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早上是很难叫醒的,所以他索性不叫,让他睡到自然醒,或者等医生护士来轰人。
顾惜朝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果不其然,戚少商最后是被某换班来的护士一声“河东狮吼”吓醒的,醒来后好半天头都是晕的。
医生再次给顾惜朝量过体温,确定已经退烧并且感染非典的可能性系数极小,便放他们离开了医院。
回到宿舍后,戚少商意外的发现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难道集体出去玩了?于是跑去728串门,他们宿舍竟然也是除了顾惜朝之外都没人。
“我想他们大概是去开会了,可能学校里又出了什么事!”顾惜朝说。
“难不成又有人得非典了?”戚少商随口说道,却没想到自己还有预言家的本事,等728的同学回来之后,他们传达了学校里又出现一例疑似非典的消息。
学校自第一例非典出现后,已经是非常小心翼翼了,各种隔离消毒工作都做的很严格,怎么还会有病例出现?
只能说病毒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厉害,无孔不入。
戚少商忽然觉得很庆幸,幸好惜朝没事,不然他该怎么面对?
“听说学校怕再有人感染,可能会封食堂。”小四又抖出一个爆炸性消息。
“这怎么可能?”顾惜朝马上反驳,“食堂封了,全校上万学生到哪去吃饭?我可不认为学校有这么大的财力对我们每个人都能免费送饭上门。”
但显然,学校里像顾惜朝这样比较冷静和理智的人很少,下午,校园里再掀抢购风潮,大家都担心封了食堂就没饭吃,所以先买好东西储备着。学校里那几个向来不被学生待见的小超市一时间门庭若市。
对此,顾惜朝猜测,说不定是学校故意放假消息,引诱同学们去抢购,让那几个超市谋取暴利。那些超市都是校领导的亲戚开的!
后来,果然证明了封食堂的消息是谣传,学校只是借故封了那两个抢食堂生意的私人餐厅,之前学校实行“分食”制度的时候,这两个私人餐厅是划给为数不多的住单身宿舍的老师吃的,现在干脆把它们封了,非典倒是个借机打击竞争对手的好时候。
此外,学生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大家照样趁着停课吃喝玩乐,校园里每天仍是很热闹。
却还是有人不怕死的翻墙,疏不知学校早已派了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被抓住后,学校果然毫不留情的劝退,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非常时期,政策不得不铁血一点。
戚少商还是每天和顾惜朝去学生处上自习,继续啃他的专四词汇。
两天后,六一儿童节到了。
戚少商到728去叫顾惜朝吃晚饭,正准备离开时,电话响了,戚少商随手按下免提,“喂?”
“咦?戚少商?”电话那头的声音绵绵软软,却让人听了格外舒服。
戚少商的脸却黑了,“臭小子懂点礼貌好不好?我好歹比你大,叫声哥会不会?”
“切!你哪有哥哥的样子!你说你又混在我哥的宿舍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哦,对了,小商,节日快乐!”戚少商忍着笑说道。
“嗯?”崔略商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吼道,“戚!少!商!……哥!哥,你快来管管他,真是讨厌!”
“好了,你们别闹了!”顾惜朝赶紧制止这两个没正形儿的家伙继续扯皮,“略商,有事吗?”
“我们七号就高考了!”听得出来,声音很是郁闷。
因为非典,高考提前了一个月。
“怎么?没把握?”顾惜朝问。
“不是,不过有点紧张。”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你会紧张?”戚少商马上插嘴,“哎哟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哥~~~你看看他~~~”崔略商再次向顾惜朝抗议。
“你一边去!”顾惜朝一把推开戚少商,拿起话筒和崔略商“私聊”起来。
“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就考你们学校咯!”
“因为铁手?”
“呵呵,是啊,再说,再好一点的学校我也考不上!”
“也好,如果你考来这里,至少电话费、邮费、路费什么的会省去很多——我不心疼你家的钱,但是我心疼国家资源!”
“哥~~~!你以为谁都像你和少商哥哥似的那么幸运,那么多年都没分开过!”
“喂,你别把我们和你们相提并论好不好?”
“有什么不一样的,哥你就是不诚实!”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略商,其实高考没那么可怕的,千万别紧张,祝你考试成功!”
……
放下电话,看到坐在自己床上百无聊赖的翻书的戚少商,顾惜朝想,我们真的很幸运吧?这么多年都没分开过……。
晚上,戚少商先去顾惜朝那里登记了体温,然后回来准备测自己的,可是体温计怎么也找不到了。
“喂,你们把体温计放哪了?”戚少商边翻边问。
“小孟你最后用的吧?”
“我就放桌子上了啊!”
“没有啊?”
“哎哎,大当家,当心!”
话音刚落,“咔嚓!”戚少商听到声音的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脚踩到了某个东西,抬起脚低下头一看,体温计粉身碎骨壮烈牺牲。
“唉,明天再去院里拿一只吧。”戚少商边说边摸摸自己的额头,体温正常,就按平时的温度登记吧,不量了。
就是有点头痛,大概今晚书又看多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顾惜朝来731找戚少商,见他睡得不亦乐乎,也没叫他,只是问劳二哥,“少商他昨晚睡得很晚吗?”
“不算晚,大概快十二点的时候睡的。”劳二哥说,“大当家最近很少这么晚起……”
大概是最近有些累吧,顾惜朝想,看了一眼在上铺蒙头大睡的戚少商,回头对劳二哥说,“算了,别叫他了,他起来之后,叫他到学生处找我。”
“小顾?小顾!”
“啊?!——李处长,什么事?”
“你今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李处长看看他,皱皱眉,递给他一张纸,“你看看,这里都搞错了!”
“哦,不好意思!”顾惜朝赶紧伸手去接,一不小心,胳膊碰到桌子上的一杯水,“咚”的一声杯子倒了,水立刻浇湿了桌上的文件。
顾惜朝慌忙拿起文件,甩甩上面的水,又快步走到门边从洗手架上拿了一条毛巾,急急的走回来,却又一不小心撞在椅子上,狠狠的绊了一跤,重重的跌在地上。
李处长很无奈的扶起他,“你到底怎么了?小戚不在这帮你,你也不用精神恍惚成这样吧?”
“不是——”顾惜朝心慌意乱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很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后半句话顾惜朝没有说出来。
“算了,小顾,你先到沙发上休息一下,”李处长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要不,快十二点了,你先去吃个饭,下午再来!”
顾惜朝没有去吃饭,而是靠在沙发上休息,心里还是不得平静,脑子里更是乱得不得了。
“七星海螺要等到另一只的出现,假如没有找到另一只就把它据为己有的恋人,是必定要分离的!”
“看到你生病——我真怕那个传说会灵验,‘必定分离’——我真的好怕会是生离死别!”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和你迟早都要分开……”
“他不要命了!虽然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但北方的六月晚上还是很凉的!他竟然只盖一条床单就睡了一夜!”
“你以为谁都像你和少商哥哥似的那么幸运,那么多年都没分开过!”
“大当家最近很少这么晚起……”
……
顾惜朝腾的一下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就向门口奔去,拉开门,正看到小孟气喘呼呼的爬楼上来,顾惜朝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小顾!你出来的正好!快去看看大当家!”小孟急急忙忙的拉着顾惜朝下楼,“大当家今天睡了好久都没起,开始我们以为他只是赖床,后来才发现他烧得很厉害,几乎半昏迷了!其实昨天晚上大当家就说有点头痛,他以为是读书累的,我们的体温计被他踩坏了,他也没量体温就睡下了……唉,我们应该早点发现才是!真该死!……”
“他现在怎么样了?”顾惜朝制止小孟的絮絮叨叨,焦急的问道。
“送到医院输了液,烧退了一点点,人也清醒了一些,就是……就是……”小孟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到底怎么样?”顾惜朝吼起来。
“他拍了片子,医生说……说……他肺部有阴影……已经打了120准备送他去省二院……”小孟说着几乎快要哭出来,“本来大当家不让我们叫你去的,但是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们想还是叫去你看看他比较好……他……”
话没说完,顾惜朝已经扔下他,风驰电掣的跑了出去。
顾惜朝赶到校医院,看到第二观察室的门外医生和劳二哥他们守在那里,他急急的跑过去,就要直冲进门,却被医生拦住了,“你不能进去,里面的病人有可能是SARS!会传染的!”
“大夫!”顾惜朝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冷静的说道,“我是和他交往最密切的人,如果他真的是SARS,我第一个跑不掉!就算现在我不进去看他我也跑不掉!所以,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医生皱了皱眉,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顾惜朝咬了咬嘴唇,推开门,戚少商就躺在他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打着吊瓶。
戚少商听到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烧到40度,他的头晕晕乎乎的,却还是看清楚了进来的人。
戚少商忽然觉得有了精神,用力撑着胳膊坐起来,顾惜朝急忙赶过来扶他,就势伸开双臂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浑身颤抖,声音哽咽,“少商…少商……这是怎么回事?”
“惜朝,别担心,”戚少商也紧紧的抱住他,喑哑着嗓子安慰道,“医生说,也可能只是普通的肺炎……我不会那么倒霉的,惜朝,别担心别担心啊!我不会有事的,我……”
话没说完,却说不下去,他的唇被另外两片柔软的唇覆盖住了。
顾惜朝不顾一切的吻上来,泪流满面。
“少商,如果我真的得了非典,你会怎么样?”
“那我会亲你一下,让你把病毒都传给我,然后我们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
戚少商呆住了,他的唇果然很美好很柔软很甜美,只是这个时候……
“你疯了!”戚少商一把推开他,吼道,“我可能有SARS你知不知道!你不要命了!”
顾惜朝的声音哽咽却坚定,“是你说的,我们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十二)
“是你说的,我们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少商,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分开!”
“少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有你在身边,离开你一天,日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过……”
“少商,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被送上120离开校医院的时候,戚少商脑子回旋的都是这些真情流露的话语,和顾惜朝盈满水光的眼睛。此时此刻,生命、未来,都茫然未知,他却觉得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
为了惜朝,什么样的难关他都要挺下来。
透过车窗,他听到校园广播台正在播出午间音乐节目,熟悉的旋律,深情地歌唱:
“Though we got to say goodbye for the summer
Darling; I promise you this
I’ll send you all my love
Everyday in a letter
Sealed with a kiss……”
一个久别重逢后的雨天,濛濛雨幕中,白色雨伞下,一个人也曾轻轻的、温柔的唱起这首歌。
他为他而唱,每一个音节里都是令人心颤的悸动。
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声音——
“Though we got to say goodbye for the summer
Darling; I promise you this……”
这个夏天,真是非同寻常。
疾病、恐惧、生离、死别——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很多。
爱,在这场风暴里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惜朝,要暂时和你说再见了,但愿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不会难过。
由于戚少商病情未定,学校只是把731 的同学和自称与他接触最密切的顾惜朝隔离了起来,等有确定消息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小小的隔离室里空空荡荡、光线昏暗,顾惜朝茫然无措的坐在窗边,窗外蝉鸣声声,远处校园里男孩女孩的喧闹声不绝,顾惜朝却无知无觉,如此孤独,如此无力,这种感觉只有很小的时候独自一人被妈妈锁在空荡的屋里时才有过。
那时候屋里空旷的可怕,他想说话却没有人回应他,他想大叫却静得连回声都听不到。夜幕降临了,屋里黑漆漆的,他怕得发抖,却怎么也找不到电灯的开关。
他在屋子里茫然的乱走乱撞,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脚腕痛得他眼泪直流。
孤单、黑暗、恐惧、疼痛……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哭出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哭的再凄惨都不会有人回应,他一向是个没人理没人爱的孩子,却没想到不一会儿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和不断的询问声。
他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他也听不清他们在问什么,他只是不停的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后来门被撞开了,电灯也被人打开了,他看到了一家三口,叔叔、阿姨,还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的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和红肿的脚腕。
“爸,妈,他脚伤到了,你们快帮帮他,一定很痛的!”小男孩扯着爸爸妈妈的衣襟撒娇一般奶声奶气的说,爸爸妈妈则拍拍他的头宠溺的对他笑,他也笑着露出虎牙,还有两个乍眼的酒窝。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幸福的叫人嫉妒!
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不公平!
所以当那个男孩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想扶他起来的时候,他恨恨的一把甩开。
他嫉妒他的幸福,更不想要他的怜悯。
他看到男孩的眼中有惊讶、有不解,还有——心疼。
心里某个地方莫名的颤了一下,于是他没有拒绝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叔叔把他抱起来,带到对门的那个家里。
自己的家从来都不能称其为“家”,对面的这个才是。
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有关心、有温暖。
他仍然嫉妒却无法拒绝这种温暖。
原来对门家的叔叔阿姨都是医生,他们很快就处理好他的脚伤,听到他肚子饿的咕咕叫,还给他煮了可口的晚饭。
他隐约听到阿姨说,这孩子的妈真不负责任,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家里不管。
那位叔叔则制止她的埋怨,别说了,让那个孩子听到,会不开心的。
顾惜朝一时间不知道是悲是喜,他开不开心,以前,从来没有人关心。
那个小男孩则笑嘻嘻的凑过来,眨着大眼睛说,“我叫戚少商,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讨厌他这样笑得一脸幸福的模样,但是那样暖融融的笑意,却让他无法拒绝。
“我叫顾惜朝。”
“哦,惜朝MM,你好!”
如果这里不是那个叫戚少商的臭小子的家,他一定把他打成猪头!
怪不得他看着自己时的样子总是花痴得像要流口水,这小子八成从小就是个色鬼来着!
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看清他的邪恶本质,一不小心到今天,却是无法自拔了。
他好也好,坏也好,他都离不开他了。
“6月2日,星期一,阴
少商生死未卜,不敢想象明天,只有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6月3日,星期二,阴
还是没有少商的消息……
被送来隔离室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带,除了那只七星海螺。
十几年了,海螺上那星星的斑点丝毫未见褪色。
海螺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爱情,爱的程度越深,星的颜色也越深。
原来自己早已爱得这么深了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真的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一天,他们一家三口破门而入把我带到对面的屋子,从此我便多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家,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个叫做戚少商的人。
其实他很烦很聒噪,让人的耳根一刻也不得清静,我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