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两个大男人真不知该如何照料女人。
安顿毕,已是黄昏将临。
官舍的客厅中,封姑娘接见张宏毅,她对这位自称风尘铁汉的人,好感愈来愈加深。
“张兄,令狐姑娘的病情怎样了?”她亲为张宏毅奉茶,其实应该由在一旁伺候的
侍女来做的。
称呼自张爷改为张兄,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改变的,反正改变得很自然,不着
丝毫痕迹。
“很不好。”张宏毅苦笑。“你说得不错,仙丹妙药,救不了不想活的人,看了她
痛极而转变为茫然的神情,委实令人耽心,除了强灌之外,她连一口水都不喝。”
“你劝过她吗?”
“说得唇枯舌萎,她置若罔闻,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大白眼,视而不见,不为外界
所动,唉!”张宏毅掏出两只小布包放在桌上。
“让我劝劝她。张兄。”她诚恳地说:“也许。我是女人,或许我知道该怎么劝
她。”
“恐怕真得劳驾姑娘了。先不谈她。”张宏毅打开第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一只精巧
的锦盒:“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答谢你助我救人的一点心意。另一包,是病虎要我
转交的三块汉玉。这三块汉玉,我看过了,我希望你不要接受,你不必接近这种东西。”
“你是说……”
“我只要说出是从什么地方取出来的,你就不敢要了。”张宏毅笑笑。
“我……我知道汉玉是辟邪的……”
“那是传说,不是凭信,姑娘。这种小玉饰,是塞入尸体内的……”
“哎呀……”她突然红云上颊。
要将小玉饰塞入尸体内,尸体全身能有几处可塞?能塞入的地方男二女三,想起来
就令人呕心。”
“要不要我退还给病虎?”
“丢掉算了……”
“不,至少,病虎可是用性命作本钱得来的,他可以卖三百两银子左右。世间有许
多有钱的不肖子孙,喜欢买这种东西为先人陪葬。”张宏毅将锦盒往姑娘面前一推:
“这才是姑娘们喜欢的饰物。两颗宝石:两颗翡翠。”
“你……”姑娘脸色一变。
“姑娘请别误会,这可不是更换汉玉,而是表达我的谢意。如果没有你热心相助,
我拖回城的将是两具死尸而非一具。我一生中,有丰富的杀人经验,却缺乏救人的能耐。
如果没有你相助,我一定会成为害死令狐姑娘的凶手。我有三位义弟,老四是唯一会救
人的行家,也是杀人最高明的行家,不论是杀人或救人。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你不要扯得太远。”姑娘爆发似的叫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只是把我看成
贪婪的女强盗,把我看成天风谷可怕的女邪魔你……”
“封姑娘,请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你给我走: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我……”
“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走,你走……”姑娘掩面大叫。
张宏毅感到手足无措,只好离座而起。
侍女过来拾起桌上的锦盒和布包,默默地递入他手中。
他在厅口小立片刻,默默地走了。
两人在房中晚膳,光是酒就有一坛。
这是张宏毅的客房,他把病虎看成朋友。
两人都是海量,已经各喝了五六碗高粱烧。酒性极为猛烈的二锅头可不是好玩的,
五六碗足以灌醉一头牛。
他一直不向病虎提起与封姑娘交涉的经过,仅将汉玉还给病虎,神色也无异样。他
不善与姑娘们打交道,也不怎么在意受到封姑娘的驱逐。
当然,要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是欺人之谈,反正心中有点不好受,在他这种个性
坚强的人来说,是不会现于辞色的。
“苗老兄,你今后有何打算?”他向病虎问,目光却盯着灯火发怔。
“到伏牛山去做强盗,老本行。”病虎却是神彩飞扬。听说混世魔主凌云,在伏牛
山撑了相当大的局面。我打算前往投奔他,也许过些日子,我可以自立门户,弄出自己
的局面。”
“呵呵!干老本行,总有一天会上法场的,何苦?”他喝了半碗酒。“打家劫舍,
终非了局,下的本钱大,利润却薄……”
“鬼的本钱,哈哈!”病虎大笑:“做强盗是做没本钱的买卖……”
“你的命不是本钱?你他娘的混球。”他笑骂:“要被官府捉住,要砍你的头的。
你他娘的做了半辈子强盗,到现在你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这……”
“他娘的!你又不是天生无用吃不了苦。论武功,你尚可去得;论胆识,你还不错;
论机警,你是第一等的。就凭你,除非你好吃懒做,不然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凭自己
的努力,吃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太平饭。”
“该死的!我就是从小不长进,好吃懒做只想捡现成,才会论为强盗呀!你看我这
鬼样子,还能做什么?”
“管几个佃户抡锄头,你总该会吧?听说你手下曾经有将近百名,能管那些混蛋小
强盗,还怕管不了老老实实的佃户和长工?”
“这……”
“我有一座农庄,有两处下庄还缺少管理的人手。”
“哦!你有多少地?”
“一两千亩吧!”
“老天!一两千亩?这么大?”病虎惊叫起来。
“大?我那座农主,还是最小的呢。”
“一两千亩地还最小?要是在江淮,他娘的!你将是我第一个抢劫的大户。”
“我告诉你一个笑话。”他一口喝光碗中酒:“在某一处地方,就算是西平或上蔡
吧!反正就是一处地方就是了。有一位旅客,在某一座庄子讨食物,庄主人招待他吃了
一顿丰盛的午膳。临行,旅客问主人,该付多少膳费。主人很慷慨,告诉旅客说不必付
账,说是客人吃的是地上长的粮食,拉也拉回地里做肥料,算不了什么。”
“妙论!”病点笑说:“拉回地里做肥料,到底拉在谁的地里呀?旅客是走长途
的……”
“对,苗老兄,你很聪明,但旅客也不笨,所以提出同样的问题,说是这一走就是
几十里,怎么可能转回来拉在主人的地里?主人告诉他,不要耽心,反正你非拉在我地
里不可。旅客一想,冒火喷!非拉在你地里不可?未免说得太过份了吧?”一气之下,
一阵子急赶,硬是不拉不撒,半天工夫走了好几十里,天黑了在路旁的庄子投宿,这才
解决了拉撒大问题。”
“后来怎样?”
“庄子的人同样招待他饱餐一顿,一问之下,旅客傻了眼啦!”
“怎么一回事?”病虎也傻傻地问。
“这处庄子,是田庄主人的一处下庄。”
“老天爷!那庄主的地到底有多大?”
“不知道。他自己也弄不清。下庄的主人告诉旅客说,茅坑里的玩意当然是肥料,
客官今晚的食物仍然不要付钱,因为客官明天所走的地方,仍是主人的田地范围内,房
客总算心服口服,问下庄的人,主人的田地到底有多远?下庄的人也不知道,说是前面
还有好几座下庄,反正田地远伸至天底下,谁知道有多远?”
“你老兄是本地人,所以吹牛唬人。”病虎恍然,认为是笑话。
“当然,难免有点夸张。”张宏毅笑笑:“不过,真有骑一天马,走不到田地尽头
的大农庄,信不信由你。怎样有兴趣吗?”
“这……”
“一年,我给你三百两银子,包食包住。三百两银子,足够养一个老婆,外加三个
孩子而不虚贫乏。”
“你不是说来玩的?”病虎问。
“去你娘的!谁给你说来玩?我张宏毅如果生意顺手只赚不赔,一年赚个一两万银
子平常得很,我马包里的金银珍宝,就不少于八千两银子。”
“你……你做什么生意?”
“天理循环的生意。喂!决定了没有?”
“干啦!张老兄。”病虎不假思索地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敬你一碗……”
房外是小院子,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张宏毅已有了五分酒意,不假思索地投箸而起,拉开房门冲出走廊。
廊灯幽暗,他看到小院子里有一男一女纠缠成一团,象是打架。
“住手!”他奔入院子沉叱。
这瞬间,他听到病虎发出怒吼。
两侧冷芒如电,人影随后扑来。
他已经有了五分酒意,反应自然迟钝了些。
刚猝然聚气行功。
意动神动的刹那间,暗器及体。
一声沉叱,他旋身双掌连环劈出。
这瞬间,厮缠的一双男女。同时向他的背部各拍两掌,力道千钧。
随暗器扑来的共有四个人,最快的两个被他劈得仰天摔翻。另两人则一拳一掌击中
他的胸腹,真力直透内腑。前后夹击,身上又中了四枚暗器,就算他是铁打的人,也禁
受不起。
这瞬间,病虎疯子般冲到,不知何故突出神力,双手一分,把两个家伙震出丈外,
向下一锉,恰好用肩扛住他倒下的身躯。
同一瞬间,传来封夷愤极的咒骂声,剑光如匹练,以令人骇绝的奇速扑来。
病虎扛着他沉重的身躯,挫身斜窜而走,三两起落便钻入院角的暗影中,老鼠般消
失了。
北门外的一座草屋内,病虎脱光了张宏毅的衣裤,替他起出四件幸好未中要害的暗
器,替他在身前身后的淤肿涂抹金创药。
前后三掌一拳,几乎震碎了他的内腑。
“我发誓!”病虎咬牙切齿喊叫,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要
不择一切手段,用尽千方百计,逐个铲除这些无耻的王八狗杂种。张兄!张兄……你醒
一醒,醒一醒……”
他昏迷不醒,口中仍在缓缓溢流出鲜血。
“老天爷!张兄,求求你醒一醒……”病虎酸楚地叫:“我不知道你的伤势,不知
如何是好,求你醒一醒,告诉我……谢谢天,你醒来了……”
“我……我腰……腰带上的荷……荷包……”他虚弱地叫,声如蚊鸣。
病虎居然听清了,发狂般从他的衣堆中找出荷包。
“张兄,荷包。”病虎叫:“怎么办?”
“里面,有……有个小……小瓷胡……芦。有……有三……三颗丹丸,给……给我
吞……吞服一颗。那……那是我……我四弟的百……百转九……还丹……”
病虎兴奋得流出了眼泪,百转九还丹,玄门救命的至宝,救伤的仙丹,只要有一口
气在,死不了。
半个时辰后,他的呼吸与脉搏逐渐加强,无神的双目逐渐有了光彩,身上排出褐色
的黏液,腹与背的淤肿逐渐变成红色。
“苗兄。”他向坐在身侧不住替他拭汗的病虎叫。
屋中一灯如豆,是一盏粗制的莱油灯,把他失血的睑映照得十分难看,真象个快断
气的人。
“张兄,好点没有?”病虎焦灼地问。
“我死不了。”
“谢谢天!老天爷毕竟是有眼的。”
“是谁暗算我?”
“一大堆,张兄,”病虎咬牙切齿说:“我认识两个混账兰八蛋,金枪神箭杨霸,
和乾坤一剑高震。”
“好,我会回报他们的。”
“如果没有封姑娘及时赶来,挡住了另一批人,我和你都死定了。”
“哦!她来救应我们?”
“是啊!真亏她来得及时。”
“糟!她一定会成为狗东西们的目标。”
“好在她人多,料亦无妨。张兄,倒是你……”
“暗器伤不怎么讨厌,可虑的是内腑的剑伤。我有灵丹,你有金创药。”
“不错,我的金创药灵光得很呢。”
“显然,他们会大搜你我的下落。”
“那是一定的。”
“背我走远些,在偏僻的高粱地内躲三五天,我一定可以很快地复原,那时,哼!”
“这就走吗了”病虎挺身而起。
“好,早走早好。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怎知道?跳城外出,大概是北门外。”
“过了桥吗?”
“没有。”
“沿官道走,不远处是跨汝河的迎恩桥。你过桥向西走,不要远离河流,没有水活
不了的。高粱地里可以捉得到野兔,你会捉吗?”
“我是行家。做强盗时,有时得捉野味充饥。”
“他娘的!做强盗其实也苦。”他居然有心情说笑:“弄到野兔可以生食。记住,
千万不可生火,不可到村落找食物,你办得到?”
“没问题。”
“那就背我走。哼!那些天杀的杂种,我会送他们一个个去下地狱。”
“张兄,别吹牛了,他们人多。除非,我们也能找得到一些同伴。”
“我有同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敌的高手。”
“好哇!去找来……”
“不!这是我个人的恩怨,个人的恩怨一肩挑。”
“你这家伙……”
“你不必参加……”
“呸!你这是什么话?”病虎任叫:“撇开其他不说,你没忘了我是你雇的佃户长
工头儿吧。”
“这……”
“你给我闭嘴!多保住一口元气,你就会早片刻复原。现在。穿好衣裤动身。”
张宏毅与病虎失了踪,忙坏了不少人。
天风谷的人,在城内城外打听。封姑娘已将形如白痴的令狐姑娘送到官舍上房安顿,
严防意外。
卜家大院的主人满天星卜大爷,出动了全城的蛇神牛鬼,有白道公人,有黑道混混。
有各色地头蛇,反正沾了江湖味的人全用上了,在城内城外穷搜。
伏龙公子霹雳剑客这些人,当然搜得最起劲,认定张宏毅已经受到重创,很可能已
经死了。但生见人,死见尸,可能两字不切实际,江湖人从不将失踪当作死亡。见了尸
才算数。
忙了三天,音讯全无,激动的情绪,因时光的飞逝而逐渐冷静下来了。
卜家大院的十位贵宾不但不曾离开,反而增加了不少人。有六位是从兴隆客栈迁来
的,为首的人是侠义道声誉甚隆的老前辈。天河钓叟金元冲。
另六位是伏龙公子的长辈。他是与尚义庄交情深厚的武林名宿,他们是随后赶来策
应的,当然是应庄主绝剑飞虹公治方请来帮助儿子缉凶的人。
二十二位侠义道高手名宿。再加上地头龙满天星卜佑昌,与及卜家的朋友,实力空
前强大。
第二十七章
这天傍晚时分,出动搜索的人先后陆续返回,除了几个负责夜间踩探潜伏的人外,
一个个无精打采返宅。
晚膳前。所有的人皆聚在大厅,一面品茗谈论搜索的经过,一面估计病虎到底把人
带到何处躲藏。
有人说。人已逃出县境,可能已逃至许州远走高飞了!当然也有人估料病虎已经南
下,远出三两百里外了。
但霹雳剑客坚决地相信,人并没远走高飞。
“卜兄,能不能说动官府,出动民壮遍搜四乡?”霹雳剑客向主人问:“这人不死,
后患不止。那天晚间咱们出动十六位高手设计袭击,不但没能将他当堂击毙,咱们反而
有五个人受伤,这家伙果然可怕,不知到底是何来路,咱们务必乘他重伤时把他找到加
以残除,不然后患无穷。
“弓兄。你在说笑话”满天星苦笑。“出动民壮。可是天大的事故。几乎有如罢市,
会影响知县大人的前程,可不是好玩的。兄弟虽然是本城的名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势
影响知县大人发令。而且,你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请求,即使有太平府的公人带有海捕
文书呈请,知县大人也不可能同意的,何况太平府的公人已经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