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眼前的一切是她苦苦寻找的,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她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接受。
这些他都懂,都明白。
不论她如何选择,他对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拾儿。”
他应了一声:“我在。”
秋秋转过头来。
“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吗?
他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说:“有过。”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是在他们从九峰重返中原的时候。那时候魔域的势力无孔不入的渗透,局面异常凶险。他在临行之前。欧长老就替他们卜了一卦。
他可能会死。
他不畏惧死亡,可是他舍不得秋秋也陪着他一同赴死。
一路上他都在犹豫,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找了一个理由,让秋秋回返九峰。
如果有什么灾厄,他愿意一身承受,纵九死而不悔。可是他不愿意她也遇到那些凶险灾难,不愿意她承受苦痛悲辛。他希望她好好的活下去。如果他遭逢不测,他希望她能忘记他,然后无忧无虑的走她的人生之路。
可是事情总不会按照人们事先规划的发展,秋秋回来的太快。让他的盘算落了空。她和他一起进入了封印之地,和他站在一起,并肩面对一切,没有后退半步。
他是决意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他的。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秋秋用她的生命,用她的一切,守护了他。
欧长老的卦没有出错,可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秋秋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一直都是你。”
“是啊。”秋秋转过头:“我想知道我们从前是怎么相识的。是怎么相爱的。我想感受那时候的心情,那时候的欢喜……就算每一件事你都能告诉我,可是对我来说,那仍然是一个故事,是别人经历,套不到自己身上。”
她还是渴望着自己找回,自己想起。
不但是经历,更是那些感触和情绪。
秋秋往前走了一步。
原本静悄悄悬在那里的光影们突然间被惊扰了一样动了起来。
它们漫天飞舞,象是被大风席卷着,抛到了高高的空中,又开始向下飘落。
就象下了一场大雪。
秋秋仰起脸来,无数细碎的光影碎片,还有那些破碎支离的声音,红色的欢喜,苍白的离愁,灰色的失去,黑色的恐惧……
无数颜色杂糅在一起,无数声音汇成了一股,秋秋的泪不知何时决眶而出,她泪流满面的站在那里,身子象是难以负载一样不停的颤抖。
拾儿的眼里只有她,全是她。
她的每个动作,每一道细微的声音,每一道反应,他都看在眼中。
秋秋身体晃了晃,就象是从遥远的地方,又象是从她的身体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她软绵绵的向后倒了下去。
拾儿伸出手接住了她,就象接住了一片从心头坠落的雪花。
她那么轻,那么软。
拾儿捧着她的脸庞,秋秋的眼睛半闭着,脸颊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嘴唇象寒风中的花瓣一样失去了红润的色泽,而且还在轻轻的颤抖。
“秋秋?”
秋秋并没有睁开眼睛。
拾儿紧紧的,小心翼翼的抱住她。
这一刻他也感到了惊慌与不安。
他心里没有底。
秋秋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这种找回记忆的方式,真的不会给她靠成什么创伤?
如果她因此而痛苦挣扎,拾儿宁愿她一辈子也别触碰到这些。
“秋秋?秋秋?”
秋秋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澄澈得象泉水一样,安静而纯粹。
“秋秋?”
她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又象是没有听到。
她的手往前虚虚一指:“你瞧。”
正文、319 遇见
前方一片漆黑的虚空中,亮起了一点星芒。
这一点光亮迅速蔓延开来。一瞬间两人身周的石壁全都透出光亮来,有如黑底银线织绣的锦缎,向着两端一直延伸出去。
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尾。
不停的有银色的流光从石壁上逸出,有些就是秋秋刚才在石壁上看到的壁画。那些银色的画面和线条似曾相识,在黑暗的空中闪烁,原本凝固的画面变得鲜活起来,上面的人欢笑着,奔跑着,刀光剑影交错,秋秋甚至觉得她听到笑声,象是孩子们的声音,天真的,无忧的虑的声音。
漫空飘舞的光影和声音仿佛一场瑰丽的梦境,它们纠缠,碰撞,四散飘落,就象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把人没顶。
秋秋微笑着看着拾儿。
她的笑容那样干净纯粹,就象春日里冬雪初融,冰下潺潺流淌的溪水。
拾儿忽然想起曾经的过往。
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秋秋把写字裁下的纸边折成细细的三角,从他们的后窗抛出去,那些细小的纸角象是白色的雁子,旋转着,轻盈的降落。如果吹来一阵山风,它们可能会被吹得再升起来。
那时候秋秋的笑声就象现在这样清脆。
连他也觉得,这样的午后静谧美好。那些不值一提的纸边纸角,在她的指间可以神奇的变成这样轻盈飞舞的精灵。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那么快乐。
这快乐来得简单而纯粹。
和她在一起,他竟然可以时常的忘记纠缠得他死去活来的病痛,被她的快乐和无忧感染。
拾儿还想起其他的事。
他第一次带秋秋去九峰的时候,乘着灵禽,他和她共乘一骑。她的手起先还有些拘束的只是揪着他的袍角。后来,飞得时间久了,她倦了。手臂就很自然的抱着他的腰,人也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那时候她的脸贴在他的身上。轻柔的呼吸就吹在他的脖子上,热乎乎的,还有些痒。
一呼,一吸。
他那时候觉得全身都象浸在暖融融的水里,就快随水融化了。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云雾,遮蔽了人的视线。
下方则是无边无际的海。
整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当时心里一片宁定,甚至忘记了自己需要担负的重担。只是希望着这条路可以走得越远越好。
他还想起在试炼洞的时候,她从黑暗中掠过,披着一身挥洒的微光星芒,扑进他的怀里。
许多的细节。许多的画面,串起了共属于他们的过往。
就象一场颠倒迷离的梦。
他又想起失去她之后,他站在寂静的黑暗中,伸出手,想从那些穿梭流逝的轨迹中找出属于她的那一道。
有多少次期待。就有多少次绝望。
旋转的季节,飞逝的流年,刻骨的相思。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世间,他遇到了她。
秋秋也认真的看着他。
这一刻她的感觉很奇怪。
她没有象自己前担心的那样,觉得有人把过去的记忆硬塞进她的脑袋。和她现在的经历情感都格格不入,完全不兼容。
不是那样的。
她的感觉象是整个人被水彻头彻尾的洗了一遍,以前遮挡在她眼前的迷雾都被洗了个一干二净,而本来被迷雾遮挡住的真实,就那亲样渐渐的清晰起来,填补了无数她觉得遗憾的空白。
那张一直藏在心底的人物的肖像画,那张模糊一片看不清楚的脸,终于现出了真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庞。
一点一点的,终于让她看清了。
那是一张与她现在既相似又有些细微的小区别的脸庞。
可是她不觉得那是别人,她觉得就象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就是她。
她看着眼前的拾儿。
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是他。
并没有因为她找回了记忆,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象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改变。
可是又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那样自然,没有一点生搬硬套的痕迹,就象春日里树杈上抽出一叶嫩芽,花苞破口绽放出笑脸,雨雪从天而降,江河日夜东流。
秋秋想对他笑。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哭得就象一个特别委屈的孩子,离路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家门,那种如释重负的,悲喜交集的泪流。
拾儿腰间的木牌震动了一下。
连秋秋都跟着低头去看。
第九峰的那个位置上,一线银芒象是水流一样向其他位置蔓延。
一,二,三,一直向后。
第七峰的位置也亮了起来。
秋秋转过头看着拾儿,木牌上的银芒映在她的脸庞上,玲珑精致的脸庞看起来有着一层玉石般剔透的质感。
拾儿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
秋秋这个样子,看起来让她显得很不真实。
他心里有着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想把她紧紧抓住。
眼前的幸福是这样鲜明深刻,可是曾经的失去象是带刺的荆棘一样紧紧勒在心头。也许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他都无法摆脱这种唯恐失去的恐慌。
她的一切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然后拾儿才想起,第九峰的位置上的那颗石头亮起来了。
这说明,第九峰有掌峰了。
明远现在在是第九峰的掌峰。
秋秋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看着他们脚下堆积得厚厚的一层的银色碎片,就象是秋天里树下堆着的落叶,脚步轻轻一动,就有光屑被弹得飞起。
从这条漫漫长路的那一端,有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踩在这条银色的路上,越走越近。
秋秋有些囧囧有神的发现。这人是个光头,而且光得很亮,那种仿佛打了一层蜡的莹润光泽不仅可以与星月争辉。甚至都有点赶超它们,赛过路灯杆子的势头。
他的袍子半长不短的。下摆呈不规则状。秋秋从穿越以来,除了乞丐,就没见过这么有特色的着装风格了。
不过等他走到跟前,看得清楚之后秋秋就发现,其实他的袍子还是挺传统挺普通的款式,就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要涉水过河?所以把前襟掳了起来掖在了腰间。这么一来,自然就呈现出了一种自然的,落拓的不规则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明远。
被他的脚步踢动的银芒象浮尘一样飘舞在身周。
明远周身仿佛带着一层“大义凛然”又或是“佛光普照”之类的状态光环。让他原来就俊朗的面容看起来更具有神棍的气质风范。
他很正式的理了一下袖子,把掖在腰间的前襟也放了下来,甚至还紧了紧领口。
做完这一套动作之后,他才向前迈了一步,长揖至地。
“拜见峰主。”
拾儿也郑重肃然的回了一揖。
“徐掌峰。”
秋秋站在一旁。两手拢在一起,观礼。
当然,他们俩拜完了,就轮到她了。
四周的银芒渐渐消逝,重新归于沉寂和黑暗。
明远声音听起来很深沉。套句比较通俗的形容,就是很有磁性。
他的声音好象可以让听到的人的耳朵和胸腔随着他的声音一起震颤起来。
“每一个离开尘世的人,第九峰都会记录下他曾经的的声音和回忆,彻底封存在这段轮回路上。但是从这里取回记忆的人,秋掌峰是第一个。这在九峰的历史上,只怕是空前绝后的唯一一人。”
秋秋忍不住笑了:“这样的人,一个就够多了。”
以前没有过,以后大概也别再有谁象她这么衰了,这种经历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荣耀。
这段看起来漫长的路,在明远的带领下,竟然没有多久就走到了头。
明远指着前方说:“那就是第九峰了。峰主和秋掌峰今天来得很巧——我们正好一同看看,第九峰直正的样子。”
第九峰真正的样子?
秋秋望向前方。
一片黑暗中,渐渐有光亮起。
那光并不刺眼。
象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就象儿时看过的皮影戏。
影影绰绰,雾里看花。
前方呈现出了一座山峰的轮廓。
虽然在深渊之下,但是第九峰,它也的确是是一座峰。挺拔,屹立,陡峻。
等这座山峰的样子印在眼底之后,那一抹光又渐渐的变黯,消失。
过了半晌,明远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响起。
“我送你们出去吧。”
出去的路一样是幽暗曲折的。
走了一段路之事,明远停了下来:“从这儿往前,顺着石梯就出去了。”
秋秋跟着拾儿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回过头问:“你呢?”
他不出去?
是的,他不出去。
如果没有什么重大事件,或是出现什么意外,他会终生留在这片黑暗之中。
对一个看来那样热情爽朗性情阳光的人来说,第九峰掌峰的位置真是太不适合他。
但是……秋秋觉得,往好处想,在这里,他离永慧就更近了。
虽然两个人见不到面,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甚至无法通一个最简短的讯息。
他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她也许根本不知道他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320 闭关
牛郎织女一年还有一次见面,这一对比牛郎织女还惨点。
不过往好处想呢,牛郎织女那是永难相聚相守的,除非斗转星移,否则永远只能隔河相望。
而永慧……和明远,他们总会相见的。
虽然这一天在现在看来,还遥遥无期。
秋秋回头看的时候,身后是一片浓墨的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拾儿轻声问:“怎么?”
秋秋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说话,拾儿也明了她的心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里这样黑暗,寂寞,一片死寂。
这个第九峰简直象是一个荒凉的流放地,明远却选择了永远留在这片黑暗里。
就象拾儿说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可以逼迫他做出的决定。
明远曾经在第一次参加掌峰的竞试时半途而废,为了永慧,他放弃了对他寄以厚望的师父和同门。
这一次,他在这条路上走到了最后。
秋秋握紧拾儿的手,走上了离开第九峰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再次见到日光,秋秋简直觉得恍如隔世。
事实上,也的确是隔了一世。
在进入第九峰之前,她还不曾想起过往。
但是从黑暗中经历了一遭回来的她,已经把过去和现在完美的拼接在了一起。
拾儿走在她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秋秋的错觉,她觉得拾儿脚步好象从来没有这样轻快过。
其实她自己也一样。
每一步都特别踏实。
每一步都象踏在云端上。
秋秋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鞋尖也在裙下忽闪忽闪的,象两只害羞的蝴蝶上下翻飞。
其实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拾儿也和她一样,微笑着转头看她,然后又转回头去看路。
俩人象初中生……不。象放学的小学生一样,手牵手的走了那么长一段路,要不是中途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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