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出了戚少商的异样,顾惜朝和织梦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于是,四个人,八束目光,缠结在一起,僵持着,煎熬着,等待着。
终于,察哥朝向三人缓缓迈动了脚步。随着第一步的迈出,神情也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直坦诚。“察哥特意回来,送两位将军一程。”说着,冲织梦拱手道:“大人深夜传旨辛苦,还请先回吧。”
任何言语都无需多说,一霎那间,默契便在四人心中形成。织梦感激地望了察哥一眼,“有劳察将军相送,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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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宫城内,掠过一阵急促但又透着小心的马蹄声,三匹骏马一路向东,停在了“广寒门”前。把守宫门的御侍见到是察哥,未等发话,便毕恭毕敬开门放行。三人长舒口气,一言不发,继续奔往东南。兴庆府的宫城并非居中,而是建在城池的西北。外城为距形,南面有两个城门,从“广寒门”到最近的南门,还颇有些距离。
沉睡中的兴庆府一派寂静,显得这一串马蹄声格外突兀。尽管月色热烈皎洁,但急切的马蹄声,加之马背上沉默无语的三人,足以让这个夜晚压抑窒闷起来。
终于,月光下,城楼一角渐渐浮现,城外护城河的水声也依稀可辨。
真的即将离开了。仰望宏伟工绝,高耸壮丽的城楼,戚顾二人心中默想:若是没有察哥相送,今晚决免不了一场恶斗。
三人勒住马辔,察哥上前命守城士兵开启城门。士兵回道:“三位将军,这几日深夜出城,都需有皇上手谕。”
察哥提高声音道:“我没有手谕,但皇上是我的兄长,难道我想出城都不行吗?”
“察将军请息怒。还请将军出示皇上手谕,小的们立即放行。”
察哥气得重重“哼”了一声,狠狠地空甩了一下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略微思索了一下,回过头来对戚顾二人道:“两位将军不用担心,我们换个城门。西南门的守城和我熟识,应该没有问题。”
三人调转马头,折而向西。夜还很长,月光依然白亮,一丝不祥的预感渐渐爬上顾惜朝的心头。自己大大地低估了李乾顺。李乾顺下令封城,绝不是偶然。说起来,李乾顺对二人确实无可挑剔,如此盛情挽留,二人却执意要走,实在让一个做皇帝的颜面扫地。
再者,两个人对西夏军事太过熟悉,西夏军作战的方法,战术,西夏边境布防何强何弱,都了如指掌。这样的两个人要走,当然会令李乾顺寝食难安。如果他真的不想放过这两个人,以他一国之君,有的是手段。
自己当日和戚少商打赌,虽然也料到李乾顺不会那么容易让二人离开,但也有些心存侥幸。没想到如今竟然连这兴庆府都迈不出去,离开西夏谈何容易?
又急行二、三里,西南城楼的轮廓渐入眼帘。
察哥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打开些,正待开口命守城士兵开门,却闻背后隆隆之声由远近而近。回头望去,远处影影绰绰一队人马正朝着三人驰来。
“快开城门!”察哥转身急喊道。
“察将军!”守城士兵认出了察哥,上前道:“将军深夜出城,可有皇上手谕?”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出城,没来得及去讨手谕。”
士兵一脸为难,“这。。。皇上明令,这几日必须有他的手谕,才能出城。”
察哥正待发怒,戚少商拦住了他,“算了,察哥。看这样子,就算现在城门开了,也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身后一片马蹄杂沓之声,火把林立,跳跃不定的火光渐渐包围了三人。
这一刻,真的就这么来了。曾经的大漠冰舟,曾经的对月畅饮,曾经的共谋灭梁,在这一刻里,都焚成灰烬,随着飘摇的炙焰远去;那个曾经的豪迈青年,如今吝啬着他的笑容,装点着他的威仪,逼视着他曾经的朋友。
“皇兄!”察哥翻身下马。“我。。。”
“察将军归队吧。”李乾顺用手势打断了他。
察哥心中正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没想到李乾顺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
“戚将军,顾将军,两位走得如此匆忙,朕险些赶不上亲自为二位送行啊。”李乾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二人。
顾惜朝嘴角扬了扬,似乎讥讽的一笑,“皇上,送行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说着,目光扫过李乾顺身后黑压压的御林军。
李乾顺面色一沉,“朕也不想出尔反尔,答应了让你们走,又横加阻拦。走到这一步,是你们逼朕这么做的。”握了握拳头。留不住,只有——杀!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城门已封,城头上早已布满了弓箭手,身后则是唯皇命是听,和戚顾二人毫无感情的御林军。他对这两个人人早已做到仁至义尽,事到如今,他还在等什么?
“朕有一点想不明白,朕不明白两位将军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朕自问还称得上是个明君,对二位也不薄。两位留在大夏,与己利,与朕利,于天下利。朕不明白,二位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顾惜朝道:“我二人要离开大夏的原因,先前酒宴上早已说得清楚明白。”
李乾顺摇了摇头:“哼,用‘胸无大志’这样的说辞来推搪,朕断断不会相信。”顿了顿,又提高声音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两位是不是担心留在大夏,终有一日见到夏宋交恶?”
见戚顾二人不语,显是默认了。李乾顺轻轻一笑,接着道:“若是朕说,朕只求百姓安居,无心争霸中原,二位恐怕也不会相信吧?大夏疆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以贺兰山为固。破辽后又连得城池,疆土之大前所未有。
如今的大夏亟待休养生息,而非争城夺地。大夏国力本不及金宋,连年征战,国困民乏,田地荒芜。朕正打算在大夏明文教,重汉学,需要有识之士相辅相佐。”李乾顺顿了顿,又道:“再者说,自古良臣择主而事,英雄则应放眼天下,这天下既不是大夏,也不是大宋。朕看得出,两位胸怀豪情,怎可不以天下为大,反而拘泥于小节。”
顾惜朝心中暗道:恐怕这后半句才是真情吧。无心争霸中原,也是如此一说而已。李乾顺这样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先的人,若逢良机,又怎肯错过。
忽听戚少商道:“在下也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想要请教陛下。以陛下英明,身边不乏良臣贤士追随,却为何苦苦不肯放我们二人?”
李乾顺眉头微蹙,略显踌躇,缓声道:“既然戚将军问起,朕也不妨明说。二位是聪明人,辽国新灭,天下动荡,较之先前更不太平。两位将军知道的太多了,朕自然不能让你们走。朕如果让你们走,便愧对大夏的黎民百姓,愧对大夏的列祖列宗,愧对他们打下的江山社稷!”
说到此,李乾顺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吐出心中万般无奈。“你二人,留,则两利;不留,则两伤。在朕看来,这选择太明显不过。却奈何你们执意要走,令朕百般为难。朕明明知道该如何做,可却一直下不了决心。
朕与顾将军渊源颇深,朕早先在大宋的洛阳城遭人行刺,便受将军拔剑相助;之后又与戚将军结识,二位助我从母后手中夺回皇权,又助我伐辽大获全胜。朕一直与二位推心置腹,把两位当作朋友,从未有君臣之分。。。朕不想弄到两败俱伤!之所以让察哥相阻,还是想要挽留二位,希望二位念及旧情,回心转意。。。”
顾惜朝听得出李乾顺口气益发温和,且字字恳切。诚然,如果李乾顺只是要二人死,也不会煞费心机要察哥来阻拦。想来李乾顺为了如何处置二人,一定也颇为头痛,心中甚是矛盾。看来真的如戚少商所说,这李乾顺‘还有些真性情’”,那自己不妨也来赌一下这个西夏皇帝的真性情:
“陛下虽然把我二人当作朋友,可是陛下始终是一国之君。洛阳城初相识,彼此坦诚相见,是因为尚不知陛下身份;避暑宫中畅言无忌,是因为陛下尚未皇权在握。。。难道陛下真的相信,我们之间能够永远君臣无分?难道陛下真的相信,辅佐皇上的人能够既臣亦友?陛下若是真的在乎这份情谊,就请陛下让我们离开。只有分离,才能让这份情谊长久。如果陛下执意要把我们留在身边,那陛下只有等着看它一天天变质,终有一天变的面目全非,更令人悔痛惋惜!”
李乾顺的手微微一抖,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沙湖畔避暑宫畅饮时的情景似乎历历在目:
“我知道大宋皇帝都喜欢自称寡人。我虽然倾心大宋文化,却不想大家都敬而远之,连个朋友都交不到,真的变成了孤家寡 人。”
顾惜朝所说非虚,自己真的越来越把握不住那份最初的情谊。难道自己终也难逃“孤家寡人”的命运?难道权力大至一个帝王,心中便容不下情谊;责任大到一个国家,便不能再奢求朋友?难道真的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你们走吧,朕不想做孤家寡人,不想失去朋友。”李乾顺无力地摆了摆手。今天就权且让他做回自己,而不是那个大夏皇帝李乾顺。
“开城门!”察哥命道。
“慢!”李乾顺突然又喝止住。
李乾顺翻身下马,走到戚顾二人身旁,“有几件重要的东西,两位将军好象忘了带。”李乾顺说着,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接过两柄宝剑,“承天、卧川已经送与二位,宝剑当配英雄,两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更是我的朋友,朋友相赠的礼物,怎好遗忘?”转手又托起一张弯弓,对顾惜朝道:“这弓,是你凭自己的本领赢得,就算你要离开大夏,也要带上这大夏第一强弓。”
“走吧!”李乾顺猛然回身,跨步上马,也许日后自己会因今次所为后悔。“快走吧!”他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改变主意。
“我戚少商心里一直都会认你这个朋友!”戚少商看着李乾顺马上的背影,默默念道。
**
烟雨如酥,草色遥看,应当是形容这个季节。
丝一般的细雨,在天地间网罗出朦胧一片。两匹骏马轻快地驰着,他们的主人丝毫不介意雨中赶路;相反,一路有说有笑,神情中透着畅快舒心。两人既不戴箬笠,也不披蓑衣,任凭这春雨浸湿衣衫。
“大当家的,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暂且避一下雨,再赶路不迟。”青衫人提议。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雨夜急行军都过来了,这点雨算得了什么。顾将军,听说阁下骑术过人,我倒觉得你骑马的样子虽然好看,真要比起来,却不见得赢得过我。我一直想和你比试比试。怎么样,就现在?”戚少商半真半假地挑衅。
顾惜朝颇有些意外地瞅了戚少商一眼,“大当家的在开玩笑吧?怎么出了西夏,人就变得争强好胜起来?”其实顾惜朝看得出来,自打踏上中原故土,戚少商就心情大好,一定是玩兴大发。
“啰嗦这么半天,你怕了不成?”戚少商说着,扬起马鞭,却重重地落在顾惜朝的座骑上。那马吃痛,狂奔了出去。戚少商紧接着一鞭,也追了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官道,驰入荒原。前面的人青衫快马,衣袂翩翩,整个人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后面的人英武威猛,风驰电掣,毫不相让;两人时而差上半个马身,时而只差一个马头,但始终是青衣人在前。如此奔了一个时辰,雨越下越大,地面愈发泥泞不堪。
看戚少商毫无罢手的意思,顾惜朝忍不住回头道:“大当家的,今天到此为止,改日再比如何?”
戚少商不答话,猛然挥手一鞭,超在了顾惜朝前面。顾惜朝心中暗笑,自己让了戚少商一路,这个家伙不但不见好就收,竟然趁机耍赖。于是重踢马腹,口中一声轻叱,俯身向前。那马儿十分会意,发力狂奔,转眼就超过了戚少商。顾惜朝正想回身劝阻戚少商放弃这场比赛,却见戚少商竟从马上飞身跃起,直扑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顾惜朝。承载的重量突然增加,顾惜朝的马慢了下来;戚少商的马则一身轻松地超了过去。
“看,我赢了!”戚少商得意地瞅着自己的马。
“戚少商,你这个无赖!”顾惜朝一边用力地掰着铁钳一样手臂,一边笑骂着。
“错!我是个土匪!”
两人在马上笑闹着扭打起来,立时失了平衡,从马背跌落,在满地的泥水和不断落下的雨水中滚做一团。
“土匪!别闹了!”顾惜朝终于挣脱了戚少商的手臂,翻过身来将戚少商扑在身下,紧紧扣住他的双手。戚少商的头发贴着地面,和泥泞混作一团,甚是狼狈。顾惜朝见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一个没防备,反被戚少商压在了身下。
“笑什么?不肯认输吗?这叫兵不厌诈。顾将军不是一向号称足智多谋吗?”戚少商一边得意地说着,一边手脚加力,压制着身下人的反抗。顾惜朝那张原本就十分白净的脸,被雨水不停的冲刷着,更显得晶亮剔透。莹润饱满的双唇一张一翕,在水的浸淋下,更是红润诱人。一缕乌发魅惑地打着卷儿,湿湿地搭在白瓷般的脸上。戚少商只觉得脑子里忽然间一片空白。他明白,那种令他又害怕又向往的东西再一次侵占了他的心。
…
●30。
“好!你赢了。”躺在泥泞里,顾惜朝只觉得又生气又好笑。雨,倾盆而下,他不得不闭起了眼睛。
戚少商压在青衣上的身子却纹丝未动,目光追随着一簇簇雨丝,看着它们如精灵般在浓密的睫羽间跳弹着,亲吻着那微微仰起的下颌,在双唇轻轻开启之际,扑向唇齿深处那柔软的舌。。。那飘零的雨线,仿佛变成了旗亭那晚的酒,从自己的剑锋,源源淌入青衣人口中。那神情令人窒息,那气韵令人迷醉,惜朝的眉眼,惜朝的唇齿,惜朝,惜朝,惜朝。。。
“土匪,快放我起来!”顾惜朝在雨中抗议道,随即将唇抿了起来抵御雨水的入侵,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戚少商不但没有放开他,相反,他俯下身去,猛地含住那双水色润泽的唇——它们冰冷,和这雨水一个温度,却那么的柔软,那么的细润。
双唇相接的一霎那,身下的躯体微微一抖,放弃了挣扎。耳侧暴雨喧哗,戚少商体内也似有滔滔洪水,和着肆虐的雨一起汹涌不绝。他捧住那水意盈盈的面庞,就着无处不在的雨水贪婪地吻下。火热的舌霸道地探入,疯狂地索取,急切地求觅,让那犹疑的舌无处可逃。追逐它,纠缠它,吞掉它,让它也一起堕入这无尽无边的缠绵!
舌尖的炙焰,似乎终于点燃了对方,身下的躯体也开始回应。温润濡湿的舌,穿过不再冰冷的唇,终于与他的交结在一起。霎那间,一股激流从喉间传入下腹,两个人都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这一声呻吟,在戚少商体内撩起更高的欲焰。
双唇划过那人的脸颊,沿着修长的颈项一路狠狠地吻下,却被那青衣阻住。青衣浸了雨水,好似墨绿的荷叶,将诱惑的身躯紧紧裹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戚少商的一双手已经在大力地撕扯着那雨中的墨荷。一阵惊雷中,那荷叶碎裂开来,显出浸在水中的藕色肌肤。
戚少商愣了一瞬。
雨越发地大,不断地砸在他的头上,落向眼前的一片洁白。下一刻,他便扑了上去,头埋在那人颈间,疯狂地啃咬着曲线迷人的锁骨。那一起一伏,仿佛是风景诱人的险峰,越是留恋,越是难以自拔。下腹有如一团烈火般,烧得他胀痛。
身下的躯体在挣扎,扭动,一双手越来越用力地想要推开他。滂沱的雨声中,身下的人似乎在喊着什么。他听不见,他什么都听不见。意识已经全然迷乱,欲望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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