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的事是你一开始就想错了。”李实说道,“你以为玉符被我拿走,私藏起来,所以这八年来你处处派人监视我的行动,连我家里卧室的下面都被你挖空,安排人偷听,所以这八年来我大多住在船上,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想求个清静。”
“玉符不在你身上?难道一开始就已送到他们手里?”奕琛用手一指外面的八大亲王,“他们合符后就静等太后御旨?难怪他们八年来不肯入京见我。” “你又想错了。”李实说道,“没有御旨,谁人敢发出兵符?那是谋反大逆的行为,如果是那样,九大亲王非但不肯合符,而且会立刻擒获使者,送交朝廷严惩。”
“玉符既不在你身上,又不在九大亲王处,这八年来究竟在什么地方,总不会是在马太后寝宫里吧?”李实尚未回答,船外的裕亲王大喊道:“李相,奕琛为人凶狠歹毒,反复无常。皇上特命小王第一要保护您的安全,第二才是捉拿逆贼奕琛。还是让小王派人上船把您接到军中吧。”
“不必。”李实高声回答,“看在他八年来没有灭我满门,也没有赐我一死的份上,我会让他死个明白的。”他转头又对奕琛说,“你总认为玉符一定是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不会让国家的符令落到别人手里。这并没有错,但你却没有更深地去想,我为什么要私藏玉符?玉符乃天子调兵发兵之物,我纵然是宰相,也无法使用。”
“我可从未给你下过这样的命令。”奕琛冷哼道。“你当然没有,因为你并不是天子。而我虽不才,却待罪宰相之职,只会听从天子的命令。”
“天子?我就是天子,先皇元子,上天之子,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天子?”奕琛暴跳起来。“有,当然有,就是已做了二十年江山的太平天子。”李实拱手向长安方向,正色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奕琛闻言之下,直如五雷轰顶。
“是的,谜底也应该揭开了。”李实微微一笑,“皇上,也就是你和九大亲王的父皇,并没有死,现今已前往长安,明日就会在大明宫勤政殿上复辟了。”
“什么?先皇并未驾崩?这绝无可能!”奕琛一字一句地说,额上青筋暴突,条条可见。
“不是先皇,而是皇上。陛下当时只是受了重伤,这八年来一直在少林寺内养病疗伤。半年前,陛下伤势痊愈,这才着手复辟之事,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宁死不肯奉你为君的原因了吧?一国不容二主!”
“一派胡言!”奕琛愤然骂道,转头向外喊着,“裕亲王、福亲王、康亲王、敬亲王……你们都上了李实这奸贼的当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面貌身材都和先皇极为相似的人冒充先皇,李实辞相之时把玉符私自带出宫,埋藏起来。他又善于模仿先皇的笔迹,先皇自己都辨认不出。你们接到的御旨一定是他伪造的。”
奕琛此言一出,一直静寂如无一人的几万兵马立时一片骚动。他毕竟是做了八年江山的天子,尽管从未行使过军权,但在将士的心目中依然尊宠高贵如天上的日月。
“肃静!”裕亲王大喝一声,左手高高举起亲王令符。
“奕琛。” 裕亲王又向船上高声喊道,“你以为我真的糊涂到认不出父皇的地步了吗?何况就算我糊涂,我们九兄弟能都糊涂吗?何况还有宫中诸位母后,她们还能认不出父皇吗?你不用巧言饰辩、蛊惑军心。”
数万将士听到裕亲王的话,又都静寂如初。
“你们都鬼迷心窍,被李实这奸贼骗了。先皇是我亲眼看着盛敛,又亲自葬到乾陵里,怎会时隔八年,又活转回来?”奕琛双手挥舞着,对船下大喊大叫。
“奕琛,你还有脸说到父皇?”裕亲王厉声断喝,右手向下一挥,八大亲王的身后立时有一人挑出一面白旗,正反两面都写着:奉旨讨伐弑父弑君者奕琛。奕琛看到白旗上的黑字,登时面色如土,双手扶住栏杆,才没有倒下来。
“奕琛,你现在该明白了。八年前你弑父弑君的逆行并未得逞。你虽然侥幸一时,做了八年天子,却不过是弑父篡位者!”李实庄重威严地说,好像在宣判他的罪行。
“这决不可能!” 奕琛如同落在陷阱里的困兽一般,在原地团团乱转。“先皇分明葬在乾陵里,是朝中文武百官随我一起送的葬。”“奕琛,我也参加了送葬,但那不过是为了掩你的耳目。”李实身后走出一个女人,也是舞女装束,但细看上去年纪已不轻。
“玉叶,你果然也在我背后捣鬼,难怪裕亲王会带头响应。”奕琛咬牙切齿道。玉叶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射过来的怨毒目光。
“奕琛,你无须怨天尤人。”李实沉声道,“你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王世子,皇上被立为太子时你被立为皇太孙,皇上登基后立你为皇太子。皇上儿子虽多,爱你、宠你之情始终未曾变过。而你却罔顾皇太子之尊严,先是在江湖中交结匪类,胡作非为。皇上爱你情切,还为你辩护,说你只是少年心性,好玩而已,成人以后,自会收束心性,谁知你变本加厉,听信陆士龙的调唆,居然率东宫禁军到东海上去当海盗,劫掠商船,杀害无辜,还自号‘骷髅王’,你把国家皇储的尊严与体统置于何地?”
李实喟然一声长叹,似乎包含了无限惋惜:“皇上虽决意废你,却又觉得有负你母后结发夫妻之情。你母后临终前嘱托皇上尽心教育你,让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所以皇上迁延不决,手诏已经写好,却不忍颁示中外。消息走漏后,你竟然率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弑父弑君,篡夺皇位。”
静夜之中,李实响亮的声音传遍四野,几万将士人人听得分明,群情激昂,若非慑于军令,早已鼓噪起来。
李实这一番话也是有意让入京勤王的边军听到。奕琛毕竟是天子,在将士的心目中有无可替代的权威。他若蛊惑军心,振臂一呼,也很难说边军中不会有人倒戈一击。
“父皇既未下世,你怎敢诬我弑父弑君?”奕琛反问道。
“皇上未死真是侥天之幸。”李实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兀自心悸不已。“你以为子夜之后皇上寝宫中不会再有旁人,你纵然为逆,朝廷上下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当天夜里宫中还有三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少林寺住持苦禅大师,一个是掌管符玺的符玺郎。”
“你在宫中一定又是逼着皇上废了我。苦禅大师又在宫中做什么?”
“我在宫中也不是和皇上商量废你的事。当时皇上已亲手烧掉了废你的手诏,决定继续让你当太子。”“胡说,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李实痛惜地说,“皇上终究不忍违背你母后嘱托,所以特命我把苦禅大师接到宫中,因苦禅大师佛法精湛,所以想让大师用佛法化除你心中的戾念。皇上也知你凶悍成性,怕你不从命,所以命我在宫中拟旨,让九大亲王各率两千精兵入京,以武力解除你的东宫禁军。所以当时掌管符玺的符玺郎也在皇上寝宫里。”
“所以玉符就到了你的手里,我看你怎样抵赖私藏玉符的事?”
“玉符并没到我的手里,而是在皇上手中。”李实看着奕琛,冷冷说道,“皇上倒是想连夜把玉符和诏旨发送出去,我把苦禅大师安排在我在宫中值宿的地方,便回来安排发送圣旨的事。就在这时,你的东宫禁军入宫作乱,占据了各道宫门。皇上知道一定是你作乱,急切之中,又写下一道给九大亲王的手诏:宫中有变,朕处危难之中,宫中如有新君嗣位,尔等切不可奉召。这道手诏我倒是派人想办法逃出宫外,找到兵部李尚书马上传送出去,所以八年以来,你无论怎样巧施诡计,九大亲王就是紧握兵柄,不肯奉召入京。”
“父皇既然并未去世,葬在乾陵中的又是谁?”
“当然就是你怎样也找不到的符玺郎。”李实手抚胸口,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喘息须臾,继续说,“当时皇上的十几名贴身侍卫和太监都出外御敌,因符玺郎身材和皇上有些仿佛,我便请皇上和符玺郎对换了衣服。然后熄掉寝宫的灯火,扶着皇上从后面角门中逃出。而那位符玺郎也就被你的手下当成皇上杀害了。然而皇上也在逃离途中,被你手下高手所伤,心脉险些断裂,只有一线生机。幸好苦禅大师用绝世功力护住皇上,才得侥幸不死。而后一直在少林寺疗伤。”
“那位符玺郎被你的人所杀,不知是谁在他身上盖了一匹黄缎子,可笑你做贼心虚,入宫哭丧时竟不敢掀开那匹黄缎查看究竟,便对宫内宫外宣布皇上患急病驾崩,派人宣我入宫办理丧事,你又怕别人会看出皇上受的伤,便匆忙装殓进玉棺,立起灵位。”
奕琛一言不发,脸上阴晴不定,突然问道:“父皇既在少林寺治病疗伤,苦禅这老和尚为何又要诈死呢?”“皇上在少林寺几位高僧的精心调治下,二十几天后苏醒过来,便嘱托苦禅大师保护我的安全。苦禅大师答应了,便蓄发留胡,用神功缩小身材,变易面貌,护卫了我八年之久。”李实感慨万千地说。
“那么公孙绝所劫的玉符一定是你伪造的了?”奕琛又问。“那倒是真正的玉符。”李实笑道,“我把玉符带回洛阳后,知道你一定会醒悟过来玉符落在我的手里,我无论放在哪里也很难不让你追查出来。”
奕琛面色阴冷,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你最喜欢我呆在船上,呆在你的眼皮底下,这样你才会安心,我也就日日在此销魂。”李实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从第一次上船就把玉符带到船上,并藏到我在船上的房间里。你把我在两京的府邸翻了个遍,却唯独漏过了你眼皮底下的地方。”
“我想到了,可惜晚了一步,可是城门早已关闭,你又是怎样把兵符送到九大亲王的手里?他们没见到御旨和兵符,又怎会带兵到此?”
“没有御旨和兵符,他们自然也调动不了兵马,这是国家典制所在,就算他们想带兵入京,将士们也不会从命。”李实说道,“大约半年前,皇上的身体才完全康复,就让玉叶公主带给我口信,让我谋划皇上复辟事宜。我知道你对我防范严密,所以不敢冒险把玉符送往少林寺。况且九大亲王府也都在你的监视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很难逃过你的眼睛。所以只有先把你调出京城。而你因手中没有玉符,八年来不敢离开京城一步,除了用玉符作钓饵,也无法钓上你这条大鱼。我把玉符放到一口箱子里,故意让你的人看见,但他没看到的却是,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那里面装了一颗珍珠。然后我命人把装着珍珠的箱子带往长安,托镖局押运,而玉符又回到了船上。”
“那你为什么要用玉符把我引到这里来?”
“九大亲王没有合符的玉符,自然无法调动兵马,但他们还是能调动自己的亲兵护卫。你离京之日,恰好是你母后的祭日,按惯例各大亲王府都要延请高僧诵经为母后追荐冥福。而这次他们延请的都是少林寺的高僧。而这些高僧为九大亲王带去皇上的密旨,让他们到少林寺面圣。九大亲王这时才知道皇上依然活在人间。所以他们立即带着各自的三千亲兵前来,而此时你正忙于追击公孙绝,根本没察觉到九大亲王的动向。当然九大亲王能带着亲兵到少林寺,却无法命令他们进攻京城,将士们都知道那是谋反大逆,断断不肯从命,没有玉符,就是皇上也无法调动这些人,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玉符和御旨合在一起。”
“父皇把御旨给了玉叶公主,玉叶公主又让她的婢女玉翠转交给你,这样,御旨和玉符就合在一处了?”“是的。”李实点点头,“不仅你没有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这条船上最重要的人物居然就是她。而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在海盗船上忍辱活了八年。”
“还有那个马如龙,马太后的远房侄子,你们串通好演了一场好戏。”奕琛恨恨地说。“这一点你猜得并没错。”李实笑道,“不演上一场戏怎能骗过你?不过事先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串通好了却未必。”
“那你是如何把御旨和玉符送到他们手里?城门不是已经关闭了吗?他们又怎会来得这样快?”“你到了船上后,众亲王已经到了城外,大军就在城外待命。传送玉符的人虽然不能出城,却可以把玉符绑在箭上,射到城外,九大亲王手中有了御旨和玉符,自然可以叫开城门。”
“我说怎么没有看到荣亲王,以为他去长安篡位去了。如此说来,这里面与马太后并无关系。”“马皇后并不知皇上还在世,但明天就可以知道了。”李实想到皇上和皇后重相聚首的场景,欣慰地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从开始就错了。”奕琛颓然叹道。“李实,父皇废黜我后会怎样处置我?”
“皇上,走吧,咱们在这里不能立足,就回到海上去,您依旧还是至尊王者。”凌峰催促道。“是啊,皇上,咱们可不能再上李实这奸贼的当了。”陆士龙也急忙劝道。
奕琛苦涩地一笑,说:“李实,请转告父皇,我虽不能做中原皇帝,一样可以在海上称王,一样可以攻略四夷,开疆拓土,建立我自己的帝国。”“奕琛,你到现在还痴心不改吗?”李实用手一指船外,“外面有八大亲王的两万四千名精锐铁骑,你率领几百名侍卫、十几个江湖匪类就能冲得出去、逃到海上吗?”
“这就无需你费心了。”奕琛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李英武忙高高举起一面令旗,向下一挥,八大亲王也同时举起令旗,霎时间从各亲王背后冲出几百人,抬着一架架攻城梯,搭在顶层平台和一层甲板上。随后士卒们便如潮水般向船上冲来。
“哪里走?”苦禅见裕亲王已身先士卒冲上船来,保护李实的重任总算可以卸下了,便凌空飞跃,向奕琛扑去。
凌峰也一跃而起,在空中截住苦禅,二人倏忽间对了三掌,各自后跃落下。“方丈大师,皇上已决意退出中原,您又何必逼人太甚?”凌峰调息须臾,然后说。他也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单以掌力而论,并不在苦禅之下。“他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不能再放他去别的地方残害无辜。”苦禅说着,身形左右闪动,欲绕过凌峰去擒奕琛。
凌峰并不理会他的身法变化,只是步步后退,却将奕琛护得严严实实。苦禅见奕琛已迈下阶梯,急怒之下,连发数记大力金刚掌,想迫使凌峰让开正面。凌峰却苦战不退,也是连出数掌相抵,几声“轰隆”巨响,几股掌力相撞炸开,罡风激荡,如怒涛狂卷,上来助战的李英武和十几名舞女都立足不住,向后连连退去。
李实高声喊道:“苦禅大师,不必和他们硬拼,八大亲王既然及时赶到,就由他们来擒拿这些逆贼吧。”
苦禅看着奕琛的身影从平台上消失,知道几十招内并无可能战胜凌峰,冲过这一关,倒要防他作困兽之斗,趁自己冲过去时,再擒住李实作人质,八大亲王和边军可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便又退回李实身旁。
“李相。”裕亲王从攻城梯上一跃到了李实面前,“您放心,外面已布得铁桶一般,决不会让他们有一人逃脱。”
“殿下辛苦。”李实看着容貌和奕琛极为相似的裕亲王,心里忽然一酸。“为父皇和国家效力,岂敢言辛苦二字。”裕亲王拱手为礼,又过去和玉叶公主以礼相见。
凌峰最后一个退下平台,身后已有十几名边军冲过来。他冷笑一声,砰砰砰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