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老天爷是越发喜欢跟她开玩笑了,稀里糊涂活过十八年,才来当头棒喝,却连一点顾影自怜的清静都不舍得给她。当朱氏领着丫鬟气势汹汹杀上门来,她却连闭门谢客的权利都没有。
“哟,这位姑娘好大的架子,本妃亲临你连步子都不舍得挪一步…”
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夏夏听到声音才在□□懒懒地睁了睁眼皮。
没听错,这不是傲慢丫鬟的声音,是王妃本人在说话。
犹记得这位曾经在王府也一贯目中无人,肆无忌惮的打压做法,比较来,对她的开场白已是极客气了。
巧合的是,朱氏也着了一身暗红底色的华服,精致的妆容勾勒出贵气逼人的面容,再加上那些个珍贵的珠钗首饰琳琅一点缀,大家风范尽显,真不是小家富贵女子比得的。
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不能完全遮掩略显平凡的姿容和骄狂狠辣的气质,倒是因着有了夏夏这么一个亮丽瑰红的对比,天然成媚的形容就生生压过了她一头,何况那人还无限慵懒地躺在□□,她却巴巴地送上门。
朱氏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她本是抱着探探虚实的心态而来,可一来,便看见这等嚣张又妖媚的女子,在她眼里,只有她这样的身份地位,才配得起这红,配得站在那个红衣身影的一侧,而这个眉眼略带风情的女人无疑成了狐狸精的化身,一个勾引她丈夫的祸害,必须除之而后快!
她身侧的手指紧了紧,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视线不禁落在夏夏发上那一对白玉簪子上。
女人看首饰的目光总是很犀利,她几乎一眼认出,这是去年皇上赏赐给靖王的极品白玉对簪,乃是瑶国贡品,她之后却一直没有在王府府库里见过,却不想,是落到了这里。
修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没名没分野女人,凭什么拥有这等贵重的物品?
夏夏自然是注意到了一主一仆不善的目光,尤其是主,几欲择人而噬,却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还是说,不管她得罪没得罪,她已经必然成为了那个人的假想敌?
当然,躺在□□确实目中无人了一点,可也不是她故意为之。
“王妃请便,我身体不适,礼数不周,还请担待。”
夏夏算得给足了面子,敷衍了一句,然,听到有心人耳里自然转化成嚣张无比,敢于挑衅她的权威。
既然知道是她的身份,还敢端坐着一动不动?!
朱氏盈盈一笑,眸中寒光乍现:“原来姑娘身体不好,难怪了。正好,我吩咐府里的下人熬了些调理身子的补药,本来是念你一路舟车劳顿,拿来缓解疲乏的,如今你身子亏欠,更是有必要用了。春柳,还不把药给姑娘端上。”
“是。”
☆、明白人
一旁叫春柳的丫鬟应了,盈盈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端出一碗居然还冒着热气的也不知汤药还是什么。
那食盒无比眼熟,犹记得某人曾经日日往冥幽宫送这一款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天南海北来的甜点小吃,如果是流玥城就近的糕点,总还能保着几分热气,为此夏夏很是研究了一番其中玄机。
如今再看到这同一款食盒,难免失神。
真是物是人非呢…
夏夏本不欲理会这个莫名巧妙的王妃,头次上门就备着汤药着实让人感到费解,可当她闻到食盒揭开散发出的淡淡梨花香味,却又改变了主意。
微微垂眸,顺从地接过丫鬟端来的汤药,再细一闻,不禁失笑:“你可真是性急呢…”
梨落啊!这可是罕见的烈性毒药…这朱氏是个能人啊!
朱氏王妃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转冷:“姑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夏无言。还以为头遭上门叫个板,抬个杠也就罢了,再不然恶言相向,挨两个耳光,最不济,好歹弄个慢性毒药吧?
却不想,这王妃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她夏夏没名没份,没有需要忌惮的任何倚仗,一次性弄死那是清净了事,更是侧面证明了,这靖王府,果然是这位能人做主当家的…
无需催促,夏夏几乎是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连一旁低眉顺眼的丫鬟也不免睁大了眼。又怎知,夏夏最不忌的就是毒,与其让人押着喝下去,倒不如自己来爽快。
何况,人家的丫鬟可是带着武功底子的,她这手脚无力的情况,实在不该闹得场面更难看。
反正,这样的东西,自小也没有少喝,如今再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毒药终归是毒药,药入口腹,总是苦涩的。只有以前那个笨蛋夏才会理所当然地灌下那一碗碗药一碗碗毒,并且甘之如饴吧?
想一想,到底是多小开始,就忘了药终归是苦的呢…
一声脆响,瓷碗落地,应声而碎。
梨落终归是太烈性了一点,饶是夏夏也难免需要缓冲,微微痉挛的手指已经握不住那瓷碗。
朱氏见夏夏喝了汤药,且效果立竿见影,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难得姑娘是个明白人,如此,我也不太过为难你。春柳,我们走。”
说完,竟也不在意床丨上的人如何无力瘫倒下去,直接转了身欲要离去。
也不知道是对梨落之毒性无比信任,还是终归不喜欢看那死人的场景。
只是当她才要推开门,门却率先被一把撞开,若不是她脚下慢了一步,只怕要被门板掀到脸。
“朱雁蓉!”
朱氏愕然看着倏然出现红衣男子,眉头中带着她从未曾见过的焦急和震怒,听着他头一次唤自己的全名,却是冰冷危险的声音。
恍然一笑,恢复了仪态:“好巧,王爷也来探望夏夏姑娘?”
其表情,其从容淡定的态度,完全不像背着夫君做恶事被抓现形的妻子,反倒似拜访故友偶然巧遇的泰然。
☆、只许州官放火
这样的态度扎进钟离眼里,恼怒之意更加燃烈几分,他没有回话,直接将人一把推开,冲到床前。
朱氏被大力一推,人不由往一侧倒,好在她的丫鬟春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身形,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只是那傲然挑衅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肩侧隐隐作痛,在钟离看不到的角度面如死灰。
夏夏软软躺倒在□□,眼眸紧闭,耳边模糊听得到声音,却不欲理会。
多么巧合,多么戏剧,本该是一场天雷地火激烈碰撞的戏码吧?
可惜,她不是一个合格的观众,她对不相干的男人女人在她面前上演这样的戏码只觉烦躁。
“你不长脑子?谁让你喝的!”
狂怒的声音在耳边爆炸开来,震得夏夏耳朵一阵轰鸣。
地上还有散落着碎瓷,药汁大概已然发黑,情境必然十分明了。
只是,夏夏觉得好笑。
至于发那么大火?
不过是一碗毒药而已,于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大概不需睡一个时辰,也就散了药力。何况,他钟离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来这样质问她?
人家好歹下的药对她无甚影响,他自己,每天每天,又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剂量的麻药?这不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夏夏不会自恋到以为钟离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她,此刻她的脑子无比清晰,清晰到讽刺。
这个人,不过是恼羞成怒而已,因着那个强势的女人公然向他挑衅,而他却真的不能翻脸得罪她,就只能将自己作为泻火的对象。
可笑可叹,钟离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受制于人委屈求全的一天?那该是多伤他的自尊?
“王爷,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这些?府里正好还有些事情,不如跟我一起回吧,免得在这里沾了晦气。”朱氏的声音依然高高端着,听得夏夏心中暗叹,这样的女人,果然够狠。如此场景,不但有恃无恐,还敢继续用言语招惹钟离。
果然,饶是钟离隐忍再三,还是咬了牙,声音低沉危险道:“朱雁蓉,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朱氏轻笑一声,仿佛没有听出话里的危机,继续道:“今天爹爹和大表哥会来府上作客,你真的不回吗?”
夏夏微微睁开眼,迷蒙中看见那个女人脸上浑然天成的端庄笑容,心底倒多少有些佩服了。
朱氏的爹是朝堂赫赫有名的内阁宰相,那大表哥似乎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去王府作客,自然不可能是单纯到探望女儿妹妹。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摆明了是扼死了钟离的退路,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翻脸,继续跟她计较,只是多年苦心经营终成一场空,要么就顺从她,她则尽心辅佐,给与他所需要的支持。
心中不由暗叹,能把钟离这样的人逼至此番地步啊!不容易!
只是,是不是她的视线也因为药力而模糊了,那完美的笑容与挑衅下,怎么有些僵硬和悲凉呢?
“出去。”良久,钟离沉声开口。
“王爷…”
“出去!”
☆、忍辱负重
朱氏终于知道触及了钟离的底线,不再多言,略显僵硬地转身而去,她的丫鬟紧跟而上,还识相地将门带上。
一主一仆的影子就停在门口,显然并不打算离去。
夏夏在钟离转身之前闭上了眼,她能感觉到衣摆带起的微风,她知道这一刻他看着她却也不算看她,她甚至能想象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淡淡的伤痕必然能衬出过往少见的狰狞。
可是她不会去看。
一个威严且自尊心旺盛的强者,大概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失态的吧?
她只是静静地等,等他调整好那些压抑的情绪,然后,他必然会离去。
温热的指尖忽然触到她略微冰凉的脸上,夏夏下意识一颤,强自镇定,依然闭着眼。
只是如此,他应该也因此察觉了,她清醒着。
“夏夏,我发誓,总有一天,她会为今天对你做的事后悔。”
宽厚的手掌轻抚着脸庞,恍如情人般爱意缠丨绵,只是那冰冷的声音却掺杂了太多肃杀,将温和的气氛寸寸割裂。
然后,那温度从脸颊离开,带着轻柔的风,沉重的步,直到木门戛然开启又被关上。
夏夏缓缓睁眼,意料之中地看着一对人影渐行渐远。
她早就知道,他是成大事的人,所以他隐忍,所以他狠绝。
那个朱氏固然后台强大,她现在固然可以迫他弯折,可是等到有一天,他羽翼丰满,她的后台对他再构不成威胁呢?
敌人大可杀死了之,可她是他的妻,她必然要辅佐他,而他,也必会记着今日的忍辱负重。
如此,那不甚美好的未来,几乎可以预见…
而那个所谓要她后悔的誓言,名目上说是为她夏夏,其实,真正应该是为他自己吧?
他这样傲极狠极的性子,今日受到的胁迫与屈辱,他日必会加倍偿还给她吧?
夏夏轻哼一声,对自己客串了导火索的角色略觉可笑。更可笑自己成了钟离施展手腕的借口和理由。
药性在四肢百骸流窜游走,不算十分痛苦,却给身体带来了太多软弱,以至于内心处躁动愈发狂烈,几乎要伺机而破。
她缓缓弓起身,摸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刺在手背上,希望借着疼痛以保持自己理智清醒,
只是她的力道实在太小,麻药和烈性毒药同时消耗了她太多体力,饶是金焱锋利无双,也只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她不得不在毁灭性的欲丨望中挣扎,她开始痛恨这种为人掣肘,身不由己境遇,直到沉沉跌落梦魇之中,仍不得安宁。
再次醒来的时候,梨落的药性已经过去,夏夏习惯性呆愣一阵,然后发现自己依旧清醒。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有一天一觉醒来,自己就会不再是自己。
手背上的刺痛将她拉回神来,却看见已经包扎了厚厚纱布,一心惊,摸向枕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匕首还在。
那是公子陌送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虽然后来落到乐乐之手,还是她强取豪夺来的,可于她来说,终归是有不一般的意义。
☆、犹记得
地上碎瓷早已收拾干净,屋门半敞,桌上飘着甜香的气息。
然这种气息对夏夏而言不但不能促进食欲,反而另她反胃作呕。也许是早已吃腻了甜食,也或许是因为那气息中掺杂的一丝药味。
门口传来脚步声,小蝶端着一碗热汤进门,见夏夏坐起,勉强一笑:“夏夏姑娘,你醒了。”
她的语气不似平常泰然,连走路的步伐都略显僵硬,夏夏愣了愣,忽然想起君陵尹常常罚红楼几人跪得久了,就是这德行。
“姑娘午膳也没用,这会儿应该饿了,先就着这些清淡菜式垫垫肚子吧。晚上让管家多做些好吃的。”小蝶放下汤碗对夏夏说,无意在她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眼,眼神多少有些落寞。
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样毁了。
曾经她就劝说过王爷,防着夏夏身上带有利器,可他仗着大量麻药作用着,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没有他的命令,她也不好逾矩,处理伤口其他就假装没发现。
“我不饿。”夏夏扫了一眼桌子,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大概是饿过了,不过还是多少吃点吧?”小蝶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夏夏,声音放低,带着些央求道,“王爷回头再过来,知道我们饿着你,定然又要罚我们了…”先前她们把王妃漏了进来,她是钟离的直系属下还好,不过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有些麻木,可怜的王管家一大把年纪还挨了板子,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在下人丢了份不说,现在还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虽然,这件事她们明明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失职就是冒犯王妃那个恶妇…她们仍是注定要做王爷的出气筒…
好在王爷至少不会要她们性命,王妃却是不好说的…
然而,夏夏好像没听出那话里的意味,神色不动,也不好奇,却勉强站起了身子,慢慢挪到桌前。
琳琅满目的一大桌,直接挑了一碗小小的甜羹汤端起,一口气饮尽大半。
放下碗,坐回床边,仍是一言不发。
却生生堵住了小蝶的口。
那满满一桌,也唯有那甜羹汤是关键,若是她没有喝,晚上也还会有专门预备其他花样。
夏夏心中冷笑,所以说,谁也别在谁跟前做样子,麻药也好,毒也好,她都照喝就是了,没力气计较。
小蝶愣愣瞪着夏夏,又回头看了眼桌上十几分之一的选择,最终也收拾起了表情,默默将东西开始撤下去。
无可奈何招了罪招了罚,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可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有的,甚至侥幸想过,夏夏若真被王妃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免得王爷踌躇不定。
可当夏夏真的乖顺地将一碗麻药饮尽,眼里全是明悟通透时,她仍不免有怅然的感觉。
犹记得初见时,那女子女扮男装混入水月居,在她下迷香时倏然跃起,也是那么通透地笑侃她,调戏她,只是那时那双明动的双眼,现在却再无波澜了。
☆、为什么伤害自己
小蝶收拾完,默然退出屋子,将屋门带上。
夏夏闭了闭眼,枯坐一会儿,才从枕下掏出匕首。
她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哪怕是在这样一种几乎心如死水的状态下,她也仍能感受到忍耐走到了边缘尽头。
不得挣脱的囚禁,无力反抗的屈辱,各怀心思的谋害算计…这一切一切到何时才算尽头?
麻药也不是不可缓解的,特殊的疼痛,大肆的放血,土办法永远是它的克星。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未可知的。
只是,大概也比继续看眼前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戏令她畅快。
她缓缓举起匕首,凝视着才被包扎过的手臂,眼神冷然。
真的…不可忍受了吧…
就算失血过多会导致心神失守又怎么样?就算变成一个只知道恨的行尸走肉又怎么样?
她不该恨吗?她没资格恨吗?
她应该继续咬牙忍受这永无止境的谋算陷害和囚禁吗?
他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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