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其事的劳师动众,是不是捕风捉影太过庸人自扰了?”
“整个农庄呈现不安的景象,许多人不敢说话,这还不够严重吗?”妙手灵官正色
说:“我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走到哪里都有灾难快要临头的感觉。凭我的办案经验,
我知道某些灾祸正在酝酿中。而灾祸之媒,似乎就在姜家农庄内,也可能潜伏在城里某
一处地方。总之,最近大家小心留意些,张大眼睛拉长耳朵,决不能让灾祸发生,任何
星星之火都要断然加以扑灭。”
“这……我想,不会有事发生的……”
“但愿如此。只是,恐怕天不会从人愿呢。现在,我们来策划调整线民活动的细
节……”
三更起更后不久,会议已散。
妙手灵官如果碰上公忙,通常留在衙门的公事房歇息,房后的休息室其实可以住宿,
有床有帐有简单的家俱,三五个人住一宵足够使用。
四位手下都走了,他决定独自留下来,带了所有的资料回到公事房,自己沏了一壶
茶,坐在灯下仔细翻阅卷宗内的档案资料。
他是一个尽职的捕头,他的受人尊敬不是平白获得的,在职责方面,他花了不少心
血,是用血汗换来的。
一阵阴风刮入,灯火摇摇。
职业上的经验,与生俱来的反应本能,令他霍然一惊,猛地放了茶杯,警觉地抬头
用目光搜索。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
案右方两丈外的粉白墙壁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人头。
墙壁本来是白色的,但年深日久,白墙不但有些老化,而且有些剥落。
那古怪的人头黑发披散,脸色苍白,比老化的墙壁要白得多,所以轮廓特别清晰。
可是,苍白的面孔上只出现一双黑亮阴森的怪眼,没有口鼻,耳朵也被披发所掩盖。
他敬畏天地,但对鬼神菩萨存疑。
他只相信事实,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事实,他对自己的目力有强烈的自信,这
是坚强的人正常的表现,对目击的事实深信不疑。
鬼!一个有面孔五官不全的鬼,连身躯也不存在的鬼,清晰地在他眼前出现。
害怕是一回事,本能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他重新抓起茶怀,倏然而起。重抓茶杯就是他的本能反应,杯掷出是自卫反应的一
种,平平凡凡的一只瓷怀,在武林高手运劲掷击之下,将具有致命的威力。
杯排空飞出,呼啸有声,可知他已用力飞杯,砸向那可怖的怪面孔。
墙壁似乎在动,但灯火在这时突然急剧跳动,视线无形中受到扰乱,视力大打折扣。
杯一近墙使失了踪,没听到撞碎声传出。
“不要装神弄鬼了。”他突然心中一定,冷笑着说:
“阁下曾经作了周详准备,你那件与墙壁同色的怪衣袍很有用。你应该知道,我妙
手灵官不信鬼神,何必装鬼吓我?世间如果真有鬼神,歹徒坏人怎会有这么多?阁下现
身吧,有何指教?”
墙壁又动了。不,是人在动。
那面孔的五官出现了,原来脸上覆了只露双目的白面具,取下即面孔出现。
是一张面孔本来就苍白的中年人面孔,再撩起与墙壁同色的拖地长抱下摆掖在腰间,
下面便露出灰色的礼脚裤和快靴。
还露出剑的下段,剑是佩在腰间的,与一般夜行人的佩剑方式不同。
“妙手灵官名不虚传,鬼神唬不倒你。”那人用直震耳膜的嗓音说。
“好说好说。”他沉着地说:“曹某人大公无私,立身处世不愧于天,无怍于人,
何俱鬼神?心正则百邪迥避,即使有鬼神也用不着害怕,阁下以为如何?”
“佩服佩服。”
“阁下客气。”
“这说明尊驾的胆气超人一等。”
“夸奖夸奖。阁下为何而来?可否见示名号?”
“尊驾是江湖名人,豫南的名捕,见多识广,谅必听说过光怪陆离其人。”
“这……”妙手灵官脸色一变。
“在下就足光怪,姓名早埋,你就叫我光怪好了。”
“光怪?传说中的江湖妖魅?”
“不错。另一个妖魅,就是陆离,据说他真性陆。”
“在下听说过。”
“光怪陆离同列风尘四鬼怪。”
“光怪老兄,你还在唬人。”妙手灵官冷笑:“风尘国鬼怪是真正的风尘豪侠,你
光怪和陆离,却是人人畏惧的妖魅。你老兄今晚此来,不是专为冒充风尘四鬼怪而来的
吧?”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光怪已经来了。”光怪一面说,一面到了案旁:“不错,
在下今晚是有求而来。”
“有求而来?”妙手灵官虎目放光:“好,但是,首先你必须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在下的身份。我曹干身为执法人,也以此为荣。如果阁下所求有干法纪,请
免开尊口。”妙手灵官一字一吐,义正辞严。
“是否有干法纪,那是各人的看法不同。”光怪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案
上:“里面有十颗径半寸的真正南海珠;一张汝宁宝泉同所发,十足兑付不抽厘金的官
票,面额三千两,可在附近四府三州的宝泉局兑现。”
“得带两个人去挑三千两银子。”妙手灵官嘲弄他说:“三千两银子,可令许多人
送命。”
“不会有人送命。”光怪阴笑。
“这可不一定哦。”
“打开盒啦,那是送给你的。”
“算是贿赂?”
“算不算贿赂,也是各人的不同看法。”
“在我妙手灵官来说,那就是贿赂。很抱歉,我曹干不会接受。”
“曹头……”
“我曹干每月只赚十二两银子,一石粮,干八辈子也赚不了三千两银子,这辈子就
没见过珍珠,我不能要,要了会送命的,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金球全给我,而我没有命
享受,我要来陪葬吗?”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
“好了,光怪老兄,你可以走了。”妙手灵官不耐地下逐客令:“别忘了把锦盒带
走。”
光怪哼了一声,抓回锦盒放回百宝囊中。
“曹头,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光怪厉声问:“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恶劣情势……”
“不要吓唬我,光怪老兄。”妙手灵官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当我曹干吃上公
门饭的第一天,便明白我所面对的情势如何了。”
“该死的东西,你真执迷不悟。”光怪破口大骂,左手突然一掌吐出。
妙手灵官早怀戒心,左手一抬,沉重的公案被掀起。
“砰!”公案在光怪的掌前三尺崩裂,被可怕的内家掌力震毁了。
妙手灵官闪身探入,右手五指如约,向光怪的左肋急抓,五指皆可可制穴,也可象
利刃般扣断肋骨或插入体内,上翻时又能擒肘扣臂。
“去你娘的!”光怪喝骂,左掌向下一拂。
“卟”一声音,掌与爪接触,劲道进爆。
光怪一惊,急退两步。
妙手灵官可就苦头吃大了,斜冲八尺,几乎向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不等他稳下身形,身后伸来一双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双手一掌拍在他的背
心上。
昏厥前的一刹那,他鼻中嗅到淡淡的醉人幽香,耳中听到女人的声音:
“交给我,用我的方法办事……”
十六这一天,城里的商户照例打牙祭。
南城川口巷的许本道吃了三家大户的酒席,已有了八九分醉意,由他的两个心腹弟
兄搀扶着,醉步踉跄进了巷口,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
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头头,北城有一南城有二,他就是本城两个中的一个,绰
号叫镇八方。
镇八方的绰号不是自取的或吹来的,五年前他落叶归根返回故里之前,在江湖就闯
荡了十五年,二十闯道就小有名气,手中一把泼风刀确曾红极一时。会过不少名家,斗
过白道一十杰的两杰,虽然未能获胜,但也因此而身价高涨。
返回故里做地棍头头,在他来说未免太委屈了。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来做司令
人,情面难却,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从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沦落成地棍头头,自有他的苦衷。原来他受了内伤,伤了肺
筋难以治愈,打一趟拳,肺部就有缺氧现象气喘难平。
他的酒量很不错,九分酒意还不至于让他耍死狗。脚下虽然不太稳定,仍然倒不了。
他挣脱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亲自上前叩门,没想到刚叩了一下,大门便吱嘎嘎打
开了。
返乡的第二年,他就到邻里霍丘带回一位女人。据熟悉的人所知,那是一个有五七
分姿色的三十岁过头粉头。
这女人姓安,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好在安氏自从跟了他之后,一直就无怨无尤地
跟他平平安安过日子,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孙应酬,给人的印象
是打扮象个有风度的主妇、不苟言笑,不准买丫头雇仆妇,亲操井臼默默地过日子。
堂屋里一灯如豆,门内站着安氏朦朦胧胧的身影。
两个弟兄很识相,站在门外不进来。
“老大喝多了,嫂子招待些。”一个泼皮说:“已经唱了醒酒汤,好在还没吐。嫂
子,明天见。”
“好走,谢谢你们送他回来。”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门说,平时她对人说话,就
是这般死板板的。
两个泼皮走了,镇八方也跨进门限,信了掩门上了闩,慢慢支撑着往后堂走。
“其实只喝了五成。”他似乎清醒了些:“如果不装醉,那就脱不了身。晤!娘子,
我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
跟在他后面的安氏,突然卟嗤一声轻笑。
他猛地一怔,酒又醒了一两分。
这是前所没有的事,同居四载,安氏从来就不会发过这种不同韵味的笑声,平日即
使在闺房之中,也只是微露皓齿含蓄地微笑而已。
这时两人已踏入天井,内堂的灯光照亮了天井。
他讶然转身,灯光刚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面庞。
不错,是他的床头人安氏,徐娘半老,风韵已不似当年,身材、打扮、面庞、都是
他熟悉的床头人。
有一点不一样,那双平时目光柔和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不一样就是不一
样。
“咦!你今天怎么啦?”他已看出那点不一样的改变,用怀疑的口吻问。
“该说今晚怎么啦。”安氏纠正他的语病,领先进入里屋。
又一点不一样,他终于嗅出那特殊气味的来源了,是从安氏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又醒了一两分酒意,错不了,那是爱美的姑娘们,身上所散发的淡淡脂粉香或薰
衣香。
他清晰地记得,安氏自从洗净铅华,跟他返乡愿意清苦过一辈子之后,四年来与脂
粉完全绝了缘。
这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忘了女人洗净铅华粗头乱服,不但抓不佳男人,而且会失
去男人的注意,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这淡淡的幽香,引起他的本能冲动。他紧跟两步入堂,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
内堂供有神位,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安氏象灵巧的小鹿,轻盈地窜入后面的上房,
动人的轻笑令他血脉贲张,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
内房中一切都走了样,华帐锦衾焕然一新,银烛高烧,幽香满室。
他几疑走错了房间,不是到了黄面婆古旧朴实的内房,而是一头撞进大户人家的千
金闺阁里了。
妆台旁站着同居四载的安氏,没弄错,面部轮廓和身材一点不假,但水汪汪的明眸
与巧笑倩兮却大异往昔。
“这……这这……你……你你……”他呆住了,有点语无论次。
“你看出来了?”安氏笑问。
“看……看出什么?”他傻傻地反问。
安氏俏巧地将头上的妇人髻解开,轻摇螓首,秀发飞扬,一双纤手三挽二抹,便成
了秀发披肩楚楚动人的俏模样。接着解下腰裙信手一抛,土蓝色的腰裙象蝴蝶般飞落窗
台下。
他又愣住了,醉眼生光。
安氏里面露出绯色罗裙,露出裙下的是绣花弓鞋。
宽大的土蓝布外袄脱去之后,里面是月白色窄袖子春衫,隐约可看到衫内的绣团花
抹胸,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部酥胸玉乳令人想入非非。
“你……你不是安……安窈娘……”他终于象着了魔叫.起来。
“是吗?”安氏俏巧地,妙曼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到……到底……”
“是狐仙,对不对?”
“你……”
安氏取下腰帕,腰帕有一段是湿的,在脸上一阵抹揉。奇迹出现了,眼角的鱼纹消
失了,稍带苍白的脸色渐变成肉红了,本来稍向下弯的嘴角,反而向上稍翘了……。
一张年轻姑娘的美丽面庞,比原来的徐娘安氏美丽三倍,动人四倍。
“你不喜欢我吗?”假安氏嫣然笑问。
“我不信狐仙。”他清醒了:“这一切,为了什么,你到底……”
“为了你。”
“我?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江湖浪人……”
“但你在光州本乡本上拥有实力,有人有权势。”
“这……”
“培植根基,一个地头蛇比一个武林第一高手更管用,一个土地神比一个大菩萨更
能派用场。”
“你是……”
假安氏从怀中掏出一片以数层红绸缝合,两寸宽四寸长,两面各绣了一双五彩鸳鸯
的软牌,放在妆合的烛台旁,映着烛光,发出刺目的血红光彩。那双五彩鸳鸯,更是五
彩缤纷,鲜明浮现在血红的光芒里。
“血鸳鸯令……”他毛骨悚然的惊呼。
他表面上脱离江湖五年,其实并未与江湖断绝往来,地棍头头虽说是地方上的混字
号小人物,但必须与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消息仍然灵通。
血鸳鸯令出现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那时他还没有脱离江湖。
江湖道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神秘组织。血鸳鸯令,是某一群可怕的黑道男女的信
记标志,专向一些保镖护院巨室大户勒索,甚至屠门洗劫。对那些胆敢追查的高手名宿,
进行惨烈的无情报复,血鸳鸯令出现处,鬼哭神号。
过去,曾经有一批白道高手武林耆宿,联手在天下各地进行搜索追查,不但一无所
获,而且参加的人先后遭了横祸飞灾,有不少人不明不白地失踪或死亡。
公愤变成了恐惧,恐惧会让最勇敢的人逐渐变成懦夫。这几年来,敢于追查血鸳鸯
令底细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用谈虎色变四个字来形容江湖人的心态,可说是最确切
不过了。
江湖朋友不敢追查,甚至不敢提及,但官府却不能不追究,因为过去漫长的岁月里,
百十件血案皆与巨室大户有关,压力来自这些高阶层人士,巨室大户仍是主宰天下政令
的权力中心。
各地的权贵们,也不惜巨资聘请高手追查,法网步步收紧,但成效不彰,迄今仍未
揭开血鸳鸯令的底细。
他的运气真好,有幸见到血鸳鸯今,看到了怀有血鸳鸯令的入,这人甚至冒充他的
床头人。
“现在,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了吧?”女人收了血鸳鸯令,美丽的面庞仍然绽放着
可爱的笑容。
“想不到我镇八方穷途末路之后,居然幸运地获得血鸳鸯令的光顾,委实深感荣轧”
他苦关:“镇八方宝刀已老,你们对我这条命不会有兴趣,该怎办,姑娘请开门见山说
好了。”
“我们要在贵地建秘密根基。”女人向他走近,吐气如丝,语声细腻:“对贵地的
情势,我们早已经过多时的观察和调查。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