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墙,离地面不知有多远,出去的希望根本没有。
是谁炸毁这地道的呢?当然,总是“五方教”的手下,这与黄明的无故失踪有关吗?抑或黄明也在另一处被活埋了呢?
待猝然惊怖之后而起的,是生之绝望。
如果不巧遇祖师伍尚,他与黄明早已离开,现在,两代传人同葬一窟。
他经历过不少次死亡的恐怖,但这一次似乎更绝望,连希冀奇迹发生的余地都没有。
人,总不能破地而出。
他颓然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因为想了也是多余。他摸了摸身上那粒师太祖万有松所赐的“法丸”,心中作了决定,当肉体的痛苦无法抵受时,便以这粒“法丸”结束生命。
命运,的确令人无法捉摸,谁想到当身手到某一极限,正可快意恩仇之时,却碰到这种意外的结束。
对一个生已绝望的人而言,爱、恨、悲、苦等等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因为那是属于活人的。
时间成了空白,无所谓过去,也无所谓未来。
饥、渴,开始向他袭击,一切他可以不想,但肉体上的感受,他不能没有反应,因为那是实在的,不管想或是不想。
在绝望中,饥火燃烧得极快,没有多久,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想,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了,多受痛苦是无谓的。
他几次想吞下“法丸”,可是生之欲念,紧紧地握住了他,使他下不了决心;虽然生已绝望,但总抵不过人生的本能,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一个人更从从容容地接受死亡,是多么困难啊!”
痛苦,逐渐变成了麻木,这证明时间已过去很长一段了。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事实,照理在这密封的石室中,时间久了,呼吸必然发生困难,但自己并没有这感觉。
难道有什么通风的所在么?
他跳了起来,这发现无疑是一丝生的曙光。
他开始细心地触摸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裂缝,用鼻去嗅,每一寸空间都没有放过,可是最后却失望了,没有任何一处有通气的感觉。
可是,室中的空气不窒闷是事实,这不能没有原因。
想,思索,他想到了室顶。
于是,他一手上托,轻轻纵起,触手处是一道很大的裂缝。他藉这裂缝附手的力道,足尖贴抵石面,凭一口精纯之气,横贴在室顶上,用鼻一吸,果然,有新鲜的空气流入。
他顿时惊喜欲狂,生,居然奇迹似地发出了召唤!他孤身落地,想,这裂缝有气流进出,证明距地面不远,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过度的惊喜,使他全身发颤,手足无措。
他想了又想,除了震开室项,别无他法,但必须冒被活埋之险。
生之锈惑,使他非冒这险不可。
他摸索着退到铁门边,歪斜的铁门,被大块的石砖撑住,形成了一个窟窿,如室顶坍落,这窟窿多少便发生一些缓冲的作用。
于是,他弓身、仰头、蹲桩,一掌向室顶劈去。
“轰隆!”巨响,震耳欲裂,土石纷崩,使他有目难睁,感觉中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土掩齐胸。
他定了定神,睁开眼来……
“呀!”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呼。顶上,开了一个大天窗,刺目的阳光从洞穴射了下来,从洞穴边缘的厚度,看出此室距离地面有两丈之深。
简直是难于置信的奇迹。
低头望存身之处,除了土石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坍陷的洞穴再宽数尺,他势必被活活埋葬不可,那些将坍的撑顶巨石,摇摇欲坠,使人怵目惊心。
又一次大难不死,他从土石中慢慢挣出身躯,一闪拔出穴外,只见眼前荒冢累累,赫然是一片墓地,这墓地傍靠着城脚。不远处便是官道,四下聚层成簇。
看日头已在已午之交,他想,自己已度过一天一夜了。
首先必须解决的是衣着,身上的衣衫,已成了些碎布,横直成叉地挂在身上,形态之狼狈,不必看便知道,如果被人看到,不被目为鬼怪才怪。所幸腰间的一些药物与在旅店凶房中检到的“天台魔姬”的“三指珏”未曾遗落。
更想掘出师祖遗体,看来是办不到的了。
他朝着土穴下拜,默祷了一番,然后觑准了一间独立的房舍疾速奔去。
那房舍紧傍坟场,是一椽三开间的茅屋,四周围着一道残缺的土墙。
徐文只几个纵落,便到了土墙之外,想了想,先发话道:“里面有人么?”
连问三遍,没有回声,心想,难道是没人住的空屋么?但屋顶还在飘着炊烟,墙边堆积了不少柴薪,竹竿上晾着衣物,决不会没有人‘除非人都出去了。略一踌躇之后,推开柴门,向内走去。
“有人么?”
他口里再次出声招呼,脚步却不曾停,走到门边,向里一张望,一幕惨象呈现眼前,几乎使他失口而呼——门内,血泊中,躺卧着一女三男,四具死尸,从尚未凝固的血渍来看,这四人遇害不久。
难怪无人应声,原来全家都被杀了。
是什么人下的手?是仇杀抑是谋财?
徐文无暇追凶,他的目的只是找衣物蔽体。主人已死,就不用顾忌了,他进入暗间,打开箱笼,果然被他找到一领青衫,外带头巾,一比,大小也还差强人意。
心里暗忖,看不出这家竟然还有读书人。当下,又找到了一袭绸裤,忙拿来换了,然后到灶边舀水净了手面,这一来算舒齐了。
蓦地——
一缕金刃破风之声,从身后飒然卷至。
徐文心中微微一震,侧身、出手……
“呀!是你?”
双方异口同声惊呼。徐文急撤手掌,黄明剑尖下垂,愕然睁大了双目。
“贤弟,你……没有死?”
徐文心中一动,随即道:“不错,没有死,大哥怎知……”
“你不是被埋在地穴中了么?”
“是的。但天不绝人,我又逃过一次死厄!”
“你……怎么出来的?”
“破顶而出。喏,就在那面的坟场中!”
“啊!谢天谢地!愚兄我快急疯了。贤弟怎会到这里来?”
“找衣物更换!”
“那老人呢?”
“死了!”
黄明没有追问下去。徐文接着反问道:“现在轮到我问大哥了,你怎地忽然失了影子?”
黄明吁了一口长气,道:“你要我暂时回避,我便走到外面石室。没多久,地道突然传来脚步之声,我便追了出去,到了三岔道口,只见两条人影,向分坛来路奔去……”
“哦!”
“我正待追上去,忽然嗅到火药气味,心知不妙,急切里却找不到引火线在哪里,只好回头想通知你,才只奔了数丈,炸药便已爆炸,地道靠石牢一段,全被封死,我也差一点送命……”
徐文又惊“哦”了一声。
黄明余犹悸存地道:“当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与对方遭遇,你知道,该教使者上级的高手,我根本不是对手……”
徐文手指四具尸体道:“这一家人是大哥下的手?”
黄明坦然道:“不错,是我杀的。”
徐文声音一寒,道:“大哥因何杀人?”
“你以为这四人是谁?”
“谁?”
“‘五方教’的爪牙!”
徐文剑眉一挑,道:“是该教的爪牙?”
“不错。这间茅屋厅堂桌下,便是地道的出口。我在地牢被炸毁之后,顺道直奔,来到这里。杀四人还真费了一番手脚,还算好,没有与美珏那批人遭遇。”
“不知姜珏那帮人去了哪里?”
黄明一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据死者之一透露,他们出了地道便即散去……”
“炸地道的呢?”
“可能是领先停留在地道中的弟子,姜珏等一行仓皇撤退,不及通知所有弟子,像地牢中的看守人,就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变故。我判断那炸药必定是事先理好的,并非准备对付你我;当我俩进入禁地之后,才临时起意下手炸毁。
徐文一颔首道:“也许是如此,事已过去,不管它了。我想再回到分坛的巨宅一搜。”
黄明道:“好,我们入城,仍由大门而入,比较快捷。此地我们可以先把它封死!”
“好主意!”
两人退出屋外,连劈数掌,震毁了那三椽茅屋,土墙倒下,正好掩埋了地道出口。如此,若不费工清理,里面的人决无法出来。
“大哥,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你犯不着去冒这凶险!”
黄明怫然不悦,道:“贤弟,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
徐文窒了一窒,郑重地道:“大哥,坦白说,这事牵扯到本门家事,小弟希望你能谅解!”
黄明似乎不信地道:“家事?”
“是的!”
“不是骗我吧?”
“小弟一向对人以诚,对大哥你……能说谎么?”
“你的身手当然无话可说,只是阅历却使我放心不下……”
“谢大哥关怀,小弟自会谨慎将事。”
门派私事,外人无法干预,也不能插手,否则便犯了江湖大忌,这一点黄明自十分清楚。徐文既如此说,他自然不能追问下去,心中虽疑惑,却也无法再开口了,只好尴尬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愚兄没有话说了。记住,事完到正街老兴记找我,只消说找一个老客人,店家会知道的!”
“好,哦!小弟还有件事……”
“什么事?”
“令师现在何处?”
黄明征了一怔,才道:“家师因事去了远方,一时不会回转,有什么事么?”
“令师原约小弟一月之内在开封蒋府见面,有些疑难要为小弟解说,不意小弟因事一去半年,误了约期……”
“这事家师曾提过,看来只好等他老人家回来再说了!”
“好吧!小弟暂时别过!”
“别忘事完找我。”
“小弟记下了。”
说完,弹身向坟场奔去,一望四下无人,越过城墙,径直朝原先那巨宅方向奔去。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他不嫩能在街道上施展身法,只能大步而行,约莫一盏茶工夫才到达那条长巷。巷内极少行人,他放开了身形,眨眼间,使到了分坛大门之前,黑漆的大门半掩,仍然不见人影。
他毫不考虑地,使朝大门欺去。
“什么人?”
喝话声中,一个黑衣汉子现出身来,一看是徐文,如泣鬼魅似地惊叫一声,掉头便向里奔去。徐文一晃身,抓住那汉子的衣领,冷冰冰地道:“你们分坛主在何处?”
那汉子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徐文怕姜珏闻讯逃遁,不再多问,用指轻轻一点,那大汉闷嗥半声,便栽了下去。
徐文转过影壁,只见大厅内外静静悄悄,他半声不吭,闪电般向大厅射击。
他来得突然,身形太快,没有人看出他的面目,及至在厅门口落下身形,四周陡起一片惊呼之声:“‘地狱书生!’”
“地狱……”
徐文正待扑入厅中,一看,情形不对:厅内,数十人聚成一堆,分坛主姜珏被两名彪形大汉执住,旁边赫然是“痛禅和尚”、“丧夫翁”,与扶自己上船的老秀才。
如此看来,厅外的黑衣人全是“卫道会”属下弟子。
老秀才居然也站在“卫道会”一旁,实在令人不解!
厅内,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
徐文定了定神,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定是分坛主姜珏一行,判断自己已被炸理在地牢之中,所以折回分坛,正巧碰上“卫道会”高手突袭,所以被执。
老秀才挪身上前,当厅门而立,面对徐文,嘿嘿一阵冷笑道:“‘地狱书生’,你没有死?”
徐文寒声道:“在下若死了,岂非让魑魅横行?”
“你来得正好,免得老夫费时间找你!”
“你不找在下,在下也会找你阁下的,半年前的厚赐,焉能不报答?”
“口气蛮大的,你准备如何报法?”
“要你的命!”
四个字,如四颗冰珠。从徐文口中滑出,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秀才不屑地一嗤鼻,道:“狼种,你就试试看吧?”
“接招!”
喝声中,“毒手一式”划了出去……
老秀才一看来势,登时亡魂大冒,不但封架无从,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痛禅和尚”惊呼出了声。他目光犀利,看出这一招是杀手,但援手万万不及,急中生智,一道罡风疾撞,把老秀才的身形撞得斜跄了两尺。
粟米之差,他便将丧生在这“毒手一式”之下。
徐文功力收发由心,真劲未吐,便收了转来。
老秀才吓得面无人色,万想不到半年后的“地狱书生”会有这惊人的成就。
“丧天翁”也为之大惊失色。
“痛禅和尚”目中精芒暴射,直盯在徐文面上,沉重十分地道:“看来贫僧今天非杀你不可了!”
在半年前,这句话并非夸大,他要杀徐文并非难事,然而半年后的今天,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同了,徐文修成了“万毒门”上乘玄功,身手已高到几乎无敌的地步。
徐文冷森森地道:“‘痛禅和尚’,要杀我,恐怕你还办不到!”
“让事实告诉你吧!”
“‘痛禅和尚’,有句话,请你照实回答!”
“说说看?”
“‘七星堡主’徐英风可是你杀害的?”
“什么?这话从何说起……”
“开封道上两个锦衣蒙面人同时遇害,死后被毁容……”
“那是徐英风么?”
“其中之一是,另一个是‘七星故人’!”
“‘七星故人’?”
“一点不错。你承认了?”
“痛禅和尚”眉头一皱道:“你胡说八道!”
“什么意思?”
“‘七星故人’便是你父徐英风的化身!”
徐文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痛禅’,你才胡说人道!”
“痛禅和尚”沉哼了一声道:“你父易容自称‘七星故人’,与‘妙手先生’沆一瀣气,先谋‘石佛’,后来又双双化身‘五雷宫’弟子,上桐柏寻仇,这都是事实!”
徐文狂吼道:“你信口开河!”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凭什么说贫僧说谎?”
“你要卸杀人之罪!”
“真是无稽,你父根本没有死!”
“那开封道上死的是谁?”
“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
“此言难以令人相信!”
徐文一时又感惘然,看样子“痛禅和尚”说话可能是实,但退一万步说,如果“七星故人”是父亲的化身,他怎会向自己下手,把自己迫落“白石峰”断岩?此间有父亲杀儿子的道理么?不可能,一百个一千个不可能!”
他忘情地大叫道:“不可能!”
“丧天翁”接口道:“为什么不可能?”
徐文目中陡然射出碧芒,厉声道:“你想死容易,稍待片刻,现在不干你事,少开口!”
“丧天翁”何等人物,论名辈份,武林中有几人能和他并列,这几句极尽侮辱的话,他怎能受得了,登时须发蓬立,大喝一声道:“老夫劈了你!”
双掌一扬……
“痛禅和尚”从徐文的目芒,看出形势的严重性,忙摇手道:“老施主暂息雷霆,容贫僧把话问完!”
“痛禅和尚”年纪不高,但功力却是“卫道会”数一数二之流,地位也极尊。
“丧天翁”气呼呼地收回了双掌,直吹胡瞪眼。
徐文的目光,回注“病禅和尚”,道:“‘痛禅’,你只说你是否下手杀二锦衣人的凶手?”
“不是!”
“真的不是?”
“贫僧岂是对你说谎之人?”
“你凭什么说‘七星故人’是先父的化身?”
“任何事实,只能蒙混于一时,贫增认得出他的身形手法与为人!”
“你……就凭这臆测而下断语?”
“开封道上死的,查系中毒,而你父是此中高手!”
“未见得?”
“而你认为呢?”
“先父并非‘七星故人’,但两人被害是事实!”
“痛禅和尚”目中起了困惑的光影。他凭经验看出徐文不是信口乱说,果如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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