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回忆过分遥远的事情,以至于开口前自己也不得不仔细回忆一番。
“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医者,医术十分高超精湛,虽然不常走动江湖,也很少救治江湖之人。然而凡是经她手救过之人,再病再伤也未曾失手过,总有回天之能。”公子陌将蓝雪花放回到灌木之上,凝视着,似乎有些出神,“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出生不久的儿子遭仇家毒手,被人下了重毒。那毒乃仇家祖传之毒,本是阴狠之极却不算致命。然而孩子实在太过弱小,所谓神医者竟然也回天乏术…”
“后来呢?那孩子死了吗?”夏夏听着听着,倒进入了故事情境,不由也跟着着急起来。
公子陌顿了顿,脸色一片漠然道:“他被他的亲生母亲抛弃了。”
“什么?!”夏夏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因为她不能容忍,她的名声遭到任何打击和玷污。她是起死回生的神医,手上怎么可以出现医不好的病人呢!”
“天哪!”夏夏完全没法想象这样的逻辑,“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公子陌看着夏夏动容的神色,平静反问:“你也觉得不可原谅么?如此,你还认为,医者都是宅心仁厚,父母之心么?”
“可是…不是所有医者都这样的啊…”夏夏有些气馁地反驳。
她娘也是超级厉害的医者,她爹…后来也被娘带得成了算半个大夫吧?她从小听着美好医德的故事长大,乍一听见如此残酷的故事,真是难以接受。
“是,并不是所有医者都是这样。”公子陌依然显得十分平淡,“然而,那个孩子并没有死。有人救活了他,虽然没法根除他身上的毒,却可以用珍贵的药材延续他的生命,以让他苟延残喘二十多年。”
说到这,公子陌忽然问夏夏:“你猜,那个孩子若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
“呃…”夏夏不敢说了。
其他人怎么看,不好说。但如果是作为被抛弃的当事人,好像确实残忍了一点…
“可是,即便是恨的权利,他也是没有的。”
☆、缘起(5)
“他中的是寒毒,寒毒入侵五脏脏腑,每一分喜怒都会引起毒性的蔓延深入…”
说到这儿,夏夏要是再听不说点名堂,就真是白活那么十几年了。
公子陌,这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这就是他讨厌医者的最初原因吗?
因为不愿联想到自己被遗弃的身世,所以忌讳一切和其有关的人事?
这么想起来,夏夏倒觉得他确实有点可怜了。
再没什么,被至亲之人抛弃,更令人痛心了。
虽然她自己并不能深刻地体会到,但是相比之下,她的生活好像要幸福太多…
“呃,少主,那个毒,现在还有没有办法解了?”
公子陌眼中仿若瞬间有光芒闪过,然吐出的话仍是不紧不慢:“京城凌家的‘君隐’,可曾听过?”
夏夏瞬间愕然:“君隐?”
这算什么祖传密毒?
脑海里关于“君隐”的信息瞬时汇集起来。
这种毒,本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控人的。似乎就是那个凌家,专门研制出来培养控制杀手和死士的。
不过,他爹每每提到这种毒,总是鄙弃又愤怒的说这是个下三滥的东西。因为这种毒配置的成分分量并不精确,往往随心所欲,只是依着相生相克的道理牵制几种毒性,不至于让人立刻毒发身亡。
可是,若要解这毒,却不是一般二般的难,不但要明确用毒的各种成分和分量,还要多管齐下。否则只解了一种,就等于打破了其他毒的平衡,可能瞬间就要了人性命。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毒,且可以算是,天下无解。
因为人体可以容纳相生相克的毒存在,解药却不可能相生相克存在,若相生相克,就会彼此反应,消融了药效。
可是,触动夏夏的远不止这种毒本身的厉害,而是,那么多的药那么多的毒,她都不见得认得,唯有“君隐”,几乎是耳熟能详。
怎么就这么巧合?
这是他爹毕生都想攻克的难题,她甚至还依稀记得他爹试做的药方。
“夏夏听说过这种毒?”公子陌并不曾打断夏夏思考时的怔愣,只是将她的表情一点一滴看进眼里,在思绪明显出现断路的时候,才疑问出声。
☆、缘起(6)
“没有。”片刻的混乱中,夏夏最终作出这样的回答。
迎着公子陌怀疑的目光,她甚至扯了扯脸皮,难看地笑了一下:“这么深奥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听说过…”
深冷沉静的眸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华,仿佛这一刻,真真切切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抽离了。
公子陌盯着夏夏不安转动着的眼珠,在心里冷冷嘲笑自己。
如此,可甘心了?
将自己生平最痛呈现在她面前,依然换不得哪怕半点怜悯,如此,甘心了么?
“没听过便没听过吧…”公子陌的声音带着些许疲累,离开了那些灌木,朝屋里走去。
“啊,小心…”
夏夏话音未落,公子陌已经纵身一跃,落入了屋中,回头挑眼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夏夏冷汗涔涔,原本是想提醒说,这屋门口有一圈深坑的。
那是他爹挖了防野兽的,虽然药谷的猛兽其实很少。
现在看来,公子陌早就看出了这点端倪。
而她自己,早已经习惯到门口就跃一步而出,公子陌却也没有对此产生疑问。
夏夏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公子陌反常的厉害,好像故意在做些什么给她看,又故意忽略了她那么多破绽。
然而,这一切又好像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和反应能力,她完全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少主,我们不回去么?”看着公子陌又往屋内去了,夏夏只站在屋外不明所以地问。
“你想回去么?”
“呃?”夏夏不明白,什么叫她想不想回去?不回去,他难道要住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天命女出现么?
“我有些累,休息一会儿,你随意吧。”公子陌的声音似乎真的很乏力,说完就径直往里边去了,倒好像这是他家里,夏夏是客人似的。
夏夏一个人,在原地孤零零地站了一会,不明所以地站在这片她最熟悉不过的土地上,一阵不知所措。
忽然,她跑到屋后,一个纵身,熟练地从窗户翻进屋去,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那是她爹娘的屋子,和她的屋子仅仅一墙之隔。
她蹑手蹑脚,走到那个他爹自制的简陋书架前,翻翻寻寻,好不容易才在地上找到了一本她要找的书。
☆、缘起(7)
这是他爹自己撰写的多年的研究成果,记载了许许多多这世上所谓无解之毒的解药配方。
夏夏直接跳过中间的空白页,翻到最后。
随即愣住了。
她虽然不太识字,但这里记载着他爹倾心贯注的研究,她还是知道的。
寒山药谷多珍奇草药,有些便是娘也认不得,他爹甚至身试药,然后细细记下每一种药的疗效。
尤其发现了对“君隐”有抑制作用的草药,就是忙不迭地记到这里。
可是如今,这整整十多页的记录全被人撕去了,只剩下残破的书页。
夏夏自下寒山以来第一次对爹娘的失踪有了些惊恐。
她一直以为,爹和娘是在哪座山上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醉心忘返。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
她相信,以爹娘的本事,找她不算难事。所以才敢放心大胆的自行下山。
可是如今,这么久的时间,爹娘也没回来,也没有找她。
再仔细地看,其实依稀可辨别出房里有人进入的痕迹,爹心爱的书被人撕去,这些和爹娘的失踪究竟有什么联系?
夏夏理不清,想不通。
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又放下书,翻出了窗户,朝药谷深处跑去。
一墙之隔的屋内,公子陌坐在床褥之上,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件摆设。
老实说,这么邋遢的屋子,若是平时,他半刻也不愿意呆,更别说坐进来。
可只冲着这空气中弥漫的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居然能让他烦躁的心宁静下来。
“少主,她走了。”
黑衣跃来,单膝跪地。
“往哪里去了?”
“似乎是这药谷的腹地深处。”夜玄皱了皱眉,又补充道,“我看她似极熟悉地形,只怕到了那里我们就不容易寻到她了。”
公子陌苦笑一声,满嘴涩意:“她的地盘,她自然如鱼得水,找不到也是正常。”
夜玄愕然抬头。
少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放她走?
他可是知道,夏夏对于少主来说意味着什么,怎么可以这样轻易放她走?
“别说了。”公子陌深深闭眸,半靠在床头上。
夜玄的心思他很清楚,只是,这明争暗斗的阴谋里,谁也不敢保证是最后得益的一方,他不想将夏夏再牵扯进来。
☆、缘起(8)
她既然敢走,就必然有所倚仗,但愿她能在她的天地里寻得一方庇佑。
而他,只当作从未遇见过她,继续听天由命。
也好过,背地里的阴谋之手,掌控住这方命脉。
只是,公子陌虽然这样告诫自己,身体仍是不肯挪动半分,半倚的姿势,一如等待。
可曾后悔?垂死挣扎一般的作为,近乎卑微。
当看到那依然躲闪,慌乱的眼神时,是否宁可,从未读懂那里面的抗拒和隐瞒?
是否宁可,心如止水,不喜不悲?
…
夏夏随手捞了个背篓,一路飞奔入山谷深处。每一寸花木似乎都还和离去前一样,带着熟悉的美丽与芬芳。
然而她却无心欣赏,脑子里飞快地转过他爹特别研究过的那些草药。
她曾多次看见爹欣喜若狂,似乎发现前所未有的新大陆。
那些草药,会不会对公子陌的毒有帮助?
她绞尽脑汁想着那些草药的名字和生长形态,满山遍野地寻找它们的踪迹。
她想着,回去之前找出来点什么带回去,给青老看看。他既然是爹的师傅,一定不会比他爹的医术差,说不定,就找到了什么救公子陌的良方呢?
夏夏想得很简单,且想了就去做了。
她不曾忘记公子陌毒发之时脸上的那种扭曲和绝望,她相信,没有人会对生命无动于衷,哪怕是表面云淡风轻的公子陌。
那么,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就像当时他倒地的时候,她居然无法袖手旁观一样。
开始,夏夏还能记得几种草药的名字和对应形态,可是后来越急越慌,越慌越乱,到最后,只得手忙脚乱地看见一株好货就小心翼翼扒出来。
珍贵的草木多长于深山,夏夏就跑去了草药资源最丰富的山脚,一路轻功爬到山头。
不得不说,这是她用轻功用得最淋漓尽致的一次。
不像平时特意为某株或某种草药而来,夏夏这回跟鬼子扫荡一般搜罗了整个山头,专挑稀有草药下山,后来实在找不到了,甚至挖了一株野山参充数。
最后弄得浑身狼狈,白衣都被枝条刮花了成了破烂,她还喜滋滋地,似乎真的相信了,这些药就能救公子陌的命。
☆、黑手(1)
眼看日头差不多的样子,夏夏又一溜烟地跑下山。
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完全不用束手束脚的感觉,让她无比留恋。只是,再留恋的美景,一个人也不能成家,尤其是,她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然而,当她再一次回到小茅屋前时,那里却又一次人去楼空,没了人烟气息。
木门没关紧,风一吹就吱呀吱呀摇晃,床铺上隐隐可见人坐过的痕迹,她已经玩破了的小布偶被人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了枕头上。
“黑衣服,黑衣服?”夏夏试着喊那个神出鬼没的夜玄。
可是,没有公子陌的地方又哪里来的夜玄?
失落的颜色渐渐染上脸庞,夏夏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一次被遗弃了…
曾经她那么强烈地要求离开冥幽宫,那个人还凶巴巴地说,不会放她走。
现在呢,这算什么情况,她被遗弃在自家门口?
“哎呀。”
夏夏郁闷地走出屋,心神涣散,一个不小心居然忘了跃步,摔进了自家的防兽坑里,跌得她屁股生疼,惨叫连连。
悲催地望天,果然,应了小鬼的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再看看撒了一地的草药,一腔欢喜瞬时落了空。
在寒山无依无靠的,她虽然擅长野炊,却不会狩猎,以前都是小鬼帮手,冥幽宫是乐乐帮手,现在一个人,她还是不得不下山才能过活。
好在挖了株山参,找个识货点的药铺卖了也不至于饿死。
只是又怨念地想着,要抛弃她也提前说一声嘛,她至少还能把她的包袱家当带出来。
又不是童话故事里丢孩子,还生怕孩子在路上丢饼干屑记着回去的路不成?
各种怨念完了,夏夏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收拾起草药,爬出那个狭窄的坑。
天要是黑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若不然,她真想赖皮地躺在坑里睡上一觉拉倒。
然而,她刚爬到坑外,还没来得急站稳,就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瞬时失去了知觉。
夏夏无力地瘫倒在地,一个黑衣身影从她背后缓缓现身,捡起那只装满草药的背篓,眼里冷芒一闪而过。
☆、黑手(2)
夜,华灯初上,流玥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落云国本就民风开放,神秘城主管辖之下,更是别一般的…混乱。
水月居处在闹市之中,夜里更是灯火通明,声色犬马,连带着对过的三喜酒楼也一同沾光,好酒好菜翻倍价往忙不过来的水月居送。
黑影就蛰伏在酒楼某间空包厢中,盯着对过水月居始终未点烛火的一间屋子。
直到里面终于有光影明灭,她才背起床上的人,一个纵身,翻到对楼,直接破窗而入。
“谁?”说话的是老鸨秦妈妈,她一脸警惕的表情,干练的防守姿势,和平日的阿谀奉承显示出了极大的差别。
黑影不作答,直接将背上的人丢到床上。
“秦姨,没事,你先出去吧。”秦妈妈背后的红衣身影缓缓现出身形,正是一脸妖孽笑容的钟离。
他若所思地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夏夏,又看向蒙着脸的黑衣人,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可是,主子…”
“放心,秦姨,我自有分寸,你先出去…”
秦妈妈最终争不过钟离,只好不放心地退出门去。
钟离步到床前,摸了摸夏夏的脉搏,果然安好,只是昏迷,顿时笑道:“晚夕,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黑衣身影一震,随即恢复自然,似乎也没有刻意要隐瞒身份的意思。
“钟少主,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替你做事。”
“自然,我也很惊讶一向死忠的晚夕怎么会被我几句花言巧语糊弄。”钟离了然一笑,“你不替我做事,可也没替陌做事。不过,这样也好,合了你的心意,也是为你们少主好,一举两得,不是吗?”
晚夕不答,只是将一个纸包丢到床头的柜子上。
“这是什么?”钟离疑惑道。
“钟少主看了就会明白。”晚夕清冷的眸光一闪,转到昏迷的夏夏身上,“奉劝钟少主还是好好查查这个丫头的好,只怕你自己还蒙在鼓里!”
“不劳晚夕姑娘费心。”钟离说这话时微微眯了眯眼,危险的气息缓缓渗出。
武功在他们这个境界的人自然不难看出,晚夕对夏夏,有杀意。
“那告辞。”晚夕冷眸一闪,便要纵身离开。
“等等。”钟离忽然叫住她,妖冶的笑容在烛光下更添一分魅惑;“既然你将她送到我身边了,不如就回去,把这个消息顺便告诉你们少主,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
“…”
“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黑手(3)
夏夏可以打赌,自己是被人敲昏的,而且敲了不下三次,每次迷迷糊糊将醒,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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