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可怕的意外经过。我必须靠近她,弯下腰才能听清楚。她断断续续说着,她和达尔扎克回房没多久,达尔扎克就关上门,走到工作桌前。当事情发生时,他就站在房间中央。黑衣女子站在他左边,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房间只点着一根蜡烛,就在床头桌上,玛蒂伸手可及。以下是事情发生的经过:当时房间很静,但是家具突然传出喀哒声,他俩都抬起头,往同个方向看,两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加快。这声音是从衣橱里传出来的。接下来是一片静寂。达尔扎克走向放在右边尽头的衣橱。第二声喀哒声传来时,他定住不动。第二声比先前更响。这次玛蒂看到衣橱好像在动。黑衣女子自问这是不是她的幻觉,还是她真的看到衣橱在动。同样,达尔扎克也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立刻离开书桌,勇敢走向前。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衣橱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是的,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开了衣橱的门。黑衣女子很想尖叫,可是她叫不出来,她吓坏了,害怕得把烛台弄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有个黑影从衣橱中窜出来,同时,达尔扎克也发出怒吼,扑向这影子……
“这个黑影是有面孔的!”胡尔达必打断她,“妈妈……为什么你没看到他的脸?你们杀了这影子,可是我怎能知道这影子就是拉桑?你们又没有看到他的脸!你们也许根本没有杀掉拉桑!”
“啊!有的!他死了!”她小声而简短地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
我看着胡尔达必,心里自问:他们杀的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如果玛蒂没看到他的脸,总会听到他的声音呀!玛蒂到现在还在打哆嗦,好像她还听得见他的声音。贝合尼耶老爹听到了,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巴勒枚耶的声音。他在那场恶斗中,宣判达尔扎克的死刑:“这一回我要你的命!”那时另一人只能喘着气说:“玛蒂!玛蒂……”啊!怎样的呼唤!深夜中,落败的达尔扎克在叫唤黑衣女子。而她,她无法帮助他,只能害怕地叫喊,她的影子和另两人的影子缠在一起,她只能喊救命,但帮不上任何忙。没有人能帮忙。然后,突然间,那声令她发出可怕尖叫的枪声响了,仿佛挨枪的是她一般。是谁死了?谁活着?谁开口说话?
开口的是荷勃!
胡尔达必再度拥抱黑衣女子,扶着她站起来。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慢慢走回她房门口。他在那儿对她说:
“进去,妈妈,我要留在这里,我必须工作,我必须努力工作!为了你,为了达尔扎克,也为了我!”
她惊慌地喊着:
“别再离开我了!在达尔扎克回来前,不许你离开我!”
胡尔达必向她保证,恳求她试着歇会儿。他正在关上门时,有人在敲走廊上的门。胡尔达必问是谁。回答的是达尔扎克的声音,胡尔达必说了一声“终于”,然后打开门。
我们还以为进来的是个死人。没有活人的面孔会如此惨白,毫无血色,一点生气都没有。这张面孔受到了太多情绪的蹂躏,以至于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啊!你们在这里,很好,一切都结束了吗?”他说。
他倒进刚才黑衣女子坐的椅子里,抬头望着她:
“你的愿望实现了,他已在你希望的地方了!”
胡尔达必立刻问他:
“您至少曾看到他的脸吧!”
“不,我没有看到……您以为我会打开袋子吗?”
我以为这点小意外会使胡尔达必很失望;相反,他立刻走到达尔扎克面前对他说:
“啊!您没有看到他的脸!太好了……这太好了!”
他感情丰富地握住达尔扎克的手,对他说:
“可是这不是最重要的事,现在我们必须‘不要合上论证圈圈’,而你要帮助我们,达尔扎克先生。等一下!”
他好像心情很好,立刻趴到地上,在家具下面,在床下面转来转去,就像在黄色房间里一样。后来他露出面孔并说:
“啊!我总会找到什么东西;一个能救我们的东西!”
我看着达尔扎克,问他:
“我们不是已经获救了吗?”
“是要解救我们的理智……”胡尔达必说。
“这孩子有理,我们必须知道这男人是怎么进来的。”达尔扎克说。
胡尔达必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把枪。这是他刚在衣橱下找到的。
“啊!您找到了他的手枪!还好他没来得及开枪。”达尔扎克说。
他一边说,一边从他外套口袋拿出自己的枪,将它交给年轻人。
“是一把好枪!”他说。
胡尔达必甩动手枪的旋转弹匣,把致命的子弹弹壳取出后,再将这把枪和他在衣橱下找到的那把从杀人犯手里掉出来的枪做了比较。那是一把短枪管的大手枪,上面还有伦敦制造的铭记,几乎是把全新的手枪,枪膛里满满的。胡尔达必肯定这把枪没有被使用过。他说:
“拉桑向来等到最后关头才会开枪,他痛恨弄出嘈杂的声响。他拿枪只是想吓唬你们,否则他绝对立刻就开枪了!”
胡尔达必将达尔扎克的枪还给他,将拉桑的手枪放进自己的口袋。
“啊,现在要手枪有什么用?我向你发誓不再需要了!”达尔扎克说。
“您这样想?”胡尔达必问他。
“我确定!”
胡尔达必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后说:
“与拉桑有关的事,我们都不能轻易肯定。尸体在哪儿?”
“去问我太太,我要忘了这一切。有关这场恐怖悲剧的事,我一概不知。每当我想起这男人死在我脚旁的景象时,我就会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噩梦。我会驱散这梦魇!请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只有达尔扎克夫人知道尸体在哪儿,如果她愿意,她会告诉你。”达尔扎克说。
“我也一样,我也忘了,必须忘了。”玛蒂说。
胡尔达必摇摇头,仍坚持说道:
“尽管如此,你们仍说过,这男人只是垂死。你们能确定他已经死了吗?”
“我确定。”达尔扎克简单地回答。
“结束了!哦,结束了,一切不是都结束了吗?”玛蒂好像求饶似的说着。她走到窗户旁。“看哪,太阳出来了!这恐怖的夜晚结束了,永远结束了,永远死了!”
可怜的黑衣女子!这些字眼表达了她所有的心情。她忘记了刚才那场发生在这里、发生在她眼前的惨事。再也没有拉桑了!他被埋藏了!拉桑被埋在马铃薯袋里了!
突然,我们都慌乱地站了起来,因为黑衣女子在笑;在一阵狂乱的笑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吓人的寂静。我们不敢看别人,也不敢看她。后来是她首先开口:
“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不会再笑了!”
接着,胡尔达必低声说:
“要等到我们知道他是如何进来后,事情才算真正结束!”
“知道了又怎样呢?这是一个谜,而这谜已被他带走了,只有他才能告诉我们,而他已死了。”黑衣女子反驳他。
“在我们知道真相前,他不能算是死了!”胡尔达必说。
“没错,只要我们一天不知道,我们就会想要知道,而他就会在那儿,在我们心中。必须赶走他!赶走他!”
“那么就一同来赶走他!”胡尔达必说。
接着他站起来,轻柔地握住黑衣女子的手。他仍试着带她进去隔壁房间,让她休息一下。可是玛蒂说她绝不进去。她说:
“你们要赶走拉桑,我怎能不在!”
我们以为她又要笑了,于是我向胡尔达必做了个手势,要他不要坚持。
于是胡尔达必打开房间门,叫唤贝合尼耶老爹及他的太太。他们是受了强迫才肯进来的。
所有人都到齐了,一起归纳出这个事件的过程重点:
一、胡尔达必五点去过房间,搜过衣橱。没有人在房间里。
二、五点以后,贝合尼耶老爹只开过两次门。达尔扎克夫妇不在时,只有他能开门。第一次是五点过几分,他替达尔扎克开门;第二次是在十一点半左右,进去的是达尔扎克夫妇。
三、在六点一刻至六点半间,达尔扎克和我们一起出去时,贝合尼耶老爹曾关上房门。
四、达尔扎克每次进屋后,不管是下午那次,还是晚上那次,都曾立刻关上门,拉上门闩。
五、贝合尼耶老爹自五点到十一点间,都很警戒地守在房间门口。他只曾在六点时离开两分钟。
胡尔达必坐在达尔扎克的书桌前,将这些逐一记录下来后,站起来说: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很简单。我们只有一个希望:惟一有可能的时候,就是六点贝合尼耶老爹值班的时候。至少这时没有人站在门口。可是有人在门后,那就是您,达尔扎克先生。在尽力回忆之后,您可不可以再次重复,在您进入房间后,曾立刻关上房门、拉上门闩吗?”
达尔扎克毫不犹豫且表情严肃地说:
“我可以再重复!而且,我只有在您和您的朋友桑克莱来时,才拉开了门闩。我再重复一遍!”
这个男人说的话后来经过证实,都是真的。
我们谢过贝合尼耶夫妇后,他们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后来,胡尔达必颤抖地说:
“很好,达尔扎克先生,您将论证圈圈合上了!方塔和黄色房间一样,关得死死的,就像个保险箱,也可说,当时在走廊之谜时一样。”
“我们立刻就看得出来这和拉桑有关,”我说,“都是同样的手法。”
“是的,桑克莱先生,这是他一贯的手法。”
玛蒂说着,将她先生的领带取下,露出他脖子的伤口。
“你们看,这是同样的手法,我很熟悉的!”她又说。
大家都难过得说不出话。
达尔扎克只想着这奇怪的谜题。这好像是葛龙迪椰城堡悲剧的翻版,不过这次更加凶狠。他重复了在黄色房间事件发生时已说过的话:
“这里的天花板、地板或是墙上一定有洞。”
“没有洞。”胡尔达必回答。
“那么,他一定是穿墙而过。”达尔扎克说。
“怎么说?黄色房间的墙难道有洞吗?”胡尔达必说。
“哦,这里不同。”我说,“方塔的房间比黄色房间更严密,因为事情发生之前及之后,都没有人能进去。”
“对,这不是同一件事。”胡尔达必做出结论。“这两件事刚好相反。在黄色房间时,是少了一个人;在方塔,却是多了一具尸体!”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我才没有跌倒,黑衣女子冲过去,他勉强用手示意她停住,说了一句话:
“哦!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14 马铃薯袋
达尔扎克及贝合尼耶老爹在胡尔达必的建议下,开始清除这场悲剧所留下来的痕迹;同时,黑衣女子很快回房换下衣服,不顾在母狼塔遇到其他人的可能,去她父亲的房间。她告诉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们小心,保守秘密。胡尔达必和我离开了房间。
那时大约是七点,城堡及周围的环境渐渐露出了生气。远处传来渔夫在小船上唱着带有浓厚鼻音的歌曲。我倒在床上,这次我真的被疲劳完全打倒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所以睡得十分香沉。我醒来时,仍赖了一会儿床,沉浸在慵懒的香甜感觉中。突然,我想起前晚发生的事,坐起来,大声叫着:
“啊,那具多出来的尸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念头从我思想的暗洞及记忆的深渊中冒上来。那具多出来的尸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一点都不奇怪自己醒来时会有这个念头,一点也不!所有与方塔那场悲剧有关联的人,不论感受是深是浅,都会跟我一样有这个想法。而在对这件事的恐惧感——恐惧那个被装在马铃薯袋中垂死、在夜里被带走的、不知被扔在哪个遥远神秘及阴暗深遂坟墓里的气绝躯体——慢慢减轻下来,逐渐从脑海中消失之际,这具多出来的尸体的不可能性,却在我们心中跳动着。它越变越大,越来越高,严重地威胁我们,使我们更加害怕。当然有些人不愿承认,不肯面对命运带来的难题。比如说艾蒂吧,她习惯否认她不了解的事,也不信我们前一章整理事情经过的记录。可是由于后来在海格立斯城堡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他们终于无法再否认。
首先,这场攻击是如何发生的?在何时?利用何种心理迫近攻势?哪些阴谋,哪些反迫近对策?从何处的壕沟,或是隐蔽的小路、缺口进来?我所指的是攻入无形的智慧防御工事。攻击者采取何种方法进入城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动攻击的?啊!四周一片寂静,但是我们必须知道真相!胡尔达必说过:我们必须搞清楚!在这座神秘的围城里,可能到处会发动攻击,也可能都不会!攻击者安静不做声地发动攻击!也许攻击者就是那些不说话的人!但也有可能是那些说话的人,这攻击可能只是一个字、一声叹息,或是一声喘息,也可能是一个动作!因为这攻击虽然可能在暗处,也有可能在光天么日之下、在人人都能看到却看不出来的地方进行!
十一点!胡尔达必在哪儿?他的被子并没拉开过,我很快穿上衣服,发现我的朋友在洪水区。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母狼塔的大房间。我很惊讶地在那儿看到所有的人。现在还不到午餐时间呢!达尔扎克夫妇在那儿,我发觉瑞思的态度异常冷淡,和我握手的手掌也冷冰冰的。我们一到,在暗处悠闲躺着的艾蒂就和我们打招呼:
“啊!是胡尔达必先生和他的朋友桑克莱,我们马上就知道他要什么了!”
胡尔达必听了这句话后,说他很抱歉在这时候把所有人唤来这里,可是这是因为他有要事宣布,他一秒钟也不想耽搁。他以非常严肃的语气说这话,艾蒂假装打了个哆嗦,并露出幼童般的惧意;可是胡尔达必并不因此受到干扰,他说:
“夫人,等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再发抖也不迟。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他怎么可以说出来呢!我试着看达尔扎克夫妇脸上的表情。看经过昨夜之后,他们的脸色是否还撑得住?但他们居然没有垮掉,好得不得了!竟然很好,很稳,好到无法更好!可是,胡尔达必,你到底要说什么?说吧!他请站着的人坐下来,后来他终于开口了。他对艾蒂说:
“首先,夫人,请允许我告诉您,我已决定将所有海格立斯城堡的防御岗哨取消。之前我认为为了保护达尔扎克夫妇,这是不可缺少的。你们也很宽宏大量,让我为所欲为,不但不计较对你们造成的不便,有时甚至还能将这当做一个笑话看待。”
他这句话是针对艾蒂嘲讽我们的站岗而说的。艾蒂及瑞思都笑了出来,可是达尔扎克夫妇及我都没有笑。我开始有点焦急了,不知我的朋友目的何在。
“啊,真的吗?胡尔达必先生,你们要撤除城堡的岗哨了吗?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倒不是因为那困扰我,”艾蒂装出愉悦的样子说着,(她总是在假装高兴或假装害怕。我觉得艾蒂无时不在假装,可是,奇怪的是,我却很喜欢她这样)“不是因为这正符合了我好刺激浪漫的口味;我高兴是因为,这代表达尔扎克先生及夫人没有危险了。”
“您说的没错,太太,从昨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