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浑然一凛,便如醍醐灌顶,那卑微羼弱的义庄守门人……难道真是当年威震中原的顶尖杀手,一点梅?不由得苦笑,果然,只要一涉及那人,他连仅有的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吗?
望着桃花雨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无情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便消失于无影。他将轮椅转回去,继续未完的棋局。
紫竹林。幽深依旧。即使在白天,也难有阳光射入,竹林深处的义庄更如鬼域一般,阴暗而潮湿。
戚少商和王小石同时踏进义庄的门槛时,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那是死人的腐臭。这义庄上上下下大约摆了百多副棺材。黑压压的一片,让人从骨子里发着冷。戚王二人的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
“咳!咳、咳咳!!”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从破烂的门帘后转出来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的人。他看见两人,略有一愣,又想起了王小石,赶忙迎上去道:“大侠……不知大侠有什么事吗?”
“大叔,打扰你了。”王小石和戚少商同时伸出手去扶他,戚少商的手不偏不正,刚好扣在他的脉门上。而那人却毫无反应,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眉一皱,戚少商疑道,难道这人真是不会武功?
而那人依旧是弯腰驼背,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断的咳嗽声更让两人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把心血都咳出来。王小石正想扶他在一旁坐下,他实在看不得他人的痛苦。而当那人抬起头来时,戚白二人同时一惊!
那脸上,不知是火烧还是割伤,蜿蜒的疤痕大大小小的密布其上,那伤口有些仍在腐败,伴着浓烈的硫磺味,催人作呕。
那人似乎发觉了两人的眼神,赶紧垂下头去,低声道:“小人幼时被火烧过,这脸才腐成这样。吓到两位大侠了……”
“嗯……不会,不会。”两人也觉得有所不该。王小石连忙拉过那人询问一些细节上的小事。戚少商则慢慢地从这一地的棺材中走过去,他的目光不断地在棺材盖上巡视,趁王小石移开那人的目光时,推开棺材的一角,朝里察看。
这些死者大抵都是些农夫村民,并没有什么好奇观的,戚少商一路走过去,心里的失望也越来越大。
一点梅,究竟,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昨晚火中那副棺材是从何而来?”王小石疑惑地问道。
“是啊,大侠,那副棺材不是我这义庄的,那天早晨,我一醒来,棺材就出现在门外了。你知道,我们这行总还有点忌讳,来路不明的棺材实在是不敢收,我就任他摆在门外,看是不是谁暂时放在那儿的。可谁知道,下午就引来了一群恶人……”那人低着头,沙哑着嗓音回道。
王小石看着他,看得很紧,很深,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可那人只是埋着头,王小石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就像那个三年来一直缠绕他的噩梦,那个“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执念。然而他更知道,这人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人,那人全身散发出的凌厉而狠决的气息,是没有人能模仿的。
看来似乎再也问不出什么线索,王小石将视线投向戚少商,就在这一刻,他感觉有视线向他逼来!凌厉的,仿佛要割裂皮肤的视线!他一怔,急忙环顾四周,那种感觉竟又消失无踪。眼前是那不断咳嗽着的义庄看守人,以及空荡荡的凉意。
“戚……”他刚踏出一步,这一步,走向戚少商,却换来一阵愕然。
戚少商的双瞳大睁,他死死地盯住一副棺材,脚底像上了镣铐般动弹不得。王小石看得很清楚,戚少商的手里,那是,一片艳红的梅花瓣!
“戚兄!这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王小石按住戚少商的肩膀,猛然发现戚少商撑住棺材的手正不停地颤抖!
他顺着他的目光落下,棺材漆黑的版面上,三个雕刻的大字清晰可见——“顾。惜。朝。”
“不可能……”戚少商喃喃道,接着便是一声怒喝,“不可能!!”
喝声中,他一掌凌厉,将棺盖整个掀起!
而那棺中,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确无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王小石疑惑地看向他。戚少商和顾惜朝的恩怨也算是街知巷闻了。只是,他不明白,戚少商这态度又是怎么回事,这是,仇人已死的眼神吗?
容不得他考虑,戚少商已经疾风般驰出。王小石紧了紧月牙状的刀柄,也跟着飞奔而出!
跃出紫竹林的那一刻,他隐约觉得,有视线一直在他身后追随,凌厉的,刻骨的……
风林涧。
这立于山坳中的风林涧四季结冰,名为涧却只有山林深处一潭池水,浮光掠影。
风过时有呜呜声徘徊谷中,如怨如慕,催人泣下。
戚少商正在山林涧中飞驰。他听到耳边不断掠过呼啸的风声。他只知道,自己很乱,很乱。
他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乱过了!从千里追杀,红袍、卷哥……他们一个个的鲜血洒在自己身体上开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乱过了!
为什么会乱?!
因为顾惜朝是他的仇人,他所有仇恨的源头,就算死,他也只能死在他手里!
不是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他逼自己承认!
风林涧的深处,是一间小屋,冷清的、寂静的小屋,像他的主人一样。
戚少商闯进屋里,摆设一如昨,却没有发现那个青色的身影。
急忙退出。却差点撞上了立在门口的王小石。
“抱歉……王……”他一声抱歉哽在了喉里,和王小石一样,他向东南方的山颠望去,却霎时愣住了。
青色的身影立在山颠,在茫茫一片雾带中,如真似幻。
他的发,长而卷,迎风而乱。
唇角眉梢,却是一抹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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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爱小顾!我爱的紧!!
爬墙填坑俩不误!
我是白二亲妈的说!!!
之五 非语
这是王小石第一次看到顾惜朝,他看到顾惜朝时,那人正如山间谪仙一般立于清脆葱茏的山颠。卷发,剑眉,和他想象中那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很有些不一样,他俯瞰山林的眼,王小石依稀觉得,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朦胧地相似。
一样的无畏,一样的傲情,不过,白愁飞看得是天,他看得是苍茫大地,神川九州!
涧中的大风将他的衣袖鼓动起来,王小石突然想起那一句词,九万里风,鹏正举,蓬舟吹去三山去!
尽管他知道,逆水寒一役后,顾惜朝痛失爱妻,身败名裂,还落了个疯疯癫癫的下场。
他的翅膀已经折断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能有这样傲视一切的眼神?王小石不明白,他也更想知道,如果、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会不会,也拥有和顾惜朝一样的眼神?
会吧,因为,想飞之心,永远不死啊。
可惜他已经死了。
心口又是重创般的一阵剧痛。王小石忽然觉得,这伤,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吧,那一天,雷媚的剑从白愁飞的身体穿过去,死的,却是他的心。
就在他茫茫然发神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将目光投向戚少商,却有些惊讶地发现,戚少商已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似乎,方才的动摇焦急愁措都是假的。不,不全是。因为王小石看见了戚少商的手,他的手,放在他的“痴”上,却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惨白!
他刚想出言查探,耳际却突然传来一阵大风,沙沙作响间,林木大动。他抬眼,却看见那人真似飞仙一般从山颠飞下,翩若惊鸿。
顾惜朝凝眉聚目,眨眼间,已行至他们面前。
“大当家的,许久不见了。”他浅笑,倒真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转而又看向了王小石,“王楼主,有礼。”
“你怎么知道是我?”王小石有些惊讶。
“王小石一柄相思刀,刀弯如月,一把销魂剑,凉薄如水。看见阁下的兵器,自然就清楚了。”
王小石摸摸后脑,没想到何时自己竟然这么出名了。戚少商却皱了皱眉头,一把拉过顾惜朝的手腕。“你……不是疯了吗?还有你的武功……”
顾惜朝突然仰天大笑,一手从戚少商的掌中挣脱!“你当然希望我疯!你更希望老八那一剑把我给杀了!可惜啊……戚少商,我不仅没疯,武功也没被铁手废掉!”
“我只是好奇,铁手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就不怕你再为害武林。”戚少商双手抱剑,冷冷地看着他。
“铁手……哼……他倒真的很有法子……”顾惜朝的眼光慢慢地投向风林涧的寒潭深处,“晚晴……晚晴她就在那儿,我,怎么可能走……”苦笑一声,眸中竟是神伤。
顾惜朝怔怔地望着风林涧深处出神,戚少商则一脸冰霜地看着他,让王小石觉得夹在中间极为尴尬。
他轻咳了两声,才似乎把顾惜朝的神唤回来。
“大当家的,王楼主,远来即是客,请进吧。”顾惜朝微微一侧,作了个“请”的姿势。王小石正踌躇,戚少商已经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简单的木屋,冷冷清清的,只有案几上一簇红梅开得正艳。
“你也种梅?”戚少商走过去,修长的拿剑的手指抚在梅瓣上,就像抚摸二八女子细润的指尖。
“怎么,难道我种梅,就是和一点梅有关系吗?”顾惜朝正在倒茶,动作柔缓,语气却挑衅地令戚少商挑起了眉梢。
“你也知道一点梅?”
“知道又怎样。我还知道,你戚神捕追踪他三个月,却一无所获。”
戚少商叹了口气,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顾惜朝,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顾惜朝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眉角弯弯地看着他,笑道:“不知道。”
“我以为你死了。”
“所以,你来看我是不是死透了。”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连你自己也不信的事,何必来问我?”顾惜朝笑:“戚大当家真是公家饭吃多了,连头脑也变傻了。”
“好了,两位,别吵了!”王小石赶紧出言制止。顾惜朝不满地看着他,他还没开始吵呢,急什么。
“顾……公子,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告辞。”王小石抱拳离开,戚少商一怔,也跟着王小石走。然而他们两人还没踏出门槛,却又听到顾惜朝问。
“你想见他吗?”这话,却是对王小石说的。
王小石脚步一滞,“你说的谁?”
“你想见谁。”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顾惜朝,认真地说:“白愁飞。”
王小石发现顾惜朝的眼里闪过一瞬复杂的神色,却又立刻恢复了原貌,淡淡地笑着说:“你想见白愁飞,便得再回义庄一次。”
“顾惜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戚少商紧紧地盯着他,握紧了他的“痴”。
一摲衣袖,顾惜朝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毫不示弱地对视着戚少商,道:“我知道什么,与你何干。要是你戚大侠看不顺眼,大可废了我的武功,或者一掌打死我。反正,我也不会是你们两个人的对手。”
“你明知我不可能杀你。”戚少商皱眉说道。顾惜朝冷笑一声,转而又向王小石问:“你到底想不想见他?”
“想!”王小石不假思索地回道,“我跟你去!”
“那戚大侠你呢?”顾惜朝斜眼瞥着他问。
“铁手不在,我有责任看住你。”
顾惜朝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大侠风范!”
三人离去时,那梅花在桌上似完全忘记了如今正三月初春的气候,艳得撩人。
行到义庄时已天黑。顾惜朝的武功虽然没有被废掉,却也损失了一大半,不能够长时间的运用轻功。所以,一路上,他们基本上是缓缓行过来的,看着顾惜朝跛着一条腿,慢悠悠的样子。戚王二人心急如焚,却也没有法子,总不可能把人扛着跑吧。天知道,那人下一秒会不会就变成一条毒蛇,咬得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毒蛇?想到这儿,王小石又发现了顾惜朝和白愁飞的一个相似点。两人都是毒蛇,还都是那种美丽的让人忍不住亲近,却往往一不小心就被咬死的,剧毒。
“想什么哪?”戚少商见他心不在焉的,便用剑柄捅了他一下。
王小石正在发楞,被他这一捅,整个人便往外斜了一斜,撞在一旁竖放着的棺材上,“砰砰”一阵乱响。
“别吵!”顾惜朝压低了声音吼道。这两个所谓的大侠,难道连起码的紧张感都不会有吗?!
收到顾惜朝恶狠狠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立刻,噤声。
“太挤了,过去些。”戚少商一边说着,一边往顾惜朝那边凑了凑,直把顾惜朝往墙角挤去。
“戚少商!你!”顾惜朝恨的牙痒,他们现在正躲在一堆棺材背后,好不好?哪里有空间让他戚大侠施展拳脚啊!
一旁的王小石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从义庄内堂慢慢散开一片烛光,墙上的黑影正逐步向大堂走来,三人立刻屏息静气!
随着光亮出现的,是那个佝偻的义庄看守人,他依旧垂着头,破烂肮脏的模样。可他的行为,却着实令戚少商他们惊讶!
只见那人在墙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探索过去,不时趴在墙上细听,行动敏捷得完全不像今早那个卑微落魄的人!
三人对视一眼,皆按兵不动。却见那人在墙上的动作一滞,然后跳开老远,就在他们不明所以时,那墙壁竟轰隆隆地移开了!
墙后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地窖,黑漆漆的一片,却没有尘土飞扬,看来,应该有人经常来这里!
眼看那人正举着油灯,打算走入地窖内。戚少商和王小石同时向顾惜朝看去,都是在问,怎么做?!
顾惜朝嘴角悬起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转过来冲他们点点头的同时,义庄外传来了一片喧嚣!
那人滞了滞,啐了一口,又将墙壁移回原位。弯腰、垂头,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佝偻的义庄看守人。持了油灯向庄外走去。
“走!”顾惜朝一声低喝,三人齐齐窜出。立足墙下,顾惜朝循着那人的方法,在墙上摸索,很快便找到了机关。
“这墙上砖块排的是阴阳五行阵,只是他刻意摆错了一块,反而令阵法紊乱,难以下手。”他的眼睛骤然明亮,胸有成竹地道:“可惜,还难不倒我。”
墙面应声而开。顾惜朝拾起地上的木棍,点燃火折子,戚少商和王小石同时握紧了他们的武器。三人快速行进了地窖中。墙便在他们身后,骤然关闭!
“入口封了,不要紧吧。”戚少商看着已然紧闭的石壁问。
“哼,你戚大侠这么神武,还怕到时候闯不出去吗?!”顾惜朝没好气地回道。
明知跟他争辩纯粹是找麻烦,戚少商叹了口气,转而打量这地窖内部。
在火光的照亮下,这不大的地窖里一览无余。
却也无甚可览。因为,在这地窖中,只有棺材。
棺材、棺材、棺材,全是棺材。
“昆仑派陈若风,崆峒三仙刘鹰、张叠、周舟儿,神威镖局高淄阳,六月山庄月情,江南雷家庄雷盈盈……少林圣僧蝉悲大师,愚悲大师……”顾惜朝所念的,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而今,他正是一面抚过棺材的盖面,一面将刻在上面的名字念了出来。
“没想到,被一点梅所杀之人,竟然就藏在离京城六扇门这么近的义庄内。”戚少商从棺材中走过,不免感到心寒。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是江湖上独当一面的人物,竟然,受不了一点梅的一剑,便横死于斯!
这一点梅,究竟是何许人物?又该有多么厉害!戚少商心中很没有底,他一向不做没底的打算,而现在,他面对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敌人!
“他应该是在向六扇门扬威吧。”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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