手搭上少年的肩,低了声音道,“小江啊,我,我与你说,你,你……别,别招惹那屋姓楚的家伙,他啊,浑身心眼儿……”
本想告知他楚四歌是魔族,可又怕多言会挨百里逐笑的训斥,他还是忍了忍,含糊的说了几句。
“诶,有么?小爷我倒觉着楚公子样貌堂堂,性格沉静,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与令妹倒是甚般配……嗝,般配……嗝……”故意撩了撩额前的发,江笙嫌弃地拨开百里藏刀的手,“别说小爷我在朝廷里见惯了那么多王侯之后,也没见着哪个男人能有楚公子这般内敛沉稳的性子,要我说啊,这才叫真正的男人……”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诡异的红晕。
“内敛?沉稳?”百里藏刀自碰了个钉子,驱散了醉意,不爽抱怨,“你一小屁孩哪儿来这么多称赞他的话啊?”
“小爷才不是小屁孩!觉得好自然就夸了,小爷好歹也算是饱读诗书,说几个夸人的话,算什么难事?!”
江笙挥了拳头抱怨,只是那模样分明像是在任性闹脾气,百里藏刀见着也只是无奈地赔笑——只是这场景像极了自己小妹在与楚四歌相处,想到这点,男子原本勾起的嘴角不自在往下垂了垂。见自己抗议无效,少年安静下来,机敏的眸子一动,嘲讽道,“……我看你啊,是吃醋了罢?”
“吃,吃醋?”
“嗯。喜欢自家妹妹的男人最可悲了。”
“那又如何?小妹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妹,别人再怎么说她任性顽劣,在做大哥的心中,她永远是最好的女人……自从我被她捡到,就没想过要把她分给不靠谱的家伙……”
“咦咦咦——”江笙的声音拖了老长,眨了眼睛不确定反问,“把你……捡到?”
“嗯。你该知道流川之上有座仙山叫做沉渊吧?我本是想上山拜师修仙,只是那沉渊山当真凶险难攀,我沿途遭了野兽的追赶,受了严重的伤,在山腰便不省人事,然而就在奄奄一息的时候……”
回忆着与百里逐笑初遇的那一幕,灿烂得宛若九月艳阳般男子周身腾起的光亮,简直可以刺瞎对屋魔物仅剩的另一只眼。
顿了顿,又陷入了更深的浮云之中,“我,我睁眼便见着了小妹,她穿着白衣裳,佩着剑,就像仙女儿一般飘到我的眼前……温柔地……踹了我一脚……”
江笙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似乎已经想象出那个场面。
“原来百里姑娘是个修仙之人,怪不得有种不可侵犯的危险气息。我听闻流川之上走动的修仙之人却是不少,没想到当真能结识一位,真是三生有幸。”他吞了吞口水,仿佛明白了什么,惊道,“咦?这么说,你们不是兄妹,那你与百里姑娘,岂不是,岂不是也可以……”
百里藏刀摇摇头,又扬起脖子灌下一口酒,“我嘛,自幼失去双亲,是个粗人,又笨又没本事,脾气也不好,一身的家当也就是几把破刀,哪儿能配得上她?小妹与我来说,那就是天上的月亮,是悬崖上的花!我百里藏刀是什么,是泥土里灰不溜秋的蚯蚓,那能般配么?我只盼小妹能嫁户好人家,免得与我闯荡江湖,挨饿又受冻的……”
“我想百里姑娘是不会在意那些虚名的。”
“可是时间呢?”百里藏刀慢慢出声,“我不过是个凡人,区区几十年的阳寿,陪不了她一辈子。我一直回避着不去过问她过去的事情,就是希望她能把自己当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快快活活在尘世逗留几年……即便有朝一日必须离去,我也不会遗憾,这样的分别总好过情人间的生离死别…… ”
他自嘲笑了笑,连闷了几口酒,并非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反倒是坦然自若,似乎这些话早已不算是心头的重负:对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出对那个女人的喜爱;也可以对任何一个人,说出他配不上她,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江笙看着他,心底忽然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只是对话,不知道这章怎么这么长,其实小爷也是个蛋疼货,卷二的关键人……之一。
☆、桃花飞梦【下】
眼前相识不过一日的俊朗男人:不懂得隐瞒感情,也不懂得琢磨女孩子家心思,永远只将最实在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通透得像是一张未经涂写的纸张,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自己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
想了想,江笙直起身子,将百里藏刀手边的酒坛捧住灌下几口,擦了擦嘴角眯起眼睛来,“想喝酒的话,小爷我陪你!”
“我就是喜欢你这性子!”百里藏刀豪迈笑了几声,抬手便要去抢江笙手中的酒坛,熟料江笙一个眼尖,颤悠悠地挡了过去,借着酒坛做阻,两人有模有样赤手空拳过了几招。
见少年酒劲上来,面色涨得通红一片,百里藏刀意识到这出身富贵的任性少年酒量恐怕是不大好的,心中暗呼自己强人所难,一边将酒坛夺过,一把将江笙扶住,“好啦好啦,你有这份心老子我就开心啦,只是不知你这家伙原来酒品这么差……”
江姓少年吱吱呜呜应了一声,收了拳头,眯了眼睛伏在桌上。
当真是有些醉了。
年纪不过十六七,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过到底是富贵人家的香火,这般年纪就要成家立业,面对着世间的沉疴,对像小孩子一般的他来说,确实是有些勉力。
忽然间百里藏刀像想起什么来,“对了,小江,你家中有人在朝廷任职?是宦官子弟?”
“不是宦官子弟啦,是官宦子弟!”江笙摇摇头又点点头,醉意已经显了出来,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方才一股气势荡然无存。
百里藏刀的眼睛亮了亮,“……我家小妹很美吧?”
“美……美!”被酒意熏红了脸的少年嘿嘿笑着,半睡半醒间说着云里雾里的话。
“你可喜欢?”
“嘻,嘻嘻嘻……喜欢……啊哈……”
百里藏刀遮不住心中的欣喜,“你家世好,功夫也不差,年纪虽然小些,与我小妹的面相还挺般配,这性子呢,单纯,率真,我也看着顺眼……不若这样,我撮合你与小妹,怎么样?放心吧,有我挺你,小妹一向最听我这个大哥的话,包准你这小子抱得美人归!我这辈子是修仙无望了,你年纪轻轻,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爬一爬沉渊山,即便不入沉渊,入得其他门派修仙也是顶好的嘛……你与小妹……有机会,哈哈哈,有机会……”
吞着口水的少年已然与周公在幽会,鼻息间呼吸出得酒气已然不能阻止他驰骋的思绪,“嗯……嗯嗯……”
*
百里逐笑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从床上翻身而起:也不知是哪个混账这时候还在骂我。
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轻轻呼了口气,瞥眼间却见窗上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只一晃便消失。她披了衣裳,蹑手蹑脚推开了房门,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中四下张望。
夜已深,楚四歌屋中的烛火似乎还亮着,清瘦少女便伫立在原地看着那里的微暗昏黄,许久才移开目光。
刚偏过脑袋,院墙上一团影子就惊了她,退了小半步才看清楚是只有着白色皮毛的小兽——白狐青仔悠然地摇着尾巴,细长乌亮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方才所看的方向。
清了清嗓子,那小东西迈开步子沿着院墙来来回回走动,语含讥讽,“……是在看那个魔族男人的房间么?黑煞獒王,是么?”
“才才才才没有——”
“放心啦,我是不会告诉爹娘的喔。”
“闭闭闭闭闭嘴——”
难得捕捉到自家姐姐这般气急败坏地时刻,小狐狸非常愉快地伸出前爪舔了舔,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绪,百里逐笑换上了极其认真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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