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子一大早就不见了,他是等到阿守睡足了,才赶过来的。
院子里的房门紧闭着,连窗子都拉了下来,斯年觉得奇怪,敲门的时候就有些急了。
“阿守,阿守,你在里面吗?我来看你了!”
敲了好几下,门栓才被姗姗取下,只开了一条缝隙。
“小怜姐?我是来找阿守的,你快把门打开啊!”
哪想小怜只是对他摇了摇头,堵在门缝里不肯退让半分。
斯年顿时就慌了,他的两颊涨红,手足无措地问道:“小怜姐,是不是阿守生我气了,不愿见我?”
小怜看着他,眼里的光暗沉下来,任何伤害她家少爷的人都是坏蛋。
于是她冷着脸对斯年点点头,肯定了他的问题。
斯年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只是固执着不愿哭出来。
原来被阿守讨厌,是一种这么令人难过的感觉啊,心中酸涩得要死。
他愣愣地重复着:“我知昨日是我做错了,是我害了阿守,他、他不愿见我也是应、应该的。”
但还是不想放弃,斯年的手死死地扒在门栏上,指甲抠得发白。
“可是小怜姐,拜托你将我放进去吧,我就想看看阿守,然后亲自给他道歉。”
小怜固执地摇了摇头,也不管斯年松没松手,砰地一声就将门框砸了回去!
就这么恰好夹住了斯年的手指,他却没有叫出来,只是拍着门不停地唤简守的名字。
“阿守、阿守、我错了,你让我进来好不好?你生气就打我吧!”
可他怎么舍得打他呢?简守闷声咳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或悲或喜。
如果说是被误会成记仇模样,那应该还好吧。
斯年听到简守的咳声,以为他又被自己气到了,顿时也不敢再喊,拍门的手就这么僵直地垂了下来。
他低头沉默着,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才抬起头来,留恋地看了眼依旧紧闭着的房门。
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经过斯年这么一通折腾,简守的精神头越发的差了。
他听着小怜走进来的脚步声,终于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那被他亲自救下来的孩子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
一直到傍晚,斯年都没有再出现过,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过了。
入夜的时候,小怜准备出去打水烧来给简守洗漱,一开门却被跪在门口的斯年吓了一大跳!
冷色的月辉洒在小孩的身上,镀下了一层柔白的光。
不知道他跪了多久,还能看到额头上密密麻麻反光的汗珠。
小怜虽是生他的气,但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又心软了,扯着他的手腕想要将他拉起来。
斯年却不肯动,只是固执地将一绢手帕塞到了小怜的手中。
一双深邃的双眼像浸进了水中,低声哀求道:“小怜姐,你帮我把这个给阿守吧,求求你了!”
小怜抿着双唇,眼里既是担忧又是刻意装出来的冷漠。
最后,她还是接过那绢绣有鸳鸯的蚕丝手帕,转身走进了屋里。
简守浅眠,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小怜看他醒着,就赶紧将他扶坐了起来,又将那张精致的手帕递到了简守的手中。
“嗯、嗯嗯!”
简守的手指抚摸着光滑柔软的手帕:“是斯年带来的吗?”
回答他的是门外斯年的声音:“阿守,这是锦娘绣的鸳鸯戏水!”
简守的手指陡然收紧,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是他娘的刺绣啊
他贪恋地来回抚摸着,像是回到小时候看到锦娘在昏黄烛光下刺绣时的模样,总是那么恬淡那么温柔。
她会将他抱入怀中,细声给他讲刺绣的技巧,又会突然面带歉意地看着他。
亲吻着他的双眼道歉:“小守,都是娘亲不好,害了你”
他将手帕紧紧地贴在胸口处,耳边又响起斯年的声音。
“阿守,你不要不理我,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阿守不愿原谅他,害怕再也见不到阿守。
害怕失去那个唯一对他好的人,此去一生便无归处了。
简守收起了喉咙中的颤音:“这鲛绡你哪来的?”
不怪他起疑心,锦娘的绣绢仅剩了几张,早就被商贩什袭珍藏了,一个穷小子哪里能讨来。
斯年果然回到不上了,双拳紧握着出了热汗:“阿守,阿守,我只是想要让你开心。”
简守的声音嘶哑中带着锐利:“告诉我,你从何得到的?莫要骗我!”
斯年快哭出来了,他没有想到会惹得阿守更加生气:“是、是我偷来的可是我会给钱的,以后我赚了钱一定会还回去的!”
简守张开双唇吐出一口沉闷的气来,斯年的偷盗行为让他难过不已,也失望透顶。
“错错错!一错再错!咳咳、咳”
“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只盼你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不偷不抢,自力更生。”
“可、可是,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呢?果然,对你还是不能抱有期望么”
斯年蓦然一怔,胸口像是被扎进了纤细的针。
根本找不到它在哪里,却是牵一发动全身地疼。
这些话耗尽了简守所有的体力,他那只攥着香巾的手臂颓然地垂了下来,吊在床沿边。
“小怜,将这个、拿给斯年,让他、还回去!”
小怜含着泪珠一跺脚,暗恨起斯年又惹得少爷伤心。
等到她拿着手帕追出去的时候,斯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余下门口的地上那一小圈水渍,跟深秋的夜色一样
第72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08()
这是斯年和简守之间第一次出现间隙;就像平静湖面上的一线裂缝;还有水流在不断地涌进漩涡里。
期间;斯年一直不敢去见简守;再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无为子开坛做法的时候。
无为子开坛做法,张氏将府中的人请了个遍。
除了一早就出了府的简知章;就连束足在偏院的简守也给请了出来。
简守的风寒在这几日缓和了不少;只是身子依旧发虚,需要靠小怜扶着才能安稳地走过来。
斯年看着简守慢悠悠的由远及近;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脸上。
有那么一刻斯年恍惚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书中“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含义。
简守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眉宇间透着一股翠竹般的清冽。
只是那面色太过苍白,偏薄的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步履虚浮神色疲惫;分明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斯年的胸口一滞;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却只是固执地僵在原地。
他很想走过去问一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身体难受不舒服?
可是他不敢;不敢面对已经对他失望的阿守。
简守大不清楚张氏为何会在道士做法的时候将所有人都请来。
但其实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与寻找那两只小鬼有关。
“九天之上,惟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
有小厮走过来往简守的手中塞了三根香;无为子对着府中的少爷小姐们说了个“请”字;邀他们先一步上香。
二少爷简辛被人抬出来,躺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凉棚之下。
远远看去,竟是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就像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一样。
张氏一步不离地守在简辛的身边,强打着精气神,面色依旧掩饰不住的阴沉可怖。
简守上香的时候,小怜不能陪着上前,简敏幸灾乐祸地看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燃尽的香灰落在了手指上,跟着头顶的阳光一样微微发烫。
他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一步,然后陌生的气息就突然侵压在他的身边,还兀自握住了他的手腕。
“放心,跟着我走。”
是陌生而平缓的声音,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温柔。
但简守却没有因此而放心,反而在男人靠近的那一刻,反射性地立起了汗毛,背心微微发凉。
握住他手腕的手心里有粘稠的汗,并没有用力,简守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挣脱开来。
简昀看着他不肯动,眼里的神色一暗。
却是笑了出来:“小守,我是你大哥,大家都在等着你上香呢。”
这种本能的反应不过是一瞬,简守听完他的话后很快就收起了明显的防备。
低声叫了声“大哥”,就跟着他往前走了。
这是简昀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唤他大哥。
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如一股电流,从他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要非常地克制才没有用指腹去揉捏那手腕处嫩滑的皮肤。
等到他们都上完香,无为子这才倒满清茶三杯,面向六甲神坛焚香六柱,对着列为祖宗、吕山法王、六甲六丁神将拜了三拜。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将清香三柱插于香炉中,另将剩下的三柱插在米盘中。
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请诸位神将大显威夷保佑法事顺利。
又备金纸七张夹一张普唵符,右手拿着,左印将金纸点燃,令火光在米盘上虚画出一道铁光符。
“四时八节。神不内养,外作邪精。魂定心定人定,吾收汝之魂魄。急需逮去,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令!”
无为子拿起坛上的七枝有叶柳枝和七枝无叶柳枝,和着一千张金纸一起焚化在金桶之内。
再捧起米盘中的三柱清香,围着六甲坛的香炉上左转三圈。
“魂魄鬼神,邪符邪病邪煞速退!”最后将这三炷香插入了香炉中。
无为子端起一杯沾有香灰的清茶,递给了张氏:“还请夫人给二少爷喂下,一定要喝得一滴不剩。”
丫鬟将简辛的后颈扶了起来,张氏不敢大意地慢慢地喂着简辛喝下了茶水。
无为子在一旁念了一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旁人听得安了心,简辛也没有了先前那般激烈的反应。
只是虚睁开眼后又闭上了,颇为安稳地睡了过去。
张氏松了口气:“先生,我儿是不是稳住了?”
无为子点头:“接下来就是寻鬼了。”
他重新拿出一张黄符,画下朱砂咒语。
闭眼呢喃着:“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窍窍,入冥冥,气道布,气神通。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视我着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再等他睁开眼时,一双眼睛竟微微泛着金光。
面前的符纸竟也腾空漂浮了起来!
若说此前的主子奴才们都带着一份轻蔑来此,此时就是完全沉着了下来。
尤其斯年,竟兴奋地握起了拳头,这是他第一次对道家法术产生了一份渴求。
仿佛是找到了未来的路,不再因此而迷惘。
空中的符纸逆着风打转儿,随着无为子的一声令下就直冲冲地飘了出去。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简守的面前。
周围都突然安静下来,简守只觉有一阵微风拂过,令他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小怜吓了一大跳,拉着简守就想往后退,可他退一步,符纸就前进一分。
无为子的双眼顿时恢复了正常,语速不变地做出了解释:“三少爷的身上,有晦气。”
他说的那样直白,张氏看简守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怨毒起来。
简守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可是贴着袖面的指尖已然泛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只是符纸未燃,邪祟并未出现。”
无为子朝着简守走近,收回了那张不肯离去的符纸。
询问道:“三少爷身边可否有过诡异难解之事?看少爷的面色像是大病了一场”
斯年此时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找小鬼怎么就找到阿守身上去了。
定然是无为子搞错了啊!他们要是都误会了阿守该怎么办?
简守先是轻轻地朝无为子点了下头,复开口:“我自幼不能视物,若是身边有何不同之事,恕我并未能察觉。”
“有劳道长关心了,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现下已经大好了。”
他真诚地一一回复着,并未否认无为子的能力,反而让无为子犯了难:“这三少爷言重了”
张氏走过来,目光是锁在简守身上的,话却是对着无为子说的。
“邪祟一事万不可大意了去,既然先生已经察觉出问题,不妨也帮帮我这三子,去他住处瞧上一瞧。”
无为子说好,拾掇拾掇就要简守在前带路了。
斯年一跺脚,满心忧虑地跟在他们之后,开始恨起无为子的半吊子来。
这本事不够抓不住小鬼,竟然将麻烦事引到了阿守的身上!
简守没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勾了勾嘴角:“那就有劳道长了。”
简辛已经被人抬回了屋,张氏却没有跟回去,而是一起来到了简守的偏院。
简昀远远地坠在人群之后,目光一直贪婪地落在简守的背上,粘稠而尖锐。
离着偏院越来越近了,小怜奇怪地垂下了眼睑,少爷的手指太用力了,有些捏痛了她。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简守的手背,想要安慰他莫名的紧张。
简守一怔,复松开了力道,面上的表情也愈加地平静了。
无为子一走进院子就觉得这里的阴气过重了些。
且莫说这里有多么的落魄残缺,光是这院中的布局就落了下乘,容易招染邪祟。
走向背阳,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处于阴暗面,还和着一股淡淡的潮味。
就算没有引来邪祟,长期住在这种地方对身体也不好的,难怪这三少爷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简守咳了两声:“抱歉了道长,我这里没什么好茶”
“不用、不用,贫道只是过来看上一看,过会儿就走。”
说着无为子就拿出了一根雷击木,另一只手执有三清铃。
此时他口中的咒语已然快得听不清,简守看不到他做了什么,只听到了木头击打在柱子上的声响和凄切的铃声。
简守不希望姐弟俩被找到,可他只能默默地祈祷。
斯年看他的脸色越发不好,大概是累狠了站不太住。
可是他又不能在大家都站着的时候坐下,额头上都浸出了薄汗。
斯年都要急死了,手中的包袱显得愈加沉重起来
无为子闭上眼围着门前绕了三圈,手中的铃铛顿了一下,然后就从房间里传出了一声悠长的回响。
无为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有了然之色:“三少爷的房中确实有问题啊!”
张氏迫切地问道:“怎么说?”
“阴气湿且重,铃停而回响,是邪祟久驻栖身之所。”
他望向简守,“三少爷真的不曾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么?还是说三少爷另有隐情?”
不得不说,无为子确实有着敏锐的直觉,直接戳中了简守的痛处。
他惨白着张脸:“我不懂道长在说些什么。”
张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再也忍不住地质问道:“简守,你是不是想害死你二哥!?”
如果此时简守能睁眼,那么他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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