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和温宝裕先到了病房,一眼看到了伤者,也就是那位货车司机何可人,就是陡然一呆。
当温宝格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哼了一声:“别告诉我,这位何可人女士,是一个绝色美人。”
我这样说,当然是基于大都市的一种生存规律而言。在大都市中,绝色美女从事的工作,是驾驶运输家禽到市场去的货车,可能性太少了。
温宝裕扬了扬眉,想了一想:“怎么说呢。”
我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温宝裕又想了一想,看起来,这位何可人女士是甚么样子的,竟然很难形容。
他一开口,仍然没有直接说,反倒问我:“你说,红绫算不算美女?”
他这一问,令得我呵呵大笑了起来:“你可问对人了。问别人,答案如何我不知道,问到了我身上,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温宝裕一拍大腿:“是啊,我也一样,女性的美,有很多种。”
白素也感到了兴趣:“这何可人是哪一种?”
温宝裕道:“属于……属于……可以说,她是属于原野的、自然的、健康的,充满活力朝气,充满劲力动感的那一种。”
温宝裕用了一连串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真叫人诧异,因为他见到何可人的时候,何可人才经过了手术,情形极差,尚且可以给他那样的印象。因此可知,这位何小姐的外型,是如何出众不凡了。
我道:“就像出色的女运动员?”
温宝裕道:“有点像,总之,我很难形容 你总会见到她的,你可以自己判断。”
我问:“为什么我总会见到她?”
温宝裕道:“因为事情有古怪,你听下去就知道。”
不错,他一上来就说事情有古怪,只是说到现在,还未曾说到而已,我只好耐心听下去。
温宝裕和丁真,一看到躺在床上的何可人之时,何可人其实还未曾完全醒过来。半闭著双眼,一条腿打了石膏,胸口也扎了绷带,以致双臂裸露在外。这时,不但丁真和温宝裕见了一怔,其他人也是一样反应,以致一时之间,静到了极处。
在病床上的何可人,确然大有吸引力之处。她肤色黑里透红,细致光滑,圆脸秀丽,五官爽朗动人,有一种叫人一看就心旷神怡的风致。
二、五百六十只母鸡
在众人的寂静之中,何可人睁开眼来,她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明亮而热情,虽然这时眼神迷惘,但是看来更动人。
这时,一个医生排众而前,在丁真和温宝裕之中,挤到了床前:“何小姐,你醒了,觉得怎样?”
何可人眨了眨眼,说了一句各人都意想不到的话,她道:“那人……怎么样了?”
一个警官也挤到了床前,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人没事 幸亏你及时扭转车子,不然,非把他撞死不可。”
丁真也忙道:“我在这里,可以说没有受甚么伤,倒是你 ”
何可人向丁真看了一眼,她仍然不问自己的伤势怎么样,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现出了很是焦切的神情,甚至想挣扎著坐起来,她的声音,听来也焦急莫名:“那些鸡……怎么样?”
各人都呆了一呆 事情发生之后,鸡只满街乱飞,确然乱了好一阵子,但是救人要紧,谁会去关怀那一车子鸡只。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能回答何可人的这一个问题。
丁真首先有反应,他道:“何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赔偿,一切损失我会加倍偿还。”
丁真这么说,自然,所有人都以为何可人可以放心了,几百只鸡,实在不算是甚么大事。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躺在床上的何可人,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这一下叫声,突兀之至,令得人人为之一怔。接著,她已扬起手来,紧紧抓住了丁真的衣襟。
她用的力道一定极大,因为不但丁真被她拉得身子不由自主俯向下,她也一定因为用力,而牵动了断肋骨的伤口,以致现出痛楚的神情。脸上,在这时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
她用力扯著丁真,以致令得丁真的脸向下,对准了她,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公分。所以,丁真不但可以看清楚她鼻尖的汗珠,还可以看到她鼻孔翕张,气息极粗。这一切,都证明她的心中,著急之极。
丁真心中负疚,所以并不挣扎,只是急道:“你别著急,我赔,我加倍赔。”
这时,温宝裕也开始帮腔,他道:“赔,一定赔,加三倍,加十倍,连车子一起赔。”
丁真也道:“是,连车子一起赔。”
由于事情发生得突然,连在一旁的医护人员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才好。
只见何可人本来秀丽的脸庞上,这时不但布满了汗珠,而且额上青筋绽起。它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丁真的衣襟,以致她的身子也半坐了起来,她叫著:“别理车子,鸡……鸡……那些鸡。”
她简直叫得声色俱厉,而且声音听来,撕心裂肺。丁真急得无法可施,反握住了她的手,也叫了起来:“是的,那些鸡,你说怎么办,只要你说了,我一定做得到,我加百倍赔。”
何可人的声音更可怕:“不要你赔。”
她说了这四个字之后,是一阵急速的喘气,接著,她说的话,令得各人都愕然。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要你赔 你……替我把那些鸡一起找回来,一起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说了“一只也不能少”之后,她又喘了一口气,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
这时候,温宝裕的神志很清醒,一听何可人如此说,就是一怔,心想:好家伙,五百多只鸡,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要一只也不少的找回来,这可比甚么都难。
他向医生看了一眼,想问医生,伤者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才会不要“百倍赔偿”,却要把走散了的鸡找回来。
但是他还没有问出口,已听得丁真一叠声地答应:“好……好……全找回来,五百六十只,一只也不能少,全部找回来。”
据丁真后来说,他当时虽然思绪混乱之至,但是也不至于连要做到这一点,很是困难都想不到。他之所以满口答应,是由于他看到何可人的情形,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了使他认为,如果他不立刻答应的话,何可人就会昏死过去,或是口喷鲜血,立时身亡。
丁真由于和何可人正面相对,且隔得极近,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据温宝裕所说,虽然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当时的情形,丁真也真是非答应不可。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口,向我望来。
我道:“这就是你说的‘古怪’?”
温宝裕自然听得出我言下之意,他叫了起来:“那还不够古怪。”
我道:“这位姑娘,一定以养鸡为业,她辛苦养大的鸡,送到市场去,却中途出了事,当然著急,那是她的生计,怎能不紧张?”
温宝裕叫了起来:“可是已有人答应了十倍百倍地赔给她。”
这一点倒是很难解释,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可能对自己养大的鸡有感情,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叫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自然是想到了我想说甚么才瞪我的,我也立即知道,这一说难以成立 鸡送到市场,是要来出售宰杀的,哪有甚么感情可言。
所以我改口道:“或许,她根本不相信你们这两个油头小光棍的话。”
温宝裕“哼”地一声:“且听我说下去。”
我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仍然在想:何可人醒来之后,先问被她撞倒的人,再问她的鸡,足可证明她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
当时,丁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很感动,他的这种感动的情绪,自他紧握著何可人的双手之中,表达了出来。
任何女性,对于异性的这种“身体语言”,都极其敏感。何可人一面喘著气,一面想挣脱丁真的双手,但是她未能成功 她毕竟身子虚弱,刚才一阵激动,已使她无力再做任何事。
丁真仍握著她的手,令她的身子慢慢躺下,这时,何可人已松开了丁真的衣襟,直视著他,目光焦急,充满了对丁真的付托、期望以及请求,她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你答应了的,把那些鸡全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丁真胸口一热,一秒钟也不考虑,就道:“是,全找回来,一只也不少。”
何可人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彷彿她刚才付托给丁真的,是寻找她失散了的儿女一样,而且,她也真的相信了丁真的承诺。所以,虽然那时还一只都没有找回来,它的神态已安详了许多。
这种情形,令得丁真更非全力去找那一批失散了的鸡不可。
在场的医护人员,见扰攘告一段落,忙道:“病人需要休息,各位请出去吧!”
何可人道:“这位先生 ”
丁真忙报了姓名,何可人对丁真的名字,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丁先生,拜托你了。”
温宝裕这时在一旁多了一句 这小子,有时真是该死。
他竟然道:“你放心,就算丁先生他找不回所有的鸡来,我们有一个朋友,叫卫斯理,神通广大,他一定能把所有的鸡全找回来。”
这几句话,温宝裕在第一次向我叙述经过时,也心知不妥,所以隐瞒了没有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把事情揽到了我身上来的。
他的令堂大人曾要我替少年芭蕾舞学校开幕剪彩,他保证我能找回所有走失的鸡,卫斯理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天下有情人,该同声一哭。
何可人可能连谁是卫斯理也不知道,所以她对温宝裕的话,没有特别反应。
倒是在一旁的一个警官,十分“识货”,一听之下,立时道:“有卫斯理出马,没有不成功的事,何小姐你大可放心。”
何可人又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一干人等退出了病房,那警官首先道:“丁先生,五百六十只鸡,要每一只都找回来,不是易事。”
丁真这时也想到了这一问题,问道:“已经找回了多少?”
警官道:“我去问问。”
丁真、温宝裕和一些记者,回到了丁真的病房。这时来探访丁真的人渐多,都是些大人物,警方的高层人员也来了。送花篮来的更多,房间放不下,放出了走廊,多到不可胜数。人情冷暖,由此也可见一斑。
丁真吩咐,把好看的几个,换上字条,送到何可人的病房去。
大约半小时后,那警察回来了,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吗?竹笼一共是二十八个,全在;有十七只竹笼并没有打开,鸡也全在;还有十一只竹笼在翻车时打开了,但也不是所有在笼中的鸡都走了出来 ”
温宝裕转述那警方的报告,我听得不耐烦起来,刚想打岔,白素伸过手来,在我嘴边掩了一下,我这才忍住了没有出声。
可是,我不耐烦的神色却是掩不住的,温宝裕立时觉察,忙道:“你且听下去。”
那警官真是尽责,他续道:“走失的一共是一百八十三只,到四十分钟前为止,已捉回来一百七十一只,还有十二只没找回来。”
丁真著急道:“那得快点找,一只也不能少。”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个高级警官也在,也忙道:“那得快点找,一只也不能少。”
那警官面有难色:“只怕不好找了。只差十二只,有甚么大不了!”
温宝裕在一旁,觉得好笑:“没有为了十二只鸡就浪费警力之理。”
丁真道:“可是我答应了人家的啊!”
温宝裕确是滑头,立时有了办法:“随便到哪个市场去买十二只来补上就是!”
他还说了一句笑话:“记得,不要多买了一只,多了一只出来,会变成卫斯理故事。”
我以前有一个故事叫“多了一个”,他自以为如此说,很是幽默,说了之后,还哈哈笑了起来。可是别人都没有跟著笑,他自觉无趣,这才住了声。
温宝裕的办法,当然简单可行,但是那警官却摇头道:“不行,行不通。”
温宝裕“哼”地一声:“我不相信那何姑娘能把五百六十只全认得出来!”
那警官道:“不但她认得出,我也认得出。”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向那警官望去,不知他何以出此狂言。
那警官道:“我随便抓了一只来,请丁先生过目。”
他再这样一说,自然人人知道这五百六十只鸡,确然有不同之处了。
那警官叫了一声:“警员,带那只鸡进来。”
随著他的叫唤,一个年轻的警员提著一只鸡,走了进来。
鸡是准备运往市场出售做食用的,这个地域的人,只吃母鸡,不吃公鸡,所以,那是一只母鸡。
那实在是一只普通之极的母鸡。那警官接过来,母鸡在他手中挣扎著,看来他并不是很善于令一只母鸡安静下来,因此,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温宝裕首先冷笑一声:“你如何可以认出它来?”
那警官并不出声,只是伸手,把那母鸡的右翼拉长,这才道:“请看。”
各人都向那母鸡的右翼看去,这才看到,翼尖上有很是异特之处。
这“异特之处”,其实也不是太异特,可是一看之下,倒也人人可以知道那警员并没夸口 那五百六十只鸡,它的确每一只都可以认得出来。
说穿了很简单,在翼尖之上,有著编号的标志。那是一种塑胶制的标签,要用特殊的设备钉上去,一般只用在服装之类的货品上,可是这时,却钉在鸡的翼尖部分。
而且,一定是在鸡还很小叫时候便钉上去的,因为这时,标志的一部分已被皮肉包没,只露了一大半在外。但在那圆形的小牌子上,还可以看得清楚刻在上面的号码,这一只鸡上的号码是:“一五九”。
那也就是说,它是一五九号,一看便知,混淆不得。
这一下,连温宝裕也无话可说了。
因为,就算找来一模一样的塑胶标签,钉上鸡翼去,那也无法冒充,因为现钉上去的,和在它小时候钉上去的,大是不同。
自然,也可以找些小鸡来,钉上同样的标签,等它长大,但是那至少需要三四个月,时间上配合不来了。
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觉得这事情虽然滑稽,有点迹近儿戏,可是却也棘手之至,真的难以办得到。
温宝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嘿,鸡在马路上乱走,说不定有叫车子辗死的,哪里又真能一只不少地找回来。我看这位姑娘是存心在为难人。”
他总算对何可人的印象不坏,所以并没有说何可人是别有用心,出难题给人,目的是大敲一笔。
丁真对温宝裕的话,考虑了一会,很是认真地道:“我去问问她。”
温宝裕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时,这种特别的情形,已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各记者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大报导一番,所以也一起跟了去。但除了丁真之外,其他人,连温宝裕在内,都被医护人员挡在房门之外。
丁真进了房,各人守在门外,不一会,就听到了何可人的尖叫声:“死了?活要见活鸡,死了,我也要见死鸡!”
在这样叫了之后,丁真又说了一句甚么,听不清楚,何可人又失声叫:“你骗不了我,我这五百六十只鸡,每一只都有编号的。”
在叫了之后,她的声音听来很是疲倦,但仍然透著异常的焦急。
她道:“快……要快些把它们全捉回来,不能拖,一两天,最多……两天……”
温宝裕料到何可人这时的样子,一定很是可怕,因为又听到了丁真一连串的答应声:“是……是……”
接著,丁真便走了出来,满头是汗。神情狼狈之至,一如斗败公鸡。
温宝裕说到此处,又停了一停,向我望来。
我知道他想问甚么,事实上,我也觉得这位何可人小姐,她的行为也未免太偏执了。
除非她另有理由,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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