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倒是拾儿先问她:“刚才看你盯着水缸出神,在想什么?”
“啊……没想什么。”秋秋说的是大实话。
她刚才脑子里好象是一片空白的,眼睛盯着莲花、游鱼、云影和水的波纹,真的任何想法都没有,脑袋完全放空了。
“喜欢那花?还是那鱼?”
他既然问了,秋秋就认真的想了一下。
她觉得花和鱼,都挺好,一个静,一个动,静的自有风姿,动的更是惹人怜爱。
可是如果认真来说,秋秋居然说了一个不在选择内的答案:“我喜欢……那缸水。”
拾儿并没有要笑话她的意思,反而认真的问:“为什么?”
“你问我这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花也好,鱼也好,都是靠着那水才能存活的。虽然花和鱼都美,可是我觉得水更美。静的时候,泛起水波的时候,还有……虽然缸不大,可是水面却映出了那么高,那么远的天空……”
秋秋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走神,不过她很快就把发散的思绪扯了回来:“书上不也说吗,万物都离不开水,都生于水,来于水。”
具体书上那几句话是怎么说的秋秋不记得了,反正意思大概是这样,她应该没有记错。
“是啊。”拾儿赞同了一句:“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秋秋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说的和她说的,应该是一个意思,只不过人家说的文绉绉的,她说的就是大白话。
“今天大典的时候,我看见你在下面笑,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秋秋睁大了眼:“我偷着笑你都看见啦?你这眼力真神了。”
正文、256 紫玉
“我也没想什么啊,就是在琢磨,我们掌门管着我们紫玉阁这么多人,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呢,她和东方岛主结成了道侣,难道要嫁到他家去吗?那我们这些人是被抛弃了,还是做为陪嫁一起带去?还是东方岛主入赘到我们紫玉阁来呢?”
这个回答果然让拾儿有些意外。
虽然他没表露出来,可是秋秋能感觉到。
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净想这些没边际的事儿。”
挺荒唐的,关注点和别人完全没落在一处。
“唔,这倒也是。”拾儿居然认真的和她探讨起这件事情来:“东方蕴是不可能扔下那一摊子事情过来的,结为道侣之后,两人也不能长久的分离两地。我想,你们掌门应该不会在位太久了,她得很快卸任,然后随东方蕴离开。”
“啊?”
秋秋本来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拾儿真给她一个标准答案。
“我们掌门……要换?”
这可是个大消息啊!真传出去,紫玉阁的地都得震三下。
换掌门是多大的事情啊,现任掌门卸任,那,下一任掌门会是谁呢?
是哪位真人?是哪位长老?还是紫玉阁内掌门看中的门内的特别有天赋的门人弟子?
应该不会是太年轻的师姐师叔伯,因为当掌门不光要靠天赋和技艺,更重要的是人脉和手腕。空有惊人技业而根本掌控不了门内的种种势力,那这位置是坐不久的。
秋秋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什么八卦的心情都没了。
火儿不知道从哪儿又跳了出来,站在她的肩膀上,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衔来的果脯干。
秋秋默默给它贴个标签:吃货龙。
“正好你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她以为拾儿是不是想和她出去散个步,赏个花之类的,结果拾儿说:“去紫玉阁的禁地。”
秋秋瞪圆了眼。
禁地!
哪怕只从字面意思来理解,禁地就是禁止进入的地方嘛!
既然叫禁地了,怎么可以随便进入呢?
“不要紧的,跟我来。”
他伸过手来。那只手看起来玉白无暇。
秋秋心里有个声音嚷着“不能去别上当”,可是她的手好象不听自己的控制。
她握住了拾儿的手。
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原来束缚在她身上的东西好象都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好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压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顾虑。
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恐惧。
就象现在一样。她觉得可以和他一起,去任何地方。
就算是天涯海角。
就算是荆棘满路。
说是禁地,可是没有秋秋想象中的那样机关重重。甚至门前都没有树一块石碑,上写着擅入者死一类的话。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院子——
就在刚才拾儿落脚的那个院子后面一点。
那院子的门上挂着一把陈旧的铜锁,锁是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行的双心如意锁的样式。也就是说,要打开这锁。需要两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打开。
拾儿没多钥匙,他站在门前看着那锁。
秋秋承认这锁做工是挺精致的。绝不是外面铁匠铺里随便买来的货色,肯定是有名的匠人所制,但是没钥匙,对着它看一百年它也不会自动打开啊。
好在拾儿看了片刻之后就说:“咱们进去吧。”
他根本没拉着她走门,而是直接越墙而过。
秋秋想起刚才火儿也带着她翻墙上房的——原来根源在这儿哪。
这算是有其主必有其龙吗?
拾儿好象对一些这世间的规则令律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自有一套行事的法则。
就比如现在,这里是紫玉阁的禁地,他是紫玉阁请来观礼的贵客。可是他这么自然的就闯进人家门派的禁地里来了,跟逛自家后院儿一样随意。
院子里也是三间屋子。屋子也很旧了。
这种旧不是指这屋子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事实上门中有阵法,屋子绝不会象普通人住的屋子那样随时间风蚀破败。
而是……一种感觉。
这里有一种寥落空寂的感觉。
还有,院子里生长的花木,大概很久没有人去修剪照管了,长得无拘无束的,草已经把路都淹没了,树枝都已经探进了窗子里。
“这禁地……”
和秋秋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嘛。
秋秋一点儿看不出来这里怎么会被称为禁地的。
既没有特别美丽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异的凶险杀机。
那为什么会被禁呢?
“这里是紫玉阁第一代祖师最后居住的地方。”拾儿说:“她最后的数十年光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啊……
原来是这样。
是祖师的故居。
秋秋释然了。
祖师的故居确实很有纪念意义,随便让人进来弄脏弄乱了可不好。
秋秋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拾儿要带她去偷东西啊什么的,虽然说她愿意跟着他去做贼吧。可是偷的是自家门派的东西,她心里也是很矛盾的。
幸好不是来偷东西。
要只是来观光,那她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屋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一股尘封已久的黯沉气息悄悄透出来。
屋子里头收拾得很雅致,一看就是女子的居所。通往里间的门上垂着一副水墨白绫挂帘,在白绫黑墨这样鲜明的两色间,有一抹淡淡的红,象是落霞余晖的斜映。这一点绯红,顿时让这黑与白都鲜活而真实起来了。
秋秋突然有一种穿越了时光的错觉。他们这一脚好象不是踏进了一扇普通的院门,而是穿越了中间多少年的时光,触摸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段存在。
祖师曾经生活在这里,也许这挂帘就是她亲手绣的。她曾经脚步轻盈的在院子里走过,她的手拂过这门帘。她的声音还回荡在这里——即使她已经不在了,可是这屋子,这屋子里的一切却是曾经存在的见证。
它们这样安静的存在着,象是在等着她的归来。
秋秋有了退缩的意思。
这和从前去看什么名人故居不一样。
上辈子去看过不少类似的地方,可是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她有一种在冒犯前辈的,轻微的负罪感。
就象不经主人同意就擅闯进了她的闺房一样。是一种无礼的行为,冒犯了别人的**。
拾儿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这个呢?
秋秋转头看他。
虽然认识的日子不长,两人具体的交谈也不多。可是秋秋觉得,他不是一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他带她来这儿,肯定不是为了散心、猎奇,与浪漫休闲这些字眼一点不沾边。
他一定是有用意的。
“你修习的紫玉诀。就是这位祖师所创下的。”拾儿没有秋秋那样的顾虑,他掀起了通向里间的门帘。示意秋秋迈过去。
“她姓李,名叫小玉,后来的人称其为紫玉真人。”拾儿平静的告诉秋秋:“她的身世十分悲惨,幼时遭官兵迫害,家破人亡,后来被人卖入烟花之地。”
秋秋还是头次听到本门的这段秘史。
门中从来没有人提及这往事。也许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也可能是知道而因为种种原因闭口不谈。
“那后来呢?”
“她色艺双绝。成了花魁,有人带她离开了青楼。并且传给了她修炼之法,可是那个人的师门容不得她这样的人,两人被迫分开。”
拾儿语气平淡,寥寥几句里却让秋秋听出了无限悲苦无奈。
“紫玉真人渐渐有了名气,她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取名紫玉阁,并收留了许多和她一样体质特殊,艰难求生的门人弟子。她惹上了一个厉害的仇家,那人纠结了许多帮手来与她为敌,紫玉阁当时根基浅薄,除了紫玉真人,其他门人弟子没有一个可拿得出手的人物。就在这个时候,昔年与她分开的那个人出面救了她,也救了紫玉阁。”
“但那个人却死了。紫玉真人也受了重伤,她把事务交给弟子打理,自己避居在此,直至去世。”
秋秋听得很郁闷。
紫玉真人是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啊。身世悲惨,遇到个良人救她出风尘吧,又被棒打鸳鸯。等她生死关头心上人来救她,这听起来象是大团圆结局的节奏吧?可是心上人为了救她死了。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谁受得了?
同时秋秋还可以确定,拾儿讲故事真是没天份,能闷死个人。如此悲惨曲折爱恨缠绵的故事,被他讲得这样平淡枯燥,一点都不精彩。
“那……那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肯定不是来单纯的缅怀一下命途多舛的紫玉真人。
“紫玉真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自创的紫玉诀被世人曲解诟病,只是世人并不真正了解紫玉诀的奥秘,只把它当成一部双修的法门甚至认为这是一部魅术、房中淫技。”拾儿淡淡地说:“紫玉诀最后完善就是紫玉真人避居在这里,身受重伤之后的事。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有心情去写一部魅术或是淫技呢?”
那肯定不会。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爱人已死,自己来日无多,紫玉真人的该是如何心境?
怎么可能有心情去弄那种东西呢。
正文、257 三生
秋秋站在门前看着内室。
拾儿走了进去,把窗子打开。
阳光照进屋里来,刚才灰暗而陈旧的屋子一下子显得鲜活起来。靠窗的地方放着妆台,上面放着菱花同心镜盒,床上挂着半旧的青绡纱帐,这个帐子大概是屋里最精致讲究的东西了。纱帐朦胧轻软的象一层雾,人睡在帐中,就象是睡在一重雾中。
也许,是象睡在一个梦境中一样。
床边甚至还放着一双鞋子,床边搭着一件披帛,在阳光下,披帛上的银线甚至还在熠熠闪光,象崭新一样。
拾儿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的站在窗边,向她招了一下手。
秋秋走了过去。
妆台上散放着几样东西,胭脂盒子,丝帕,两只青玉的簪子。就象这间屋子的主人并没有离开,会随时归来一样。
但是妆台上少了一样东西。
梳子。
这是每个女子的妆台上都会有的东西,哪怕没有胭脂眉笔,也肯定、至少会有一把梳子。
可是这里没有。
“看什么?”拾儿问她。
“这儿没有梳子。”
“大概是紫玉真人最后带走了吧。”
最后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把梳子吗?
可能……那把梳子意义非凡,可能是她的意中人赠给她的,也或许有别的重要的意义。
风吹得满院草木沙沙作响,就象一个女子在轻声细语,她或许正在院子里行走,裙摆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说真的,秋秋虽然学了紫玉诀,可是她到现在都不明白紫玉诀是一门怎样的功法。越要认真去想,感觉越是一团模糊。
怪不得师父说,紫玉诀学不学得成,是要看缘法的,当年她就没有被挑中。大概以她的资质,学了也不能领会。
就象现在的秋秋一样。
秋秋想,大概她和紫玉诀是没有缘份的。
这样想来,她有些难过。
可是现在站在这个地方,看着紫玉真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在这里消磨过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度过每个漫漫长夜。在夜间睡不着,或是是黎明时醒的早的时候,她一定很寂寞吧?
秋秋莫名的想起一句话。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她来过这世间,她爱过,在这世上留下了她曾经来过的痕迹。
她离开的时候,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吧?
“喜欢紫玉阁吗?”
“喜欢。”秋秋说:“紫玉阁接纳了我,这儿有师父,有宿寻师姐她们,我懂得了好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有一句话秋秋没有说出来。
如果没有来紫玉阁,她也不可能遇到他。
他一定是个不平常的人,如果没有来紫玉阁,她可能不会遇到他。
到现在秋秋都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待她这样耐心,这样好。
而他不肯告诉她原因。
秋秋现在只想着,他的到来毫无预兆。可是他是来做客的,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总会离开的。
一想到他会离开,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秋秋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象心给挖走了一大块,不觉得疼,就是……很茫然。他明明还是个不算熟悉的人,却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秋秋甚至想象不出来,他离开了之后,她能不能象从前一样生活?象他没出现之前一样?
她甚至有点想不起他出现之前她是怎样的心境了。
“在想什么?”
秋秋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在想,你走了之后的事。”
他走了,她还是要生活下去的。
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秋秋抬着看着他。
想,当然想。
可是她还没有想起他说的事。
如果他是认错了人呢?到时候他可以一声不响转身离开,与她还象是陌路人。
那时候她没有立场请求他留下。
“想。”秋秋缓缓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说的事情,我还是想不起来。”
“也许等我想起来了,我们在谈这件事更合适。”
拾儿眉头微微打结,他想再一次拉住秋秋的手,但是秋秋退了一大步。
“我不知道你和我之间有怎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缘分的纠葛。你特意来找我,我想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之下,说要不要在一起这句话,还太早了。我不知道你需要我想起什么事,可能到时候我会变成一个陌生人,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秋秋觉得自己的表述有些辞不达意:“用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