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次对他的态度变得冷冷淡淡,但他也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她气他,恼他,和他赌气,因为他在她一生最无助的时候,离她而去。
☆、心殇
“我是我,你们是你们,少把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往我身上揽,你那么喜欢当楼主就自己去当,诅咒谁下的谁就去解,跟我毛的关系也没有。”
夏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犀利得过分,泽轩一时都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他所有的判断,都来自于地府时夏夏的反应。
那时,她遭逢大变,虽然心碎,却通透淡然,那时他就想,他的夏其实很强大,也许并不需要她。
可是现在,她却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明明她在地府的时候还好好的,也答应了彼岸替她破除诅咒。现在却像刺猬一样,尖锐地抵抗着一切。
如果彼岸此时在场,大概并不会吃惊夏夏的反应。
可泽轩毕竟稚嫩了一点。
他忘记了,地府的夏夏,是拥有两世记忆的灵魂。她的第一世,至少活到了成年,思维情感都趋于成熟,可是这一世的夏夏,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从小无忧无虑,与世无争。她单纯地去判断喜欢或者不喜欢,亲近或者远离,一切只源于最简单的直觉。
然而,顺风顺水的十四年后,这种直觉第一次背叛了她,几乎将她推入死地。
她不怨恨谁,因为她不懂。
可是十四岁的她,却因此产生了怀疑,怀疑过去的自己,怀疑为人处事的方式,怀疑眼见或直觉的一切。
她说,我是我,你们是你们,便将自己和周遭的一切划清了界限。
一个稚嫩的心灵遭遇了伤害,便本能地学习保护自己,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其实也是一种成长。
只是,也许夏夏太小,也许以前的她过分简单,又也许这样的变故实在太大,她竟然选择了全盘否定的方式保护自己。
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冷眼看别人的一切,不关心,不在意,甚至对所有试图关联自己的人产生敌意!
泽轩很难相信,夏夏有一天,也会对他产生了敌意。
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冷芒闪过,一点质疑,一点怒意,泼冷了他一整颗心。
他这才有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裂痕
“夏,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一个鬼仙,能稀罕当什么楼主?”
夏夏目光不转,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稀罕。”
那敌意,已经丝毫不加掩饰。
“干什么突然那么剑拔弩张的?你今儿个吃炸药了?”泽轩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硬扯着脸皮干笑,企图扭转气氛。
却不想夏夏忽然冷笑一声,道,“鬼仙,真不错,够厉害!还能看到命定的姻缘是么?那么我呢,和哪位绑在一起?你应该也看得清清楚楚吧?”
泽轩的脸顿时刷白。
“呵,看样子,你是早就知道了?让我想想,不会刚巧是钟离吧?哈哈,然后你要干什么?学红娘牵线搭桥吗?”夏夏极尽讽刺之能,每一句话,都犹如针尖直扎人心,“可惜了,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对那个钟离再动一丝一毫的情!更不会和他在一起!就算红楼的人因此全死光了,也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泽轩讷讷的,一句话始终没能吐出口。
他是真的被吓住了,几乎产生了这到底是不是夏夏的念头。
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用最陌生的表情演绎最冷酷的言语。
“作为一个仙,潜伏在我身边看了我十五年的戏,不腻味么?我拜托你换了一个人去玩,什么红楼什么诅咒都TND给我去见鬼!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以后的日子,幸福不幸福,我自己有数,用不着你们一个个指手画脚!”
这一番怨气,着实积蓄了很久,有对红楼的,有对寐姬的,有对命运的,最后,全发泄在了泽轩身上。
一时沉寂下来,就形成了可怕的僵持。
那一刻,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一种不可逆的改变操持了两人间的关系。所有亲密无间,所有美好的信任依赖,虽不至于完全破裂,也产生了巨大而不可忽视的裂痕。
夏夏的心,忽然就有些凉。
苍凉。
她终于觉得,自己处在了无所依靠的封闭世界。
连最后一个亲近可靠的人,都被她亲手推离了心中。
她的心,变得无比强大,也无比空洞。
☆、底牌
生死之后,很多事,她都看得比以前更加深入。
而这种深入,却持续地给她心增添了荒芜。
即使她竭力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可记忆却总是不听使唤地徘徊在脑海里。
她会想到,钟离那温柔蛊惑的眼神,温暖和煦的怀抱,甚至在她被当作弃子舍弃前,他在她耳边深沉低语:夏夏,如果你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两个都逼得你进退不得,你会如何?
他让她亲口决择了自己的死亡!
她真的很好奇,他的心到底得多狠,才能在那种情景下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的回答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
还有草c泥马,她十四年,和一个不是人的东西生活在了一起!
甚至连弓箭都射不好的乐乐,摇身一变就成了江湖第一杀手!她甚至把她爹给她的保命药送给过她,她却成天在她面前装疯买傻,那些丝丝缕缕的古怪行迹,终于在脑海中连成一线,变成一声声尖锐的嘲笑。
瞧,夏夏,你多傻,所有人都在伪装,只有你里里外外的真,透透彻彻的蠢!
好像一群人在一起赌博,最后,所有人都亮出了底牌,只有她,还是她,不会武功,没有本事,也没有身份。
所以,死的也只能是她。
这一切,她都认了。
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前半辈子活得太过舒坦,差点忘记怎么活!
可是,她也绝对无法忍受,这一切再重来一次!
她垂下眼眸,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皱着眉头重新开口:“你晓得的,我不是大方的人,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我也不可能再亲近他,什么狗屁月老牵线都不行!看在我们十四年的情分上,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走吧,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
蓝色的发丝微微飘扬,冷光微颤,泽轩愣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你的眼里,就只看得到钟离一个人吗?”
泽轩又是诧异,又是心寒。
他不明白,夏夏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地认定,她命定的人是钟离。
这意味着什么?
“我给你看些东西。”
他忽然大手一挥,空气里就冒出许多蓝色的小火焰,发出嘶嘶的声音。
☆、虚影
火焰中,人影攒动,场景林立,渐渐衍变成了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红衣潇洒地将她横抱在怀,磨蹭她的额头,言笑晏晏…
“我不要看!”夏夏突然怒叫一声,拳头狠狠的砸过虚空。
那是他在王府别院和钟离的最后一段温存时光。那时,她甚至想过,要是一辈子就那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可是现在再看,无疑狠狠地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是后面。”泽轩及时拦下了夏夏的手,表情有些担心,“你看后面。”
夏夏一愣,看过去,目光却仍是先落在红衣的背身影上。
这时,钟离有意无意回头望了一眼,忽然狡黠一笑,一口亲在“她”嘴上。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夏夏才惊愕地发现,白衣翻飞的公子陌站在不远处的高墙上,凝望着“她”和钟离的身影,仿如一尊石像,巍峨不动。
她困惑了。难道说,事情比她想得更糟,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两个人男人静心布下的陷进,一步一步引她入局?
她隐约觉得这个结论有些矛盾,却又一时记不清楚哪里矛盾,倒是听见泽轩在一旁,忽然晦涩地吐出一句:“不是钟离,是他…”
她还没来得及体味其中深意,普通盖地的场景就席卷而来。
每一个场景里,都有那个白色的身影,如千年寒冰般的气息,即使是虚影,也挥之不去。
看得多了,夏夏就发现,每一个公子陌出现的场景,都好巧不巧能带到她的身影,或是她和钟离,或是她和小蝶、钱太医…
她甚至看见,那冰山般冷漠的面孔上,时常透露出一丝痛苦和绝望的气息。
这样的神情,她也仅仅看到过一次,也就是公子陌毒发,几乎死去那次。
她有点混乱了,又有点好奇。
这个人,比魔鬼还要冷血无情,怎么会轻易流露这样的表情呢?
王府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白衣负手而立,最终直直地倒下去…
夏夏依稀能辨别出,那一瞬,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孔上,浮现出不甘的表情。
一切画面只是无声地进行,仿佛一场年代悠远的默片。
☆、选择(1)
“原来那时府里闹的鬼就是他…”夏夏心中暗想,嘴上却困惑不解,“你给我看他做什么…”
话音未落,蓝色火焰中虚影一变,又幻化成了另外的场景。
这是在寒山,夏夏家门口,他们俩最后一次见面。
夏夏还记得,当她满心欢喜采了大萝草药准备回去献宝的时候,公子陌却弃她而去了。
而且,她还阴沟里翻船,掉进了自家陷阱,被人暗算。
然而,幽蓝的火焰里,却呈现了另一番她未曾见过的光景。
公子陌半倚在她那张寒酸的小木□□,微眯着眼,一手反搭在额头上,眉心纠结,流露出痛苦之意,却不明显。
只是这痛苦,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加深,几乎要瓦解他一脸的漠然冷淡。
突然,他脸色转青,躬身坐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衣襟上顿时如染了血梅点点,刺目之极。
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而至,出手相救,夏夏立刻认出来,那是公子陌贴身的暗卫,夜玄。
由于虚影没有声音,夏夏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见公子陌忽然一把推开夜玄,脸色苍白,却带着一分狠戾。夜玄连忙跪地,生猛地一头磕下去,额头都沁出血来。
然而公子陌无动于衷,半晌,竟又要睡下去。
黑衣夜玄一咬牙,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身形暴起,一出手,竟将公子陌生生劈晕了过去。然后利索地驮起人,疾走飞奔,迅速消失在屋外。
整个过程被虚影拉快了许多,却叫夏夏看得目瞪口呆。
就是她从小无法无天惯了,面对公子陌也难以生出造次之心,而这个死忠,居然敢对公子陌下手?!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公子陌怎么会突然吐血?难道,是病发了?
她看得一头雾水,却也忽然升起了兴致。
那一天,她本来就觉得公子陌的行为怪怪的,又是突然把她带到寒山,又是含沙射影地说起他自己的身世。
只是后来,她以为自己被丢弃了,心寒之下,才不愿多想。
蓝色的火焰仿佛时光在倒流,又拉到更早前,公子陌的生辰之夜,两人举杯对影,孤影成双。
☆、选择(2)
那天她喝多了,后面发生的事几乎没留下一点印象,此时情景回放,倒勾起她极大的兴趣来。
可是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就差没挖个坑立马把自己埋了。
第一次亲眼见证自己发酒疯的场景,真是要多窘有多窘。
砸盘子摔碗,还敢对着公子陌颐指气使。
这还没完,几句话功夫,两人竟然抱到了一起!尤其是她,八爪鱼似的缠在公子陌身上,脑袋还不断往里拱。那一脸迷醉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在勾引良家妇男。
而那公子陌,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不把她推开也就罢了,还真的顺势俯下身来,凑近了她的脸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捂着半边眼几乎没脸看下去。
可是一瞬,情况再次突变,原本波澜无波的面孔凌然现出杀意,夏夏几乎能分辨的出那掌心积蓄的力量,一发就能致命。
“早告诉你别乱喝酒了,一直就是这个死毛病,醉了就给人掏小酢跷,也不管那是什么人。”泽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知道你跟他说什么了吗?”
“不会…告诉他我是天命女了吧…”夏夏讪讪道,眼看着公子陌越来越恐怖的脸色,不禁打了个寒颤。
“哼,亏你还知道…”
那杀意来势凶猛,去的也突兀,夏夏只能看到两人翕动的双唇,却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公子陌竟然就肯善罢甘休了。
不曾想,竟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夏夏愤愤地看着仍没有松手的公子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抱在一起出离诡异。
她就知道,绝不能相信这个人表面的云淡风轻,你瞧,趁她醉酒,就凶性暴露,骨子里,还是一个魔鬼!
可是…
这还没有完,时光再次倒流,回到枯风院,公子陌毒发的那个早上,也是夏夏唯一亲眼见到的一次。
现在想起来,她自己也记不得,当时怎么会头脑发热地去救他…
当她看见自己半推半就地被公子陌抱进怀里,实在尴尬地扭开了头。
尼玛啊,知道的不知道的,她究竟被吃了多少豆腐啊!
一扭头,却对上泽轩无比幽怨的眼神,干咳两声,赶紧扭回来,硬着头皮继续看。
☆、选择(3)
也就是作为旁观者看,夏夏才看得出其中凶险,她本来一直以为当时是睡过去了还不知冻晕了,直到看见自己的脸冻得发黑,才大吃一惊,心里逐渐后怕起来。
倒是公子陌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所料。
他死死抱着“她”,眼神中光芒如星辰陨落,一种夏夏从未见过的恐惧扩散至整个面容,勾勒出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夏夏…”连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不似平时的古井无波。
“他他他…”夏夏指着虚影,几乎结巴起来,可一转头,看见泽轩愈发怨念的眼神,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里愈发纠结成了一团,好像有无数蚯蚓蚂蚁在爬,又痒又难受。
这公子陌…发什么疯啊…那表情,跟死了爹娘似的…
她皱着眉头,探究般地打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动作,苦苦思索,似乎是要看穿这个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同一时间,泽轩也困惑地凝视着夏夏,对她的迟钝是万般的不解。
本来,就他的私心来讲,是万万不愿意让夏夏看这些东西的。宁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好。
可是当他发现,她满心满眼只看得到钟离一个人,怨也好,怒也好,依然只是那一个人的时候,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真想敲碎她的脑袋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凭良心说,连他也不得不震惊于公子陌最终的选择。
他和夏夏并无太多交集,竟然甘愿放弃性命换夏夏的一线生机,这不是他心善,也不是他生无可恋,事实上正相反,他有太多不甘,太多恨,太多,未了的因果。
可是夏夏呢,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她根本不上心,公子陌为她做的一点一滴,她从未看进眼里,从未放到心上,也从不细想其中缘由,哪怕他把这一切清晰地重现在她眼前了,她依然一副困惑懵懂的样子。
真是…欠揍…
她连公子陌都看不到…又能看得到他么…
“夏,你以为公子陌为什么对钟离拔刀相向?藏龙魔刀之下,钟离只差一点,便要灰飞烟灭…”
那个男子的情绪,从来只为一人波动…
☆、命定之人
一句话,如闪电般刷亮脑海。
为什么拔刀相向?
为什么?
一个声音仿佛挣脱了巨大的枷锁,破茧而出。
为了她!
因为钟离杀了她!
他对钟离说,这就是你要的。
钟离选择了牺牲夏夏,可这不是他公子陌要的!
夏夏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荒诞的想法,摇了摇头,似难以置信,却又猛然惊起。
没有想透公子陌的反复,却恍然领会了泽轩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钟离…是他…
是他!
是公子陌!
她夏夏命定的人,居然是公子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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