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矮了半截。
徐文目光向室内一打量,靠右边一道小门,内面铺着寝具,想来是这大汉的宿处;左边一道铁门,门上落了巨锁,秘密,当然是在这铁门之内。徐文心中暗忖,这铁门内关的,会是母亲或“天台魔姬”之中的一人么?抑是……
当下喝问道:“里面关的是什么人?”
大双手腕被制,全身酸麻,无力反抗,但目中的凶光却令人心悸。
“你俩意欲何为?”
“把门打开!”
“办不到!”
“你想死么?”
“你俩个兔息子也别想活!”
徐文恨火中烧,懒得厮缠,一掌拍碎了大汉的脑袋,用脚踢开尸身。
黄明在这地方,就显出能耐了,他已然把一串钥匙取在手中,上前打开了巨锁。门一开,一道劲风从内卷出,把他的身形震得直撞向身后的徐文。徐文用手一按,巨大的压力,使他退了两三步,这发掌人的功力,可以想见了。
惊魂甫定,只见门内又是一间石室,一个黑衣老者惊震地望着二人。
徐文一看,石室朝里,赫然又是一道紧关着的铁门,这黑衣老者,自是监守人无疑了。
从对方关防如此严密看来,内情相当不简单。
黑衣老者狞声喝道:“干什么的?”
徐文寒声道:“要你命的!”
声音未落,一个虎扑,施出了“毒手一式”。
“哇!”惨号声中,黑衣老者倒地而亡。
徐文奔向那道铁门,门上没有上锁,拉了开来,里面是一道铁栅,袭着外间的火炬之光,照见铁栅门内蜷伏着一团黑影,从那灰白的老头看来,并非徐文想像中的任何一人,他不由凉了半截。
黄明向内一张望,道:“不知被禁的人是谁,竟然防范如此严密?”
徐文道:“好歹总得弄个清楚!大哥,烦你把火炬拿来!”
说着,上前去用手扭断了铁栅上的锁链。
蜷伏的人影一动不动,这时,已看清了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徐文走近那蜷卧的老人,发话道:“阁下是谁?”
那老人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种虚弱但充满狠毒的声音道:“孽种,你会得到报应的!”
徐文一愕,望了黄明一眼,又道:“在下不是‘五方教’的人,阁下起来答话!”
老人以手撑地,挣扎着坐起身来,失神地望着二人。徐文被那老人失了人形的面容吓了一跳。
“阁下是什么人?”
“你……又是何人?”
“在下江湖中称为‘地狱书生’!”
“不是那孽障出的花样吧?”
“在下是追人无意到此,不懂阁下说的话!”
老人失神的目光再次向徐文与黄明打量了一遍,冷森森地道:“要救老夫出困,是吗?”
徐文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既然碰上了,岂会撇下不管!”
“有什么条件?”
“条件?这是什么话?”
“难道是无条件么?”
“在下没有想到这一点。阁下先说来历吧!”
“你……当真不是那孽障派来折磨老夫的?”
“阁下所说的孽障是谁?”
老人咬牙切齿地道:“老夫的传人!”
徐文惊“哦”了一声,道:“阁下是被门徒囚禁?”
“不错!”
“为什么?”
“为了要老夫的秘技!”
黄明忍不住骂了一声:“欺师灭祖,人神不容!”
老人目眦欲裂地道:“老夫苟延生命,就是要等着看他遭报,可惜,唉……恐怕看不到了。”
徐文激颤地道:“阁下叛徒叫什么名字?”
“老夫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这的确是天下奇闻,做师父的不知道门人的名字。
老人咬了咬牙,脱形的面上已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失神的双目中还散发着强烈的很意。
“是的,到现在还不知道。”
徐文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但总该知道他的身分?”
“他是这里主人!”
“这里主人!那是分坛主差珏了……”
“他……他……叫姜珏么?”
“不错。他便是此地的主人!”
“他……人呢?”
“兔脱了!”
“啊!两位小友是他的仇人么?”
“可以说是的。”
老人深陷的眸中,突地滚出了两粒泪珠,凄绝地道:“老夫功力已废,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也不想重见天日了,只是死难瞑目的,便是对师门无所交代……”
“阁下何门何派?”
“这一点格于门规,恕老夫不便置答!”
徐文皱了皱眉,道:“那阁下的名号来历,也是不能透露的了?”
“是的!”
徐文默然了片刻,道:“阁下随在下等离开这里,怎样?”
“这……”
“在下有急事待办,不能耽延,坦白说,正是追踪令徒!”
“啊!”
老人愣愣地凝视着徐文,目光在变幻,一变再变;表示这可怜的老人内心异常的复杂。
徐文预期着这禁地之内,可能禁闭着他的母亲或是恋人,现在事实证明不是,他的心早已飞起在外,感到一刻也无法久待,顺便救过老人,纯粹是基于武林道义,否则以对方暖味的态度,他尽可抖手一走。
黄明老于世故,倒是有耐性,和缓地道:“前辈,事有从权达变,您该速作决断,如非小可二人无意来,前辈又将如何?门派家事,外人无权过问,不过前辈如有用小可之处,当尽力而为!”
徐文有些急躁地道:“阁下可想好了?”
老人忽地一摇头道:“老夫不打算离开此地了!”
徐文大感意外,讶然道:“阁下不打算离开这人间地狱?”
老人以坚决的语调道:“是的,老夫想透了,除了一死以谢师门,别无他路可走,只是……”
“只是死不瞑目!”
“既是不欲死,何不离开再作打算?”
“老夫说死不瞑目并非惜死!”
“那是为了什么?”
“师门重任未了!”
徐文将要想开口追问,什么重任未了,但想到老人对师门讳莫如深的态度,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停了片刻,老人主动开了口。
“事干本门戒律,老夫有话亦难以出口……”
黄明忍不住叹口气道:“这就难了,前辈有否同门之人,小可等可以替您传讯?”
老人不答,陷入沉思之中,可能他将要作某种重大的决定。
徐文忧心如焚,实在无法忍耐,不得已道:“阁下,在下兄弟要上路了!”
老人无力地一抬手,道;“慢着,老夫有个请求!”
“请讲!”
请小友为老夫找到孽徒,代为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是的!”
“这种事外人可以越俎代庖么?”
“老夫别无它法了!本门有部秘笈,落在孽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徒之手,请代追回……”
“阁下门下确是‘五方教’分坛主美珏么?”
“老夫只知他是此间主人!”
“那好。不过,为了证实他的身份,阁下得交待点凭据什么的……”
“凭据么,他……擅于用毒!”
“这点在下业已领教过了,险些一命不保!”
“这就不错了!”
“贵门秘笈追回之后,请问如何处理?”
“这……”
“怎么样?”
“小友不知系出何门?”
“这一点恕难奉告!”
“也罢!老夫这里有一纸遗言,盼小友在替本门追回失物之后,照书行事!”
“可以!”
老人从身下的草堆中,摸出一个破布结,郑重地递与徐文,道:“这便是。小友能代老夫办妥,九泉之下也必铭感!”
“关于所谓清理门户之事……”
“内中已有说明!此遗书务祈小友在追回秘笈之后,再为开启!”
徐文接了过来,道:“阁下是决定不离开的了?”
“是的!”
“在下仍请阁下道出名号,这与贵门戒律无关吧?”
“好,老夫叫伍尚”
“徐文惊呼一声道:“伍——尚?”
“不错,小友……”
徐文面色剧变,侧顾黄明道:“大哥,对不起,请你暂到外间!”
黄明困惑地望了徐文和老人一眼,把火炬插在门边,退了出去。
老人伍尚惊异莫名地道:“小友,这是为了什么?”
地牢被囚的老人,自报姓名伍尚,徐文心头巨震,请黄明暂时回避,激动万状地向那老人道:“令师莫非是上万讳友松?”
老人伍尚乾瘪的鹄面居然起了抽搐,口唇剧颤,失神的眸子睁得滚圆,久久才努力迸出一句话道:“你……你……怎知道?”
徐文双膝一屈,激动地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叩见师祖!”
“什么?你……你……”
“弟子徐文,蒙师太祖收为第十五代传人!”
“这……这……怎么可能?啊!祖师有灵!祖师有……”
徐文行了大利之后,道:“请师祖听弟子把经过详情禀告!”
伍尚全身抖动得十分厉害,这是他梦想不到的奇迹,发生得太突然,玄奇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语不成声地道:“你……说……你说……”
徐文把自己功力被封,遭人劫持上船,乘机投河,以迄被救,蒙师太祖收为第十五代传人,修毕本门玄功,奉命下山寻失经,查上两代经过详情等,述了一遍。
伍尚卟地一声跪了下去,枯陷的眸中泪如泉涌,失声道:“弟子不肖,弟子不肖……”
徐文叩首道:“师祖请珍重为要!”
伍尚回原处,沉思了片刻,道:“把遗书给我,用不着了!”
徐文取出布结,双手呈上。
伍尚解了开来,布上斑斑驳驳竟然是用血写的。伍尚撕了血布,把其中一个小包取在手中,然后喘息着道:“遗书本是交代得回失经之后,代为执行门规,受托者如愿为本门传人,可先研参‘毒经’,然后照规矩回山入门;如不愿,则将该经以棺木盛装,投之于‘九转河’,你师太祖会将之收回。这本是为师祖在绝望之中的奇想,事实上根本办不到,想不到祖师有灵,会差你来此。好!这追回失经、清理门户的大事,交给你了!”
“弟子谨遵师祖训示!”
“第十四代未行入门之礼,欺师灭祖,你不必视之为上代,按律处治便是!”
“遵命!””
“言尽于此了!”
“徒孙先送师祖离此,然后再设法……”
“不必了!”
徐文一震,道:“师祖的意思该如何……”
伍尚字字如钢地道:“师祖不肖,未能克尽斯贵,险使本门中绝……你听着,当初我照门规下山寻找‘撞缘’之人,踏遍江湖,未见有本门传人出现;年复一年认定那半部‘毒经’可能因意外而未流入人手,但仍据万一之想……”
略事喘息之后,接着又道:“三年前,我不得已在江湖中故意炫露了本门绝技,意在试探有否‘撞缘’之人。这样过了不久,我发现了他。本拟暗中考察他的为人,不料他倒先认出了我的来历,诡称有人病重垂危,托他寻找同门,毒技便是那重病之人所授。我一时不察,信以为真,由他带领到这地室之中,误蹈陷讲,被废了功力囚禁,那孽障不时来迫我授以本门上乘心法……”
徐文愤慨地道:“徒孙身带‘法丸’,誓必正以门规!”
“对了!方才你述及入门经过,说是早已练有‘无影摧心手’,是你父口授?”
“是的!”
“你父又怎获有本门秘技呢?”
“家父生死成谜,俟擒到叛逆姜珏之后,当能解开谜底!”
徐文心中大是庆幸!当初,他认为父亲便是得到“毒经”之人,而自己奉命清理门户,终不成人子杀父?现在,证明获得“毒经”的是姜珏,这就好办了。至于父亲得毒技之谜,想来姜珏存心叛门,向外妄传,才有这后果……”
伍尚又道:“你父与姜珏是何渊源?”
“这点徒孙不知道。”
“安知你父不是始作俑者?”
徐文心头不由狂震,不错,这未始不可能。当下咬了咬牙道:“徒孙会查明的!”
伍尚紧迫着道:“如果将来事实证明当初获得‘撞缘’之人,是你父亲,你何以自处?”
徐文心一沉,念头数转之后,毅然道:“徒孙以师门戒律为重,不惜大义灭亲!”
“办得到吗?”
“徒孙可以立誓!”
“不必,我相信你!但……唉,但愿事实不是如此。”
徐文又何尝不是如此想,他深信父亲已死于开封道上;说父亲不死的,只是凭臆断。突地,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父亲之死,可能与“五万教”有关。“过路人”
传言凶手“痛禅和尚”显系嫁祸;照劫待自己的老秀才所说,父亲与“七星故人”
是死于毒,所以才有死者非父亲的误断,因为父亲是用毒的人。
根据先后事实,可以作如此假定:得到“毒经”的是姜珏,而姜珏是“五方教”
一员,所以“过路人”等才不惧“无影摧心手”,姜珏才能运用剧毒。假设父亲是在某种奇巧的情况下得到了毒功之秘,这是父亲不出示“毒经”、一切均以口授的原因。嗣后,对方发觉毒技外泄,才杀害父亲;又因自己练有“毒手”,所以才被“这路人”等一再追杀。而“七星故人”,当然也是对方一份子,所以才有与父亲决斗之事。至于“七星故人”
同被杀害,可解释为误杀,或是他先被父亲所杀。
想到这里,他几乎跳了起来,这推论极近情理,连带也解决了自己三番两次被追杀的谜底。
照此而论,血洗“七星堡”的,当是“五方教”而非“卫道会“,因为母亲尚被对方劫持,而“卫道会主”上官宏也否认是凶手。
父亲在事后亲口告诉自己,仇家是“卫道会”可能当初“五方教”尚未公开立舵,他也误会了。
这好像满天乌云,突地透出了一线阳光。
突地——
他瞥见师祖伍尚两手捻着一个药丸,红焰夺目,不由骇呼道:“法丸!”
伍尚从容地道:“不错,正是‘法丸’。这是为师祖的下山时所带,现在正好自用!”
徐文情急之下,伸手去夺,口里道:“师祖不可如此!”
伍尚厉声道:“不许动!”
这三个字像含有无比的威严,徐文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只这瞬间,伍尚已把“法丸”吞入腹中。
徐文料不到师祖走这一番绝棋,登时心胆俱裂。法丸是祖师所遗家法,根本无药解,而服食“法丸”的,等于是正家法,可以解也不能解。
伍尚由坐姿变成了跪姿,目光甚是平静。
徐文也跪了下去,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当他再抬头时,伍尚业已合目长逝。
一切,像是一场恶梦。
火炬快燃尽了,光线黯了下去。
徐文放了伍尚的遗蜕,然后开口叫道:“大哥,你可以进来了!”
没有回应。他再提高了嗓子叫一声,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中大急,莫非黄明遇到了意外不成?
心念之中,弹身扑了出去,连越两重石室,到了地牢入口的甫道,依然不见半丝人影,一时之间,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明当然不会无故离开,除了发生事故。
他返身入室,取了一支火炬在手,正待去寻黄明……
蓦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室剧烈地晃动起来,一股烟硝之味夹着灰沙罩身卷去,所有火炬,在刹那之间熄灭,石室之内,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徐文惊魂出了窍,久久才回过神来。
他试着移脚步,向前探索,触摸之下,心里暗道一声:“苦也!”地道业已崩陷,碎石土块塞得满满的。回头又向内室探索,发觉里间也已堵死,看来仅剩下自己容身的一间未倒,师祖遗体,当然已被掩埋了。
这算不幸中的大幸,设使这一间也坍落的话,自己单已被活埋了。但,这与活埋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地道长及数丈,只要有一段被炸坍,神仙也难脱困。
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墙,离地面不知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