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子看着陡然压近的可怖面容,也不害怕。
语气一直平稳的得很:“嗯,那小孩是简守的转世。”
“可这生魂又要怎样弄出来!”
简昀眼底透着贪婪的猩红,“需不需要我把他杀了?”
无为子笑了:“大少爷这不是说笑么”
“什么意思?”
无为子带笑的眼里却是一片冷然:“取人生魂,当然是要他的命了。”
倏然,简昀也笑了起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自始至终两人的谈话,都丝毫没有传出密室外的那面墙。
巫苏苏这两天在太守府待得非常非常的无聊。
那个长相丑陋的人非要留他和哥哥多住些时日。
巫苏苏自然是不愿意的,那个人这么凶地掐过自己的脖子。
他只要一想想就犯怵,再说了,他真的没受什么伤,不需要一直留在这里的。
可是哥哥好像挺想留在这里的
思及此,巫苏苏就有些难过,这两天他半夜醒来都不见哥哥的身影。
要不是第二天早上哥哥会准时回来,他还以为自己被丢下了呢。
斯年为巫苏苏布菜的时候看了他好几眼。
发现他情绪不大对劲,筷子上的菜好久都没送到嘴里。
最后掉在桌子上了都没回神,下垂的眼尾明显带着落寞。
斯年皱眉,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心事,就算有也不能憋着啊。
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斯年打算做个开明的家长。
于是他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急:
“苏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哥哥吗?”
巫苏苏被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惊了一下。
有些语无伦次:“啊,没有的,我没有不开心,哥哥”
斯年有些犹豫:“苏苏,你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这次巫苏苏立即就否定了:“不是,我没有想家,苏苏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男孩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里面澄澈见底没有任何隐瞒。
斯年的心被软了一下:“那苏苏要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巫苏苏小小的扭捏了一下,一咬牙就和盘托出了。
“苏苏不喜欢那个大少爷,苏苏也不想要待在这里了。”
“每天晚上,哥哥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其实苏苏很害怕的,害怕哥哥不要苏苏了,将苏苏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从凳子上滑下来,颠颠地走到斯年的面前。
带了分怜人的祈求:“所以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啊?”
斯年沉默了。
这两天晚上他确实没闲着,刚过丑时就换了套夜行衣出门了。
太守府里的布局变了很多,跟个迷宫似的。
他探了两晚上的路也没有任何收获,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既然已经混进了太守府,那么就多得是机会。
可是现在,苏苏告诉他希望离开这里。
有一瞬间,斯年的思绪甚至飘到更离谱的地方。
他想,是不是因为上辈子那些刻入灵魂的苦难。
让苏苏也毫无理由地厌恶上了这里?厌恶这里的人?
不过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斯年还是拒绝了巫苏苏的请求。
找寻当年简守死亡的真相,已然成了斯年的执念。
巫苏苏是简守的转世,可他却到底不是斯年心中的简守。
如果斯年因此忘记简守,抛弃过往,他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什么。
毕竟,这世上就只有他记得阿守了
这么想着,斯年既觉得难受,又有份隐秘的满足。
被拒绝的巫苏苏失望极了,眼眶红红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了。
斯年看着不忍,将巫苏苏抱到了膝盖上坐着。
轻声哄着:“哥哥跟苏苏保证,绝对不会扔下苏苏。”
“苏苏也要耐心地等一等哥哥,等哥哥把事情做完了,就带苏苏离开这里。”
苏苏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承诺。
他真不是一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孩子,他不能让哥哥讨厌自己。
斯年抱着巫苏苏,目光却放远拉长了。
第93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29()
小暑过后三伏天如期而至。
北方的邑郡也终于笼罩在闷热潮湿下不得脱身。
有条件的富贵人家会去自己的避暑山庄里小住一段时日。
太守府的老爷夫人也不例外,早在半个月之前就离开了太守府。
留在府里的主子们当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就在自己的府邸中修葺了避暑休闲所用的亭台阁楼。
长亭外有葱郁的树木遮阳;阁楼又四周环水。
池间是活水;养得肥美的锦鲤穿行在粉白相间的荷花里。
此外还专门建造了高于屋顶的亭子用来引水。
绵绵不绝的水流从屋檐落下;形成了天然的“降温瀑布”。
此刻斯年抱着巫苏苏坐在阁楼里,只觉得有钱人的生活实在奢侈。
将他们带回来的简昀三天都没理他们,就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
第四天的时候突然差人来院子里请他们去听曲儿。
斯年没这么高雅悠闲的爱好;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到处看看;斯年当然不会放过。
有丫鬟绕到桌前为他们倒了果酒;淡淡的酒香味十分诱人。
巫苏苏好奇;试探着伸出手去想端一杯。
斯年的手却比他快;抢过来一口饮尽:“苏苏吃水果;小孩子喝什么酒。”
巫苏苏瘪了瘪嘴角;委屈巴拉地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上位桌的简昀隔着面纱将他俩的互动收入眼底。
语气刻意放得很软:“这果酒味道香醇;孩子喝一些也不碍事儿的。”
奈何他再怎么用力,声音淌过被烈火灼烧后的声道还是难听得厉害。
巫苏苏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像躲洪水猛兽似的又窝回了斯年的怀中;连水果都不愿吃了。
简昀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透着一股子阴沉。
好在脸前还有东西遮挡着;别人也瞧不出他的失态来。
一句话的功夫,那边简辛就左拥右揽地带着两个美娇娘走了进来。
嬉闹的调笑声顿时就充斥在了房间里;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能被简辛搂在怀里的姑娘自是花容月貌;漂亮得紧。
可是眉目间都写着稚嫩;看上去年龄颇小;或许还不及豆蔻。
她们穿着夏衫;露出白嫩光滑的小臂和小腿。
简辛也穿得不多,胸口的衣服大敞着,露出根骨分明的胸膛。
脸上是满满的恣意和放纵。
十年前,在无为子做法的时候斯年远远地看过简辛一眼。
当时的简辛被棉被厚实地包裹着躺在木板上,一副命不久矣的衰样。
现在虽然还是瘦,眼底还带着纵欲过度的青黑。
但比起十年的那副模样,算是好了太多,斯年不由地觉得他运气好。
遇上了有些真本领的无为子,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这么感叹着,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股疑惑,当年无为子究竟是如何治好简辛的?
在斯年的记忆中,无为子在他摔坏法器后就拒绝了继续为简辛做法,暴跳如雷地离开了太守府。
可如今茶楼里说书人却说无为子在大火当天来过太守府,还发现了两具白骨
所以,那两具白骨是否又与简辛的病有关?
斯年越往深处想,就越发觉得疑点重重,整个太守似乎都笼罩在一团疑云下。
简辛走近,对着主位上的简昀“哈哈”地大笑了两声。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蔑:“大哥抱歉啊,二弟又来晚了一步。”
简昀脸颊上狰狞的疤痕抽动了几下,握着酒杯的手指也慢慢收紧。
虽是一母同生,但简昀和简辛从小就不亲近。
况且本该在十年前就死掉的人,却好生生地活到了现在。
反而是简昀因为那场大火而被篡改了人生。
要不是简辛病重,要不是娘非要请来无为子。
要不是他们一齐将简守置于死地,他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况下鬼迷心窍了。
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就连身为嫡子长子的继承之位也摇摇欲坠起来。
疯狂的恨意盖过心中的悲凉。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他那张脸表示出厌恶,他不需要要一个残疾的继承者。
就连娘也变得更为疼爱简辛,将手中管理的铺子都送给了简辛。
她自以为悄悄地转让便不会被自己发觉。
何其可笑,他明明还活着,他们却已经在想他死后的事了。
他死后位置就是简辛的了,也不怪简辛如此不将他放入眼里。
这么些年,简昀压抑至极,可也不能现在就爆发出来。
他也跟着笑了:“不早不晚刚刚好,二弟快些入座吧。”
简辛的位置正对着斯年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注意。
这一坐下,简辛就差点又蹦了起来,他这是看到了谁!?
看着简辛嘴上即将破口而出的“简守”。
简昀抢先开口了:“这两位是我在茶馆时遇上的,二弟也觉得孩子有些眼熟吧?”
简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不是简”
简昀一拍桌子,毫不厚道地又将他打断了。
“是啊,当时也是对这孩子一见如故,二弟你看他像不像我们三弟。”
看到对面那个陌生男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简辛梗在喉咙里的叫声就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他眼神虚浮地在巫苏苏脸上飘来飘去。
最后神色惶惶地点了点头:“是,是有点像。”
斯年眼里的温度冷了下来,有点?何止是有点像呢!
他将简辛那一瞬间震惊惶恐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
约莫是心中有鬼,话到口头才又转了个弯儿罢了。
巫苏苏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下意识地拽着斯年的衣服扯了扯。
斯年挪了挪屁股,让巫苏苏坐得更舒服点。
脸上冷冻的表情也换了换:“咦,我说太守府的大少爷哪肯屈尊带我们入府啊,原来是看在那位三少爷的份上!”
“这么说起来,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了,不知这三少爷何时露面?”
简辛觉得晦气,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别等了,他早”
简昀:“实在是抱歉,我们三弟已经去世很久了。”
再一次被简昀打断的简辛: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
斯年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哦?那我能冒犯问一句这三少爷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确实足够冒犯,可是看他一脸坦荡的表情。
又只会觉得这人性格或许本就如此,虽是口无遮拦了点但也不像是故意找茬儿。
简昀:“是一场意外,那天府里走水了,可惜了三弟没能逃出来。”
他声音本就难听,再加上悲悯的音调,怎么都觉得怪异。
坐在下面的简辛又是一声冷哼:“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太他娘晦气了!
简昀借着他的话就顺下去了:“大家还是听曲儿吧。”
斯年就算再想问也不能开口了,面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
心中的愤然却是越积越多,柴房里失火,可真是好大的意外!
此刻,嫋嫋的琴音从帷幕后传出,款款而写意。
指尖与琴弦的碰撞就像是山间清冽的泉水滑过草木,每一次拨动都像一次带着怜惜的轻抚。
好听是好听极了,斯年打了个哈欠,就是听多了会困。
犯困是会传染的,巫苏苏抬头看他,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眼里雾气朦胧。
对面的简辛半躺在软香温玉里,一口酒一颗葡萄好不惬意。
简昀直直地望向帷幕,似要透过帷幕看到里面弹琴的人。
当初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就让人把琴师带了回来。
现在想来却是对极了,在座的各位怕是只有他会赏琴了。
一曲过后,简昀首先叫了停:“这首曲怎么从来没听过?琴师自创的?”
他发出了邀请:“琴师不妨出来坐坐。”
简守将挂在臂弯处的袖口往下放:“这首曲是前朝一位花魁所作,名曰‘渡欢’。”
渡别离渡相聚,曲终人散后,也不过是赠你空欢喜。
琴声由郁郁不得求,再到抚平一切悲苦。
恰似历经了太多的苦难,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算了”。
生是喜,死也是喜,结局总是皆大欢喜。
简守没打算出来,原本好好坐着的斯年却一下子站了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掀开了帷幕!
四目相对,斯年的眼眶有些发热,抓着帷幕的手也在细细颤抖。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心又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简守抱着琴站起来,青色的长袖垂在身侧。
淡漠地收回视线,只留给斯年一个精致完美的侧脸。
他对着简昀道:“在下先回去了。”
简昀也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看,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微微眯起。
渲染出一层难以言喻的欲望,不论是为他的琴声还是为他的脸。
可还未等简昀说出挽留的话,斯年就先一步抓住了简守的手腕。
简守感受到手腕上压迫的力度,终于敛起了眉头。
“放开。”
我不放!好不容易才遇到的。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简守脸上移动,裹挟着说不出口的思念和挣扎。
此时巫苏苏蹬蹬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斯年的大腿。
他的表情有些可怜,显然很受伤刚刚斯年将他丢在了原地。
斯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跟着我们作甚?”
简守看清他眼中的敌意,再次觉得讽刺。
用力一转就从斯年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留下了鲜红的指印。
“我最怕的就是,遇到你。”
又何谈故意跟着你?
这人说得那样诚恳平静,说得他都快相信了。
斯年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心中涩然得厉害。
这时简昀开口了:“原来二位认识啊”
还多了句解释,“琴师是我从东街那边专门请来的呢,看来是赶巧了。”
斯年听得不是滋味,又觉得刚刚的质问甚是难堪。
再一次见面,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些的。
第94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30()
屋檐上的水流还在往下淌,像极了触手可及落雨。
带着穿透炙热的淅沥;和沁人心脾的湿意。
简守抱着琴转身离开;扮作婢女的秦狩在门口为他撑起了伞。
简守侧头看了他一眼;抿起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
他真的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对简昀的恨意。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却依然清晰地记着简昀是如何掐着他的脖子。
残忍地对他说,“锦娘的滋味;甚好。”
还有一直对他抱有敌意且阴魂不散的斯年
简守觉得“恨”一个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这么多人;他都快恨不过来了。
可如若心中只有恨;那便还是个可怜见的了。
简守又有些庆幸;还好;他心中不光只剩下仇恨。
他的心中;还有身边人。
一个永远触之冰冷却又源源不断地带给他温暖的人。
简守抬起一只手;覆在了秦狩握着伞柄的手上。
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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