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莉有一把从不离身的匕首,此刻,凭它壮胆,索尔莉转动了门锁。女孩们则全部退到最靠里的角落。小梅格不住地叹息:“妈呀!妈呀!”
索尔莉再次鼓足勇气,探头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独独那盏蝶形煤灯透过玻璃灯罩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原本阴森的走廊显得更加恐怖。她猛地撞上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人呀!”她说,“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我们刚才明明看见的呀!”珍丝一边辩解,一边战战兢兢地回到索尔莉旁边的座位上,“他一定是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我绝不回去换衣服了。我们现在应该先一起下楼去休息室参加饯别酒会,然后再一起上来。”说着便用手虔诚地摸了摸戴在身上驱邪避恶的珊瑚角。索尔莉则偷偷地用涂成玫瑰色的右手拇指,在左手无名指戴着的木戒上划了个圣安德烈式的十字架。
一位颇有名气的专栏作家曾这样评论索尔莉:“她是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面部轮廓清晰,而且风韵万千。她柔软的腰枝像是春风吹拂的杨柳。人们盛赞她为‘人间尤物’。一头光泽如金的长发恍如戴在白皙额头上的一项皇冠,辉映着一双翡翠颜色的眼睛。她的头轻轻地摇摆,就像一只脖子皙长的白簿,那么优雅而骄傲。当她翩翩起舞时,胯骨带动全身慵懒地颤抖起来,那种美感难以言喻。而当她展开双臂,曲身做单足脚尖旋转时,整个上半身和跨部的曲线毕露,显得优雅无比。如若以此作画一幅,非得伤透脑筋不可。”说到脑筋,索尔莉似乎缺的不少。但没有人会因此指责她。
这时,索尔莉对小演员说:“孩子们,你们要镇静一点!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真的见过鬼呢?”
“不会的!我们亲眼看见的呀!”大家异口同声地应道,“他那张死人脸、还有穿的衣服跟约瑟夫说的一模一样!”
“加布列也看见了!”小珍丝说,“就在昨天……昨天下午,大白天的……”
“加布列?合唱团长吗?”
“是呀!怎么!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大白天里也穿着那套衣服吗?”
“你说谁?加布列吗?”
“当然不是,你说的是那个鬼吧?”
“没错,就是他穿着那身黑衣!”小珍丝肯定地回答道,“这是加布列亲口告诉我的。正是因为那身黑衣,他才认出那个鬼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下午,他独自一人呆在经理办公室,突然间,门被打开了,那个波斯人走了进来。你们都知道波斯人的眼睛会通灵。”
“对!对!”众人齐声应着,脑海里浮现出波斯人的模样。有人还打了个嘲讽命运之神的手势——伸长食指和小指,中指及无名指屈向掌心与拇指扣合。
“加布列非常迷信,”小珍丝继续说道,“不过他待人一向客气。当他看见波斯人时,正悠然自得地把玩着口袋里的钥匙。但就在门被完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一下子瘫倒在橱柜铁锁旁的沙发上。他伸手想抓铁锁,没想到唰的一声,衣服被勾破了一角。他嗖地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却一头撞上挂衣架,肿了个大包,痛得他连退好几步,撞上钢琴。正想扶着钢琴站稳,怎知霉运当头,琴盖砰地落下,差点没压断十根手指。他又跳又叫地逃出办公室,惊魂未定,下楼梯时又一不小心跌了个跟斗,滚了下来。就在这时,我和妈妈碰巧经过,赶快跑过去把他扶起来。只见他伤得很重,满脸是血,我们都吓呆了。不一会儿,他面带笑容地大声喊道:‘感谢上帝!我总算没事了!’我们连忙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当波斯人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看见了约瑟夫所说的那个顶着骷髅头的鬼,就站在波斯人的后面。”
小珍丝越讲越快,好像鬼就在后面追一样。故事一讲完,全场唏嘘之声四起。索尔莉始终不安地咬着手指。这时,小吉里开口打破了沉寂:“约瑟夫最好闭嘴,不要四处乱讲。”这个黑女孩小声地说道。
“为什么要他闭嘴呢?”有人问。
“我妈妈这样说的。”梅格·吉里一面将嗓门压到最低,一面环顾四周,仿佛非常害怕被门外的什么人听见。
“你妈妈又为什么这样说呢?”
“嘘!小声点!妈妈说那鬼不喜欢别人烦他。”
“她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因为……没什么……”
而这一故作保留的表述更激发了大家的好奇心。于是,她们紧紧围住梅格,肩并着肩,满怀恐惧地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她们从相互的恐惧中体味到一种激烈的快感,不知所措。
“我发过警,绝对不说的。”梅格的声音依然非常小。
大家却不肯放过她,一起承诺会坚守秘密。最后,梅格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的欲望,双眼死盯着门,开始讲了:“就是……就是因为那个包厢……”
“哪个包厢?”
“鬼的包厢!”
“鬼怎么会有包厢呢?”
一想到鬼居然有自己的包厢,女孩们受惊过度,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长嘘短叹起来:“哦!上帝!继续讲,继续讲……”
“小声点!”梅格责备了一句,接着又讲,“就是第五号贵宾席,你们知道的,二楼左边的贵宾席。”
“这不可能!
“是真的……我妈妈就是那个包厢的领席员……不过,你们发誓绝不说出去,好吗?”
“当然啦!你快说吧!”
“那间包厢,除了鬼以外,已有一个多月无人问津了。剧院已下令不得再将它外租……”
“那鬼真的来过包厢吗?”
“当然。”
“这么说,包厢里真的有人?”
“不是的!鬼确实来过,但没有人!
女孩们面面相觑。其实,她们的意思是,如果鬼真的到包厢看戏,那么大家应该能看见他那身黑衣以及那颗骷髅头。但是梅格却解释说:“我们确实是看不见鬼的!他根本不是穿着黑衣,有颗骷髅头。大家所说的什么骷髅头,火焰头全是胡说八道!他什么都没有……当他来到包厢时,我们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妈妈从来没见过他,只听见过他的声音。她最清楚不过了,因为每次都是她把节目单递给鬼的!”
索尔莉觉得这番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便打断了梅格,说道:“小梅格,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一句话让小姑娘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本来就不该说这些的。要是给妈妈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呢?你们看着好了,约瑟夫这样多管闲事,早晚会自讨苦吃的……妈妈昨晚还说呢!”
这时,只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喊道:“塞西尔!塞西尔!你在哪儿?”
“是我妈妈的声音!”小珍丝说,“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塞西尔·珍丝的母亲是个高大而丰满的中年妇女。此刻,她打开门进来,立刻全身哆嗦着倒在一张椅子里,满脸涨得通红,眼神迷乱而忧伤:“太不幸了!太不幸了!”她自言自语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约瑟夫·布盖他……”
“他怎么了?”
“他死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划满了问号。
“唉!刚才有人发现他吊死在地下室三层,但最可怕的是……”可怜的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发现尸体的机械工们居然说,在现场还听到一种奇妙的音乐,像是死人的安魂曲,萦绕在尸体四周。”
“一定是鬼!”小梅格脱口而出,随即又用手捂住嘴,“不!不!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而她的同伴们恐惧万分地肯定了梅格的所言:“一定是的!一定是鬼!”索尔莉的脸色苍白极了。
小珍丝的妈妈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杯甜烧酒,一口饮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地下室里一定有鬼。”
事实上,约瑟夫意外死亡的真相,一直没有水落石出。敷衍了事的调查未得到任何结果,只能解释为自杀。在蒙夏曼——他是德比恩和波里尼的继任者之———所写的《一位剧院经理的回忆录》中,有这样的记载:
“就在德比恩和波里尼两位先生举行饯别酒会的那天晚上,剧院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当时,我正在经理办公室里。突然,行政主任麦尔西先生一脸仓皇地跑进来告诉我,在舞台地下三楼牧场布景和拉瓦尔王布景之间,发现一名机械师上吊自杀了。我当即大喊:‘先把他放下来再说!’而就在我匆匆忙忙地往楼下冲,准备解下金属梯去抬尸体时,死者上吊用的那根绳子居然不翼而飞!”
一个人用绳子上吊自杀,在人们赶去解尸体时,绳子竟然会无故消失。对于这样一件事,蒙夏曼怎能不心存疑虑呢?然而,这位前任经理却给出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解释:当时正值芭蕾舞表演,一定是那帮女演员太过迷信,拿走了绳子当避邪之物。这可能吗?一群小女孩在短短一两分钟内,解下尸体,然后分掉绳子。这岂非是说笑?!我的看法与蒙夏曼的完全不同。在舞台地下三楼死者上吊的地方,或许有个什么神秘机关。否则,那根绳子怎么会在完成使命之后即刻消失呢?各位如果再继续往下看,就会知道我的猜想是错还是对。
这个悲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剧院。约瑟夫一直深受同仁的敬爱,他的死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悲伤。这时,小演员们一起簇拥着索尔莉,像一群受惊的羔羊紧紧地依偎着牧羊人,脚步匆忙地穿梭于昏暗的楼梯口、长廊间,准备前往演员休息室。
02 新玛格丽特
索尔莉一行人在楼梯口遇见正要上楼的夏尼伯爵,此人平日里一向镇定自若,这时却显得激动异常。
“哦!索尔莉小姐,我正要去找您呢!”伯爵非常殷勤地招呼道,“哦!今晚的表演实在太美妙了!克里丝汀娜·达阿埃的演唱成功极了!”
“这不可能!”梅格·吉里反驳他说,“六个月前,她那嗓子还跟破锣一样呢!现在,亲爱的伯爵先生,请您先让个路,”梅格调皮地行了个屈膝礼,而后又说,“我们赶着去看看约瑟夫的上吊到底怎么回事。”
这最后一句话凑巧让经过楼梯口的行政主任听见了:“怎么!你们都知道了?”他的语气十分莽撞,“算了算了,不过,不许再谈这件事……尤其不能让德比恩先生和伯里尼先生知道这件事!今天可是他们在剧院的最后一天,让他们安心地离开吧。”之后,女孩们赶到演员休息室,里面已是济济一堂。
我们再来谈谈伯爵。其实,他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当晚那场表演确实是空前绝后,无与伦比。有幸观看过的人恐怕至今对他们的子孙后代讲起来还觉得津津有味,感慨万千。想想看,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音乐家古诺、雷耶、圣桑、马斯涅、吉洛、德里布依次上台亲自指挥乐团演奏他们的得意之作,演唱者中则有大名鼎鼎的芙尔和克洛斯。这一夜,整个巴黎都为无尽美妙的音乐而陶醉了。本书的女主角克里丝汀娜·达阿埃也脱颖而出。
当晚,古诺指挥的是《木偶娃娃葬行曲》,雷耶是《西古尔序曲》,圣桑是《死神之舞》和《东方之梦》,马斯涅则指挥了一段尚未发表的《匈牙利进行曲》,吉洛指挥的是《狂欢节》,德里布是《西尔维哑的慢华尔兹》。克洛斯小姐和德里丝·布洛兹小姐则分别演唱了《西西里晚祷》中的《波雷洛舞曲》及《路克蕾丝·波尔加》中的《饮酒歌》。
这些名师的作品尽管精湛,但籍籍无名的克里斯汀娜的演唱却有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她首先唱了《罗米欧和朱丽叶》,这是她第一次演出古诺大师的作品。这部戏自卡尔瓦罗夫人在“老歌剧院”首演之后、仅又在“戏剧院”上演过一次,而在“巴黎歌剧院”,这还是头一回。如果没有听过克里斯汀娜演唱的朱丽叶,没有领悟过她那种自然流露的优雅,没有为她天籁般的声音所震惊,没有感觉自己的灵魂跟随着她的歌声在恋人的墓冢上空飘荡,真是莫大的遗憾!
不过,朱丽叶一角,也只是个前奏而已,最受欣赏的还是她临时替代卡尔罗塔在《浮士德》中的精彩演出。尤其是监狱一幕及最后一幕的三重唱,那简直是人们从未听过的天使才有的声音!
克里斯汀娜让玛格丽特一角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和魅力。而至此,人们尚未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天才表演产生过任何怀疑。全场观众因着难以言喻的感动,掌声经久不断。克里斯汀娜激动地放声哭泣,昏倒在同伴的怀里,不得不被抬回房间,仿佛她在演出中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著名评论家圣维在题为“新玛格丽特”的一篇专栏里,记下了那永难忘怀的精彩瞬间。作为一名资深艺术家,他认为这位温柔而美丽的女孩当晚的演出不仅仅是艺术技巧的演绎,而是心灵的彻底投入。熟悉克里斯汀娜的朋友都知道她的内心非常纯洁。圣维是这样评述的:“要想弄明白克里斯汀娜究竟是怎样创造奇迹的,只能把她想象成初恋中的少女。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妥,但是,唯有爱情的力量才能使一个女孩产生如此令人震惊的转变。我们知道,在音乐戏剧学院两年前的那场入学考试中,克里斯汀娜已经崭露头角。而今日她这种登峰造极的歌艺又如何解释呢?倘若它不是乘着爱情天使的翅膀一起从天而降,就是克里斯汀娜和奥斯特狄根一样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以换回这独具魔力的诱人歌声。没听过克里斯汀娜在《浮士德》中最后一幕的三重唱,就不算真的听过《浮士德》。她的歌声中不仅蕴含着一股醉人的激情,更有一颗纯净的灵魂。”
然而,一些观众却对此表示不满。如果克里斯汀娜真是一块耀眼的瑰宝,剧院为何不予以重用呢?在此之前,她只是饰演玛格丽特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西尔贝。说起来,这还得归功于卡尔罗塔当晚原因不明的临时缺席,克里斯汀娜才有机会走上舞台,扮演这原本专属于西班牙著名女歌唱家卡尔罗塔的角色。但是,德比恩和伯里尼怎会让克里斯汀娜顶替卡尔罗塔呢?难道他们早已发现她潜在的才华?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她闲置至今呢?而她自己又为何一直甘于沉寂呢?更奇怪的是,居然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指导老师是谁。她曾一再重申今后要自行苦练。凡此种种都疑云重重。
夏尼伯爵也观看了这场空前的演出。此刻,他激动地站在自己的包厢里,与其他所有的观众一样,拼命地喝彩。
夏尼伯爵(菲利浦·乔治·马里)这年正好四十一岁,是位上流社会的绅士。长得英俊挺拔,只是前额略显突出,眼神过于冷酷。他对女人向来彬彬有利,对那些好妒伪善之徒则有些傲慢。但事实上,他为人非常宽厚耿直。自从老菲利浦伯爵去世后,他成为这个堪称法国最负盛名且最古老的家族的一家之主。夏尼家族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十四世纪的国王路易十世,家业之庞大可想而知。老伯爵去世时,已是鳏寡一人,整个家族的大小事务全部落在菲利浦的肩上。他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年幼的弟弟拉乌尔对家族事业毫无兴趣,丝毫不愿瓜分家产,而更想遵循长兄如父的传统,把一切都交给菲利浦全权打理。当他的两个妹妹出嫁时——居然在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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